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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30 梁羽生(当代)
  杨浣青道:“私德有亏,大节也就未必能够坚持。何况他犯的乃是好邪而兼毁谤之罪,
并非寻常的小节出入可比。”
  杨守义道:“事情都没有弄清楚呢,你怎么就可以一口咬定?”
  杨浣青听他口气软了几分,再劝他道:“不错,事情是该弄清楚了再行处置的。那晚,
我用暗器伤了他,行事有欠光明磊落,你责备我,我也应该向你认错。那是我一时的孩子脾
气,要给他一点薄惩,但也还不是要杀他的。不过,在弄清楚之前,你又何必去冒这个险
呢?”
  杨守义气平了些,但仍然说道:“将来水落石出之时,如果他当真是如你所说的那种坏
人,不用你替康灵报仇,我也要亲手杀他,现在我非回去设法救他不可。他是否投降敌人,
我也应该弄个清楚呀!如果是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得把他除掉,以免为本帮留下后患;不
是的话,我坐视他落在敌人之手,那就非但对不起结义的兄弟,更愧对本帮了。”
  这番话他是心平气租之后说出来的,杨浣青知道已是无法挽回他的心思,只好说道:
“叔叔既然定要如此,侄女只能先回去禀告龙帮主了。请叔叔多加小心,最好等龙帮主派人
到凉州再行动手。”
  杨守义不禁笑道:“我会懂得怎样办的,你一路上也多加小心吧,好,保护耿公子之
责,我就交给你了。”
  杨浣青劝他不动,只好让杨守义回凉州去。她独自去追寻耿电的行踪。
  “他们若是上祁连山的话,倒是不难追上。但只怕那位李姑娘未必愿意跟他上祁连
山。”杨浣青心想。当下只好一路打听他们的消息。
  杨浣青的猜疑并不全对,但却勉强可以说是中了一半。原来耿电和李芷芳仍然是要上祁
连山的,不过他们走的却不是前山的正路,而是绕了一个圈子,从另一条小路转入后山的。
  李芷芳的母亲,内心是不愿意女儿嫁给耿电的,但为了情势所迫,却不能不把他们送出
城。
  出城之后,老夫人凄然说道:“芳儿,你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这次瞒着他送走你
们,他定然大发雷霆,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够劝他回心转意,但愿咱们母女能够再见,但
在你爹息怒之前,你可是不能回家的了。芳儿,妈不在你的身边,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李芷芳也觉心酸,眼儿一红,说道:“妈,我想不到你会对我这样好,我会自己照料自
己的,妈,你也要好好保重啊。”
  老夫人回过头来,对耿电说道:“耿公子,我把唯一的女儿交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
她!”抹一抹眼泪,便叫车夫驾车回城。
  耿电当然是听得懂老夫人的意思的,可是在这般情景之下,却不容他有所辩白,而且,
急切之间,他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措辞了,只能如此说道:“老夫人大恩大德,小侄永齿不
忘,令媛救了我的性命,我也定当感恩图报。”此时,马车已经启行,老夫人在车上说道:
“好,那我就放心了。”
  耿电与李芷芳单独相处,心中甚感不安,李蓝芳说道:“妈已经去得远了,你怎么还不
走呀?”
  耿电说道:“李姑娘,我是真的衷心感谢你,但我不想多连累你。我的武功已经恢复了
六六分,我,我——”
  李芷芳道:“你是想一个人走,把我抛下不理么?”
  耿电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给我累得母女分离,我已是于心不安。你是千金小姐,
怎方便和我一起上祁连山去?”
  李芷芳道:“你这样快就忘记了妈刚刚对你说些什么吗?”
  耿电心头一震,讷讷说道:“李姑娘,我,我正想和你说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不可回家,你是知道的了。你不要我
上祁连山,叫我到那里去?”
  耿电初时听她重提母亲的话,只道她进一步就要谈及终身大事,自是不禁惴惴不安。至
此方才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想道:“她有弃暗投明之意、我倒是应该成全她的心愿。至
于她对我的一片痴情,我恐怕只能辜负她了。但现在却还不是敞开心胸和她说话的时候。”
  李芷芳嗔道:“你怎么不言不语?好,你不喜和我作伴,你自个儿上祁连山吧。我死也
好活也好,用不着你管!”
  耿电笑道:“我是在想,你是千金小姐的身份,只怕吃不了那个苦。而且你一上了祁连
山,那就更是和你的爹爹公然作对了,以后你都恐怕不能回家啦!”
  李芷芳银牙一咬,毅然说道:“你能够吃苦,我也就能够吃苦。我本来就不值爹爹所
为,除非他幡然悔悟,否则他请我回家,我也不会回去呢。”
  耿电说道:“好,你有这个决心,龙帮主一定是会欢迎你的,咱们这就走吧。”
  李芷芳道:“不,咱们可不能从这条路走。”
  耿电怔了一怔,道:“这不是上祁连山的路吗?”
  李芷芳道:“咱们不能现在就上祁连山,要去也只能从另一条路,偷偷的绕后山上
去。”
  耿电道:“为什么?”
  李芷芳道:“你忘记了我的哥哥正是担任先行官,目前他正在和大队的官军准备进攻祁
连山的么?”
  耿电说道:“咱们此去,不也是正好可以帮忙令兄反正过来吗?”
  李芷芳道:“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哥哥纵有此意,也必须底下的人都肯听从他的才
行。爹爹和完颜豪也不会没有人派去监视他的。咱们给官军碰上,岂非令他更加为难!”
  耿电瞿然一省,说道:“依你说,那该怎么办?”
  李芷芳道:“我熟悉道路,有一条小路可以避开正面的官军。送你上山之后,我再去找
哥哥,到时咱们相机行事。只是绕这条路,恐怕要多走几天。”原来她固然是为安全着想,
但另一方面,心底里也是盼望和耿电单独相处,能够多一天就是一天。
  耿电可不知她有这么复杂的心事,笑道:“在凉州你是主人,我听你的调度。”
  耿电与她一路同行,比起在总管府中躲在她的闺房之时,相处的倒是自然许多。不过由
于她母亲临行的那番活,耿电心里仍是不免有点芥蒂。
  他们走的是一条不见人烟的荒山僻路,好在李芷芳离家之时,早已准备了一袋干粮和一
张帐幕,用不着寻觅人家以供食宿。
  走了两天,入山越深,积雪皑皑的祁连山主峰,己是遥遥可见。李芷芳道:“明天走快
一些,入黑之前,就可以踏上后山的凝碧峰了。青龙帮的总舵在那座山峰?”
  耿电说道:“在山中间的一座天剑峰。从前山山口入去,大概还要走两天呢。”
  李芷芳曾经偷看过父亲准备奇袭祁连山的军用地图,说道:“从凝碧峰到天剑峰,以咱
们的脚程,倒是用不着两天。龙帮主、是懂得兵法的人,凝碧峰险地,定然有人把守,到了
那儿,想来也会有人接应了。”原来她所带的干粮是刚好够两个人三天食用的,过了明天,
若还没人接应,那可就要自己找了。
  耿电抬头看看天色,说道:“不好,彤云密布,好象要下雨的样子。明天的路恐怕更难
走了。”
  李芷芳道:“但愿是一场过云雨。不过明天的事明天才理,现在咱们可得先找一个避雨
的地方。”
  此时已黄昏时分,黑云压顶,树林里已是伸手不见五指。耿电借用李主芳的佩刀,斩下
一束树枝,点燃了当作火把。
  他们找到了一个山洞,相当宽广,可供两人避雨。雨倒下得不大,不过却是下个不停,
和李芷芳希望下的“过云雨”刚好相反。
  寒气袭人,斜风细雨飘来,李芷芳的衣裳也有点儿湿了。耿电冒雨出去,再斩几把枯
枝,拿回来生起一堆簧火。
  李芷芳过意不去,说道:“你弄的一身都湿了,你刚刚病好,其实应该让我去的,你却
不许我去。”
  耿电道:“我惯了的,算不了什么。烤烤火不就干了。”
  李芷芳道:“斩柴生火,你倒的确好象很是熟练。你爹爹是宋国的一位大将军,你怎么
会做这些事情的。”
  耿电说道:“我是十七岁才到江南跟随爹爹的,小时候我和母亲住在北方的一条山村,
日子过的很苦。‘屋漏更遭连夜雨’的情况,我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呢。”心里想道:
“不过一个月前,我和浣青也曾经历过今晚这样的情景呢。”
  李芷芳甚感兴趣,说道:“是吗?你能不能够说一些小时候的事情给我听听。”
  耿电却好象没有听见她的说话,定睛望着织在洞口的雨丝风片,呆呆出神。
  李芷芳道:“咦,耿大哥,你在想些什么,想得这样出神?”
  耿电如梦初醒,忙道:“没,没什么。”
  李芷芳噗嗤一笑,说道:“耿大哥,你用不着瞒我,我知道你是在想着心事,你是在想
你那位‘青妹’是不是?”
  耿电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李姑娘,你怎么老是喜欢拿她来开我的玩
笑?”
  李芷芳道:“难道你不是么?你在病中的时候,迷迷糊糊的说梦话,‘青妹,青妹’的
说了不知多少次了。有一次还把我错作你的‘青妹’呢,你知道不知道?”
  耿电心里想道:“现在可是应该和她说个明白的时候了。”
  当下说道:“她是我的朋友,她是否已经脱险,当时我也还未曾知道,当然是免不了要
惦记她的。”
  李芷芳不由得泛起一股醋味,说道:“是呀,何况她,一个又美丽、又聪明,本领又好
的女侠呢!莫说你喜欢她,我电喜欢她的。就只怕她并不喜欢我。”
  耿电说道:“你救了我的性命,她怎会不喜欢你?”
  李芷芳冷冷说道:“你是她的知心朋友,我和你一起回去,只怕她未必会高兴吧?”
  耿电正容说道:“李姑娘,你和我开玩笑不打紧,到了山寨,这玩笑可不能开了。”
  李芷芳更不高兴,说道:“为什么?你是怕我得罪她了?”
  耿电说道:“不是这个意思。李姑娘,有件事我想我应当告诉你。”
  李芷芳怦然心跳,说道:“那你就爽快说吧,别这样吞吞吐吐的了。”
  耿电说道:“浣青是我名义上的未婚妻子。这头亲事是我小时候母亲替我定下的,当时
她还没有出世呢。”
  李芷芳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动,位声说道:“恭喜你了,有这样一位好妻子,但未婚妻就
是未婚妻,为什么要加上‘名义上’这三个字。”
  耿电苦笑道:“你先别恭喜。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这头亲事是指腹为媒的,我是这次
离家的时候,母亲才告诉我的,她则根本还没知道。”
  李芷芳道:“她不知道,那你就该告诉她呀!”
  耿电说道:“李姑娘,你不知道,她早已有了意中人了。”
  李芷芳又惊又喜,问道:“那人是准?”
  耿电说道:“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也是青龙帮的。所以我请你到了山寨可别拿她来开我
的玩笑了,否则给他们知道,多难为情。”
  李芷芳道:“你怎么知道的?是那位杨姑娘还是你的那位朋友告诉你?”
  耿电说道:“都不是。但我从他们的口气之中却可以听得出来。尤其我的那位朋友,当
他和我说到了杨姑娘之时,他的倾慕之情,可说是表露无遗。杨姑娘曾在他家里住过一个多
月,他……”说至此处,想起杨浣青传授刀法给罗浩威一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私事,自
己不该和外人谈说,便即停口不说。
  李芷芳笑道:“他怎么样?你是心里难过,不愿意再说下去么?”
  耿电面色一端,说道:“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但愿能够玉成他们的好事,岂有反为
难过之理?”他口里这样说,心里却自己问自己道:“我当真是没有一点难过么?唉,其实
我只是为了顾全朋友的情谊罢了。”
  李芷芳喜孜孜的说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我早知道,也不会拿你们来开玩笑了。”
  耿电说道:“我本来还不想告诉你的呢。说句心里的话
  李芷芳一颗心卜卜的跳。只道他是要向自己倾吐情意了,当下不觉面上一红,不敢接触
耿电的目光,轻轻说道:“什么心里的话,想说下去,怎么又不说了?”
  耿电说道:“说句心里的话,我,我要等待他们成婚之后,方才心安。”
  李芷芳道:“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耿电说道:“大丈夫当重道义,那位杨姑娘现在毕竟还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李芷芳不觉又是心里一酸,说道:“啊,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若然她不另嫁别人,
你就非娶她不可。”
  耿电点了点头,说道:“为了玉成他们,我是不会把这件她所不知道的亲事告诉她的。
但也必须他们成婚之后,我才不至于担负不义之名。而且——”
  李芷芳道:“而且什么?怎的你说话老是吞吞吐吐?”
  原来耿电想说的是:“纵使他们成了亲,我也不会另娶别人的了。”但一想自己为什么
要向李芷芳这佯表白,如此太着痕迹,岂不要令她太难为情,心里想道:“她是聪明人,应
该懂得我是避免和她谈及婚姻之事了。”
  李芷芳的心思可没有他这么复杂,不错,她是从耿电口中,听得出耿电对“那位杨姑
娘”实是有情,“原来他只是为了玉成朋友,对这头婚事仍是十分重视的。”不过她却误会
了耿电后半段说话的意思,只道耿电是要等待他们成婚之后,才向自己求婚。
  李芷芳心里甜丝丝的,望着织在洞口的雨丝风片,默默出神。
  耿电忽道:“李姑娘,你已经察觉了?”
  李芷芳瞿然一省,茫然问道:“察觉什么?”这时她才发现耿电也正是和她一样,靠在
洞口,定睛瞧着外面。
  耿电说道:“好象有人从洞口跑过,还‘咦’了一声呢。我以为你已经察觉了夜行人的
声息。怎么,你没听见?”
  李芷芳定了定神,笑道:“准是你又在疑神疑鬼了。那天晚上,你不是也听见窗外有人
吗,后来什么也没有。”
  耿电说道:“这次我不会听错,而且我还隐约看见人影呢。即使我是‘疑神疑鬼’,也
不会‘眼花见鬼’的。就说那天晚上,我也的确是听见了冷笑之声。”
  李芷芳道:“你看见的人影,象是男的,还是象个女的?”
  耿电说道:“象是一个女的。”
  李芷芳给他说得不禁也疑心起来,说道:“好,那么咱们出去瞧瞧。”
  杨浣青和杨守义分手之后,猜想李芷芳不会让耿电回到祁连山去,但若当真如此,茫茫
人海,亦是无处找寻。因此她还是决心回到祁连山再说。
  这天她走到一个三岔路口,抬头已是可以看见祁连山了。她问清楚了道路,继续前行。
走不多远,看见路边有间茶铺,口里正渴,便进去喝茶。
  北方的路边茶铺,多是兼卖零食的,还有酒喝。她进去的时候,茶铺里只有两个客人在
喝酒。
  杨浣青眼睛陡地一亮,这霎那间,几乎就要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面朝着她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向她学过刀法的,青龙帮“四大金刚”之中
的老三罗浩威。
  罗浩威一看见她踏进门来,就摇了摇头,抛了个眼色,示意叫她不可相认。
  尘在罗浩威对面的那个客人,是个浓眉大眼的汗子,面前放着满满的一碗酒,尚未沾
唇。他与罗浩威并不交谈,一双眼睛却盯着罗浩威。
  汤浣青在他们侧边的一张桌子坐了下来,心里好生奇怪:“看情形他们似乎是并不相识
的,却为何又同坐一张桌子?”这茶铺虽然规模甚小,也有五张桌子之多。这粗豪汉子放着
空的桌子不坐,偏要坐在罗浩威的对面,事情当然是显得极为蹊跷了,汤洗青蓦地心头一
动,“这汉子我好象是在那里见过的?”
  蓦地想了起来:“原来他就是完颜豪的那两个随从之一。”那天完颜豪进城之时,杨浣
青曾经看见过他们的。
  完颜豪带来凉州的两个随从,一个名叫郑友宝,精干分筋错骨手法;一个名叫西门柱
石,练的则是毒掌功夫。西门柱石包就是那天晚上带领凉州武士来过王吉那间豆腐店搜查的
人。杨浣青已经从杨守义的口中知道他门的来历,心里想道:“此人眉心隐隐有股黑气,想
必就是练有毒掌功夫的那个西门往石了。听说他是横行关外的大魔头西门牧野的侄儿,倒也
不可小觑了。”
  杨浣青猜得不错,这个人果然是西门柱石。
  原来西门柱石是奉了完颜豪之命,在城外要道注意从祁连山那方来的可疑人物了。另外
一个附带任务,则是暗地追查耿电和李芷芳的下落,看他们是否上祁连山。他和云中燕订了
约,不能捕捉他们,但若然打听得他们确实是上了祁连山的话,却可以用来威胁李芷芳的父
亲,好叫凉州总管李益寿更非听他的话不可。
  西门柱石没有发现耿电的行踪,却发现了从祁连山下来的罗浩威。
  西门柱石是个武学行家,看得出罗浩威也是个“会家子”,是以早就起疑。他就一路跟
踪罗浩威,要找个适当的机会试探他。
  他见罗浩威摇了摇头,乘机就发作道:“你摇头摆脑干嘛,是不是讨厌老子?”
  罗浩威是要到凉州去的,不想给他识破身份,忍着气说道:“这酒烫口,我喝了摇头,
关你什么事?”
  西门柱石道:“我生平就是爱管闲事,你打那儿来,往那儿去?说来听听。”
  罗浩威情知这场冲突难有避免,冷冷说道:“你爱管闲事,这是你的事。我可不喜欢人
家管我的事。”说罢,拿起杯筷,搬到另一张桌子去。
  西门柱石跟着过来,仍然坐在他的对面。罗浩威怒道:“你一路跟着我,纠缠不休,究
竟是何用意?这茶铺里又不是没有空的桌子!”
  西门柱石哈哈大笑道:“老兄何必着忙,我是有心和你交个朋友的。来,来,来,我敬
你一碗酒。”
  只见他的两根拇指浸入酒中,捧起那碗满满的酒,不由分说的就朝着罗浩威的面门推过
去,强迫罗浩威喝这碗酒。
  罗浩威怒道:“谁和你交朋友?”身形一晃,那只碗滴滔滔的转了一圈,酒却没有泼
出。
  这一招奇快的手法,正是从快刀的刀法中化出来的。杨浣青心里想道:“不在我用心教
他,这一招拨草寻蛇,他使得比我还要纯熟。”
  可是这么一来,罗浩威也就露了底了。
  西门柱石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好一招快刀的截手法,阁下敢情是青龙帮四大金
刚中的罗浩威了?”
  罗浩威沉声说道:“是又怎样?”
  西门柱石道:“在下久仰四大金刚之名,那就更要和罗三哥交个朋友了。嘿嘿,这碗酒
你是非喝不可!”
  罗浩威道:“不喝又怎么样?”
  西门柱石道:“不喝敬酒,你想喝罚酒吗?”
  罗浩威哼了一声,正要发作,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交朋友可是要两厢情愿
的,西门先生,我和你交交朋友。”
  杨浣青刚才进来的时候,西门柱石早已留意,见她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也不怎样放在
心上。但此际杨浣青却忽地替罗浩威出头,俗话说得好:“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西门柱
石就不由得不有点暗暗嘀咕了。
  西门柱石的一双眼睛朝着杨浣青上下打量,嘴里笑道:“有这样美貌的姑娘愿意和我结
交朋友,我是求也求不到的。请问姑娘贵姓芳名,何以肯给我这样大的面子?”他口头轻
薄,心中则是惊疑:“这女子好象在那里见过似的?奇怪,我不认识她,她却知道我的名
字。”
  这谜底迅即揭开,杨浣青冷冷说道:“你曾经到过王吉的豆腐店要捉拿我,你还不知道
我是姓甚名谁吗?”
  此言一出,西门柱石不禁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你,你是小魔女?”
  杨浣青淡淡说道:“不错,我就是你们叫做小魔女的杨浣青。那天我不在王吉的豆腐
店,累你们扑了个空,很是过意不去,你门有心和我‘交朋友’,我岂可令你们失望?”
  西门柱石暗自想道:“单打独斗,我只怕不是这小魔女的对手,何况旁边还有一个罗浩
威?”此时,他那里还敢说轻薄的话,一面后退,一面说道:“姑娘赏面,在下可是不敢高
攀。”
  杨浣青拦在他的面前,说道:“你想溜走么?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个‘朋友’
我是交定的了,这碗酒你喝下去!”
  西门柱石大惊失色,说道:“什么,你要我喝这一大碗酒。”原来这碗酒他已是下了毒
的。
  杨浣青道:“这是你刚刚划出来的道儿,我如今是借花献佛!嘿嘿,你不喝敬酒,难道
是想喝罚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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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二回 作法自毙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二回 作法自毙   杨浣青把西门柱石说过的话拿来“回敬”他,这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弄得西
门柱石难堪之极。罗浩威在旁哈哈大笑,心里想道:“怪不得人家叫她做小魔女。”
  西门柱石如何肯喝这碗毒酒,老羞成怒之下,一个缩身,伸手抓那海碗,喝道:“小魔
女,我与你拚了!”
  他本来想要抓起那碗毒酒,向杨浣青泼过去的。那知他的手指尚未碰着碗边,陡然问微
风飒然,杨浣青已是骈指如戟,点到他的脑后。
  脑后的“风府穴”乃是人身死穴之一,西门柱石焉敢给他点着?幸而他的武功也是委实
不弱,一觉脑后风生,立即斜身一跃,这才堪堪避开。
  杨浣青道:“那里跑?”如影随形,跟踪追上,西门柱石一个盘旋,脚跟未转过来,反
手就是一掌。掌心漆黑如墨!
  罗浩威叫道:“小心毒掌!”杨浣青笑道:“放心,他的毒掌如何伤得了我?”话犹未
了,只听得“啪”的一声响,西门柱石的脸上已是一片鲜血,原来杨浣青宠手袖中,用袖子
打他耳光的。袖子虽是柔软的布质,但杨浣青打下去的劲道却是非同小可!西门柱石发了蛮
劲,和身扑上,左掌一弯,五指成钩,来撕杨浣青的袖子,右掌平推,指骨凸起棱角,自下
而上的反击打过来,合成了一招“烘云托月”。准备一掌击空,立即用指骨击打她的胸口穴
道。完全是拼命的打法。
  杨浣青心里想道:“你不拼命,或许还可以打得久些。”要知高手搏斗。最忌气燥心
浮,双方功力相若,那还罢了,如今是杨浣青的本领比他高明得多,他这一拼命打法,当然
就只能自促其败了。
  杨浣青不慌不忙的一抖衣袖,西门柱石能撕破她的袖子,手腕却已给她衣袖束住,只听
得“咔嚓”一声,杨浣青一招斩“龙手”疾劈下去,把他右手手腕关节劈碎,一条右臂脱了
臼,软绵绵的垂下来。
  杨浣青缚着他的左臂,好像牵一条羊似的把他牵到桌边,一托他的下巴,西门柱石禁不
住张开了口,杨浣青喝道:“喝下去吧!”一碗毒酒,全都灌进他的口中。这才把袖子一
挥,解开他的束缚。
  西门柱石面色惨白,连忙把手指挖进喉咙,大呕特呕。杨浣青斥道:“臭贼,你弄得这
里臭气熏天,是不是想我杀你!”西门柱石瞿然一省,听出了杨浣青并无杀他之意,连忙夺
门飞逃。他自己有解药,不过喝的酒大多,最少也得一年半载方能复原的了。
  罗浩威笑得打跌,说道:“杨姑娘,你这一招真绝!”
  杨浣青笑道:“小心莫踩着了那臭贼呕出来的脏东西。唉,那臭贼弄脏了人家的地方,
只好由我来认晦气啦。店家,请过来。”
  店主人抖抖索索的走过来,杨浣青说道:“对不住,弄脏了你的地方,又打坏了你的东
西。这锭银子,给你当作赔偿。”
  店主人不敢要,杨浣青强他收下,笑道:“我又不是强盗,打坏了你的东西怎能不
赔?”店主人战战兢兢的收了银子,问道:“那个,臭贼,可是官府的人?”杨浣青道:
“你放心,我没有将他打死,就不会连累你的。”原来杨浣青饶了西门柱石一命,正是为了
不想连累店主人之故。
  杨浣青和罗浩威走到无人之处,方问他道:“你去哪里?”
  罗浩威道:“我正是奉了帮主之命,准备到凉州帮忙你和杨大哥救耿公子的。你和杨大
哥会了面没有?耿公了有何消息?”
  杨浣青先答后一问题,说道:“耿电三天之前已经脱险了。
  罗浩威大喜:“真的,但我从山上下来,一路之上,可没有碰见他们。”
  杨浣青道:“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上祁连山吧?”
  罗浩威诧道:“他们?是谁和耿公子一道?”
  杨浣青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
  罗浩威暮地想起一事,叫起来道:“原来他们是一男一女,这就对了。”
  杨浣青道:“什么对了?”
  罗浩威道:“三岔路口对边的一座山拗,有家猎户,是我们的人。今天大清早,他们看
见一男一女在一条很少知道的可以通往后山的山路上飞跑,一转眼就不见了。他还恐怕是敌
方的奸细,想要偷入后山呢。这一定是他们了。”
  杨浣青道:“你怎么拿得这样准,敢说定是他们?”
  罗浩威道:“我和耿大哥虽然相处不久,却可说是相知甚深。他既然脱了险,那就一定
是上祁连山。只有那位李小姐不肯跟他上山,他是不会和那位小姐跑到别的地方叫大伙担心
他的。”
  杨浣青面上一红,心里想道:“罗浩威都能这样相信他,我是忒也多疑了。”一当下笑
道:“听你这么说,那位李姑娘已是跟他上山的了,那条路我不熟,你能不能给我带路,去
找他们?”
  罗浩威觉得她说得有点奇怪,笑道:“我正是为了耿电而来凉州,当然是要找他的
了。”言下之意,你何须多此一问?
  杨浣青说道:“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所以我的意思只是想你给我带路。走上那条路
之后,倘若能够很快找着他们,固然很好;倘若找不着,你就不必耽搁时候了,那时我已经
知道怎样走法,我可以单独去找他们。”
  罗浩威道:“你说的那另一件事情是什么?”
  杨浣青道:“你刚才不是问起你的杨大哥么?我说的就是杨守义和白坚武的事情。”
  罗浩威道:“对,我正要问你,他们怎么样了?”
  杨浣青把白坚武的劣行与及一切可疑之点都告诉了他,听得罗浩威目定口呆,半晌说
道:“二哥会投降敌人,不至于吧?”
  杨浣青说道:“你的杨大哥就是因为不相信我的活,所以又再跑回凉州去了。我正为他
担心呢。”
  罗浩威回想起那晚的事情,心里想道:“那晚冀北双雄和陕中双煞来向白二哥寻仇,下
后大哥问他原委,他的神情甚是不必,我还只道他是身上受了伤而又心中气愤的原故。现在
看来,只怕当真是为了做过亏心事的原故了。还有更可疑的一点是:他受了伤,大家都很关
心,只有耿电显然对他冷淡,而且那晚耿电和我说话。也隐隐透露出对白二哥须加防范的意
思。耿电是非常重视友情的人,决不会无缘无故对白二哥这样。”
  杨浣青笑道:“你还是不肯相信我的话么?”
  罗浩威说道:“若是别人说的,我定然不信,是际说的,我可不敢不信了,你想要我怎
样做?”
  杨浣青道:“我想际到凉州去劝你的杨大哥。”
  罗浩威想了一想。说道:“杨大哥极重手足之情,但他也是一个老成持重的人。他既然
说了要回去查明真相,那就决不会鲁莽从事,我还是侍找着了耿公子之后再去凉州吧,否则
我也放心不下。”
  杨浣青道:“对,现在该你说一说山上的情形了。和官军打起来没有?”
  罗浩威道:“还没有。不过官军已经进入前山了。我是仗着熟悉地形,一路避过官军,
才能跑到这里来的。后山是否也有他们的人埋伏,我不知道。所以非找着了耿公子实是不能
放心。”
  杨浣青说道:“好吧,既然如此,咱们见着了耿电再说吧。”
  两人转入后山僻路,只见一处处丛荆密青,荆棘满道。杨浣青道:“这条路恐怕很久没
人行走了,若非有你带路,真不知如何寻觅。”
  罗浩威道:“这条路本是山中之猎户开辟的,自从耶律完宜和我们的青龙帮先后上了祁
连山,官军常来骚挠,猎户也不能安居,搬往他处了。不过官军也似乎始终没有发现这条
路。”
  杨浣青摇了摇头,叹道:“古人说苛政猛于虎,这活当真说得不错。”
  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罗浩威抬头看看天色,说道:“彤云密布,看样子今晚恐怕会
有一场大雨。”
  杨浣青道:“那位李姑娘是千金小姐,一定要找地方避雨,咱们倒可以趁这机会,追上
他们。”
  罗浩威笑道:“我是粗生粗野的穷人的孩子,冒惯了风雨的,你不怕雨淋,我更不
怕。”
  走了一会,果然下起雨来,树林里一片漆黑。杨浣青想起那晚和耿电在荒山避雨的事。
心里想道:“今晚也是一般情景,但和他避雨的人已经不是我了。”心事如潮,一个疏神,
踩着一块长满苔鲜的石头,险险摔了一跤。
  罗浩威连忙拉她一把,说道:“小心,路滑得很。我拉着你走吧。”
  杨浣青定了定神,说道:“用不着,我小心一点也就是了。”
  罗浩威面上一红,放开了她的手,心里想道:“她轻功极是高明,本不应该摔这一跤,
莫非是在想着什么心事?”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不说话呀,是在想着什么心事吗?”
  罗洁威道:“没有。我是以为你在想着心事呢,所以不敢打扰你。”
  彼此都在猜疑对方怀有心事,杨浣青不觉笑了起来,说道:“这么说来,倒是我猜锗
了,你猜对了。”
  她直认不讳,罗浩威心头卜通一跳,说道:“杨姑娘,你在想些什么,可不可以告诉
我?”
  杨浣青道:“也没什么,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罗浩威道:“请说。”
  杨浣青道:“耿电和你交情很好,你们一路同行,他可曾经和你提过我么?”
  罗浩威道:“有一天晚上,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我们和耿大哥在一座破庙躲雨,他第
一次谈起了你,我才知道你们两家的关系的。”
  “啊,他怎么说?”杨浣青心头鹿撞,暗自思量:“我与他有婚约之事,不知他知不知
道?是否已经和罗浩威说了?”
  罗浩威道:“他即景生情,想起小时候曾在你的家里度过的那些雨夜的。他还记得住的
是破屋,一下大雨就十分狼狈!大家忙着补漏。杨姑娘,我不知道你小时过得这样苦,和我
也是一样。”他不知不觉又说到自己身上来了。
  杨浣青笑道:“我可不喜欢多说我的事情,不过我倒想知道他还说了我一些什么?”
  罗浩威留然一省,说道:“对,咱们还是回到原来的问题吧。他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很
感激你的父母,后来知道你的爹爹已经去世,更是十分伤感。”说至此处。接着笑道:“那
时他还不知道有一个你呢,他问起你家里的人,我才告诉他的。现在我才知道,原来就在那
天晚上,我和他说过这话不久,你和他就认识了。”
  杨浣青笑道:“他离开我家,我还没有出生,他当然不会知道我了。他还说了些什
么?”
  罗浩威觉得有点奇怪,“为什么她对耿大哥说过的话,要打听得这样仔细?”想了一
想,说道:“对,他还说这次到北方来,有两桩最紧要的事情。一桩是找我们青龙帮的龙帮
主,另一桩是奉了父母之命来找你了!”
  杨浣青又惊又喜,又是害羞,红了脸说道:“你不是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有我这个人么:
怎的又奉父母之命来找我了?他这父母之命是——”她只道这次定是提到婚约的事无疑,说
到此处,不好意思大着痕迹的问下去,说了两个“是”字便无下文。幸亏天黑如墨,她满面
羞红,罗浩威也看不见。
  罗浩咸笑道:“他说他曾受过你家大恩,故而奉了父母之命,必须找着你家的人,虽然
他不知道你,但他要找的可不正是你吗?我想这些活他也应该早就对你说过了吧。”
  杨浣青大夫所望,说道:“没有了么?”
  罗浩威想起耿电要想撮合他与浣青一事,不由得脸上也发起烧来。好一会子,缓缓说
道:“没什么了。不过有一件事,我可要向你道歉,求你原谅。”
  杨浣青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事情?”
  罗浩威道:“我把你教过我刀法的事情告诉了他。因为他问起我怎样认识你的,我可不
能捏造事实,胡乱骗他。”
  杨浣青淡淡说道:“师父虽然吩咐咱门不可告诉外人,但告诉耿电,我想是无妨的。”
  黑暗中罗浩威看不见她的脸色,但从她的平淡的语调之中,却也听出了她好似带着几分
失望的心情,不觉怔了一怔:“她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呢?”
  虽然有点猜疑不定,不过罗浩威的心情也还是兴奋的,当下说道:“是呀,龙帮主创立
本帮,本来就是奉了耿大哥的爹爹之命的。龙帮主还准备把帮主之位让给他呢,他当然不是
外人。杨姑娘,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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