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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33 梁羽生(当代)
  罗浩威死里逃生,又惊又喜,紧紧握着李芷芳的手,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李芷芳想不到自己一刀就杀了郑友宝,这霎那间也是不觉呆了。
  忽见火光一亮,李学松提了一盏风灯进来,看见这个情景,大吃一惊之后,苦笑说道:
“这回咱们可真的是给迫上梁山了,妹妹,你杀了他,还留在这里做甚么,你们赶快走
吧!”
  罗浩威恢复了清醒,说道:“走并不难,但这可不能连累了你的爹爹。”
  李芷芳瞿然一省,说道:“有了!”拔出刀来,忽地一刀向罗浩威刺去。
  这一下是罗浩威做梦也想不到的,肩背给刀锋划过,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不由得
“哎哟”一声叫了起来。
  李学松喝道:“妹妹,你疯了吗?”连忙抓着她的手腕,正要把她的刀抢过来。李芷芳
尖声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她这么一叫,罗浩威和李学松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是替罗浩威用苦肉之计。
  罗浩威笑道:“这一刀你应该刺得深一点才是,如今只是伤了皮肉,恐怕会看出破绽,
再刺一刀吧。”
  李芷芳笑道:“够了,李延寿懂得甚么,他见你受了伤,不能不信。咱们现在应该赶回
去追刺客了!”
  三人跑出屋外,一面跑一面叫:“捉刺客,捉刺客!”
  军士纷纷赶来,李延寿在梦中惊醒,吓得面如土色,在卫士扶持之下,走过来问道:
“来了多少刺客,走了没有?”
  李学松道:“黑暗中看不清楚,似乎只见一个影子,从郑将军的房间里窜出来。已经跑
了,我正叫弟兄们去追刺客。”
  李延寿听说只有一个刺客,又已跑了,这才放心,但看见罗浩威身上满是鲜血,又不禁
大吃一惊,连忙问道:“郑将军啊?是不是也追刺客去了?”
  罗浩威暗运内力一迫,额上黄豆般大小的汗珠一颗颗掉下来,脸上也好像涂上一层黄
蜡。十足是一个流血太多的受伤者的憔悴模样。
  他装作猛然一省的神气,失声叫道:“郑将军,啊呀,不好!”
  李芷芳心里暗暗好笑:“想不到他这个老实人,倒也还会做戏呢。”
  李延寿吃了一惊,连忙说道:“甚么不好?”
  罗浩威道:“那刺客是从郑将军房间里跑出去的,我一惊醒,就跳起来,当时郑将军叫
道,你快去追拿刺客,我也无暇思索,就追出去了。现在一想,郑将军当时的声音确实是有
点颤抖,他又没有追出来——”
  李延寿道:“啊,他没有出来?”
  李学松道:“不错,我也想起来了,那刺客飞跑出去之际,是发出三声好似十分得意的
笑声的。”
  李延寿大惊道:“这样说,哎呀,只怕郑将军是真的受了伤了?”
  李学松道:“我也是这样想,郑将军本领高强,远远在我们之上,他若是没伤,何须叫
娄大哥和我们去拿刺客?”
  李延寿忙道:“咱们赶快去看一看他。”
  李芷芳故意慢条斯理的说道:“娄大哥受了伤呢,先给他裹好伤吧。”
  李延寿胆子小,生怕刺客还有党羽埋伏在那间屋子里,只好等待李芷芳给罗浩威裹好了
伤,大伙儿陪着他,他才敢踏进郑友宝的那间房间。
  当然,他所发现的,只能是郑友宝的尸体了。
  李延寿吓得魂飞魄散,频频搓手,颤声说道:“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李学松假意劝他道:“郑将军给刺客所杀,罪过不在你的身上。你以后晚上多些小心,
也就是了。刺客也未必会再来杀你的。”
  李芒芳道:“哥哥,你的病刚刚好,刺客再来,我倒是更为你担心呢。咱们还是明天一
早就走吧,免得爹娘挂虑。”
  李延寿越发心慌,叫道:“求求你们,你们可不能明天就走!”
  李芒芳一板脸孔,说道:“哥哥出了甚么岔子,你担当得起吗?”
  李延寿苦着脸道:“那我怎么办?学松,你是知道的,我那里懂得打仗,全倚仗贤侄你
和郑将军。”
  李学松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明天你退回中军帐里,不要在这里做甚么前锋了,有
大军保护你,刺客谅也不会就要了你的命的。我回到凉州,替你设法,把你调回去。”
  李延寿道:“那么这位娄大哥呢?他受了伤,能够给你们带路吗?”
  罗浩威道:“我得少主人提拔。为了少主人,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受点伤算得了甚
么?”
  李芷芳道:“他伤在背脊,我已经给他敷上了金创药了。脚没有受伤,走路应该是可以
的。我正要带他回凉州去养伤。”
  李学松道:“对,咱们别打扰娄师傅了,让他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才有精神赶路。”
  李延寿哀求道:“好侄儿,你们明天要走,我不敢阻拦,但总得等我退出了这个山头,
回到大军之中,你们才好走吧?”
  李学松道:“好吧,看三叔的份上,我门多耽搁半天。”
  李延寿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叫手下把郑友主的尸体搬出去,赶做棺材,为他安葬,
让罗浩威独自占据郑友宝的房间,蒙头大睡。
  第二天天亮之后,李延寿刚要下令叫军士撤退,忽地有一队人马来到,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主帅翦长春。
  李延寿闻报,大吃一惊,连忙出去迎接,这才知道,原来翦长春是刚从凉州赶来的,昨
晚已经抵达中军营帐,一早上来视察前锋所占领的阵地。
  翦长春道:“郑友宝呢?”
  李延寿讷讷说道:“郑将军,他,他已经死了。”
  翦长春大吃一惊,喝道:“他怎么死的?”
  李延寿面如上色,说道:“给刺客刺死的。昨,昨晚……”
  翦长春道:“经过的详情慢慢再说。李公子呢?”
  李延寿道:“他在里面。”
  翦长春道:“请他出来!”
  李延寿连忙叫人去请李学松,又向翦长春说道:“李小姐也在这儿。”
  翦长春大为纳罕,说道:“怎么她也来了?”
  李延寿不觉也是有点奇怪,说道:“我以为翦大人已经知道不。”
  翦长春道:“知道甚么?”
  李延寿道;“她说她是奉了爹爹之命,特地来叫她的哥哥回去的。”
  翦长春疑心大起,却不动声色的说道:“李总管没和我提过,既然小姐也在这儿,那就
请她一同出来吧。”
  那晚李芷芳母女护送耿电出城,只有老夫人回来,李芷芳则一去不回,这件事情翦长春
是知道的。暗自想道:“她倘若和耿电投奔青龙帮,倒是在我意料之中。但她仍然以总管千
金的身份,来到这儿,假传父命,她一来到,郑友宝当晚便即遇害,这事却是不能不令人疑
心了。不过,小王爷曾郑重嘱咐我,不许我追究她掩护耿电私逃之事,宁可以后再捉耿电,
甚么原因,小王爷又不肯说,这却叫我怎么办呢?”
  李学松兄妹听说翦长春正在外面,等着要见他们,不由得都是又惊又急。两个奉命来请
他的人,一个是李延寿的心腹,一个是刚刚跟随翦长春来到的军官。有这两个人在旁边,他
们兄妹更不便商量了。
  李芷芳心里想道:“谅翦长春也不敢把我怎样。”于是说道:
 “翦大人来得正好,三叔可以不用担心了。哥哥,咱们见过了他,也可以放心走啦。”
  翦长春见了他们兄妹,绝口不提李芒芳那晚私逃之事,只问昨晚郑友宝被害的经过。
  李学松把编好的谎活再说一遍,在要提及罗浩威的地方就故意含糊略过,虽然如此,却
怎瞒得过老好巨滑的翦长春,他听出许多破绽,,疑心越发大了。
  “郑友宝是小王爷的得力手下,他莫名其妙的被害,我不追究,小王爷也是要追究
的。”翦长春暗自思量:“那晚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件事情,我非查个水落石出不行。料想
小王爷也决不会怪我多事。”
  李学松道:“翦大人还有甚么要问的么?我们可想动身了。”
  翦长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别忙,别忙。李姑娘,我刚才听得你的三叔说,是令尊叫
你接哥哥回去的。是么?”
  李芷芳道:“不错。我那天晚上出城,就是奉了爹爹之命的。”
  翦长春道:“是吗?我和小王爷都还未知道呢。”
  李芷芳冷冷说道:“我门父女的私事,用不着向你翦大人禀告了吧?”
  翦长春打了个哈哈,说道:“李小姐误会了,我不过是觉得有点奇怪而已。”
  李芷芳心头卜通一跳,说道:“奇怪甚么?”暗自想道:“他当然不会相信我的谎话,
但我一口咬定是奉了爹爹之命,他总不能把爹爹唤来和我对质。”
  翦长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这次出来的时候,曾到总管府向老大人辞行。老大人嘱
咐我照顾公子,可没说到要公子回去。是以我觉得有点奇怪。”
  李芷芳冷笑道:“这么说,翦大人以为我是说谎的了?”
  李延寿左右为难,想了一想,低声和翦长春说道:“这是老夫人的意思。老夫人或许是
不好意思和翦大人明说,是以只能转个弯儿,请翦大人对公子多加照顾。”
  翦长春笑道:“我怎敢怀疑李小姐说谎,不过令尊托我照料公子,我也总该尽点心力。
所以请你们兄妹再待一天,让我派人送你门回去。”
  李学松道:“不敢有劳大人费心,我们自己会走。”
  翦长春道:“反正待会儿我也要下山的,咱们一起走,也好让我送你们一程。”
  李延寿连忙说道:“不错,这里还是‘匪帮’出没之区,有翦大人护送,过了中军的营
地,那就没有危险了。好侄儿,我但求你们能够平安回到家中,那就可以放心了。”
  李学松知道李延寿乃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但一想他们兄妹倘若坚持立即要走,只怕越
发要惹起翦长春的疑心。当下说道:“多谢翦大人一番好意,那我们也就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了。”
  翦长春把他们兄妹留下之后,哈哈笑道:“这才对了。郑友宝的案子还没有弄清楚呢,
你们待案情明白再走,不更好么?”
  此言一出,李延寿和李学松兄妹都是暗暗吃惊。李学松不便说些甚么,李延寿则连忙问
道:“翦大人,依你看来,郑将军被刺客所杀,是不是还有疑窦?”
  翦长春道:“正是。郑将军的尸体你埋了没有?”
  李延寿道:“已经放入棺材,尚未下葬。”
  翦长春道:“好,你叫人把棺材抬进来,我要亲自开棺验尸。”
  李芷芳暗暗吃惊,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心里想道:“刺客杀他和我杀他有甚么分别,我
就不信他能够验出是我杀的。”
  翦长春在等待的当中,和李延寿说些闲话,忽地问道:“李大人,你刚才好似说过,刺
客只是一个人吧?”
  李延寿道:“不错,和郑将军同房的那个性娄的说,他只看见一个黑影从房中窜出。”
  李学松听出有点不妙,说道:“娄大哥一惊醒就发现郑将军受了伤,郑将军马上叫他追
出去,或许还有另外的刺客?他未看见。”
  翦长春道:“那么你发现有几个刺客?”
  李学松和罗浩威事先没有对过口供,当时形势紧迫,也来不及大家仔细商讨,是以罗浩
威在事后对李延寿说的那套谎辞,难免有点破绽。李学松此时想要补救也已难了,只是含糊
说道:“刺客轻功极好,我的病刚好,那位娄大哥又受了伤,我们追了出去,已经看不见刺
客的影子了。也不知是一个还是两个?”
  翦长春道:“那姓娄的是甚么人?”
  李延寿道:“据他说是本山的猎户。”
  翦长春道:“他是受刺客所伤的吧?”
  李延寿道:“不错。他在路上碰上雪崩,受了点轻伤,昨晚又给刺客斫了一刀,受的伤
可就相当重了。”
  翦长春道:“那么和他交手的只是一个人,大概是没有怀疑了吧?”一个普通的猎户,
倘若碰上两个刺客,焉能只是仅仅受伤?”李学松只好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当时那个
刺客想必也是受了郑将军所伤,否则,那一刀恐怕早已把他斫死了。”
  翦长春道:“如此说来,刺客当然只是一个人了,否则第二个人焉有不来帮手之理?”
  李学松无法转圆,只好说道:“翦大人依理推测,说得很对。”
  李芷芳虽然人很聪明,但对这种验尸的案件,毫无经验,懂得的远不如哥哥之多。她一
直还未听出其中关键,心里想道:“反正是一刀杀了的,一个刺客,和两个刺客,谁杀的还
不是一样?”
  说至此处,李延寿的手下已经把棺材抬了进来。翦长春便即开棺验尸。翻来覆去的看了
老半天,这才“噫”了一声。
  李延寿吃了一惊,说道:“翦大人发现甚么?”
  翦长春说道:“你看他这伤口!”
  原来李芷芳那一刀是从郑友宝的后心插进去的,伤口正是从背脊的当中剖开,约有五寸
多长。
  李延寿兀是莫名其妙,说道:“这伤口怎么样?”
  翦长春道:“按照李公子刚才所说的情形,郑友宝和那刺客己是在房中交手,他的武功
非同泛泛,焉能容得刺客突然绕到他的背后插这一刀?依我看来,这是暗杀,而且是‘自己
人’暗杀他的!正因为是‘自己人’突如其来,所以他毫无防备,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就
被害死了。”
  李延寿大为惊骇,颤声说道:“是‘自己人’暗杀他的?”
  翦长春冷冷说道:“不错。刚才咱们不是早已判断只有一个刺客,而这刺客根据当时的
情形和伤口的痕迹看来,又极少可能在背后可以刺杀他,那不是‘自己人’是谁?”
  李芷芳一颗心“卜卜”乱跳,心里想道:“我且恶人先告状”,于是故作镇定,一声冷
笑,说道:“翦大人,我是使刀的,恐怕我就是翦大人心目中的疑犯了吧?翦大人,你要不
要把我的佩刀拿去对一对伤口?”
  翦长春说道:“我怎敢疑心小姐?不过有一个人倒是要问一问他的口供!”
  李延寿道:“甚么人?”
  翦长春道:“你们不是说有一个姓娄的家丁昨晚和郑友主同庄一个房间的吗?我是想
‘请’他来问话。”
  李学松道:“这人我是深知他的为人的,而且他昨晚也曾受到刺客所伤。”
  翦长春哈哈一笑,说道:“我知道他是公子的心腹仆人,我也并非一口咬定是他暗杀。
但他既然是昨晚唯一目击刺客的人,我想也总该问一问吧。”
  李学松兄妹暗暗叫苦,情知再替罗浩威辩解,一定更引起翦长春的疑心。李芷芳心里想
道:“迫不得已之时我也只好和他拚一拚了。”
  李延寿正要差人把罗浩威抓来,翦长春摇了摇头,说道:“不用。”把手一招,刚才那
个去请李学松兄妹的军官,来到他的跟前。
  翦长春说道:“李公子,你们和他已经见过面了,不过你大概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李学松心神不定,但见他如此郑重介绍,倒是不觉一怔,说道:“正是未曾领教。”
  翦长春缓缓说道:“他是山西大同府石家庄的二庄主,单名一个‘元’字,大同府和凉
州距离并不太远,想必你也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石元行了个礼,说道:“翦大人给小的脸上贴金子,石某不过一介布衣,贼名焉能上达
公子清听?”
  李学松吃了一惊,说道:“原来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石家庄二庄主,失敬了。”
  石家是山西一霸,兄弟三人各怀绝技。大庄主石错,以绵掌称雄,武功最强;三庄主石
攻,以八八六十四路紫金刀法驰誉江湖;但三兄弟之中却尤以二庄主石元名气最大,也最为
人所忌惮。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大哥,但擅长暗器,他的独门暗器名为夺命神砂,只要占上
半点,就会全身溃烂而亡。曾经一日之间,连伤八名黑道高手。
  李学松心里想道:“罗浩威的本领也许未必会输给他,但他的独门暗器,却是难防。这
次当真恐怕是凶多吉少了。”他本来还希望只是李延寿随便派一个人去抓罗浩威,以罗浩威
的机灵,察知来意,拒捕的话,还有希望可以逃脱,如今则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只好和妹
妹一样的想法:“‘迫不得已之时,也唯有和他们拼一拚了。”
  翦长春道:“石庄主,劳你的驾,去请那位娄大哥。那位娄大哥是李公子跟前的红人,
咱们当然是相信得过他的。不过慎重一些,多加小心,总是好的。你去吧。”中有话,即是
向石元暗示,叫他当心那个“姓娄的”可能拒捕。
  石元说道:“大人放心,小的凭大人的面子,还怕请不动一位李府家人的大驾吗?”
  石元领命而去,心里可是老大的不舒服,想道:“我以独霸一方的庄主身份,在御林军
中,不过做了一个小小的官儿,给你当作下人使用,你还愁我抓不住一个低三下四的仆人,
也未免太过看小我了。”
  原来石元是在那次在梁山虎头岩和胡轩、独孤雄等人围攻黑旋风吃了大亏之后,怕黑旋
风报复、这才卖身投靠,投入金国御林军中,托庇于完颜豪、翦长春的。
  罗浩威昨晚睡得很酣,石元敲门的时候,他刚好醒来,还未洗脸。
  罗浩威做梦也想不到是翦长春派人抓他,还以为是李家兄妹,笑道:“咱们用不着这样
早就动身吧?请你等一会儿。”
  石元怔了一怔,心里想道:“听这人的声音,倒似乎是个熟人,真是奇怪。”当下立即
推门进去。
  两人打了一个照面,大家都不禁吃了一惊。石元呆了一呆,喝道:“原来是你!”
  原来他们是曾经交过手的。三年前罗浩威和杨守义为了一桩事情,和石家庄发生冲突,
他们两人联手和石家庄三兄弟恶斗,斗了个两败俱伤。罗浩威中了他的夺命神砂,幸得苏州
的“赛华陀”王大夫给他医治,医了三个月才好。石元给杨守义劈了一掌,躺在床上,也是
两个月才能起床。
  罗浩威正在穿衣,说时迟,那时快,石元已经扑上前来,罗浩威一个“渔夫撒网”。反
臂一挥,长衣向石元当头罩下,“嗤”的一声,长衣撕为两半。石元使了一招“铁门闩”,
双手交叉横在胸前,用的是半攻半守的招数,罗浩威长拳捣出,石元正要用擒拿法抓他手
腕,罗浩威“啪”的一掌,已是打着他的腕骨。他拳掌兼施,右手打出的拳头却是虚招。
  石元腕骨给他打碎,疼痛难当,大怒喝道:“好大胆的恶贼,来、来人哪!他,他是—
—”罗浩威是使快刀的好手,出招极快,石元的话还未说得完全,在这霎那之间,已是给他
接连攻了六八招,攻得连话也无暇说了。
  斗室搏斗没有回旋余地,肉搏中罗浩威一个“进步搬拦捶”接着一个“阴阳双撞掌”,
石元招架不庄,给他摔出房门。
  罗浩威昨日遭遇雪崩的时候,从山上滚下,腿部曾受了伤,此时剧斗之下,伤口复裂,
石元摔了出去用力过猛,自己也险些摔倒。
  石元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喝道:“你、你这强盗,有胆的你出来!”罗浩成正
是恐怕他把自己的身分喝破,自己跑不了事情还小,连累李家兄妹,事情可就大了。因此虽
然明知他有夺命神砂,也非杀他灭口不可。石元一个“来”字刚出,罗浩威拔出腰刀,已是
跳了出来。石元一把夺命神砂就洒过去。罗浩威腿部若没受伤,是了以避开,此时要闪躲却
是艰难。
  罗浩威跳跃不灵,他也并不闪避,就扑上前去。原来他是准备受“夺命神砂”打中,决
意和石元拼命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地一条人影捷如飞鸟的从墙上跳下来,恰好站在罗浩威和石元
两人的中间,这人手上拿着一把摺扇,摺扇一张,只听得沙沙声响,那一把“夺命神砂”,
全都给他拨了出去。
  罗浩威又惊又喜,失声叫道:“耿大哥!”话犹未了,只见又是一个人跳了下来,这个
人却是女子。
  原来来的这两个人,正是耿电和杨浣青。
  这霎那间,石元只觉如有无数根针突然刺入他的身体。原来他所发的“夺命神砂”都打
在他自己的身上。耿电内功深厚,打回去的“神砂”颗颗嵌入皮肉。
  杨浣青玉手一扬,“啪”的打了他一记耳光,骂道:“你在虎头岩害黑旋风不成,又到
这里害人来了!还不给我快滚!”
  石元抱头鼠窜,他脸上火辣辣的,身上麻痒痒的,心里可是好生庆幸:“你不叫我滚,
我也是要滚的了。好,只要我保住这条性命,终须有日和你算帐。”他只恨爹娘生少两条
腿,生怕罗浩威要把他再抓回去。
  罗浩威果然说道:“杨姑娘,你怎么放了他?这贼子是不能放的。”
  耿电笑道:“他跑不了的,让他作法自毙,不更好么?”
  杨浣青道:“罗三哥,你先走,我们去救李家兄妹。”
  罗浩威无暇多问,只好先走。心里却是担忧,想道:“以他们的本领,救李家兄妹自是
轻而易举。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连累了在凉州做总管的李益寿了?虽然李益寿做金国的官,
值不得为他可怜,但要是能够令他站到我们这一边来,不更好么?”
  石元没命飞奔,跑出大门,立即就掏解药。不料摸遍全身,解药却不见了。这一下吓得
他魂飞魄散!
  原来他的解药是在杨浣青打他耳光的时候,顺手牵羊拿了去的,她的动作太快,耿电注
意到了,罗浩威却没看见。
  李学松兄妹在营幕里忐忑不安,翦长春也等得不耐烦了,喃喃自语道:“石元怎的还不
回来?”
  话犹未了,只见石元跌跌撞撞的撞入帐来,翦长春大吃一惊,喝道:“你怎么啦?”
“咕冬”一声,石元跌倒地上。
  翦长春连忙将他拉起,一掌按在他的背心,以内家真力,助他行气运血,这是一种给重
伤的人急救的办法。此时他已经知道石元受了重伤,但却不知道他是中了他自己的“夺命神
砂”的剧毒。
  石元喘过口气,嘶声叫道:“翦、翦大人,救、救我!”
  翦长春眉头一皱,说道:“我不是正在救你吗?快说,那个姓娄的怎么样,他是不是刺
客?”原来翦长春之所以要帮他苟延残喘,主要的目的还是在于问取口供,石元受了重伤,
他早已猜想得到那“姓娄”的已经走了,生怕石元一死,可就没入知道个中真相了。
  石元嘴角流涎,说道:“他,他——”声音细如蚊叫,翦长春把耳朵贴到他嘴边,说
道:“他怎么样?”忽觉石元身体已在逐渐僵冷,双眼渐渐阖上,再也说不出话了。原来他
飞跑回来求救,毒质加速蔓延全身,见了翦长春之后,这口气一松,登时毒发而亡。
  李芷芳道:“咦,这位石大人怎的变成麻子了?”原来他的脸上也嵌了许多毒砂。
  翦长春怒道:“他已经死啦!”
  李芷芳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定了下来,装模作佯的惊叫道:“呀,死了,翦大人,那你赶
快给他验尸呀!”
  翦长春又惊又恼,“啪”的一掌,茶几劈掉一角,怒声说道:“是什么人害死他的,终
须我会查个水落石出。我先去抓那姓娄的,再抓刺客!”
  忽听得一个人冷冷说道:“刺客就在这里,用不着你去寻找,我自己来了,现在就看你
有没有本领抓我啦!”
  李学松兄妹惊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人说话的声音,可不正是耿电是谁?
  说时迟,那时快。帐幕已被撕开,冲进来的不但有一个耿电,还有一个杨浣青。翦长春
一声大吼,扑上前去。
  他快,耿电更快,摺扇一伸,闪电般就点到他的面门,扇头所指,正是指向他额角的太
阳穴。
  翦长春大吃一惊:“闪电手果然名不虚传!”他的武功也确是好生了得,在这问不容发
之际,一个“怀中抱月”,双掌虚抱,化解耿电这招。他这一招虽然去势较为缓慢,但劲道
却是比耿电更大,高手搏斗,讲究的是攻守兼备,不同于市并流氓打架,双方为了避免两败
俱伤,于是也就不约而同的迅速闪身换招了。翦长春接着一招“野马分鬃”,杨浣青唰的一
剑刺到,也给他随手比解了去。
  李学松兄妹做梦也想不到他们会这样突如其来,这霎那间,他们兄妹倒是不觉一片茫
然,不知如何是好了。是帮他们杀掉翦长春呢?还是置身事外呢?
  以耿电和杨浣青的武功,两人联手已是足以取胜,用不着他门帮忙。但他们若是置身事
外,万一翦长春逃脱,岂不是识破了他们兄妹和“敌人”暗中勾结?
  杨浣青不容他们兄妹说话,唰的一剑帮忙耿电杀退翦长春之后,迅即回过头来,剑锋一
颤,幻出两点银星,同时袭向他门兄妹。喝道:“要命的快快束手就擒!”耿电跟着叫道:
“对,他们是李益寿的子女,活捉他们,比一个死掉的翦长春还更值价!”言下之意,即是
说翦长春在他们手下必死无疑,因此他们更大的目的还是在于活捉李学松兄妹了。
  李学松怔了一怔,几乎忘了闪躲,李芷芳则本能的拔刀招架。杨浣青叫道:“死的活的
都要!”剑如飞凤,从李学松额边削过,李学松还不觉得怎么样,旁观的李延寿已是吓得失
声尖叫,瘫在地上。
  李芷芳何等聪明,一听他们如此说话,己是知道他们用意。心道:“啊,原来耿大哥是
为了避免牵连我的爹爹,故此他要俘虏我们!不过,我们若是马上束手就擒,只怕翦长春必
然看出破绽。嗯,没奈何只好假戏真做吧。”
  李学松心思不及妹妹转得这样快,但却也看出了杨浣青并非真的想要伤他,当然很快的
也就恍然大悟啊。
  两兄妹齐声喝道:“好大胆的小魔女,口出大言,我倒要看你有什么本领!”双刀齐
出,便和杨浣青假斗起来。虽是假斗,却也斗得甚为激烈,活象真的性命相搏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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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五回 逼上梁山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五回 逼上梁山   混战当中,杨浣青忽地回身一剑,剑光如练,笔直的向翦长春疾刺过去,喝道:“先要
死的再要活的!”
  这一剑又狠又准,翦长春百忙中身形一矮,反掌横扫,掌风荡起帐幕,借帐幕作为掩
护。只听得“嗤”的一声,帐幕洞穿,翦长春一个大翻身,避开了耿电跟着而来的一招抄扇
点穴。虽然没有受伤,已是给杀得手忙脚乱,狼狈之极。
  李学松叫道:“翦大人别慌,我来帮你。”杨浣青喝道:“来得好!”一招“玉女穿
梭”,剑如飞风,剑势飘忽不定,似乎是刺向李学松,又似乎是刺向翦长春。
  李学松作出奋不顾身的样子,狠狠的一刀劈去,翦长春也正在以一招“空手入白刃”的
功夫,企图硬抢杨浣青的长剑。杨浣青身形滴溜溜一转,李学松那一刀斫不着她,却几乎斫
着了翦长春,幸亏翦长春眼明手快,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弹着刀柄,这才把他的月牙
弯刀弹开。
  杨浣青的身法比李学松快得多,这是无须假装的。饶是翦长春老好巨滑,也看不出他们
是在假戏真做。只觉得有了他们帮忙,反而碍手碍脚。心里想道:“这不是帮了我的倒忙
吗?哼,他们不知自量,我可是不能兼顾他们了。”
  耿电似是知道他的心意,喝道:“那里走!”折扇一张,朝他面门虚晃一晃,引开他的
目光,杨浣青唰的一剑,平胸刺去。翦长春一个“搂膝拗步”,避招进招,但已是慢了半
分,杨浣青剑尖划过,在他的左臂拉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
  李延寿惊魂稍定,尖声叫道:“来人啦!”耿电哈哈大笑道:“你等着瞧吧,就快有人
来了。但却不知是你们的人,还是我们的人?”
  果然不过片刻,只听得呜呜的号角声此起彼落,外面的呼喊声,奔跑声闹成一片。“不
好了,贼人杀进来啦!”
  翦长春又惊又怒,负伤猛搏,已是顾不得会误伤李家兄妹了。这么一来,耿、杨二人倒
是有点顾忌,必须装作既要和李家兄妹认真拼斗,又要避免误伤他们。
  翦长春抓到一个机会,退到帐角,猛地一声大喝,把整座帐幕扯得倒了下来。他抢先一
步,双手撕开一个裂缝,就窜出去。
  杨浣青一剑从裂缝刺出,以防翦长春反扑。耿电迅即把帐幕拉开。在他拉起帐幕之时,
只听得“哎哟,哎哟”两声,李学松兄妹不约而同的倒在他的身边。
  耿电怔了一怔,顿然醒悟,一手抓起一个,喝道:“李学松,你要性命,快快叫你的部
下投降!”杨浣青跟着冷笑道:“少爷,小姐,你们享福也享得够了,该吃点苦头啦!快
走!”
  翦长春能够逃脱,已是暗暗叫了一声“侥幸”那里还敢回去救人?他听得李家兄妹的呼
喊,心里想道:“李益寿的子女都是他自己送来的,给贼人捉了去,这也怪不得我!”当下
跑得更快了,一面跑一面叫道:“你们别慌,跟我冲下山去。弓箭手先聚拢来!”原来他是
要趁耿电的接应未到之际,乱箭射死他们。即使李益寿的子女要陪丧在内,也顾不得那么许
多了。
  帐幕里还有一个李学松的“三叔”李延寿,他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两个侄儿侄女是和“贼
人”串通了的,只道他们真的是失手被擒,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瑟瑟缩缩的瘫在帐角,好
象一团烂泥。
  杨浣青道:“这里还有一个老贼,看样子似乎是个鞑子大官,杀了他”巴?”
  李延寿颤声叫道:“英、英雄,好、好汉,手、手下留情,我,我,我不是——”
  耿电喝道:“你是什么人?”
  李学松道:“他是我家的仆人,你们尽管杀我,不管他的事!”
  杨浣青笑道:“啊,原来只是你家的老奴才,哼,一个老奴才,杀了他也嫌污我的
手!”耿电说道:“不对吧?我听得翦长春称他做监军。”
  李延寿连忙说道:“不错,我只是李家的奴才,承他爹看得起我,才叫我来作监军的。
名是监军,实则只是来服侍少爷小姐的。不信你可以问问我们的少爷。”
  李学松心想:“让他回去做个证人也好。”说道:“不错,他是一个服侍我们的老仆
人。我已经落在你们手上,求求际们别滥杀无辜。”
  耿电喝道:“好,姑且饶你一命。你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若要儿女的命,快快退兵!”
李延寿满口应承,连声“是,是!”
  他正在暗自庆幸,不料杨浣青忽地回过头来,喝道:“死罪饶了,活罪难饶!”僻僻啪
啪,打了他几记耳光。
  这几记耳光打得李延寿脸上开了颜料铺,一块青一块黑,还有几道鲜红的血痕。李延寿
痛得似杀猪般的大叫,心里却是偷偷欢喜,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想道:“这两个侄几倒是很
讲义气,多亏他们给我遮瞒。要是给贼人知道我是他们的叔叔,那就糟了。”
  耿电和杨浣青装模作样的各用兵器指着李家兄妹的背心,押解他们出去,喝道:“你们
不要少主人的性命,尽管上来!”
  只见一面编着青龙帮的旗帜迎风飞舞,青龙帮的人马已是漫山遍野的杀来,翦长春要想
招集弓箭手,乱箭射死耿电他们,凉州的兵士那里还肯听他说话?不但弓箭手不肯张弓搭
箭,所有的兵士也都不是逃命便是投降了。还有些弓箭手反过来乱箭射他,纷纷骂道:“姓
翦的,你要害死我门公子是何居心?”“你们女真鞑子霸占了我们的凉州,还要我们给你们
卖命,这可办不到!”
  翦长春见不是路,慌忙逃走。他的本领也是委实了得,在险峻的山路上健步如飞,一面
跑一面拨打乱箭,有几枝箭给他接了去,用“甩手箭”的手法反掷回去,还伤了几个凉州的
弓箭手。
  青龙旗下忽地跑出一个魁语汉子,跑得比翦长春还快,转眼之间,追上了翦长春,喝
道:“姓翦的,你跑到祁连山撒野,想走得这样容易?”
  此时翦长春已是身在山腰,山上的乱箭都已射不到他了。他一看只有这汉子一个人追
来;恃着本领高强,自是不把这个汉子看在眼内。当下一声冷笑,喝道:“凭你一个人就想
把我留下?”
  那汉子冷冷说道:“你是不是翦长春?”翦长春洋洋得意,说道:“不错,我就是大金
国的御林军副统领翦长春,你这厮原来也知道我的名字!”
  那汉子“晤”了一声,淡淡说道:“听说完颜长之是金国第一高手,你是第二高手?”
  翦长春更得意了,打了一哈哈说道:“你知道就好!”
  他只道那汉子已是震惊于他的“大名”,不料那汉子竟是一声长笑,跟着说道:“好,
完颜长之碰上我,或许他在我手里可以过得十招,你碰上我,我只限三招。只要你接得庄我
的三招,我就放际逃生!”
  翦长春勃然大怒,趁他话犹未了之际,立即飞身一跃,抢先占据有利地形,居高临下,
呼的便是一掌!
  那汉子霍的一个转身,双掌合抱,还了一招“烘云托月”,“烘云托月”本是一招极为
普通的招数,但在他手里使了出来,却是威力无比!翦长春自上而下劈掌下来,那汉子自下
而上“仰攻”化解,翦长春的肘部刚好是在对方五指擒拿的范围之内。
  翦长春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情知这一招双方若是碰个正着,自己这一掌招数已经使老,
打着对方他也未必受伤,可是自己的一条右臂可就要“卖”给人家了,只须他抓着肘部的关
节一扭,臂膊非得和身体分家不可!
  翦长春亦是好生了得,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硬生生的把攻出去的一招收了回来,腾的飞
起一脚,这一脚的作用却并非攻敌,而是转移身形,闪避敌人攻击的。要知在急切之间收势
换招,非得求取身体的中心平衡不可。否则一定要从山上直滚下来。
  见面一招,攻守立即易势。翦长春虽未滚下山坡,亦已滑下数步了。那汉子说道:“你
的第二招是防身用的,两招合起来算你一招吧。我使的半招算作一招。”
  翦长春这才知道碰上了劲敌,又惊又怒,心里想道:“反正你只是自限三招,并没限我
招数。”此时他情知要逃走也已难了,索性横了心,使出他最得意的“虎抓擒拿”手法,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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