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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狂的意义:尼采的超人哲学

_2 尼采(德)
1
  对于生活在一个平凡社会里的非凡之人所面临的一般危险,近世一位英国人作如此描述:“这种特异的性格一开始会屈从,然后会忧郁,生病,最后则是死亡。一个雪莱在英国尚且活不下去,一批雪莱的出现就更不可能了。”我们的荷尔德林①、克莱斯特②等人无不是毁于他们的这种非凡,忍受不了所谓德国教育的气候,唯有像贝多芬、歌德、叔本华和瓦格纳这样岩石般的天性才能站住脚。可是,即使在他们身上,许多特征和满面皱纹也显示了那令人筋疲力尽的斗争和挣扎的后果:他们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们的声音很容易过于粗暴。有一位老练的外交官,他和歌德只是匆匆见过一面,交谈过几句,便对他的朋友说:Voila un homme, qui a eu de grans chagrins!——歌德把这话译成了德语:“这也是一个历经磨难的人!”他补充说:“既然我们所克服的苦难和所从事的工作的痕迹未能在我们的面容上消失,那么,我们和我们的努力所剩有的一切都带着这痕迹,就并不奇怪了。”而这就是歌德,我们的文化市侩们却把他说成最幸福的德国人,以此证明一个人即使置身于他们之中也仍然可以是幸福的——言外之意是,谁若置身于他们之中感到不幸和孤独,就绝不可原谅。他们由此甚至极其残酷地建立并在实践中解释一个教条:一切孤独中皆包含隐秘的罪恶。
  可怜的叔本华内心也的确有一个隐秘的罪恶,即高估他的哲学而小看他的同时代人。但他如此不幸,未能由歌德的榜样而懂得,他必须替他的哲学辩护,不惜一切代价反抗他的同时代人对它的漠视,以挽救它的生存。因为有一种宗教裁判检查,据歌德判断,德国人在这方面已经造诣很深,它叫做:牢不可破的沉默。借之至少已经做到了一点:使他的主要著作初版本的大部分只好捣成了纸浆。他的壮举将仅仅因为漠视而付诸东流,这一现实的危险使他陷入了可怕的、难以控制的不安,看不见哪怕一个值得重视的追随者。看到他追踪着任何一点表明自己已经出名的迹象,我们不禁感到悲哀。最后,他大声地、过于大声地欢呼,现在他真的有人阅读了(legoret legar:我已读和将要被读),这欢呼几欲令人心碎。正是他身上那些与哲学家的尊严不相称的特征,勾画出了一个为自己最高贵财富担忧的受苦者的面貌。
何处有专制,则它必仇恨孤独的哲学家;因为哲学为个人开设了一个任何专制不能进入的避难所,一个内在的洞穴,一个心灵的迷宫,而这便激怒了暴君们。
  使他痛苦的是,他担心自己会失去不多的财产,从而不能继续保持他对哲学的那种纯粹的、真正古典的态度。他寻求对他完全信任和同情的人却总是落空,因而一再目光忧郁地回到他那条忠实的狗身边。他完完全全是一个隐居者,没有哪怕一个真正的知心朋友来安慰他——而正像在自我和虚无之间一样,此处在有与无之间也隔着无限远的距离。一个人只要有了真正的朋友,哪怕全世界都与他为敌,他也不会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孤独。
  唉,我诚然发现,你们不懂得什么是孤独。何处存在着强大的社会、政府、宗教、舆论,简言之,何处有专制,则它必仇恨孤独的哲学家;因为哲学为个人开设了一个任何专制不能进入的避难所,一个内在的洞穴,一个心灵的迷宫,而这便激怒了暴君们。孤独者们在那里隐居,可是,那里也潜伏着孤独者们的最大危险。这些逃到内心中寻求其自由的人也仍然必须在外部世界中生活,因而露其形迹,为人所见。由于出生、居留、教育、祖国、偶然性以及他人纠缠,他们身处无数的人际关系之中。与此同时,人们假定他们也持有无数的意见,只因为它们是一些占统治地位的意见,每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都会被理解为赞同,每一个不干脆否决的手势都会被理解为肯定。这些精神上的孤独者和自由者,他们知道,人们总是把他们看作别有所求,而不是在思想,当他们一心追求真理和真诚之时,误解之网包围着他们,尽管他们心怀热切的渴望,却不能驱散笼罩在他们的行为上的偏见、牵强附会、假惺惺的让步、谨慎的沉默、曲解之浓雾。这使他们的额上布满了愁云,必须过一种虚假的生活,在这样的天性看来真是生不如死,而因此郁积的愤怒使他们变得暴躁不安,咄咄逼人。有时候,他们为了他们过分的自匿和被迫的自制而复仇。他们带着可怕的表情从他们的洞穴中爬出,而后他们的言行是爆炸性的,他们很可能毁在自己手上。叔本华就是这样生活着的。正是这样的孤独者需要爱,需要那样的同伴,在这些同伴面前他们可以像?自己面前一样自由自在,和这些同伴在一起他们不必再痉挛于沉默与伪装之间。你们夺走了这样的同伴,致使危险陡增,亨利希冯克莱斯特便毁于这无爱的生活了,而对付非凡之人的最可怕手段就是这样地把他们深深逼入自我之中,使他们的每一回复出都变得愈加狂暴。毕竟总是存在着一位半神,他承受住了在如此可怕的条件下生活,胜利地生活,倘若你们想听他的孤独之歌,就请听贝多芬的音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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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在自身中都载负着一种具有创造力的独特性,以作为他的生存的核心,而一旦他意识到了这种独特性,他的四周就会呈现一种非凡者特有的异样光辉。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因为如上所述,他们是懒惰的,而在那种独特性上则系着一副劳苦和重任的锁链。毫无疑问,对于戴着这副锁链的非凡之人来说,生命就丧失了一个人在年轻时对它梦想的几乎一切,包括快乐、安全、轻松、名声等等。孤独的命运便是周围人们给他的赠礼,无论他想在哪里生活,哪里立刻就会出现荒漠和洞穴。现在他必须留神,切勿因此而屈服,变得愁眉苦脸,意气消沉。为此他不妨在自己周围摆上勇敢卓绝的战士们的肖像,叔本华便是其中之一。
  ① Friedrich Hoelderlin(1770—1843),德国伟大诗人,生前无人理解,20
  世纪初才在德国被重新发现,并建立世界性的声誉。尼采属于最早理解他的人之列。
  ② E.Gerog von Kleist(1717—1759),德国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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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对灵感的信仰。——艺术家们喜欢让人们相信顿悟,即所谓灵感。仿佛艺术品和诗的观念,一种哲学的基本思想,都是天上照下的一束仁慈之光。实际上,优秀艺术家和思想家的想象力是在不断地生产着,产品良莠不齐,但他们的判断力高度敏锐而熟练,抛弃着,选择着,拼凑着,正如人们现在从贝多芬的笔记中所看到的,他是逐渐积累、在一定程度上是从多种草稿中挑选出最壮丽的旋律的。谁若不太严格地取舍,纵情于再现记忆,他也许可以成为一个比较伟大的即兴创作家,但艺术上的即兴创作与严肃刻苦地精选出的艺术构思深切关联。一切伟人都是伟大的工作者,不但不倦地发明,而且也不倦地抛弃、审视、修改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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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论灵感。——如果创造力长期被堵塞,其流动被一种障碍阻挡,那么,终于有如此突然的奔泻,宛如一种直接的灵感,并无此前的内心工作,好像发生了一种奇迹。这造成了常见的错觉,而这种错觉的延续,如上所述,与所有艺术家对此的兴趣有相当关系。资本只是积累起来的,它并非一朝从天而降。此外,这种貌似的灵感在别处也有,例如在善、道德、罪恶的领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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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的痛苦及其价值。——艺术天才愿给人快乐,但如果他站在一个很高的水平上,他就很容易曲高和寡;他端出了佳肴,可是人家不想品尝。这有时会使他产生可笑的伤感的激动,因为他根本无权强迫人家快乐。他的笛子吹起来了,可是没有人愿跳舞:这会是悲剧吗?——也许是吧。但作为对这种缺憾的补偿,比起别人在所有其他种类的活动中所具有的快乐,他毕竟在创造中有更多的快乐。人家觉得他的痛苦言过其实,因为他的喊声太响,他的嘴太会说。有时他的痛苦真的很大,但也只是因为他的虚荣心和嫉妒心过重。像开普勒、斯宾诺莎这样的科学天才一般不如此急于求成,对于自己真正巨大的痛苦也不如此大事张扬。他可以有相当把握指望后世,舍弃现在,但一位艺术家这样做,却始终是在演一出绝望的戏,演出时不能不伤心致极。在极稀少的场合——当一个人集技能、知识天才与道德天才于一身之时——除上述痛苦外,还要增添一种痛苦,这种痛苦可视为世上极特殊的例外:一种非个人的,超个人的,面向一个民族、人类、全部文化以及一切受苦之存在的感觉,这种感觉因其同极为困难而远大的认识相连而有其价值(同情本身价值甚小)。——然而,用什么尺度、什么天平来衡量它的真实性呢?一切谈论自己这种感觉的人岂非几乎都使人生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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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伟大的厄运。——每种伟大的现象都会发生变质,在艺术领域里尤其如此。伟人的榜样激起天性虚荣的人们作表面的模仿或竞赛。此外,一切伟大的天才还有一种厄运,便是窒息了许多较弱的力量和萌芽,似乎把自己周围的自然弄得荒凉了。一种艺术发展中最幸运的情况是,有较多的天才互相制约,在这种竞争中,较柔弱的天性往往也能得到一些空气和阳光。
一切伟大的天才还有一种厄运,便是窒息了许多较弱的力量和萌芽,似乎把自己周围的自然弄得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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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自虚荣心的天才迷信。——我们自视甚高,但我们根本不期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画出一张拉斐尔式的草图,或写出一场莎士比亚式的戏剧,于是我们自我解嘲说,这种才能乃是异乎寻常的奇迹,极为罕见的偶然,或者,倘若我们有宗教感情,还会说是天赐的恩惠。所以,我们的虚荣心和自爱心促进了天才迷信:因为只有当天才被设想得离我们十分遥远,如同一种神迹,他才不会伤人(即如歌德,这位毫无嫉妒之心的人,也把莎士比亚称作他的最遥远高空的星辰。在这里不妨回想一下那句诗:“人不会渴慕星星”)。然而,如果不去理会我们虚荣心的暗示,那么,天才的活动看起来同机械发明师、天文学家、历史学家、战术家的活动绝无根本的区别。如果我们想象这样一些人,他们的思想积极地朝着一个方向,把一切用作原料,始终热烈地注视着自己和别人的内心生活,到处发现范型和启示,不倦地组合着自己的方法,那么,所有这些活动都一目了然了。天才所做的无非是学着奠基、建筑,时时寻找着原料,时时琢磨着加工。人的每种活动都复杂得令人吃惊,不只天才的活动如此,但没有一种活动是“奇迹”。——仅仅在艺术家、演说家和哲学家中有天才,仅仅他们有“直觉”,这种信念缘何而生呢?(“直觉”似乎成了他们的一副神奇的眼镜,他们借此可以直接看到“本质”!)人们显然只在这种场合谈论天才:巨大智力的效果对于他们是极为令人愉快的,使他们无意再嫉妒了。称某人为“神圣”意味着:“在这里我们不必竞争。”
  再者,一切完成的、完满的东西都令人惊奇,一切制作中的东西都遭人小看。没有人能在艺术家的作品上看出它是如何制成的,这是它的优越之处,因为只要能看到制作过程,人们的热情就会冷却下来。完美的表演艺术拒绝对其排演过程的任何考察,而作为当下直接的完美作品产生强烈效果。所以,表演艺术家,而不是科学家,首先被视为有天才的。实际上,扬彼抑此不过是理性的一种孩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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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艺的严肃。——且不说天才、天生的才能吧!有许多天赋有限的人值得一提,他们靠某些素质赢得了伟大,变成了人们所说的“天才”,关于这些素质的缺乏,大家心中有数却又讳莫如深。他们全都具有那种能干匠人的严肃精神,这种匠人先学习完美地建造局部,然后才敢动手建造巨大的整体。他们舍得为此花时间,因为他们对于精雕细刻的兴趣要比对于辉煌整体效果的兴趣更浓。例如,做一个出色小说家的方子是很容易开出的,但要实行就必须具备某些素质,当一个人说“我没有足够的才能”时,他往往忽略了这些素质。不妨写出成百篇以上小说稿,每篇不超过两页,但要写得十分简洁,使其中每个字都是必要的。每天记下趣闻轶事,直到善于发现其最言简意赅、最有感染力的形式,不懈地搜集和描绘人的典型和性格。首先抓住一切机会向人叙述,也听人叙述,注意观察、倾听在场者的反应;像一位风景画家和时装画家那样去旅游。从各种学科中摘录那些若加生动描写便能产生艺术效果的东西。最后,沉思人类行为的动机,不摒弃这方面的每种教诲提示,白天黑夜都做此类事情的搜集者。不妨在这多方面的练习中度过几十年,然后,在这工场里造出的东西就可以公之于世了。——但是多数人是怎么做的呢?他们不是从局部、而是从整体开始。他们也许一度干得挺漂亮,引人注目,但由于公正的、自然的原因,从此干得愈来愈糟。
  ——有时候,理智和性格不足以制定这样一种艺术家的人生计划,便有命运和困苦代替它们,引导未来的大师一步步通过他的手艺的所有必经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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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迷信的利弊。——对于伟大、卓越、多产的才智之士的信仰,虽然未必、却也经常与一种纯粹宗教或半宗教的迷信相连,即以为这些才智之士是超人的源泉,具有某种奇异的能力,借之而可以由迥异于常人的途径获取知识。大家相信他们仿佛洞穿了现象之外衣,直视世界的本质,他们无需经历科学的艰辛刻苦,凭着这种神奇的眼光,便能传达关于人与世界的某种最终有效的、决定性的东西。只要奇迹在知识领域里还有信徒,也许就可以认为,信徒们自己必因之而受益,他们只需绝对服从这些伟大的才智之士,便可使自己正在发育时期的才智获得最好的培养和训练。相反,倘若对于天才及其特权、特殊能力的迷信在天才自己心中也根深蒂固,这种迷信对他本人是否有益,至少还是个问题。无论如何,如果人类被一种自我恐惧袭击,不管是著名的对凯撒的恐惧,还是现在所考察的对天才的恐惧,如果那理应只奉献给一位神祇的熏香也熏入了天才的脑中,使他开始飘飘然而自以为是超人,这终归是危险的症候。渐次的后果是:自以为可以不负责任,拥有特权,相信自己有法术赐福赦罪,若有人试图将他同别人比较甚至估价更低,揭露其作品的缺点,便狂怒不已。由于他停止了自我批评,他身上的箭翎终于纷纷脱落;迷信掘断了他的力量的根子,在他失去力量之后,甚至可能使他变成伪君子。对于有巨大才智的人们来说,也许更为有益的是,对自己的力量及其来源有一个明确认识,懂得有些什么纯粹人类的特性在他们身上汇合,他们遇到的是哪些幸运的情形?首先,是充沛的精力,坚定地朝着一个目标,巨大的个人勇气;其次,教育方面的幸运,及早获得良师、典范和方法。当然,如果他们的目标是发生尽量大的影响,就会愈加装作不了解自己,顺便做出半疯狂的姿态。因为人们总是惊诧和嫉妒他们身上的力量,他们凭借这种力量使人丧失意志,陷于幻觉,觉得前面走着的是超自然的导师。是的,相信某人有超自然的力量,这是令人振奋鼓舞的。在这个意义上,正如柏拉图所说,疯狂极大地造福人类。——在个别罕见的场合,这一种疯狂也可以是牢牢规束漫无节制的天性的手段。在个人生活中,疯狂的幻念也常有毒药的治疗价值,但是,在每个自信有神性的“天才”身上,它终究会随着“天才”年老而发挥毒性。作为例子,不妨回想一下拿破仑,他的性格无疑正是通过他对自己、对他的命数的信念以及由此产生的对人类的蔑视而生长为强有力的整体的,这使他高出所有现代人之上,但这种信念最后转变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宿命论,夺走了他的敏锐眼光,导致了他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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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才与无价值之作。——在艺术家中,恰是那种独创的、自为源泉的人有时会写出极其空洞乏味的东西来,相反,有所依赖的天性,所谓的才子,倒是充满对一切可能的美好事物的记忆,即使在才力不足时也能写出一些说得过去的东西。而独创者却是与自己隔绝的,所以记忆无助于他们,于是他们变得空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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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美的女人。——和完美的男人相比,完美的女人是一个更高的类型,也是某种更稀少的东西。——动物学提供了一种颇有把握得出这一命题的方法。
  上流社会女子的迷误。——上流社会的女子认为,倘若不能在沙龙里谈论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压根儿不存在。
  一种嫉妒。——母亲很容易嫉妒她的儿子的朋友,如果这些朋友拥有特殊影响的话。一个母亲通常爱她的儿子身上的她自己,胜于爱儿子本身。
  无聊。——许多人特别是女人感觉不到无聊,因为她们从来不喜欢有条理地工作。
  害羞。——一般来说,女人的害羞是随她的美貌增长的。
  普洛透斯①的本性。——女人因为爱情会完全变成爱上她的男人想象中的那个样子。
  爱和占有。——女人爱一个重要人物,便往往想要独占他。她恨不得把他锁起来,倘若不是被她的虚荣心劝阻的话:虚荣心希望他在别人面前也显得重要。
  把一切带给一切的方法。——人们可以这样用不安、忧虑以及大量的工作和思想把每个男人弄得精疲力竭,使他对一件貌似复杂的事情不再反对,而是屈从——外交官们和女人们精于此道。
  正派和诚实。——有些少女想仅仅靠她们的青春魅力享福终生,吃过亏的母亲们还要提醒她们精明从事,她们的所求与妓女毫无二致,只是她们比妓女更精明也更不诚实罢了。
  面具。——有一些女人,如果也在她们身上寻找的话,便会发现她们没有内心,而只是纯粹的面具。和这种几乎像鬼魂一样的、必定不满足的东西打交道的男人要遭怨恨了,可是偏偏她们能把男人的欲望刺激到最强烈的程度:他寻找
处在仇恨状态中,女人要比男人危险:首先是因为她们的敌意一旦被激起,便不会顾及公平,而是听任她们的仇恨自行增长,一泻到底;其次是因为她们惯于发现伤口(每个人、每个政党都有伤口)并刺入那里:在这方面,她们利如刀锋的理智非常称职。
  她们的灵魂——而且坚持不懈地寻找。
  少女的梦想。——缺乏经验的少女以这一梦想自夸:她们有能力使一个男人幸福;后来她们就明白了,倘若认为需要一个少女只是为了使一个男人幸福,这恰恰意味着低估了这个男人。——女人的虚荣心对一个男人要求得更多,而不只是做一个幸福的伴侣。
  作为文科中学学生的少女。——决不要再把我们的文科中学教育强加给少女们!它总是把充满灵性的、渴望知识的、生动活泼的青年造就成 ——她们的老师的摹本!
  没有情敌。——对于一个男人,女人容易注意他的心是否已经被自己占有,她想被爱并且没有情敌,责怪他的抱负,他的政治使命,他的科学和艺术,倘若他对这些东西怀有热情的话。不过,假如他借这些东西出名了——那么,在和他共同生活的情况下,她就希望她的光彩也立即增加,一旦如愿以偿,她就宠爱这个情人。
  证实赫西俄德的一个判断。——女人精明的一个迹象是,她们几乎在任何地方都善于受人赡养,一如蜂箱里的雄蜂。请思考一下,这究竟意味着什么,男人为何不受女人的赡养,无疑是因为男人的虚荣心和野心超过了女人的精明。因为女人懂得她们借依附可以保住主要的好处,乃至保住支配的地位。从源头上看,甚至照料孩子也能被女人的精明用作借口,以便尽可能地逃避工作。即使现在,当她们实际上有职业,譬如说做女管家时,她们仍然善于借此混淆视听,以至于她们的职业功劳常常受到男人方面的十倍高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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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恨中的女人。——处在仇恨状态中,女人要比男人危险:首先是因为她们的敌意一旦被激起,便不会顾及公平,而是听任她们的仇恨自行增长,一泻到底;其次是因为她们惯于发现伤口(每个人、每个政党都有伤口)并刺入那里:在这方面,她们利如刀锋的理智非常称职。(相反,男人看到伤口就会犹豫,每每会生出一种和解和宽容的心情。)
  论妇女解放。——一般来说,既然女人如此容易动情,容易即刻产生好感或反感,她们能否做到公正呢?她们因此也很少着眼于事,更多的是着眼于人:即使她们着眼于事情,她们也马上成了这事情的党徒,以此而败坏了事情本身的纯洁无邪的结果。这样便发生了一种不小的危险,倘若政治和某些学科(例如历史学)被托付给她们的话。因为哪里还有比真正懂得什么是科学的女人更罕见的东西呢?最好的女人甚至哺育了一种对它们的隐秘蔑视,仿佛它们被她们用某种方式打过屁股似的。也许这一切可以是别种样子的,但目前确是如此。
  女人判断中的灵感。——女人惯于作出的那种即兴的取舍之决定,她们凭借突如其来的好恶使私人关系迅速明朗的做法,简言之,女人不公正的表现,都被爱她们的男人罩上了一层光彩,仿佛所有的女人皆拥有智慧的灵感,而且无须德尔斐的神龛和月桂花的饰带:在那以后,她们的话语仍然像女巫口中的神谕一样被诠释和重视。可是,人们只要想一想,对于每个人、每件事,总有一些东西是适合的,同样也总有一些东西是不适合的,一切事物不只有两面,而是有三面和四面,那么,用这样即兴的决定来把握而完全落空就几乎太难了,人们甚至可以说:事物的本性就是安排得使女人一贯正确的。
  女人头脑中的矛盾。——由于女人看重人远甚于看重事情本身,因此,在她们的思想中并存着逻辑上自相矛盾的倾向:她们恰好惯于给这些倾向的代表轮流鼓劲,并且对他们的体系兼收并蓄。不过,不论何处,如果有一个新的人物后来居上,那里便会出现一个废墟。也许,一个老妇人头脑中的全部哲学就是由这些纯粹的废墟组成的。
  ① Proteus,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的儿子,以变幻无常闻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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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母亲。——每个男人都从母亲那里获得一幅女人的图像:他将由此决定,一般来说是敬慕女人呢,还是蔑视女人,抑或对她们整个儿无所谓。
  一种男性疾病。——治疗男人的自卑病的最可靠办法是,被一个聪明女人爱上。
  女人的友谊。——女人能够很好地和男人结成友谊;可是,倘要保持它——却必须借助一点儿肉体上的反感。
  爱情的一个要素。——在各种女性的爱中,总有一些母爱显露出来。
  爱情中没有停顿。——一个喜欢慢节奏的音乐家会越来越慢地演奏同一支曲子。同样,在爱情中不存在停顿。
  女人的理智。——女人的理智表现为非常自制,头脑始终清醒,善用一切有利条件。她们把它作为她们的基本特征遗传给她们的孩子,而父亲提供的则是比较幽暗的意志背景。他的影响仿佛决定了新生命将要据以演奏的节奏与和声;而旋律却是来自女人。——对善动脑筋的人说的话:女人拥有理智,男人拥有情感和激情。至于男人事实上运用他们的理智卓有建树,并不与此矛盾:他们拥有更深刻强大的原动力,是这种原动力承载他们那原本消极的理智走得这么远。常常令女人暗自惊奇的是,男人们竟如此敬慕她们的情感。在选择配偶时,男人最想要一个深刻的、情感丰富的人,而女人最想要一个聪明、头脑清醒并且有光彩的人,这就使我们十分清楚地看到,男人是在寻找理想化的男人,女人是在寻找理想化的女人,因此,他们都不是在寻找补充,而是在寻找自己优点的完成。
  近视者坠入情网。——有时候,只要一副高度眼镜就足以治愈热恋者了。而如果谁具备想象力,能看到二十年后的那张脸蛋和那个身材,他也许就很容易走出爱情了。
近视者坠入情网。——有时候,只要一副高度眼镜就足以治愈热恋者了。而如果谁具备想象力,能看到20年后的那张脸蛋和那个身材,他也许就很容易走出爱情了。
  爱情。——女人用爱情发动的偶像崇拜,就她们通过所有那些爱情的理想化来提高她们的权力,把自己描绘成在男人眼里越来越值得追求而言,完完全全是一个精明的发明。然而,几百年来习惯于对爱情的这种夸张评价,便使她们也在自己的网里转圈,忘记了那个起源。现在,她们自己比男人更是受迷惑者,因而更为觉醒而痛苦,这觉醒在每个女人的爱情中几乎是必然会到来的——只要她一般来说有足够的想象力和理解力,能够受惑和觉醒。
  让自己被爱。——由于在一对情人中,通常一方是爱者,另一方是被爱者,因而产生了一种信念,似乎在每一爱情中存在着一个爱的常量:一方从中占有得愈多,对另一方来说就剩下得愈少。虚荣心使各方都相信女方似乎是必须被爱的一方,这种情况是例外;于是,双方都想让自己被爱:婚姻中形形色色半是滑稽半是荒唐的争吵大多由此而生。
  谁更痛苦?——在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之间发生私人冲突和口角之后,一方往往因为想象自己给对方造成了伤害而痛苦;相反,另一方往往因为想象自己对对方伤害得不够而痛苦,于是竭力用眼泪、啜泣和哀戚的表情使对方的心情持续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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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谊和婚姻。——挚友非常可能成为佳偶,因为好婚姻是基于交友的才能的。
  不同的悲叹。——一些男人悲叹他们的妻子被人拐走了,大多数男人悲叹没有人想把她从自己那里拐走。
  爱情的结婚。——因爱情而缔结的婚姻(所谓爱情的结婚)对于父亲是迷误,对于母亲是必要(需要)。
  地点的一致与戏剧。——如果夫妇不在一起生活,美满婚姻就会更常见了。
  婚姻的通常结果。——每种交往若不使人提高,就会使人降低,反之也一样。所以,男人娶了女人,他通常便有所降低,而女人却有所提高。当太精神性的男人如同忌医讳疾一般抵制婚姻之时,他们恰恰最需要婚姻。
  希望真能爱上。——顺从习俗订了婚的人常常努力使自己真能爱上,以免被谴责为出于冷冰冰的利益计算。那些为了私利皈依基督教的人同样也努力使自己真能虔信;因为这样一来,他们脸上的宗教表情变化会容易一些。
  状态良好的婚姻。——在婚姻中,每一方都想靠另一方达到一种个人的目的,这样的婚姻就相当牢固,譬如说女方想靠男方出名,男方想靠女方邀宠。
  对一个好婚姻的考验。——一个婚姻的质量借此而经受了考验:它一度容忍了一个“例外”。
  作为漫长交谈的婚姻。——在接受一桩婚姻时,应该提出这个问题:你相信自己和这个女人能够一直到老都聊得来吗?婚姻中的其余一切都是短暂的,而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交谈。
  女人大度的机会。——如果我们暂时抛开对社会风俗要求的考虑,那么,不妨设想一下,天性和理性岂不会指导男人先后结多次婚,譬如说以这种方式:在2岁到20岁时,他先和一个年龄较大的姑娘结婚,她在心智和品德方面都优于他,能够引导他渡过20岁的危险(野心,仇恨,自卑,各种激情)。然后,她的爱情将会完全转变成母爱,在男人30 岁时,她不仅容忍、而且以有益的方式鼓励他和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联姻,并由他担负起教育姑娘的职责。——婚姻在20岁是必修课,在30岁是有用却非必要的课程,在更晚的年岁,它常常是有害的,会导致男人的精神退化。
  从婚姻的未来考虑。——那些有自由思想倾向的上流社会女子以教育和提高妇女为自己的使命,她们不该忽略一个观点:按照她们较高的理解,婚姻是异性之间的心灵友谊,同时,正如人们结婚时所希望的,它又是与新一代的生产和教育这个目的相联系的——这样一种婚姻,它仿佛只是把性欲用作一个更伟大目的的、暂时的、不常用的手段,因而就像人们不得不做的那样,它很可能需要一种自然的补充,即姘居关系。倘若基于男人健康的理由,妻子也应是他满足性欲的唯一途径,那么,在选择一个配偶时,便会发生一种更大的错误,给违背上述目的的观点提供了标准:后代的获得将成为偶然的事情,幸运的教育将几乎不可能。一个好配偶应该是女友、助手、产妇、母亲、家长、管家,甚至也许还
倘若我们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我们老是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总有一天,我们手中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不再剩下什么了。
  必须在丈夫之外独立担当她自己的事业和职务,她就不可能同时做姘头:一般来说,这意味着对她要求过高。于是,有朝一日,雅典伯里克利(Perikles)时期发生的情况可能会重演:当时,男人在其妻子身上不过拥有一个姘头而已,此外便求之于阿斯帕西娅①们,因为他们需要一种令头脑和心灵轻松的交际的魅力,而这样一种交际唯凭女人的妩媚和心智的柔顺才能缔造。就像婚姻一样,一切人类制度在实践中都只允许适度的理想化,否则就必然会遭到粗俗的纠正。
  太近。——倘若我们和一个人太近地一起生活,那么,结果就会像我们老是用裸手去触摸一张精致的铜版画一样: 总有一天,我们手中除了一张糟糕的脏纸,不再剩下什么了。一个人的灵魂也会因为不断地触摸终于被磨损的,至少在我们眼中它会终于显得如此——我们不再看到它的原初的图画和美丽了。——人们始终因为与女人以及朋友的太密切的交往而有所失;有时候,人们还因此失去了他们生命的珍宝。
  自愿的牺牲。——优秀女子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让她们的丈夫感到轻松,如果他们出名而且伟大的话,生活往往如此,他们因此仿佛成了接纳其余男人的普遍不满和一时怒气的容器。同时代人太喜欢在他们的伟大男子身上探寻失误和蠢事,乃至明显不公正之举,只要找得到一个人,他们可以?他当作真正的牺牲来虐待和屠宰,以放松自己的心情。女人身上不乏作此牺牲的抱负,这当然使男人十分满意——倘若他足够自私,因而乐意在自己身边有这样一个把暴风骤雨引开的志愿者。
  ① Aspasia,活动时期为公元前5世纪,伯里克利的情妇,著名交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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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由思想和婚姻。——自由思想家是否要和女人一起生活?我大致上相信,他们像古代说真话的鸟一样,作为当代的真理思考者和宣告者,必须做到单独飞行。
  婚姻的幸福。——一切习惯之物都在我们周围织成越来越坚固的蜘蛛网;而我们很快就发现,蛛丝变成了绳索,我们自己像蜘蛛一样坐在中央,这蜘蛛把自己囚禁于此,不得不靠它自己的血为生。所以,自由思想家仇恨一切习惯和规则,一切强迫者和确定者,所以,他不断地忍痛撕扯开围绕着自己的网:虽然结果是他会被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口折磨——因为他必须把那些丝从自己身上,从他的肉体、他的心灵扯开。他必须在他从前恨的地方学会爱,反之亦然。是的,对他来说,在他从前让他丰饶的善意繁荣的同一块田里播下龙牙,这绝非不可能之事。——他完全不考虑,他是否是为了婚姻的幸福而这样做的。
  金色的摇篮。——当一个自由灵魂终于下定决心,摆脱女人们借以控制他的那种母性的关怀和监护之时,他总会松一口气。因为与金色摇篮、孔雀开屏、压抑感之类的不自由相比,她们如此大惊小怪提防他遭受的那一阵凉风对他有什么害处?他生活中多少有点儿实际的祸害、损失、不幸、疾病、过错、迷惑算得了什么?何况他还得为那不自由心怀感激,因为他像一个婴儿一样受到了期待和溺爱。所以,那些哺育他的女人的乳汁虽然传递了母爱,却又是如此容易变成胆汁。
  可爱的敌人。——女人本能地倾向于平静、稳定、幸福和谐的生活和交往,在生活之海上她们具有如油一样润滑消解的作用,这一切无意中正与自由思想家内心的英雄主义冲动相敌对。她们对此毫无察觉,女人的行为就像那个人,他替一位漫游的矿物学家搬走路上的石头,以免后者踢着它们——殊不知矿物学家正是为了要踢着它们才上路的。
  两个和音的失调。——女人愿意服务,她们的幸福系于此;可是自由思想家不愿意被服务,他的幸福也系于此。
  桑蒂普①。——苏格拉底找到了一个女人,一如他所需要的——可是,假如当时他对她充分了解,他也就不会找她:这位自由思想家的英雄主义不至于走得如此之远。事实上,桑蒂普把他弄得有家不能归,从而迫使他越来越深入到了他独特的使命之中:她教会他在街头以及人们可以在那里闲谈和发懒的任何地方生活,以此而把他造就成了雅典最伟大的街头论辩家。他最后只好自譬为一只叮人的牛虻,因神的吩咐停留在雅典这匹美丽的马的脖子上,为了不让它安静下来。
  盲于远视。——正像母亲们压根儿只感觉到和看到自己孩子的明显痛苦一样,有崇高追求的男人的伴侣们也忍不住用同情、困苦乃至轻蔑的眼光去看她们的丈夫——相反,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也许不仅是正确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的可靠标志,而且也是在某个时候必定实现其伟大目标的保证。女人们总在对自己丈夫的崇高心灵暗施诡计,为了一个没有痛苦的舒适的现在,她们试图骗他们忘记他们的将来。
  权力和自由。——女人尊敬自己丈夫的程度,赶不上她们对社会所承认的势力和观念的尊敬:几千年来,她们已经习惯于向一切统治力量鞠躬和作揖,谴责任何反对正统权力的行为。所以,她们并非有意的,而是出于本能,充当了安装在自由心灵的独立追求之轮上的制动器,有时把她们的丈夫弄到忍无可忍的地步,尤其是当她们唠叨什么“女人这么做完全是受爱情推动”之时。反对女人的手段,尊重这手段的高尚动机——这是丈夫们的方法,常常还是丈夫们的绝望。
  Ceterum censco。——如果一个赤贫者团体宣布废除遗产权,当然是可笑的,如果无后的人们忙于一个国家的实际立法,其可笑的程度并不稍减——在他们的航船上,他们没有足够的重量以保证在未来的海洋上安全航行。但是,显得同样荒唐的是,一个以整个存在的最普遍认识和评价为己任的人,却让自己担当起照看一个家庭及其生计、安全、妻儿抚养的私人负担,在他的望远镜前罩上一层不透明的纱巾,使得远方星辰的光芒几乎完全透不进来。我也由此得出一个命题:在最高哲学类型的事情中,一切已婚者都是可疑的。
  终结。——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毒参,而命运通常能找到一个机会,把一杯这样的毒汁端到自由思想家的唇边——为了“惩罚”他,如同人们事后所说的。那么,他身边的女人们做了什么?她们会哭喊悲叹,也许搅扰了思想家的黄昏的宁静:正像她们在雅典监狱里所做的那样。“哦,克里同,让人把这些女人带走吧!”苏格拉底最后说道。
  ① Xanthippe,苏格拉底的妻子,相传是著名的悍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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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双亲的继续生存。——双亲在性格和观点方面的未消解的不和谐音会在孩子的心灵中继续奏鸣,并造成他的内心痛苦史。
  修正自然。——如果一个人没有好父亲,就应当给自己造出一个来。
  父与子。——为了重新成功地拥有儿子,当父亲的有许多事情要做。
  母亲的好心。——有的母亲需要幸福的受尊敬的孩子,有的则需要不幸的:否则她便不能表现出做母亲者的好心。
人们惯于对自己周围最靠近的事物不复深思,而只是接受。父母的这种习惯性的无所用心也许是一个原因,使他们在必须对自己的孩子下判断的场合不能中的。
  合理的无理。——当一个人的生命和理智成熟时,他会突然感到他的父亲无权生他出来。
  教以命令。——对于出生在恭谦家庭的孩子,应该通过教育使他们学会命令,正如应该教别样的孩子们学会服从一样。
  童年的悲剧。——这种情况或许并不少见:高贵的、有崇高追求的人在童年经受住了他们最艰苦的斗争。其方式也许是,他们不得不反抗一个心智低下、忠于假象和谎言的父亲,以贯彻他们的信念,或者更有甚者,如同拜伦伯爵那样,生活在与一个幼稚可笑、喜怒无常的母亲的斗争之中。如果有过这番经历,便终生不会忘记,对一个人来说,究竟谁是做过最危险敌人的最伟大者。
  父母的愚蠢。——在判断一个人时,最严重的错误是由他的父母做出的:这是一个事实,但是怎么来解释它呢?是因为父母对孩子有了太多的经验,便不再能把它们概括为一体?我们发现,当旅行者身处异乡时,只在其停留的最初日子里,他们才能正确把握一方人民的独特的普遍特征;他们愈是熟悉当地人民,就愈不懂得识别后者身上的典型和独特之处了。他们一旦近观,他们的眼睛便不再远眺。因此,既然父母始终站得离孩子不够远,他们岂不当然会判断失误?——也许还可以作如下完全不同的解释:人们惯于对自己周围最靠近的事物不复深思,而只是接受。父母的这种习惯性的无所用心也许是一个原因,使他们在必须对自己的孩子下判断的场合不能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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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从公元前好几千年开始,包括公元后,大致上直到今天(我们自己住在狭小的例外世界里,仿佛在一个恶人区),存在着人类一切群体赖以生活的“习俗道德”的可怕压力——我是说,尽管如此,新的异端的思想、估价、举动依然不断地爆发出来,则看来这里该有一种非同小可的引发力量:几乎到处都必是疯狂在为新思想开路,冲破庄严的习俗和迷信的禁令。你们明白为何必是疯狂吗?为何必是那声色皆恐怖而莫测,如天气和大海一样恶魔般喜怒无常,因而同样令人畏惧和提防的东西?为何必是那明显带着完全不能自主的标记,如癫痫病人之抽搐、口吐白沫,在疯子眼里是神性的面具和传声筒的东西?为何必是那使新思想的承载者自己也敬畏和害怕自己,因而不再有良心不安,驱策他去做新思想的先知和殉难者的东西?
  既然我们今天也常常明白,派给天才的不是盐粒①而是疯草(Wahnwurz)籽,那么,从前的一切思想者便远比我们懂得,凡有疯狂之处也就有天才和智慧的种子——某种“神性之物”,如他们所自语的。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有力地作了表达。“希腊借疯狂获得了最伟大的财富。”柏拉图以及所有古人说。让我们更深入一步:一切出类拔萃者不可遏止地要打破任何一种伦理的束缚,创立新的法则,如果他们原先并非真的疯了,则他们除了把自己弄疯或者假装发疯之外,别无出路——而且不限于宗教和政治制度的改革者,一切领域的改革者皆如此——甚至诗律的改革者也必须借疯狂获得自信。(因此,直到相当温和的时代,诗人们仍保留着疯狂的遗风,例如,梭伦在动员雅典人收复萨拉米斯②时曾追述此风。)
  “倘若一个人不是疯子,也不敢装疯,他怎样使自己疯呢?”古代文明的几乎所有优秀者都曾陷入这一可怕的思路,一种传授这方面诀窍和饮食指南的秘说大行其道,人们觉得这种考虑和企图是无辜乃至圣洁的。在印第安人是做一个巫医,在中世纪基督徒是做一个圣徒,在格陵兰人是做一个安基可克③,在巴西人是做一个巴基④,为此开出的方子本质上是相同的:荒唐的斋戒,持久的禁欲,遁入沙漠,隐入深山,攀上柱顶,或“居于一棵临湖的朽柳”,并且断绝杂念,一心想着能致人迷醉和心智错乱之事。可能正是一切时代最有创造力的人遭受了最无情最大量的灵魂痛苦,有谁敢一瞥其中的荒凉!有谁敢一听孤独者和迷乱者们的悲叹:
  “啊,快赐我以疯狂吧,你们这些天神!那使我终于相信自己的疯狂!赐我以谵妄和抽搐,突然的亮光和突然的黑暗,吓我以世人未尝经历过的严寒和酷热,喧嚣和憧憧鬼影,让我咆哮和哭号,如兽一样爬行:只要我能在自己身上找到自信!怀疑在吞噬我,我杀死了法则,法则令我惧怕就像尸体令活人惧怕一样:如果我不多于法则,我就是天下最堕落的人了。附在我身上的新精神,如果它不是来自你们,又会来自何方?证明给我看,我是属于你们的,唯有疯狂能给我这证明。”而这种热忱只在那个时代常常如愿以偿:当时基督教在圣徒和沙漠隐居者身上极其充分地证明了它的成效,因而误以为也证明了它自己,在耶路撒冷建有大量疯人院,以收留发病的圣徒,收留那些为之给出了最后一粒盐的人。
  ① 双关语,Salz在德语中兼有盐和才智的含义。
  ② Salamis,希腊的岛屿。
  ③ Angekok,爱斯基摩人的巫医。
  ④ Paje,巴西土著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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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个人主义。——绝大多数人,不管他们对他们的“个人主义”一向如何想、如何说,一生的所作所为都丝毫未尝是为他们的自我,而只是为那在他们周围人们的头脑中形成并传达给他们的自我的幻象——其结果是,他们全都生活在无个性、半个性的舆论和任意、异想天开的评价的迷雾之中,一头脑活在另一头脑里,这另一头脑又活在第三个头脑里:一个古怪的幻象世界,它还赋予了自己一种如此清醒的外貌!这迷雾几乎独立于它所笼罩的人而生长和生存。关于 “人”的一般看法在它之中发生着巨大的作用——所有这些不自知的人们都信仰没有血肉的抽象的“人”,亦即信仰一种虚构的东西。由个别强有力人物(例如王公贵人和哲学家)对此抽象所作的改变,对这绝大多数人有着异乎寻常的、不可思议的巨大影响——原因仅在于,这大多数人中的每个人都无能树立一个自己能够实现和探究的真实的自我,以与那苍白的虚构的一般概念相对立,并将它摧毁。
  道德的时尚。——道德的总体判断经历了怎样的变迁啊!那些最伟大的古代伦理奇才,例如爱比克泰特①,对于如今流行的颂扬为他人着想和生活的风尚一无所知。依照我们的时尚,我们必定会说他们简直不道德,因为他们竭尽全力捍卫他们的自我,反对对他人(确切地说,他人的痛苦和道德缺点)的同情。也许他们会回答我们说:“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是一个这般无聊或可恶的对象,那就更多地为他人而不是为你们自己着想吧!你们这样是做对了!”
  邻人不幸的振奋人心。——他在不幸中,于是“同情者”来到,向他描绘他的不幸——末了他们满足而又兴奋地离去了:他们享受了不幸者的惊骇一如享受了自己的惊骇,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环境的选择。——一个人要谨防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 在其中他既不能尊严地沉默,又不能说出他的较高的东西,于是剩下就只有我们的牢骚、需要,我们的整个倒霉经历可说了。在此情形下,他会对自己不满,对这个环境不满,是的,在这使我们发牢骚的倒霉处境之外,还加上因感觉到自己总是牢骚满腹而生的烦恼。一个人应该生活在那种地方: 他在那里羞于谈论自己,并且也无须这样做。——然而有谁关心这种事,关心这种事上的选择!人们谈论着自己的“厄运”,弓着宽阔的背站在那边叹道:“我这悲惨的阿特拉斯 ②!”
  灵验的方子。——对于需要安慰的人,最好的安慰手段莫过于断言他的处境无可安慰。其中有这样一种激励,使他重新抬起头来。
  同情的喜剧。——不论我们多么真诚地同情一个不幸者:只要他在场,我们就总是有点儿在表演喜剧,我们讳言许多我们所想的以及我们怎样想的,带着医生在重病人床前的那种谨慎。
  别让他的魔鬼跑到邻人那里!——我们不妨同意,在我们的时代里,善意和善行是善人的标记。只是请允许我们补充一句:“前提是他首先对自己要有善意和善行!”因为舍此——倘若他逃避自己,憎恨自己,伤害自己——他就绝不是善人。那样他就只好去别人那里拯救自己,把自己从自己手中救出了:但愿这些别人小心,谨防因此受害,不管他们觉得他看上去多么好心!——然而,正是逃避和憎恨自我,在他人中并且为他人生活,这一点至今被人们不假思索又振
对于需要安慰的人,最好的安慰手段莫过于断言他的处境无可安慰。其中有这样一种激励,使他重新抬起头来。
  振有词地称作“无私”,从而又称作“善”!
  诱使人爱。——有谁憎恨自己,我们当知畏惧,因为我们会成为他的怨毒和憎恨的牺牲品。那么,让我们留意,我们怎样来诱使他爱自己!
  “自我逃避”。——那种智力痉挛的人,对自己焦躁而阴郁,就像拜伦和阿尔弗雷德缪塞③一样,他们做任何事,都像脱缰之马,从自己的创作中仅获得一短暂的、几乎使血管崩裂的快乐和热情,接着便是严冬一般的悲凉和忧伤,这种人该如何忍受自己啊!他们渴望上升到一种“无我”(Ausser-sich)的境界。怀此渴望的人,如果是基督徒,则祈求上升到上帝之中,“与上帝合为一体”。如果是莎士比亚,则上升到热情人生的形象中方感满足;如果是拜伦,则渴望行动,因为行动比思想、情感、作品更能把我们从自身引开。那么,行动欲骨子里也许就是自我逃避?——帕斯卡尔会这样问我们。事实也是如此!行动欲的最高典范可以证实这个命题。不妨以一个精神病医生的知识和经验公正地考虑一下 ——历代最渴望行动的四个人(即亚历山大、凯撒、穆罕默德和拿破仑)都是癫痫病患者,拜伦同样也备尝此种痛苦。
  ① Epictetus(约55—约135),斯多葛派哲学家。
  ② Atlas,希腊神话中泰坦巨人之一,因反对宙斯而被罚肩负天空。
  ③ Alfred de Musset(1810—1857),法国浪漫主义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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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年受重病折磨但并不因此神志模糊的病人,其境况对于认识不无价值——姑且不论凡深刻的孤独、凡突然并且合法地摆脱一切义务和习惯所带来的理智上的享受。受大苦难的人极其冷静地从他的境况出发看事物:当健康人看事物时,事物往往漂浮在细小骗人的魔术中,所有这些魔术在他眼里都消失了,是的,连他自己也没有绒毛和色彩地袒露在了自己的面前。假如迄今为止他一直生活在某种危险的梦想中,则痛苦是最有力的清醒手段,足以把他从中拉出,而且也许是唯一的手段。(基督教的创始人在十字架上遇到的很可能正是这种情况,因为一切话语中最悲惨的那一句:“我的上帝,你为何离弃我!”若从最深刻的含义上理解,如同它可以被理解的那样,便是对他终生幻觉的彻底失望和觉醒的证词,他在最痛苦的瞬间看清了自己,就像诗人所描述的弥留之间可怜的唐吉诃德的情形一样。)
  心智竭力对抗痛苦,处于极度的紧张之中,使他现在所看到的一切都沐浴在一片新的光辉里:而所有这新的光照赋予的魅力往往十分强大,足以抵御一切自杀的诱惑,使受苦者觉得活下去乃是最值得向往的事情。他轻蔑地回想起健康人无所用心漫游其间的那个舒适温暖的如雾世界,他轻蔑地回想起他从前借以自娱的那些最高贵最可爱的梦幻,他乐此不疲地仿佛从最深的洞穴中召唤出这轻蔑的心情,如是使灵魂受最烈的痛苦:靠了这样的平衡力量,他恰好能承受肉体的痛苦了——他感觉现在正是这平衡力量在使他受苦!在对他自己整个生存的可怕洞察中,他向自己喊道:“做一回你自己的检举人和刽子手吧,把你的受苦当作你施于你自己的惩罚!欣赏你当法官的威风;更进一步:欣赏你的意愿,你的暴君式的为所欲为!超越你的生命如同超越你的痛苦一样,俯视一切根据以及它们的不能成立!”我们的自尊心空前地生长:对它具有无比魅力的事便是,对抗痛苦这样一个暴君,以及对抗痛苦给我们造成的致使我们作证反对生命的一切影响——亦即代表着生命对抗暴君。在这样的境界中,一个人会无情地拒绝一切悲观主义,使之不能冒充我们处境的产物,不能把我们贬为失败者。在判决的公正性方面,同样也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诱人的机会,因为现在是要战胜我们自己,战胜一切情形中最易受诱惑的一种情形,它足以原
因为一切话语中最悲惨的那一句:“我的上帝,你为何离弃我!”若从最深刻的含义上理解,如同它可以被理解的那样,便是对他终生幻觉的彻底失望和觉醒的证词;他在最痛苦的瞬间看清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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