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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32 梁羽生(当代)
你莫见怪。”
  冰块仍然从空中掠过,不过已是打不到他们身上。原来罗浩威熟悉地形,他是向着山坳
一个“死角”滚下去的。此时他们正是在这冰块打不到的“死角”之中。
  李芷芳面上一红,说道:“罗大哥,多谢你了。我给你裹伤。”仔细检查他的伤势,只
见他的头颅也给打破了一小块,幸而伤口不深。李芷芳心里明白,他是用身体掩护自己,这
才使得自己没受伤的。
  李芷芳十分过意不去,拿出了金创药说道:“不许你和我客气,你躺下来,我给你敷
药、裹伤。”
  风势渐渐减弱,终于止了。李芷芳放眼望去,满山坡都是一片银白,也不知堆了多少冰
块,不过冰块也终于没有再滚下来。
  李芷芳惊魂未走,说道:“我不知道雪崩原来竟是这样可怕!”
  罗浩威笑道:“这次恐怕还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次雪崩呢。最厉害的雪崩,整座冰岩都会
倒下来,百里之外都会听到它的爆炸声,咱们那里还能够活命!”
  李芷芳咋舌道:“这样厉害!”
  罗浩威道:“现在还不是最危险的季节,最危险的季节是开始解冻的三四月问。人们从
冰岩下面走过,说话都不敢大声。”李芷芳道:“为什么?”罗浩威道:“恐怕山顶的积雪
受了震动,就会引起雪崩。”
  李芷芳给他包裹好伤口,低声说道:“刚才我没有理会你的警告,几乎连累你给我陪
葬,真是十分抱歉。”
  罗浩威笑道:“这也怪不得你,你从未有过遭遇雪崩的经验嘛,我也是经过几次这样的
经验,才知道如何趋避的。这叫做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李芷芳道:“罗大哥,你为人真好。初时我还害怕你记我的恨呢,想不到你冒了性命的
危险救我。”
  罗浩威哈哈笑道:“我只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咱们都是自己人,一点小小的误会,那有
记恨之理。”
  李芷芳甚是惭愧,心里想道:“比起他来,我的气量可是狭窄多了。这个毛病可得认真
的改掉它。”
  罗浩威笑道:“你不生我的气了,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
  李芷芳怔了一怔,说道:“你要知道什么?”心想:“我刚才探听他的口风,莫非他现
在也是探听我的口风,想要知道我和耿电的事。”
  罗浩威道:“我有个结拜的二哥,名叫白坚武,给翦长春捉了去,听说是关在你们总管
府,你可知道他的消息。”
  李芷芳道:“你这二哥,我看你是不用为他担忧的了。”
  罗浩威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李芷芳道:“不错,他是给翦长春捉了来,但可没有将他关在牢里。”
  罗浩威心里一凉,说道:“这么说,他当真是投降了女真鞑子了?”
  李芷芳道:“投不投降,我不知道,我也没有见过他。不过,我的仆人却是见过他的,
见到他和翦长春并起并坐,好像是翦长春请来的客人呢。”
  罗浩威呆了半晌,说道:“多谢你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但愿杨大哥不会鲁莽从事,等
我到了凉州,劝他回来。”
  李芷芳道:“你是和西门柱石朝过相的,你还要去凉州。”
  罗浩威道:“你不知道,杨大哥始终还以为白坚武是个好人,我若不去凉州将你告诉我
的事实说给他听,他一定还要冒险去救白坚武的。这不是自投罗网了吗?”
  原来罗浩威这次之所以不避嫌疑,给李芷芳带路,主要的原因固然是因为她已经变成了
浣龙帮的友人,但另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要打听这件事情的真相。
  但他也知道李芷芳恼他,要想从她口中获知真相,必须首先取得她的友谊。他本来以为
还要费许多功夫的,不料一场雪崩,就使得他们之间的友谊迅速建立起来了。
  如今却是李芷芳在不知不党的关心他了,听说他要冒险前往凉州,就劝他道:“你怕你
的杨大哥自投罗网,但你这一去,不也正是自投罗网吗?”
  罗浩威道:“西门柱石虽然认识我,却也未必就有这样凑巧给他碰上。”
  李芷芳道:“唉,你不知道,西门柱石和郑友宝是完颜豪的左右手,郑友宝已经派了去
监视我的哥哥,那么留守凉州严防‘奸细’的差事,自必是落在西门柱石身上。即使你不是
凑巧的碰上他,碰上我爹爹的手下,也有很大的危险。你要知道爹爹早已下了命令,要他手
下的武士受完颜豪和西门柱石的指挥的。他们奉命捉拿一切可疑的人物,你不正是‘可疑的
人物’吗?”
  罗浩威笑道:“天下那有完全不冒一点风险就可以成功的事情?说到冒险,杨大哥尚未
知道白坚武已经变节,他是被蒙在鼓中,危险比我更大。一个人那能只顾到自己呢。”
  “一个人那能只顾到自己呢?”这句话好像给了李芷芳一记当头棒喝,令得她不由自己
的心头一震了。
  罗浩威笑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是现在就要前往凉州,咱们用不着过早就妃人忧
天。”
  李芷芳定了定神,半晌说道:“罗大哥,我会帮你的忙的。但我可得先见着我的哥
哥。”
  罗浩威说道:“是呀我倒是在担心你的哥哥呢。雪崩已经过去了,咱们走吧。”
  李芷芳道:“你走得动了?”
  罗浩威伸拳踢腿,隐隐还感觉有点疼痛,却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一点皮肉之伤算不
了什么,初时或许走得慢些,慢慢就会好的。”
  李芷芳道:“你再歇一会,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罗浩威道:“好吧,那咱们就再聊一会。你说吧。”他见李芷芳好像欲说不休的样子,
心里不觉有点奇怪。
  李蓝芳终于鼓起勇气说道:“罗大哥,或许你认为我问得无聊,但我却不能不问一问你
的……”
  罗浩威见她说得这样郑重,神色似乎有点特别,不觉为之一愕:“她要问我什么?”怀
着满腹疑团,只好如此说道:“你说好了,我知道的一定告诉你。”
  李芷芳道:“我想知道你心里所想的一样事情,说真话,你放心让杨姑娘离开你吗?”
  罗浩威眉头一皱,说道:“她和耿大哥一同走,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芷芳道:“请原谅我的罗唆,我还是要再问一遍。你说过你很佩服杨姑娘,就只仅仅
限于佩服么?你是不是也还想到别的一些什么?……”
  罗浩威切断她的话道:“我不是告诉了你吗?我和你和她和耿大哥都是一样的朋友。”
  李芷芳道:“朋友之间也有性情比较接近的,相处得比较融洽之分。日子久了,一样的
朋友恐怕就未必都是一样了。我想你该懂得我的意思。”
  罗浩威面上一红,说道:“我懂你的意思。我比杨姑娘样样都差得远,对她只有佩服,
可不敢有非份之想。嗯,咱门谈些别的好不好,别老在这个话题上兜圈子。”
  李芷芳道:“我不是喜欢打听你们的私事,而是因为这件私事可能令得你们三个人将来
都很痛苦,所以我想我也该把我知道的一件事情告诉你。”
  罗浩威怔了一怔,说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见李芷芳抬头望着天上的白云,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说话似的,罗浩威不停又是吃惊,
又是诧异:“这位千金小姐怎的这样古怪?难道是脑筋有毛病?”
  他那里知道李芷芳此际正是心乱如麻,暗自想道:“罗大哥口里说是不敢对杨姑娘有非
份之想,心中可想而知,那是喜欢她了。可惜杨姑娘未必喜欢他。他是个老实人,与其让他
将来受到失望的苦痛,不如现在就告诉。但我把事情实告诉了他、他当然是不会再插足在耿
电和杨浣青之间的了,耿电也必将信守婚约和杨浣青成婚的了。那时候,我又能够不伤心
吗?”
  她心中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这样想道:“耿大哥罗大哥都是最肯为别人设想的人,耿
大哥把他和杨姑娘的婚约瞒着罗大哥,不就是为了成全他们二人吗?耿大哥心里其实也是喜
欢杨姑娘的,他又何尝为自己着想?”随即想起杨浣青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心道:“不过耿
大哥却是错了,他以为他们早已是一对情侣,其实杨姑娘是喜欢他,他却不知道。”
  李芷芳随着又再想道:“他们彼此爱慕,我不知道,也还罢了。既然知道,何苦还插在
他们中间?耿大哥肯为别人着想,那是好的。但他这次的想法却是惜了。现在唯一能够纠正
他错误的人,恐怕就是我了。唉,那我还犹豫甚么?”思念及此,胸襟顿然开朗。
  罗浩威见她呆呆出神的仰看白云,不觉有点担惊,于是在她耳边轻声呼唤:“李姑娘,
李姑娘,你怎么啦?”
  李芷芳定一走神,回过头来,微笑说道:“没什么,咱们刚才说到那里?”
  罗浩威道:“你说你有一件事情要告诉我。”
  李芷芳道:“对。耿家和杨家的关系你是知道的了。但有一件事情恐怕你还未曾知
道?”
  罗浩威道:“那是什么事情?”
  李芷芳道:“那位杨姑娘是耿大哥的未婚妻子。”
  罗浩威怔了一怔,说道:“他们是早已订了婚约?”心里想道:”耿电离开杨家的时
候,杨姑娘尚未出生,这怎么会?”
  李芷芳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们是指腹为婚的。杨夫人有孕之时,曾与耿大哥的
母亲约定,倘她生的是个男孩子,就让他和耿大哥结为兄弟,若是女的,让他们结为夫
妻!”
  罗浩威呆了一呆,说道:“耿大哥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芷芳微笑道:“你想一想,你该会自己明白的。”
  罗浩威回想起耿电那晚和他说过的那些说话,登时恍然大悟:“是了,他那晚试探我的
口风,定然是以为我和杨姑娘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交情,他是要想玉成我的‘好事’,
唉,这个误会可是闹得太大了。”心里不觉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李芷芳只道他难免要有一阵伤心的,留心看他面色,见他神色虽然尴尬,面上却是堆满
笑容,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李芷芳倒是感到有点意外,笑道:“我本来想好说话要安
慰你的,现在都用不着说了。”
  罗浩威正色说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喜事,我怎么能不高兴呢?说老实话,杨姑娘和
耿大哥才真正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我怎么配得上她?”
  李芷芳笑道:“你也用不着自卑,你和耿大哥都是一一样的好人。”
  罗浩威不知不觉望着李芷芳,好像是在思索,看得出了神。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
“你怎么啦?你不认识我么?”罗浩威面上一红,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他把目光移开,却
缓缓的点了点头。
  李芷芳怔了一怔道:“你不认识我?这是什么意思?”
  罗浩威笑道:“初见你的时候,我只道你是一个脾气很大的千金小姐,现在才知道是我
错了。”
  李芷芳笑道:“我的脾气的确是很不好嘛,你并没有看错。”口里是这么说,心里可是
十分高兴。
  罗浩威道:“不,你虽然有点小姐脾气,心地可是很好,我,我却是——”
  李芷芳道:“你却是怎样?”
  罗浩威讷讷说道:“我却是看错你了,你,你实在很好。”他本来想说的是:“我却是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话到口边,蓦地省起自己和她不过刚刚相识,说得太过直率,
只怕又会招恼了她。因此只好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原来罗浩威也曾有过一个误会,以为耿电和她乃是一双情侣。他想:“她以凉州总管小
姐的身份,救护耿大哥,倘未对耿大哥有情,怎能如此?”待至李芷芳说出耿电和杨浣青的
事情,并且为他们的结合而高兴的时候,他又以为自己是完全猜测错了,犯了“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的错误,心里极是惭愧。
  他那知道李芷芳是经过艰苦的内心交战才说出真情的。他原来的猜测没有全错,也没有
全对,而是中了一半。
  李主芳可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但得到他的称赞,心里却是甜丝丝的,笑道:“我也没
有做过什么好事,比起你来,实在还差的太远呢,你这样称赞我,我可真是不好意思。”
  罗浩威正容说道:“你救了耿大哥,没带半点私心,现在又在想法帮我们青龙帮的忙,
这不是大大的好事么?我应该感激你的!”
  李芷芳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登时明白:“啊,原来他是这样想我,唉,他那知道我其
实是怀有私心的。”不觉脸上发烧,心里也感到十分惭愧了。当下勉强笑道:“你救了我的
性命,我才是不知应该怎样感激你呢。你现在还痛不痛?”
  罗浩威笑道:“对,再说下去,可要变成互相在脸上贴金啦。你这金创药很是灵效,咱
们走吧。”
  积雪阻塞道路,罗浩威小心翼翼的在前头探,不知不觉天色已晚。经过一条石梁之时,
罗浩威道:“你扶着我,小心一些。”不料他由于太过分神去照料李芷芳,自己却滑了一
跤,幸好是已将走到石梁的尽头,李芷芳连忙反转过来拉他,手拉着手,一个“比翼双飞”
的身法,这才脱离险境,但也变作了滚地葫芦了。
  李芷芳爬起身来,羞得满面通红,说道:“好险,好险,哎呀,罗大哥,你的伤——”
原来罗浩威跳跃之时,用力过度,伤口复裂。
  罗浩威道:“不要紧的,转过这个山拗,就是前面的主峰了。咱们快走吧。否则天一
黑,路就更难行了。”
  李芷芳嗅道:“你总是不顾自己,让我看看,给你换药。”
  罗浩威忽地轻轻一嘘,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禁声,好似有人来了!”
  话犹未了,果然便听得有人喝道:“什么人,给我站住!”
  只见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陡地从山拗转弯处走出来,转眼之间,已是来到他们的面前。
这人虽然面带病容,双目却是炯炯有神,直上直下打量着他们。罗浩威是个武学行家,一看
就知此人是个内功颇有造诣的高明之上,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完颜豪派来监视李学松的
那个心腹郑友宝。
  罗浩威不认识郑友宝,李芷芳却是认识的,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在我跟前大
呼小叫!”
  郑友宝不禁大吃一惊,心道:“这女子怎的如此大胆?”那日完颜豪带领随从进入总管
府之时,李芷芳躲在绣楼上看去,是以认识这个郑友宝,郑友宝可没有见着她。
  郑友宝心中一动,倒也不敢放肆,说道:“我是大金国完颜贝勒的副侍卫长,奉命来祁
连山督军的,你们是什么人,从那里来,往那里去,快说实说。”
  李芷芳道:“哦,原来你是完颜豪的仆人,哼,见了我为什么不行礼?”
  就在此际,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军官气喘吁吁的跑来,顾不着劳累,喘着气叫道:“郑大
人,她是吾家的大小姐!千万别动手!”
  李芷芳道:“三叔,你来得正好。他把我当作奸细盘问呢!”
  郑友宝被她称为“完颜豪的仆人”,心中极不舒服,想道:“你爹爹的前程也捏在我们
贝勒的手里,你竟敢对我耍大小姐的脾气。”不过却也不敢和李芷芳翻脸,只好强自咽下这
一口气,还得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李小姐,请恕小将适才多有冒犯。”
  李芷芳大刺刺的说道:“不知不罪,我不怪你。带我去见我的哥哥吧。”
  郑友宝道:“且慢,这位是——”他指着罗浩威,脸却是朝着李延寿发问。
  李延寿迟疑半晌,说道:“这个人我可没有见过。”
  李芷芳哼了一声道:“我带来的人,难道你也怀疑他是奸细不成?”
  郑友宝陪笑道:“小人怎敢。正因为是李小姐你带来的人,我才不能不间个清楚,也好
有个称呼啊,请小姐切莫多心!”
  李芷芳不理睬他,逞自和李延寿说道:“三叔,这两年来难得见你一面。每次来了,你
也总是和爹爹在外面说话,也不来看看我们兄妹。”
  李延寿甚是得意,说道:“乖侄女,难为你还惦记着我。三叔这两年事情是忙一些,你
爹也忙,所以我只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可是现在却是和你哥哥朝夕相处啊。”
  李芷芳这才说道:“他是新来的客人,本来是山中的猎户,哥哥收留了他,想跟他学点
打猎的本领的。这次我还是多亏得他给我带路呢。嗯,你还不上去参见三叔?”
  罗浩威心中不愿,勉强上去行个礼,说道:“小人娄四维,参见三老爷。”李芷芳道:
“他是山野草民,新来乍到,不懂礼仪,三叔你莫怪他。”
  李延寿听得她这么说,只好哈哈笑道:“怪不得我没见过他,原来他是新来的。你们来
的时候,是不是碰上一场雪崩?”
  李芷芳道:“是呀,好在他很有经验,教我如问躲避,这才免了一场大难。不过,他为
了救我,却受了一点伤了。”
  李延寿道:“我正是因为听得山摇地动,有人说这是雪崩,我才和郑将军出来察看。”
说罢,回过头和罗浩威道:“我门正需要有熟悉此山地理的向导,你来得正好,以后还得请
你多多帮忙。”罗浩威道:“三老爷用得着我,我自当效劳。就不知小姐——”
  李延寿道:“对啦,芷芳,我正要问你,你为何突然来此、可是要赶着回去?”
  李芷芳道:“我是奉了爹爹之命来的,且待见了我的哥哥再说吧,娄四维借给你做向导
也未当不可,不过他是要陪我回去的,一切都得见了哥哥方能定夺。”
  李延寿笑道:“好的,他能够留多少天就留多少大吧。我固然十分需要向导,可也不能
抢了你的得力家人呀。”
  李延寿知道李学松素来喜欢招揽有一技之长的人做家丁,故此对李芷芳的说法倒是没有
疑心。
  但郑友宝却是不能无疑了,心里想道:“一个新来的家人,这位于金小姐怎地和他那等
亲热?”原来李芷芳刚才和罗浩威手拉着手,走过那条石梁,他从山拗跑出来的时候,恰好
来得及看见。李延寿后到,却是没瞧见了。
  郑友宝疑心一起,便即上前和罗浩威说道:“娄大哥,你今日保护小姐,功劳不小,欢
迎你来,咱们亲近亲近。”
  原来郑友宝乃是要试罗浩威的功夫,他伸出手来和罗浩威相握,用的是一招十分厉害的
“虎抓擒拿手”的招式,四只手指捏着他的手掌,大拇指则挨着他的脉门。
  以罗浩威的本领而论,他虽然比郑友宝尚逊一筹,要化解他这一招却非难事。但罗浩威
现在的“身份”只不过是猎户出身的家丁,倘若使出上乘的武功化解他这一招,真正的身份
就要泄漏了。
  罗浩威道:“小人可是不敢高攀。哎唷,唷——”李芷芳大吃一惊,喝道:“你为何欺
负我的家人?”
  郑友宝连忙松手,只见罗浩威手腕已一片红肿,他这才减了几分疑心,心道:“看来这
人确是不会武功了。”要知他刚才那一招是足以制人死命的,对方若是武功高明之士,本能
的就会生出反应。但一试之下,罗浩威却是毫无内力与之相抗。
  郑友宝赔笑道:“我实在喜欢这位娄大哥,一时兴奋,不觉用力大下一些,娄大哥,没
伤了你吧?”
  罗浩威抖一抖手,苦着脸说道:“没有。郑大人,你的气力好大。”郑友宝笑道:“你
的气力也不小呀!”
  李芷芳暗暗好笑,想道:“我只道他是老实人,却原来也会装模作样,这出戏倒还演得
不错呢。”但想到罗浩威为了替她掩饰,不惜冒险把性命交在敌人手中,更是深深的感激他
了。
  罗浩威料准了郑友宝不敢害他的,但把性命交在敌人手中,在他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
次,由生到死,由死到生,走了一个循环,思之亦是不禁为之心悸。他的脸上的表情,还当
真不是假装出来的呢。
  他们未踏入军营,李学松已是听得兵士的报告,知道妹妹到来。他惊疑不定,出来迎
接,一见是一个陌生的汉子陪同他的妹妹,不禁更是疑惑了。
  李芷芳连忙急步上前,拉着哥哥的手说道:“哥哥,我把教你打猎的师傅娄四维带来
了。你和我们明天就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陪你打仗,我想你陪我们到郊外打猎。郊外打猎
虽然不如山上,但不用提心吊胆,那就好玩得多。”
  李学松怔了一怔,立即省悟,说道:“娄师傅,辛苦你了。你进去歇息歇息吧。”当下
把一个兵士唤来,吩咐他给罗浩威安徘宿处。
  郑友宝虽不十分机警,却也并不糊涂,看了他们兄妹的神气,不觉又是疑心顿起。
  郑友宝说道:“娄大哥熟悉此山地理,我可正想向娄大哥请教。”
  李芷芳道:“你不见他受了伤吗?有话明天再说。”
  郑友宝陪笑道:“娄大哥当然是要歇息的,我的意思是请他就注在我的房间,一来我可
有方便照料他,二来也可以方便向他讨教。”
  罗浩威道:“小人怎敢有劳郑将军照料?”
  郑友宝淡淡说道:“你是李公子的得力家人,只怕我还高攀不起呢!”立即叫来了两个
属于他的人,吩咐他们带罗浩威进去,好生“伺候”。
  罗浩威情知他已起疑,如此安排,自是为了便于监视自己,心里想道:“反正明天就要
走的,我也不怕你今晚就吃了我。”于是也就不再客气,“谢”过了郑友宝的“好意”,便
跟那两人先行退下。
  李芷芳道:“好,咱们该说到正经事了,哥哥,你明天跟我回去。”
  库学松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心里想道:“妹妹怎知我有回家之意?平化是前天才走
的,也没有这样快就能回到凉州呀!”他心里巴不得早日离开险境,可是口头上却不能不
说:“我是奉了爹爹之命来做前锋的,你当是玩耍的么,怎能说回去就回去?”
  李芷芳笑道:“我也是奉了爹爹之命,来召你回去的啊!要不然我从凉州赶来这里做什
么?”
  李学松大喜道:“爹爹真的是叫我回去么?”
  李芷芳道:“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么?”
  郑友宝觉得事情颇是溪跷,说道:“老大人有令,应该派遣家将前来传令才是。真想不
到竟是李小姐亲自前来。”
  李芷芳道:“你知道什么?,,接着就回过对李延筹道:“三叔。你是知道的,我妈最
疼大哥,这次爹爹叫他随军,妈心里实在是不愿意的。既伯他挨不了辛苦,又怕他万一阵前
有啥闪失,那可就糟了。”
  李延寿道:“原来是老夫人的主意。”
  李芷芳道:“是呀,妈和爹爹还曾为了此事颇有参商呢。爹说将门之子理该历练,既然
是我派他去的,现在又叫他回来,岂不叫人笑话?但爹终于拗不过妈,所以最后还是让我宋
了。这个差事是我自己讨的,因为说实在话,我也委实挂念哥哥,很想见见他呢。爹说也
好,你去就不用我发文书了。爹的这句话我可不大懂,但爹说三叔是会明白的。”
  她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恰到好处。老好巨滑的李延寿不由得也相信了。
  李延寿心里想道:“大哥(凉州总管李益寿)这次派侄儿来做前锋,口里说是要让他历
练历练也好为‘朝廷’立点功劳,其实心里是不愿意的。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小王爷(完颜
豪)想要他的儿子作为人质,这活虽然没有明说,彼此已是心照不宣的了。如今他把儿子叫
回去,倘若是用正式文书,未免太着痕迹,而且在完颜豪面前也不好交待。别的家将要用正
式文书,他的女儿来接哥哥,他当然料想我是相信得过的,这就不用什么文书令箭了。不
过,这却叫我为难了,是放他回去呢还是不放?”他转了好几次念头,终于这样想道:“这
次的事情,不知他是否已经得到小王爷的默许的,小王爷在凉州,我可没法问他。不过,我
现在虽然已经搭上了完颜王爷的关系,在凉州毕竟是他的下属。唔,好在现在有郑友宝在
场,将来出了什么岔子,那也用不着我担当关系。”于是说道:“老夫人要侄儿回去,我自
是不敢阻拦。但不知郑将军意思怎样?”
  李芷芳柳眉一竖,说道:“三叔,你是监军,还是这位‘郑将军’是监军?”
  郑友宝心中恼怒,打了个哈哈说道:“大小姐言重了,我只是个奴才的身份,那里有我
说话的地方?不过李公子是有病在身的,恐怕也得多调养几天,待他的病好了才回去吧。”
  李学松是前几天才装病的,给他抓着了这个口实,倒是不匣坚持明天就要回去,于是说
道:“我今天已经好得多了,明天再看一天,要是更好一些,后天我想也可以回去了。”
  郑友宝道:“那位娄大哥也是受了伤的呢?”
  李芷芳道:“他身体强壮,受的外伤虽然也不太轻,过了今晚,料想也会好了。”
  郑友主道:“怎会好得这样快?”
  李芷芳道:“我已给他敷上了金创药,这是我们西夏国以前大内珍藏的金创药,功效要
比普通的金创药好得多。”
  郑友宝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李小姐给家人亲手敷上金创药,如此疼惜下人,真是少
见。”
  李芷芳怒道:“他给我带路,他受了伤我不医,难道让他死去么?”
  郑友宝道:“咱说不应该呀?大小姐,你别误会,我正是佩服你对下人的忠厚仁慈才这
样说呢。”心里想道:“他和这个姓娄的家伙,只怕未必是主仆的关系,否则不会如此多
心。她用她父亲的命令来压我,我自是不能阻拦他们兄妹,不过今天晚上,我倒要试那姓娄
的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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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四回 午夜惊魂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四回 午夜惊魂   郑友宝回到房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罗浩威说些闲话。幸亏他和李芷芳一路同行的时
候,李芷芳多少曾告诉过他一些“总管府”里的情形,而郑友宝又是第一次跟完颜豪来凉州
的,在总管府里没住几天,罗浩威倒没有给他问出破绽。
  不过罗浩威所知有限,难免心慌,眉头一皱,计上心头,装作疲倦不堪,连连的在打呵
欠。
  他以为郑友宝恐怕还要喋喋不休问下去的,不料郑友宝却作出一副关心他的模样,一拍
脑袋,说道:“我真是糊涂了,你走了这么远的路,身上还是有伤的呢。好,那咱们睡
吧。”
  罗浩威道:“小的可不敢和大人共榻,让我睡在地下吧。”郑友宝道:“你我都是一样
的身份,你是少爷小姐跟前的红人,以后我还要仰仗你多多提携呢。”罗浩威道:“郑大人
你不知道,我已有一个月没洗过澡了,睡着的时候,又有伸脚乱踢的习惯,尤其在伤口作痛
的时候,更是如此。还是让我睡在地下吧。”
  郑友宝眉头一皱,随即笑道:“我本想与你抵足夜谈的,只好等你伤好再说了。但我不
能让你睡在地上,你受了伤,应该睡得舒服一些。这样好了,你睡这张大床,我叫他们另外
给我搬一张小床来。”罗浩威道:“那不是折煞我了?”
  郑友宝道:“哎,你我好兄弟嘛,除非你不肯把我当作好朋友,客气什么呢?”当下马
上叫人搬了一张行军用的绳床进来,架在大床的一侧。
  罗浩威心里想道:“管你打什么主意,你巴结我,我乐得享福。”于是摊开大脚,睡在
大床,不过片刻,就呼呼噜噜的打起鼾来。郑友宝跟着也在那张绳床上睡了。
  罗浩威起初是装睡的,渐渐也不禁有了倦意,真的要想睡了。正在他睡眼朦胧的时候,
忽地觉得有异香扑鼻,罗浩威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登时睡意反而消了。
  原来那是夜行人用的“鸡呜五鼓返魂香”,罗浩威撕开被角,悄悄挖出两团棉花,塞着
鼻孔,定睛向窗门望去。只见一点香烟大小的火星,在窗缝出现,一看就知是点迷香用的鹤
嘴针,针尖插过窗缝,喷出香烟来,不久便即弥漫全室。
  罗浩威猜不透对方的路道,心里惊疑不定,只好静观其变,暂不声张。
  过了半晌,只听得“啪”的一声,窗口掷进一颗石子,这是夜行人惯用的“投石问路”
手法,罗浩威知道对方要试探房间里的人是否已经昏迷,遂故意发出鼾声。一面凝神静听邻
榻的动静,郑友宝则似乎早已熟睡如泥,不见有何动静。
  石子投入之后,窗门打开,跳进一个人来。黑暗中但见刀光闪闪,也不知那人是老是
少,是女是男。
  罗浩威暗自想道:“若是郑友主的人,他谅不至于要用这种手段害我?难道是龙帮主派
来刺杀郑友宝的人?”
  心念未已,那人已经走到床前,哼了一声,骂道:“郑友宝你这好贼,好好的汉人不
做,却做鞑子的奴才!你要用我门兄弟的血染红你的顶子,今日老子叫你命丧我的手上!”
  罗浩威连忙一个翻身,那人唰的一刀斩下,罗浩威把枕头裹着的刀锋,倏的跳起来,轻
声说道:“我不是郑友宝,你是谁?”
  那人大吃一惊,连忙也问对方:“你不是郑友宝,那你是谁?”
  罗浩威道:“波翻东海、人在蓬莱!”波翻东海,隐射“青龙,二字,人在蓬莱,隐身
一个“三”字(神话有“蓬莱三岛”的传说)。这两句表明了他的身份是青龙帮“四大金
刚”中的“老三”。但却是只有本帮兄弟才能懂得的切口。
  那人道:“你说甚么,我不明白,你究竟是谁?”
  罗浩威登时省悟,知道上当,喝道:“好大胆的刺客!”一招擒拿手夺了那人的利刃,
叫到:“郑将军,醒来!有刺客!”
  就在这一瞬间,忽觉背后微风飒然,郑友宝己是一抓向他抓下。
  罗浩威一个闪身,把那人向郑友宝推过去,说道:“郑将军,这人才是刺客!你弄错
了!”
  郑友宝冷笑道:“我没弄错,他不是刺客,你才是奸细!”
  原来郑友宝是特地用这个方法试他的,虽然郑友宝也听不懂他的切口,但他这一招擒拿
手的武功一露,却也泄了底了。何况他在和那人对答一番之后,方叫“奸细”,自然更是可
疑。
  说时迟,那时快,郑友宝已是一掌把那人推开,那人哼也不哼一声,就象一根木头似的
倒下去了。
  这个人是给郑友宝一掌击毙的。原来郑友宝的企图乃是要把罗浩威活擒迫问口供的,他
知道此事牵连甚大,李学松、李芒芳兄妹固然牵连在内,甚至他们的父亲凉州总管李益寿也
脱不了关系。即使在真相大白之后,这件事情,他也不能擅自作主,必须交给完颜豪亲自处
理。故此,他不能不谨慎从事,在未曾禀报完颜豪之前,他是不敢声张的。他的第一步计划
是捉住罗浩威,问出真情之后,立即扣留李学松兄妹。但此事却暂时不能让凉州的兵士知
道。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不惜把他的心腹也杀之灭口。
  罗浩威一个闪身,趁着郑友主把那汉子推开之际,连忙跑去拿刀。心里想道:“一不做
二不休,事已如斯,只能把这姓郑的杀了。杀不了他,我就自尽,决不能连累到李家兄
妹。”睡觉之时,他怕郑友宝起疑,乃是脱下外衣,解下佩刀,压在枕头低下。不料此际伸
手一摸,只摸着一团衣服,那口佩刀已是不见。
  陡然间只见刀光一闪,郑友宝冷冷道:“别费神找了,在我这儿!”原来他的佩刀已给
郑友宝拿去。要知郑友宝是有心暗算他的,焉能让他待有兵器?
  罗浩威是个使快刀的高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然也很了得,郑友宝唰的一刀向他劈
丁,他一个沉肩退步,左掌轻轻一托郑友宝的时尖,右掌三指一伸,便扣郑友主的脉门。郑
友宝横肱一撞,刀锋斜转,罗浩威一个移形易位,并指点向他的“肩井穴”。这一指虽然没
点个正着,不过也戳得他的琵琶骨隐隐作痛。幸而指力不够强劲,而郑友宝的内外功夫也颇
有造诣,琵琶骨才不至于给他戮伤。郑友宝连劈两刀也没有斫着他。
  郑友宝使刀非其所长,黑暗中过了几招,那口佩刀险些给罗浩威夺去,郑友宝哼的一
声,沉声喝道:“还你!”飞刀出手,罗浩威不敢硬接,霍的一个“凤点头”,咔嚓一声,
飞刀插入墙壁。郑友宝不容他去拔刀,迅即扑上。左掌一圈,右掌五指如钩,使出了一招极
其凌厉的分筋错骨手法,向罗浩威抓下。冷笑说道:“咱们公公平平打一架,看你可能逃出
我的掌心!”
  罗浩威反臂一格,并指戮他脸上双睛,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郑友宝来不及扭曲他的
左臂,一个“卸袍脱甲”,疾忙避招进招。黑暗中双方肉搏,招招惊险。
  凉州的前锋队伍占了这个山顶之后,由于为时尚短,只起了两间屋子,供给三个首脑人
物(李平化、郑友宝和李学松)注用。李平化和他的卫士庄一间,郑友宝和李学松和他们的
几个卫士合住一间,其他军士则还是注在营幕的。营幕散处林中,拱卫这两间屋子。但最近
的一座营幕和这两间屋子也还是有点距离,不是大叫,外面是听不见的。李芷芳来了,和他
哥哥住在后一间的房子,李学松原来的卫士则搬到营幕去庄。郑友宝只留下一个心腹卫士伴
他,也就是刚才给他亲手击毙的那个。
  罗浩威有点奇怪:“为甚么他不叫人来呢?”他与郑友宝单打独斗,倒是去了好些顾
忌,当下每一招都是使出拼命的招数。
  可惜罗浩威虽然是个快刀好手,拳脚的功夫却非所长。黑暗中两人对抢攻势,三十招一
过,罗浩威渐渐处在下风,频频遇险。
  郑友宝本来以为很快的就可以把罗浩威拿下的,斗到了三十余招,仍然未能取胜,确是
颇出他的意料之外,心里想道:“我必须速战速决才行,否则惊醒了李学松两兄妹,只怕就
有点不大妙了,虽然谅他们也不敢对我怎样。”
  他那知道,李学松虽然没有惊醒,李芷芳则早已惊醒了。她一直不放心罗浩威注在郑友
宝的房间,根本就没有阎过眼睛。
  激斗中郑友宝以“快刀斩乱麻”的手法,突出险招,一个“虎抓擒拿手”向罗浩威抓
下。“卜”的一声,罗浩威一掌劈着他的肩头,“迅即觉得双臂的“曲池穴”一麻,手腕已
是给他扭住,郑友宝的分筋错骨手法何等厉害,罗浩威给他扭注了手腕,登时不能动弹。
  郑友宝得意笑道:“你是甚么人,和李姑娘是甚么关系,炔说!”话犹未了,忽地觉得
背后微风飒然,郑友宝喝道:“甚么——”一个“人”字尚未叫得出来,那人已是一刀插入
他的后心。
  郑友宝倒了下去,叫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丫头,你,你——”原来刺杀他的人不是
别人,正是李芷芳!
  这一刀是李芷芳在情急之下,用尽全身气力刺过去的,刀尖业已插进郑友宝的心房。郑
友宝刚说得两句话,剧痛攻心,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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