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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梁羽生(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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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一回 芦花荡黑夜惊魂调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一回 芦花荡黑夜惊魂调     天南地北,问乾坤何处,可容狂客?借得山东烟寨,来买凤城春色。
  翠袖围香,鲛俏笼玉,一笑千金值。神仙体态,薄幸如何消得?
  回想芦叶滩头,蓼花汀畔,皓月空凝碧,六六雁行连八九,只待金鸡消息。
  义胆包天,忠肝盖地,四海无人识。闲愁万种,醉乡一夜头白。
                             ——念奴娇
  这首“念奴娇”词,相传是梁山泊的首领宋江所作,送给名妓李师师的,稗官野史,或
属无稽;豪杰美人,已垂不朽。
  这年是宋(南宋)宁宗嘉定十三年,金宣宗兴定四年(公元一二二○),梁山旧垒,早
已瓦砾无存,水泊风光,唯余荒烟蔓草。百年前一百零八条好汉的雄风,徒供后人的缅怀凭
吊了。(按:据宋史所记,“淮南盗”宋江等人的起义,发生于徽宗宣和三年,即公元一一
二二年。)
  凉秋九月的一个黄昏,芦叶滩头,寥花汀畔出现了四个人,这四个人都是武林中的成名
人物,但他们并不是来凭吊英雄遗迹的。
  第一个是洛阳虎威镖局的总镖头孟青河,第二个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一个镖师方震。第三
个是崆峒派名宿、“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第四个是他的师侄杨大熊,曾经做过锦州节度
使康元弼的“护院”,人如其名,腰粗腿短,头大耳氏,走起路来,像是一头蹒跚的大熊。
  日落西山,天色阴沉,水泊上弥漫着薄雾,岸边长着丛丛的芦苇,人在芦苇中行,视线
模糊,辨不出那是雾,那是水,抬头望去,梁山群峰,如剑、如戟、如虎、如狮,如展翅的
雄鹰,如扬蹄的骏马。夜幕降临之际,面对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山峰,越发令人有点提心吊胆
了。
  烟笼水泊,天黏衰草,雾覆重峦。这四个人小心翼翼的探索前行,好像害怕在芦苇丛中
有什么怪物,随时会扑出来将他们抓去似的。
  他们都是武林的成名人物,尤其是号称“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平日在江湖行走,只
有别人闻他之名而丧胆,按说这芦花荡虽然是极目荒凉,他们也不该胆怯的,但此际,他门
却禁不注一颗心卜通通的跳!
  他们在害怕什么呢?
  原来他门是来赴一个神秘人物的约会的,这个人的姓名来历,他们毫无所知。方震和杨
大熊曾在这个人的手下吃过大亏,但也没有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老镖头孟青河说道:“敌人若是埋伏在芦苇丛中,倒是防不胜防。
我看咱们还是多走一程,走到山脚下才歇息吧。”方震苦着脸说道:“只怕走不到山脚就天
黑了,那人来去无踪,我、我、我——”这不知他是为了顾全面子还是实在为了太过害怕的
缘故,接连说了几个“我”字,牙关格格打战,底下的话就没有了。但他的意思却是大家都
懂得的,是怕走夜路,恐人愉袭。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心里偷笑,“方震也算得是个名武师,怎地害怕成这个样子。
他是在虎威镖局中坐第二把交椅的,如此看来,只伯这位孟老镖头也是徒有虚名了。”说
道:“方老弟不必担忧,咱们有四个人呢,我不信那厮就有三头六臂。”
  他的师侄杨大熊颤声说道:“师叔切勿轻敌,那、那厮实在太过厉害,我、我也有点害
怕走夜路呢!”
  胡轩皱了皱眉,说道:“你们怕走夜路,那就走快一些!”其实他口里虽说不怕,心里
也禁不庄有点发毛,那个来去无踪的敌人的厉害,无须他的师侄多说,他早已听得许多人说
过了。
  一阵风吹过,芦苇籁籁作响,孟青河悄声说道:“小心,好像有人!”此言一出,吓得
方杨二人连忙伏在地上。
  胡轩哈哈笑道:“孟大哥,这里鬼影子都没一个,那会有人,咱门莫要自己吓自己,弄
成草木皆兵!”
  孟‘青河精于“听风辨器”之术,心里想到:“这分明是夜行人伏在芦苇丛中爬行的声
息,我怎会听错,可笑这个胡轩在称崆峒三煞,却是并无实学,妄自尊大。但他不肯相信我
的话,我只好独自提防了。”
  心念未定,忽见胡轩把手一扬,喝道:“鼠辈想要偷施暗算么?给我滚出来?”
  原来胡轩是故意装作不知有人埋伏,好让对方不加提防的。他骂别人愉施“暗算”,其
实别人未曾出于,倒是池先行发出暗器。暗算人家了。
  他发的是三柄飞锥,锥头乃是甲毒药淬练过的,见血封喉,厉害之极!三锥同发,中途
分开,分袭在芦苇丛中埋伏的三个敌人。
  只听得叮叮当当几声连珠密响.三柄飞锥反打回来。随即只觉一阵腥风扑面,芦苇丛中
洒出一把砂子。有个苍老的声音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尝尝我这夺命神砂的滋
味!”
  胡轩闻得腥气,知是毒砂,慌忙发出一记劈空掌,斜跃数步。只见芦苇丛中跳出三个
人,一个和尚,一个道士,一个颊下有三绺长须的中年汉子,那胖和尚打落了胡轩三柄飞
锥,毒砂则是中年汉子所发。
  那和尚打落了胡轩的飞锥,大怒喝道:“妈巴子的,你就是那个什么黑旋风吗、鬼鬼祟
祟的算什么好汉,吃洒家一杖!”声到人到,说到一个“杖”字,那碗口般粗大的禅杖已是
照面打来。
  胡轩怔了一怔,不知和尚说的那个“黑旋风”是什么人,但已知道这帮人并非他的对
头。禅杖业已打到面前,胡轩无暇分辨,而他又是一向凶横惯的,心里想道:“这秃驴居然
比我还凶,且打下他的气焰再说!”拔出佩刀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两人
竟是功力相当,但因那和尚使的是镔铁禅杖,沉重得多。胡轩磕不落他的禅杖,佩刀却损了
一个缺口。
  中年汉子双手齐扬,毒砂又向孟青河等人洒去。方震人甚机灵,早已一个“懒驴打
滚”,滚入了芦苇丛中。杨大熊行动迟笨,尚未发觉毒砂飞到。
  孟青河脱下头上戴的一顶毡帽,只见他身形疾起,“啪”的一掌将杨大熊推开,右手拿
着毡帽一兜,就像磁石吸铁一般,把那一把毒砂兜入帽中,身法手法,端的是俐落干净之
极!
  那和尚杀得性起,禅杖一招“夜叉探海”,接着就是“龙顶夺珠”、“青犁耕地”,一
连几招凶猛之极的招数,恃着杖重力沉,杀得胡轩不敢硬碰,只好步步退闪!胡轩暗暗吃
惊,心里想道:“那里来的这个秃驴,如此厉害?气力大也还罢了,这杖法我也未曾见过,
不知是那一派的?”
  杨大熊给孟青河一掌推开,不由自己的跌出了三丈开外,重重的摔了一跤,摔得浑身骨
痛,他是练有金钟罩的功夫的,摔得腰酸骨痛,不由得火气上冲,跳将起来,气呼呼的就嚷
道:“孟大叔,你为什么打我?”
  孟青河不理睬他,却向那中年汉子说道:“阁下是石家庄的那位庄主?”
  那中年汉子也正在大声叫道:“好一个千手如来收万宝的接暗器手法!”来的可是虎威
镖局的盂老镖头么?”
  此言一出,盂青河立即叫道:“胡大哥住手!大水冲倒了龙王庙,都是自家人!”
  走得近了,双方都已看得清清楚楚,孟青河哈哈笑道:“原来是石家庄的二庄主,幸亏
我认得你的夺命神砂。”
  山西大同府的石家庄乃是地方一霸,在武林中也是大大有名。石家共有三房,男女老幼
一百多口,成年的男子也有四五十人,人人都是身怀绝技,即使挤不进一流高手之列,在江
湖上也是足以横行无忌的了。
  庄主石错,以绵掌称雄,尝自夸平生未逢敌手,旁人不知真假。但却的确没有听说他过
输给什么人。二庄主石元,以暗器争霸,曾经在一日之间,连伤八名黑道的高手,震撼江
湖。黑道白道,听得他的名字,都不禁有点惊心,三庄主石攻,则以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
誉,平生也是罕逢敌手。
  绵掌、暗器、刀法号称石家三绝,尤其以暗器夺命神砂最为狠毒,沾上一点,就会全身
溃烂而亡。
  此刻他们遇上的这个三络长须的中年汉子,就是石家庄的二庄主石元了。
  石元指着那个胖和尚道:“这位是长白山的黑龙大师,新从关外来的。阁下大概是崆峒
派的名宿吧?”胡轩心道:“原来是关外高手,怪不得我竟看不出他的门派。”说道:“不
敢,在下正是崆峒派的胡轩。那个傻小子是我的师侄杨大熊。”
  黑龙禅师唱了个“喏”,大模大样的说道:“不打不成相识,刚才贫僧多有得罪,施主
莫怪!”
  石元接着说道:“这位是归元寺的玄经道长,盂老镖头想必是知道的了。”
  盂青河道:“闻名已久,幸会,幸会。”这位玄经道人似乎是个“三锥也扎不出一个响
屁”的人,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胡轩的师侄杨大熊这才一步一拐的来到,胡轩瞧他一眼,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说道:
“大熊,你还不快多谢孟老镖头!”
  杨大熊余怒未息,双眼仍然瞪着盂青河,气呼呼的道:“他打了我,我还要谢他?”
  胡轩喝道:“傻小子,你懂什么?孟者镖头救了你的性命,你知不知道?”
  杨大熊半信半疑,说道:“他救了我的性命?几时救的?”胡轩道:“你将起衣袖瞧
瞧。”
  捋起衣袖,只见左右两臂都有几粒红点,给指头碰着,麻痒痒的极不舒服。
  胡轩说道:“幸亏孟老镖头推你一把,否则你此刻已是全身溃烂了。”
  原来石元刚才洒的那把夺命神砂,给孟青河用毡帽一兜,但却还有少许“漏网”,幸亏
孟青河立即把杨大熊一掌推开,这才只是沾了几粒。
  胡轩向石元深深一揖,说道:“冒犯虎威,请石庄主恕罪,赐予解药。”
  石元说道:“请问孟老镖头,你们此来,为了问事?”
  孟青河道:“我们是为了赴一个约会而来。”
  石元问道:“对方何人?”孟青河道:“尚未知道。”石元跟着再问:“地点何在?”
孟青河答道:“在虎头岩。”
  问答至此,石元这才脸色一变。说道:“如此说来,咱们倒是一条线上的朋友了。请恕
小弟刚才冒犯。”说罢拿出解药,替杨大熊敷上。杨大熊此时已经深知石家庄夺命神砂的厉
害,吃了大亏,敢怒而不敢言。
  孟青河暗暗欢喜,心里想道:“听他如此说法,敢情我们的对头也正是他的仇人,当真
如此,倒是平添了几个十分得力的帮手了!”石元与关外来的那个黑龙禅师的本领,他已经
见过,刚才没有出手的只有归元寺的那个玄经道人。但玄经道人的十三路混元剑法,剑剑精
绝,这已是盂青河老旱就知道的了。
  盂青河正想套他们的说话,石元已先他单刀直入的问道:“孟老镖头,你们是怎样和那
个人结怨的?何以结了仇家,尚不知道对方的姓名来历?”
  盂青河道:“是这样的,三个月前,我们镖局接了一支镖,雇主是锦州节度使康元
弼。”
  石元悦道:“康元弼做了二十年的方面大员,财宝一定积得不少。听说他是因为与宰相
不和,以至丢了乌纱的。是不是他要请你保他告老还乡。”
  孟青河道:“不错。当朝宰相吴卖乞勒索他一笔巨款,他不愿意,反正已经家财千百万
贯,是以见好就收,把锦州节度使让给吴卖乞的侄子。”
  石元说道:“听说康元弼的手下能人不少,还要请你们保护,对你们可也是青眼有加
了。”
  盂青河道了一声“惭愧”,说道:“可是我们却是有辱所命,这支镖尚未走出锦州地
界,就给人劫去了。”
  石元道:“孟老缥头,你们镖局数十年来从未出过事,是什么人这样大胆。劫你们的
镖?”心中已知劫镖者一定就是这次约会的主人。
  孟青河道:“也是我托大了些,康节度使这支镖不是我亲自出马,是这位方老弟出马保
的。方老弟,详情请你来说,好吗?”
  方震满面通红,说道:“当时我是和总镖头商量过的,正如石庄主刚才所言,康节度使
手下能人不少,请我们保镖,不过是壮点声势而已,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有人劫镖的。若然
事先料想得到,我们也不敢出马了。”
  杨大熊黑了脸,直着脖子嚷道:“方镖头,你大可不必兜着圈子说话,我是康大人的护
院,有的只是几手混饭吃的功夫,配不上称做什么能人。”他是因为石元、方震和孟青河等
人,一再提起什么“康节度使手下的能人不少”之类的话,自己觉得面上无光的。
  方震叫了个“撞天屈”,说道:“我给人家打得一败涂地,还失了虎威镖局的镖旗,连
人家的庐山真面目也未见着,怎敢笑话你老哥了?”
  杨大熊出了一口闷气,气平了些,说道:“对,若说本领不济,咱们彼此彼此!”
  石元眉头一皱,说道:“咱们还是回到正题说说那天的事情吧,别要缠夹不清了。”
  方震接下去说道:“那天我们到了老龙口,那地方是个流沙堆积的荒野,比这里还要荒
凉,劫镖那小子就单骑独马的来了。”
  石元道:“且慢,我想先问你一事。”
  方震道:“何事?请问。”
  石元道:“康大人既是家财数千万贯,想必不会都换了体积很小的珠宝吧?”
  方震道:“我不知道他有多少珠宝,我只知道金块和元宝就装满了六辆大车。连同其他
财货,一共是装了十三辆骡车之多!”
  石元说道:“着呀!既然如此,劫镖的只是孤身一人,如何能劫得去?是不是他后来又
来了帮手?”
  方震道:“没有,始终只是他一个人,那小子的手段狠辣得很,你老人家听我细禀。”
  歇了口气,接着说道:“那人蒙着面中,来得风也似的快,我还没有看得清楚,就给他
打了一掌。喏,你看——”解开上衣,只见一个淡紫色的掌印,印痕在过了三个月之后,竟
然尚未完全退色。
  杨大熊跟着说道:“我门也都是给他打了一掌。连他的面目也未看清。”
  方震说道:“当时我只觉得一阵晕眩,醒来之后,那人早已走了。”
  石元道:“那十三辆大车的金银财宝呢?”
  方震道:“并没有劫走。可是他留下了一封信,要我们给他送到指定的一处地方去。”
  黑龙掸师道:“这倒是奇闻了,劫镖还有不用自己动手的。你们却又怎肯乖乖地听他吩
咐?”
  方震叹了口气道:“我们是实迫如此,不得不然。”
  黑龙禅师道:“却是何故?”
  方震道:“那天所有护送镖车的人,全部都给那厮打了一掌,甚至康大人的家人子女,
也给这厮在身上留下了标记。”
  黑龙禅师道:“那你们岂不是都受了重伤了?”心想:“但若受了重伤,如何能搬运财
宝?”
  方震道:“不,这一掌只是隔衣留下掌印,当时并不觉得有内伤的迹象。”
  黑龙掸师道:“事后呢?”
  方震道:“事后也不怎样。这根本就不是内伤。”
  黑龙禅师诧道:“你怎么越说我越糊涂了,既然没有受伤,你们就该送康大人回原籍才
是。怎的却又肯乖乖的听那贼人的吩咐,把十三辆大车的财物,送到他所指定的地方?”
  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个玄经道人忽他说道:“在你们醒来的半个时辰之后,是不是每个人
都觉得浑身痕痒,痛苦难当?”
  杨大熊叫道:“是呀,你怎么知道?”
  玄经道人道:“我刚才对这位方兄身上的掌印,还有点捉摸不透,现在则是可以断定
了,这是奇门七绝掌,有七种不同的功效,或令人患上痨症,或令人发冷发热,或令人浑身
痕痒,现在你们并没有内伤,可以断定他用的是最轻的一种掌力,这就是令你们浑身痕痒
了!”
  杨大熊叫起来道:“还说是最轻的一种,我宁愿给他砍掉吃贩的家伙,也不愿受这酷
刑!砍掉头颅不过结个碗大的疤,不会觉得痛苦。这痕痒呀,可真是叫人受不了,好像从脏
腑里炸出来似的,我们每个人抓呀抓的,抓得皮穿肉裂血流,痒得满地打滚,几是不能停
止,你说可怕不可怕了。”
  方震接着说道:“那人走后。在中间的一辆骡车上用匕首钉着一封信。信上说,若然得
不到他的解药,以后每天都要发作三次,一次比一次厉害!”
  石元道:“这厮可想得真绝,你们痒得死去活来,也还罢了,那康大人若然每天发作三
次,痒得浑身乱抓,跳跃起伏,他是个敝大官的人,那还成什么体统?”
  方震道:“是呀!所以,他命令我们把十三辆大车的金银财宝,押到他所指定的地
方”,我门只好唯命是从了!”
  盂青河待他们把事情的经过全都说了出来之后,这才接着说道:“我们虎威镖局数十年
来从没失过事,这次栽到了家,我这儿根老骨头也只好拿出来拼了。”
  崆峒三煞之一的胡轩跟着说道:“咱们想不拼掉这几根老骨头也不可能,康大人虽然丢
了乌纱,也还是做过节度使的大官,岂能让他们二人卸责、所以我这师侄求我出马,我也就
只好追随孟老镖头来了。”
  石元道:“你们有没有探出他的来历?”
  孟青河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我在镖行混了儿十牢,自间三山五岳的人马也识得不
少,访查数月,也查不出这厮的丝毫来历。康大人迫得紧,案子不破,只怕咱们的镖局关了
门还不打紧,我这个敝总镖头的还得吃官司呢。正在无法可想之时,不料这厮在某一天晚
上,却又来到康大人府中,在大门上留刀寄简,约我门到梁山的虎头岩与他相会。”
  石元道:“那位康大人岂不是吓破了胆?”
  孟青河道:“惊吓当然是免不了的,但他视财如命,有了这个可以破案的机会,岂能放
过,当然是要迫我门来了。他的府中也还另外聘有许多能人守卫的。”
  胡轩却道:“孟老镖头别说丧气的话,凭咱们这几个人未必就斗他不过。这件案子本来
牵连不到我的身上,我却是自愿来的。谁叫杨大熊是我的师侄呢?师兄不管,我可不能不
管!”胡仟说的慷慨激昂,其实却是想藉此巴结官府,求取富贵。
  石元道:“是呀,你师侄丢了脸,你做师叔的不给他我回场子,只怕崆峒派也要给人笑
话了。但我却有一平不明,何以你的师兄眼见着徒儿受辱,却竟然袖手旁观?”
  孟青河道:“别提他了,早几年他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这两年忽地韬光养晦起来,连
徒弟的事也不理了。”原来胡轩的大师兄乃是“崆峒三煞”之首的年大成,和石元也曾有过
一面之缘的。石元深知他的武功比胡轩高得多,见他不来,自是有,絮失望。
  胡轩说道:“石庄主,听你这么说,敢情这厮也是你的仇家,你已经知道了他的来
历?”
  石元恨恨说道:“不错,我与这厮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他的来历我却山还未曾知道,只
知道他的绰号叫黑旋风!”
  “黑旋风?”孟青河怔了一怔,说道:“一百年前梁山的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有一个
好汉名叫李逵,他的绰号就叫做黑旋风,这个人的绰号怎的与李逵相同?”
  石元知道孟青河想的什么,说道:“这人当然不是李逵的后代,他这黑旋风的绰号,也
并非因为他像李逵那样的鲁莽脾气,而是因为他来去如风,碰上了他,就有不测之祸,所以
江南黑道上的朋友,才叫他做黑旋风的。”
  盂青河道:“江南黑道上的朋友?那么,他是从江南来的了?”
  石元说道:“不错,他在江南干了好几桩得罪黑道朋友的事情,有一次听说还曾偷过史
丞相(弥远)府中的宝物,那一次就累了许多官儿和许多著名的武师。可是他每次做案都是
蒙着面中,来去如风。江南的朋友也是和咱们一样,兀是没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
  孟青河道:“原来如此,他是从江南跑来的,怪不得我连他的绰号都不知道。”
  方震说道:“这厮诡计多端,绰号叫黑旋风,可是和梁山泊那个莽夫黑旋风,却正是完
全两样!”
  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也还是有一样相同的,最初给他这个绰号的人,可能因为他与那
个梁山泊的黑旋风同样是个好汉。”
  石元眉头一皱,心道:“这牛鼻子臭道士也不知道忌讳,竟赞起敌人来了。”但因这玄
经道人剑法极高,他正要倚仗他作为臂助,是以心里虽然不悦,却也不便说他。
  孟青河道:“石庄主,你又是怎样和这黑旋风结上梁子的?”
  石元说道:“你知道我们石家是武林世家,大同府的望族,难免不会得罪人。有一天早
上,这厮在我家祖宗牌位前面的供桌上留下一封信,而且还是用匕首插着对正灵牌的,你说
可不可恼?”
  孟青河道:“信上说的什么?”
  石元似乎有点尴尬,半晌说道:“不外是些责备我们的说话,自命是侠义道,要我们悔
过,否则就要和我们过不去之类的言语。”
  原来那怪侠黑旋风在信上罗列了他们石家各人历年来所做的坏事,某年某月某日强抢民
女;某年某月某日迫死佃户;某年某月某日和官府勾给,包揽辞讼,欺压善良;某年某月某
日,暗中抢劫客商等等。最后严词警戒他们,若不悔改,必有恶报!
  石元接着说道:“凭我门石家的威名,岂能给他吓倒?是以我们一面访查那个吃了老虎
心、豹子胆的家伙,敢在我家寄简留刀,一面也稍微防范严些。但也还不曾将他放在心上。
不料第个二月他又留刀寄简,说的仍是同样的话。”
  孟青河道:“这一次你们也没发现他们的踪迹?”
  石元面上一红,说道:“第三个月又来了一次,惭愧得很,接连三次,我们都是连他的
影子也没见着。”
  杨大熊道:“接连三次,都未见有甚行动,想必他是怕了你们石家的威名,只是雷声大
雨点小了。”
  杨大熊的马屁拍到马脚上,石元勃然怒道:“你是嘲笑我不是?”
  杨大熊叫起“撞天屈”来,说道:“我怎敢嘲笑你石老爷子,我不怕你的夺命神砂吗?
这样说,他是做了对不住你们石家的事了,但我并不知道,你又怎能怪我?”
  胡轩说道:“石兄息怒,这厮既然也是你家的仇人,你就说出来大家一同商量商量。”
  石元说道:“初时我们也有杨老弟的想法,以为对方只是虚声恐吓,过了几个月没事发
生,戒备也就渐渐松懈了。
  “本来我们的侄子是经常在外面跑的,自从那人留刀寄简之后,大哥便有了戒心,吩咐
大家守在家里,除非有紧要的事情,否则不许单身外出。
  “但我们石家既是武林世家,大同望族,自是免不了有些非办不可的事。在那人第三次
留刀寄简之后的一个月,恰值楚州的知府做寿,我们和这位知府大人交情甚厚,不能不派人
前往祝寿,若在平时,应该是大哥亲自去的,现在因为怕那人乘大哥外出,进庄偷袭,是以
这份贺礼改由大侄子送去。
  “我这大侄子武功已得大哥的衣钵真传,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出道以来未逢对手,我
自问也还比不上这个侄儿,大哥还不放心,叫他乔装打扮,混在一队骡马客商之中,前往楚
州。
  “大侄子和那骡马商约定在县城会合,不料他们出门之后,第三天那个商人来到我家,
却说没有见过他,催他快。电动身,否则他们恐不能等候。
  “这一下把大家吓得慌了,大哥叫家丁到县城查问,竟是谁都没有见过我们这位侄少
爷!”
  盂青河道:“令侄就这样莫明其妙的失踪了么?”
  石元咬牙切齿的说道:“第二天清早,正是我打开大门,只见一个革囊挂在惜头,大门
上还有一张大红礼帖,‘薄礼一份,敬祈哂纳’八个大字。我一看就知不妙,忙叫大哥来
看。”
  杨大熊好奇心起,说道:“革囊里是什么东西?”胡轩已经清到几分,忙瞪师侄一眼,
示意叫他不可多问。
  石元喘过口气,接着说道:“革囊里一颗血肉模糊的首级,虽然血肉模糊,我们自己人
还是能够认出来的,是我那可怜的大侄儿的首级!”
  孟青河是知道这位石家庄的少庄主的,心里想道:“他家这位少爷恃着家里的势力,本
身武功又极高强,出道几年,倚势横行,武林同道,财他已不知有多少怨言了。给他欺负的
那些人才可怜呢!”当然这些话乃是闷在肚中,不敢说出来,口头上还不能不表示同仇敌汽
之心呢。
  此事本来在大家意料之中,但由石元亲口说出,众人仍是不禁毛骨探然。胡轩道:“这
厮如此狠辣,真是可恨!”
  石元说道:“还有呢!”
  方震骇道:“还有更厉害的手段?”
  石元道:“我们在大同府开有七家当铺,有数干亩良田。最大的一间当铺是利来号,年
中人息也有数万两银子,是由我这一房的侄子做朝奉的。
  “就在我那大侄子的首级送来的第二天,利来号也出事了,朝奉莫明其妙的死在床上,
后来请来了这位玄经道人验尸,才看出是受了奇门七绝掌之伤!”
  方震道:“奇门七绝掌?那正是这厮的‘毒掌’了?”
  石元道:“这次那厮没有留下字迹,但第三次却又有了。”
  孟青河道:“居然还敢接二连三,哼,这真是欺人太甚了!”他是知道石家的诸多恶行
的,心里却在暗自想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也该有这么一个黑旋风惩戒惩戒他们石家才
对!唉,我若不是为了保全虎威镖局,真不该来趁这趟浑水。”
  石元咬牙切齿,接着说道:“过了几天,东乡发生农户抗租的事情,三房的人前往收
租,被人吊死在村头的一棵树上。这两个人的本领,虽然算不得一流高手,寻常的壮汉,百
十个也是近不了他们的身子的。”
  孟青河道:“不用说又是那黑旋风的所为了?”
  石元恨恨说道:“谁说不是呢?这次在树上钉着一封信,信中直认利来号的命案和这次
的命案,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还警告我们,不许我们追究,否则三宗命案,只不过是开端而
已!”
  孟青河顿足道:“唉,真是欺人大甚,欺人大甚!简直比欺负我们虎威镖局还多几
分!”
  石元咬牙说道:“凭我们石家的威名,岂能受人这样欺负!大哥便广邀同道,放出风
声,叫那厮光明正大的现出身来,和我们作一决斗!”
  黑龙禅师接下去说道:“我和石庄主有十几年的交情,听得这风声,立即就赶来了。我
还代邀了几位朋友,不过这几位朋友现在已是在石家庄留守。因为恐怕中了那厮的调虎离山
之计。”
  方震一时尚未明白,说道:“什么调虎离山?”
  黑龙师道:“就在我们一帮朋友来到石家庄的第三天,那厮叫丐帮的人送来一封信,约
石庄主到梁山虎头岩相会。还说任凭他邀多少人助拳都行。”
  孟青河道:“丐帮给他送信的人可曾见过他么?”
  石元道:“那个丐帮弟子说是帮主派他替那人送信的,帮主没有说是否来过那人。我们
也还没有功夫去问丐帮的陆帮主。”
  孟青河是个老江湖,听他这么说,心中已然明白几分,暗自想道:“说什么没有功夫,
分明是不敢去问丐帮的陆帮主。”要知那个怪侠黑旋风既然能够请得动丐帮的弟子替他送
信,自必和丐帮有不寻常的交情。石元只能心照不宣,岂敢去讨丐帮的没趣。
  孟青河想到这层,心里更是怔忡不安,自思:“一个黑旋风已是难惹,何况他还有丐帮
作靠山?呀,早知如此,我还是不赴这个约会的好!但我若不去,这虎威镖局却是不能保全
了。一边是官府难抗,一边是对头难惹,没奈何,看来我唯有见机而行了。当真惹不起的
话,也只好放下这个老脸,向那黑旋风求情了。”
  石元不知孟青河已打了退堂鼓的主意,兀是兴高采烈的说道:“咱们两帮人合作一伙,
再多一个黑旋风也不用担忧。我说呀,见了他,咱们也不必顾什么江湖规矩了,给他一个一
窝蜂上!”玄经道人淡淡说道:“不怕江湖上的好汉笑话么?”
  石元见他又在浇泼冷水,不觉有些恼怒,说道:“怕什么笑话,见了黑旋风的人咱们就
斩尽杀绝,有谁知道?”玄经道人冷冷说道:“只怕不能斩尽杀绝呢!”
  石元怒道:“你怎么老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若害怕,你自己回去!”
  玄经道人哼了一声,说道:“我生平怕过谁来?石二庄主,你的夺命神砂厉害得很,我
也还不至于就怕了你!”
  孟青河连忙劝解:“都是自己人,怎的放人还没碰上,自己就先吵起来。”
  黑龙禅师道:“也对,就都是一窝蜂上,是车轮战,或是单打独斗,且待见了那厮再说
也还不迟!”
  玄经道人道:“我是冲着石大庄主的面子来的,二庄主既然瞧我不起,我走好了!”
  石元深知他的剑法高明,此时已是暗自后悔,只好忍着气向他陪罪道:“道长莫要见
怪,我的意思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强敌当前,先自存了恐惧之心罢了。话说得过火一些,
我在这里向道长陪不是了。”
  孟青河做好做坏又劝道:“对,咱门有这许多人,实是无须恐惧,不过小心一些也是好
的。天色就快黑了,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一行人小心翼翼的穿过数里长的芦苇地带,到了山边,天色早已黑了。
  孟青河道:“黑夜上山,恐遭暗算。咱们在山脚找个地方,先过一晚。明天再到虎头岩
去。”
  石元口里说是不怕,心里实是害怕得很,孟青河的主张,正合他的心意。
  石元道:“对,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今晚要小心一些。”
  方震道:“那边有个洞,咱们进去看看。要是能够住人,倒是比在外面露宿好些。”要
知他是惊弓之鸟,若然要他在四面没有遮拦的矿野过一晚,他是比石元还要害怕的。
  杨大熊擦燃火石,点起松枝,一马当先,进去察看,喜孜孜的说道:“想不到这倒是个
洞天福地,正好供咱们庄宿。”原来这是个通风干爽的山洞,石钟乳构成的各种石块石柱,
如缨络披垂,如狮蹲虎立。杨大熊是生长在黄土平原的人,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奇景。
  石元道:“庄的地方有了,但小心为上,咱们还得轮流守夜。”
  孟青河道:“对,我主张两人一组,便于照应。”
  方震提起守夜,便有点惊心,说道:“黑旋风神出鬼没,我自问本领和他差的太远,若
要守夜,我希望与孟老头编在一起,好有个依傍。”
  胡轩冷冷说道:“你倒会选择,那么大熊只好依傍我了。我却不知能不能够庇护得师侄
的平安呢。”在这七人之中,杨大熊的本领最弱,胡轩这么说,一半是由于气量狭窄,不满
意方震的说话,好像是认为孟青河的本领比他和石元都强。一半也是的确有点害怕,因为自
己是杨大熊的师叔,势必要和他编在一起。
  孟青河是老于世故的人,一听就知他有了心病,于是说道:“强敌当前,我也不说客气
话了,方老弟和杨老弟武功不是不好,但他们毕竟是年纪较轻,份属晚辈,当真碰上黑旋风
的话,只怕是不大容易对付的。不如这样吧,咱们做长辈多担当一些,就豁免了他们的守夜
了。”
  胡轩心道:“这老狐狸不愧是个吃镖行饭的人,说出话来,当真是面面俱圆,都照顾到
了。”当下首先表示同意。
  玄经道人又来浇泼冷水,淡淡说道:“敌人若然当真比咱们高强大多,守夜也没有用,
我倒是宁可把生死置之度外,舒舒服服的睡一觉。若在梦中失掉了头颅,我也不会埋怨别
人。”
  石元肚子里暗中咒骂,口头上可是不敢再得罪他,说道:“道长,你是艺高胆大,自是
不用妃人忧天。你不愿意守夜,那就正好借重你了。”
  玄经道人翻起一双白眼,说道:“贫道是出了名的胆小鬼,石二庄主借重我什么?”
  石元道:“道长说笑了。道长陪他们两位老弟,也正是好给他们壮胆啊。”
  玄经道人道:“我可只是会蒙头睡个大觉!”
  他们一共有七个人,方震杨大熊和玄经道人不用守夜,余下四人恰好可以分上半夜和下
半夜轮值。
  黑龙禅师道:“我不想这么早睡觉。胡兄,我和你是不打不成相识,咱门就现在一同守
一夜吧。”
  黑龙禅师外表看似鲁莽,心中其实也很会为自己打算,想在上半夜把风,碰上敌人的危
险大概总会少些。
  胡轩哈哈笑道:“此言正合吾心意难得交上大师这样一位爽直的朋友,我也正想向大师
请教关外的武林概况,以广见闻,以消长夜呢。”
  石元道:“好,那么我就和孟者镖头轮值下半夜了。”他也有他的打算,心里想道:
“下半夜虽然是危险多些,但孟青河的武功却在胡轩之上。”
  各得其所,于是睡觉的睡觉,守夜的守夜去了。
  上半夜风不吹草不动,平安度过,石元暗暗后悔,心里想道:“但愿下半夜也没有意外
才好。”
  他和盂青河都是老江湖,出了山洞便商量定妥,大家找一个距离不远的藏身之地,埋伏
起来。即是听见什么声响,大家山不要交谈,以免给敌人发现。
  这晚偏偏天色阴沉,无星无月。石元提心吊胆的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也不知过了多久,
心中只盼快点天亮。
  正在忐忑不安,忽见乱草堆中出现了两条黑影,弓着脑前行。石元吓得一颗心都好像要
从喉咙里跳出来,悄悄的把“夺命神砂”握在手心。
  黑影越来越近,到了石元藏身之处前面数丈之地突然停了脚步。石无隐约看见他门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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