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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雷电

_29 梁羽生(当代)
  云中燕道:“找到了。就是你的爹爹!”
  完颜豪又惊又喜,说道:“哦,是我爹爹?”
  云中燕道:“不错,你爹爹手握兵权,精明能干,又是皇叔的身份,以叔代侄,正是顺
理成章之事。将来贵我两国,联手灭宋,还要仰仗你们父子的大力呢、嘿嘿,只要你们父子
听话,金国皇帝的宝座,我敢担保,你的爹爹准能坐得安安稳稳!”
  父亲做了皇帝,儿子就是现成的太子,未来的国君了,完颜豪想不到这个“天大的富
贵”竟然会落在自己的身上,利令智昏,忙道:“皇帝的宝座,我们父子是不敢奢望的。但
令叔和公主这么看得起我们父子,小王自是铭感五内,誓当图报!”
  云中燕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听话的了?”
  完颜豪道:“只要不令小王太过为难,姑娘尽管吩咐。”虽然利令智昏,说话仍然颇有
分寸。心里想道:“她若然要我放她走,我就用他们大汗和国师的命令来做挡箭牌。”
  云中燕早已料到他的心意淡淡说道:“要更换贵国皇帝之书,这是天大的秘密。是我们
的大汗和国师都未知道的。如今公事私事,我都未曾了结,又不能和国帅明言,是以暂时不
想回去!”
  她的事既然不能和国师明言,自是不便和完颜豪说了,完颜豪心里想道:“听说她喜欢
一个绰号黑旋风的男子,莫非就是为了私情,是以迟迟不肯回国。”当下讷讷说道:“这
个、这个我恐怕难以作主。”
  云中燕面色一变,说道:“好,你要和我为难,那也由你!”
  完颜豪踌躇不定,说道:“我怎敢和公主为难,我还要仰仗公主的大力呢。”云中燕冷
笑道:“你知道就好。”完颜豪道:“只是贵国大汗之命,小王不敢违背。贵国国师跟前,
小王也是没法交代。”
  云中燕冷冷说道:“大汗之命,你不敢违背,我的叔叔,你就敢得罪吗?我已经告诉了
你,我是替拖雷叔叔办事,不必听命干大汗,更不必说什么国师了。”
  完颜豪汗流泱背,说道:“是,是,小王不敢。”
  云中燕笑道:“其实你不泄漏出去,国师又焉能知道你私自放了我呢?有什么不好交代
的?嘿嘿,你要我在叔叔跟前替你们父子说好话,你却要扣留我,这叫我如何能为你们说
话?你仔细想清楚吧,这桩交易做不做任凭于你!”
  完颜豪牙根一咬,暗自思量:“她的话固然不能全信,但万一她说的是真,她的叔父拖
雷真的要废立我国皇帝,而又属意于我爹爹的话,我得罪了她,可就误了大事。罢罢,就当
作一场豪赌吧,放了她于我没有什么损失,真的事成,我就赢来了天大的富贵了。”
  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完颜豪站了起来便即说道:“好,那么我送公主出去。请公主恕
我冒犯之罪,在令叔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云中燕笑道:“你放心等着做太子吧,但你也不用送我了,我自有李小姐陪我出去。”
  完颜豪怔了一怔,说道:“你要和李小姐一同出去?”
  云中燕道:“怎么,你不许可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她陪我游玩凉州。”
  完颜豪心里想道:“我已经决意豪赌一场,那又何必为这次要的事令她不欢?料想李芷
芳也不敢带一个男子公然和她走出府门吧?”于是陪笑说道:“我在这里也是客人,怎敢干
涉主人的行动,何况李姑娘还是你的好朋友呢。公主,你言重了。”
  云中燕笑道:“你这几句话倒还算得是明白一点道理。好,那我走了。”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敲门,完颜豪喝道:“是谁?”翦长春的声音在外面应道:
“是我!”
  完颜豪眉头一皱,心道:“翦长春怎的这么不懂事,我已经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
的。”但因翦长春是他父亲的副手,最少名份上是他的长辈,又想好在与云中燕所谈的“大
事”已经终结,那也不怕他知道了。于是只好忍住脾气,开门让他进来。
  原来今晚在总管府中的大搜索,完颜豪主内,翦长春主外,他是负责主持中堂之外的搜
查的。搜查过后,又亲自去把守大门,所以内堂所发生的事情,他还未知道。完颜豪和云中
燕在密室会谈,虽然吩咐了侍卫不许让人进来。但翦长春正是侍卫的顶头上司,他又是有急
事来见完颜豪的,侍卫当然是不敢阻拦。
  翦长春看见了云中燕,不禁大吃一惊,连忙口称“公主”,向她请安。云中燕笑道:
“我和你们的小王爷是自己人了,你有话但说不妨。”
  完颜豪本来是想把云中燕早早送走的,但云中燕这么说了,他可不能叫她“回避”,只
好说道:“对,公主是咱自己人。翦叔叔,你有什么事情要和我商量,我也正好请教公
主。”
  翦长春情知其中定有蹊跷,但他碰上的事情,却又确实是必须由完颜豪立即作出决定
的。他心里想道:“耿电和青龙帮固然是金国的敌人,也是蒙古的敌人。这件事情,给她知
道,料也无妨。”于是说道:“正是有件事情要禀告小王爷,李夫人和她的女儿已经出了府
门了。”
  完颜豪吃了一惊,说道:“她们母女都出去了?有没有带什么丫头小子随行?”
  翦长春道:“不知道。”
  完颜豪道:“为什么不知道?”
  翦长春道:“她们是驾着一辆马车出去的。老夫人在车上,我门可不便搜查。不知里面
是否藏有别人。”
  完颜豪道:“那驾车的车夫呢。”
  翦长春道:“是个粗眉大眼的汉子,看来不会是姓耿那小子。”
  云中燕笑道:“我和李小姐本是约好出外游玩,想必是她等我等得不耐烦,故而先出去
到约定的地方等我。”
  翦长春道:“小王爷,你看要不要马上派人追她回来?”要知此事牵连李益寿的妻女在
内,翦长春自是不敢作主。
  完颜豪心里想道:“反正我已经答应了云中燕,让她和李芷芳出去的了,乐得做个好
人。那姓耿的小子,以后再设法抓他吧。”当下说道:“你没听见公主说是和李小姐约好的
吗,奸细即使逃了出去,也不会藏在她们的车子上的,咱们大可不必庸人自扰。”
  翦长春碰了一鼻子灰,连声道:“是,是。”心里却在想道:“云中燕说的分明是谎
活,她与那丫头约好外出,又何须老夫人陪同出去?”
  完颜豪道:“不过,这件事情,不知李大人知道了没有?你还是去告诉他一声吧。”
  翦长春登时省悟,想道:“不错,这事让李益寿去管他的妻女好了,何须我做坏人。”
  云中燕道:“对,我也应向主人辞行。翦将军,咱们一同去见李益寿吧。”
  翦长春、完颜豪设法,只好陪她。到了李益寿的注所,门口一个卫士悄悄告诉完颜豪
道:“李夫人已经回来了,她只是一个人回来。里面他们俩夫妻正在争吵呢。”
  原来李夫人虽然是要帮忙丈夫保住荣华富贵,但也疼借女儿。经过了刚才这一大场惊险
之后,情知女儿是难以在府中再呆下去;奸细藏在女儿房中,不送走也是后患无穷。是以在
女儿恳求之下,她反心一横,就把耿电藏在车上,亲自给他们保驾,出了府衙。
  李益寿正在惊怒交并,怪责妻子,听说完颜豪和那蒙古公主来访,知道此事已经发作,
他们是兴师问罪来了,无可奈何,只好出去迎接。
  云中燕不等完颜豪开口,一见了李益寿便即抢说道:“听说令媛出了府门,是吗?”
  李益寿吓得面如土色,讷讷说道:“是,是。我,我正要亲自去找,找她回来。”
  云中燕笑道:“老伯,你就让令媛陪我玩两天吧。我担保令媛不会少了一根头发,她自
然会回来的。”
  李益寿怔了一怔,说道:“公主这话是、是——”
  云中燕道:“我和令媛是好朋友,说好了作伴在凉州玩几天。我们不想招摇,但求玩个
痛快,是以只能瞒注你老人家了。”
  李益寿道:“那么小女这次出去——”
  云中燕道:“正是我要她如此的,此事我也告诉了完颜贝子了,你可千万莫要派人查踪
觅迹,那样一来,我们就玩得不痛快了。”
  李益寿只要完颜豪不找他的麻烦,于愿已足,当下把眼睛望着完颜豪,完颜豪只能顺着
云中燕的口气说道:“是呀,公主和令媛出游,不愿声张,你就给她保守这个秘密吧。”
  这么一来,李夫人当真是如同喜从天降,笑道:“老伴,我,我说了我陪女儿出去当然
是有‘因由’的,你还要瞎胡闹吗?”
  李益寿听出她话中有后,可是不敢声张,只好陪笑说道:“是,是。我不知道这是出于
公主的意思,当真是瞎胡闹了。”
  云中燕给李益寿消除了后患之后,心中暗暗好笑。完颜豪送她到大门口,她大摇大摆的
就走出了府门。
  云中燕出了府门,心里想道:“李芷芳救出耿电,想必是上祁连山去了。这件事情,杨
守义尚未知道,应该去告诉他。”
  杨守义和王吉躲藏在青龙帮的一个弟兄家里,云中燕按照王吉给她的地址,跑去找寻,
这人是个炭夫,住的是座低矮的泥砖平房,左邻右舍都是和他差不多光景的穷人。一式的房
子,并无分别。幸好王吉曾经告诉她一个特别的标记,这标记是红纸翦成的蝴蝶,贴在窗门
上的。因此她很容易找到。
  但当她走近了去看清楚那标记之时,却是不禁有点惊疑不定了。不错,窗门是贴有一对
红纸翦成的蝴蝶,但这对蝴蝶,细心一看,却是撕开了两半,再用浆糊贴上去的,中间有一
条裂缝。
  云中燕暗自想道:“莫非是出了什么事情,否则为什么要把翦纸好端端的撕开?”撕开
的蝴蝶代表什么意思,王吉却未曾告诉她。
  云中燕一来恃着艺高胆大,二来完颜豪正有所求于他,即使碰上了他的手下,她也不
怕,于是不管屋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便即飞身掠过矮墙,进去观察究竟。
  这家以炭夫掩饰身份的人家,居处甚为简陋,后面是厨房,前面是个小小的庭院,中间
就只是一间睡房了。一目可以了然,只见屋中堆物凌乱,杳无一人。
  云中燕擦燃火石,仔细察看,这才发现枕头下压着一张草纸,草纸上写着两行字:此处
已有鹰爪注意,不可逗留。
  云中燕松了一口气,心里想道:“他们已经知道此处并非安全之地,当然是搬到别处去
了。”
  杨守义并非被捕,云中燕心上的一块石头放了下来,这时就在她正想离开之际,又听到
了屋顶上衣襟掠风之声,是夜行人经过的声音。
  云中燕只道是鹰爪来临,心想:“鹰爪只一个人,索性我也不表明身份,小小的惩戒他
一下。”
  心念未已,那个人已从屋顶跳了下来。云中燕心道:“这人轻功倒是不错。”手心扣着
三颗黄豆(这是她随手从屋子里的粮食缸中抓来的)便向那条人影打去。她虽然没有摘叶飞
花伤人立死的功夫,但这三颗黄豆,打中了敌人的穴道,也可以令他昏迷几个时辰。她不用
暗器,为的是不愿伤人。
  那人衣袖一兜,三颗黄豆落在她的手中。那人想不到暗器乃是黄豆,不觉一怔。云中燕
看清楚了那个人,不觉也是一怔。
  来的是个红衣少女。
  双方都没想到对方乃是女子,不觉都是一怔,但一怔之后,随即也就彼此明白了。
  云中燕心里想道:“昨日到王吉豆腐店查问的是个红衣少女,想必就是她了。她定然也
就是那小魔女无疑。”
  杨浣青心里想道:“这个女子想必就是刚才进入耿电房间的那个人了。她替耿电遮瞒,
却又似乎和完颜豪颇为要好,真不知她是友是敌。”
  原来杨浣青躲在花树丛中,看不见耿电房中的情形,也没有看见云中燕的面貌,只从云
中燕的背影,看出了她是女子。
  其时完颜豪与李益寿已经来到,家丁亦在内花园展开搜索,杨浣青知藏身不住,只得趁
着在未曾给人发现之前,悄悄溜走。溜走之际,隐隐听见完颜豪和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其
时她当然是无心细听,只知道说话这个女子不是李芷芳。不是李芷芳,她料想当然就是刚才
进入耿电房间那个女子了。
  杨浣青不知云中燕是友是敌,心里想道:“杨守义不见,窗口却贴着撕开两半的纸蝴
蝶,这是青龙帮示警的标记。这女子想来多半还是敌人。”原来杨浣青已到过祈连山,见过
了青龙帮的帮主之后,方始再来凉州的,是以她知道王吉的地址,也知道青龙帮的各种讯
号。
  王吉离开豆腐店之时,曾经把他和杨守义的新住址告诉隔邻的张大叔,并且向他交待清
楚,这新住址只能告诉白天来找过他的红衣女子,杨浣青出了凉州总管的衙门,先到豆腐店
去找王吉,张大叔守在那儿,立即告诉她这地址。由于她先去了一趟豆腐店,是以来到此处
之时,反而就落在云中燕的后面了。
  杨浣青惊疑不定,涮的就拔出刀来,喝道:“你是谁?”
  云中燕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来找杨守义的。”
  杨浣青更为惊诧,喝道:“你怎么知道杨守义躲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呢!”
  杨浣青道:“你知道我是谁?”
  云中燕道:“你是不是小魔女?”
  杨浣青道:“是又怎样?”
  云中燕冷笑说道:“哼,好大胆的小魔女,刚才竟敢偷人府衙,你当我不知道吗,告诉
你实话吧,我是来逮你的!”
  杨浣青怒道:“好呀,你来逮吧!”说话声中,闪电般的就向云中燕劈了三刀。
  云中燕以“风杨落花”的身法,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杨浣青这闪电般的连环三刀,
争胜之心不觉油然而生,蓦地把手一扬,喝道:“接暗器!”
  杨浣青霍的一个“凤点头”,不料云中燕只是虚晃一招而已,那里有什么暗器?她趁杨
浣青躲闪暗器之时,身形平地拔起,已是跃上屋顶去了。
  杨浣青喝道:“要想逃么?”云中燕笑道:“这里不是打架的地方,有胆你追来!”原
来云中燕一来是想试试这闻名已久的“小魔女”的功夫,二来她已知道这座房子是在敌方的
监视之中,是以必须把杨浣青引开到无人之处,才好交谈。
  杨浣青怎知她的用心,只道她真的是暗地跟踪自己的敌人,当下身形一掠,立即也是上
屋追来,喝道:“你跑到天边,我也不会放过了你。好呀,看到底是你能逮住我,还是我能
逮注你。”
  两人都是一等一的超卓轻功,窜高纵低,兔起鹊落,奔过了几条长街。街道上虽然有巡
逻的士兵,只见两团白影在屋顶上掠过,有的给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是甚么鬼怪,有的还只
当是自己眼花,揉一揉眼,那两团白影已经不见了。
  风驰电逐,转瞬之间,已到了城底下。此时正是五更时分,还有”半个时辰方始天明,
城门未开。
  云中燕纵身一跃,手中的宝剑“卜”的插入墙头,支持身体的重量,单掌一按墙壁,一
个翻身,就跳上墙头。
  墙头上的两个卫士叫道:“有飞贼!快来人哪!”云中燕不待他们跑来,先自迎了上
去,僻啪芮掌,将他们打下墙头。回头笑道:“你上得来么?要不要我帮一帮你?”
  杨浣青怒道:“谁要你帮?”把手蜀脱下一抖,变成了一条银丝软鞭,飞身一跃,软鞭
上扬,已是缠上了墙头上所竖的旗杆,双足一撑城墙,腾身飞起,一个鹞子翻身,登时也上
了墙头。
  她本来提防云中燕会乘机袭击她的,是以在翻身掠上墙头之时,左手的短刀同时使开了
夜战八方的招数,不料当她在墙上稳注身形之时,只见云中燕已经跳下去了。
  杨浣青不禁怔了怔,颇感诧异,心里想道:“她若是完颜豪派来的人,为何反而把守城
门的士兵推了下去,又不乘机袭击我呢?”此时她已开始思疑对方未必真是敌人了,但为了
追查究竟,还是跟着云中燕跳下去了,急急追踪。
  看守城门的士兵乱箭射来,杨浣青一面跑一面挥鞭拨打,打落了十多枝,那些箭已是射
不到她的身上。
  东方现出了鱼肚白,天色已是黎明时分了。她们两人风驰电逐,此时亦已离开了凉州城
十数里了。云中燕走在前,和杨浣青的距离始终保持着十来丈远近。她对杨浣青的轻功亦是
好生佩服,心中想道:“她给乱箭阻延了一些时候,依然能够与我不即不离,这小魔女果然
名不虚传。”
  杨浣青追人树林,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中燕笑道:“你贵姓大名,我都未曾知道呀。”
  杨浣青道:“你不是知道我是‘小魔女,吗?”
  云中燕道:“这是女真鞑子给你的绰号,我要知道你的真名实姓。”
  杨浣青道:“你和完颜豪不是朋友吗?怎的骂起女真鞑子来
  云中燕道:“我也有一个绰号,叫做云中燕。这你该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杨浣青吃了一惊,心里想道:“听说这云中燕是从蒙古来的来历不明的女子。有人还说
她是公主身份,不知是真是假?”
  云中燕笑道:“你和耿电不是好朋友吗?难道他没对你说过我的来历?”
  杨浣青面上一红,说道:“我姓杨,名叫浣青。你是蒙古人吗?”同时也起了疑心:
“她若是耿电的朋友,为何还要问我姓名?”
  云中燕道:“不错,我的蒙古名字叫贝丽丝。”
  杨浣青面色骤变,说道:“原来你果然是什么蒙古公主,这就怪不得完颜豪要奉承你
了。”
  云中燕诧道:“你和耿电是新相识的吗?”心想:“我知道他和耿电的交情非比寻常,
怎的她知道了我的名字,却还不知道我和完颜豪并非同一路人?”
  杨浣青冷冷说道:“你凭什么查根问底?好呀,我也正要问你,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
样了?”
  云中燕知她误会。故意气一气她:“你又凭什么查根问底?”
  杨浣青沉不注气,唰的便是一鞭向她打去,说道:“轻功咱们较量了,我再请教你兵刃
的功夫。”
  云中燕笑道:“好,原来你是凭着这根软鞭就要盘问我么?好吧。那咱们就再较量较
量。”说话之际,已是避招进招,杨浣青打她三鞭,她也还刺了三剑,双方的鞭剑都没沾着
对方。
  云中燕赞道:“好鞭法!”说话之间,剑随身转,抢入内圈。右手剑一招“拨草寻
蛇”,把软鞭带过一边;左手三只指头一伸,竟然欺身来扣杨浣青的虎口。这一招近身搏斗
的小擒拿手法,使得冒险之极,但却是迅捷凌厉兼而有之。
  杨浣青的软鞭已经打了出去,急切问一个“细胸巧翻云”人向后翻,云中燕指头堪堪要
点到她的身上,她的长鞭已是打了个圈,卷了回来。云中燕身形平地拔起,那条软鞭从她底
脚掠过,也是差一点就要把她的脚踝缠上。
  双方再度交手,都是暗暗叫声“好险!”杨浣青心里想道:“她刚才已经抢了先手,本
来还可以使出更其凌厉的后招的,不知何以不使?”云中燕也在心里想道:“她刚才形势不
利,在这种情形之下,本是应该使出两败俱伤的招数与敌人一拼的,难道她知我并无伤她之
意,才不使么?或是她也如我一般心意,只是要试试我的功夫么?”
  原来杨浣青倒不是只想试招,而是对云中燕究竟是友是敌,兀自思疑不定。云中燕蒙古
公主的身份令她起疑,但刚才出城之时给她开路,却又明显的不似怀有敌意。如今交手数招
过后,但见云中燕舍弃许多狠辣的招数不用,心里就越发疑惑了。
  不过,她们虽然舍弃了狠辣的招数不用,但好胜之心却是一样的,双方奇招妙着都是层
出不穷。
  转眼间斗了数十招,不分高下。云中燕觅得对方一个破绽,再度欺身进逼,骄指如戟,
点她的寸关尺脉。杨浣青把左手短刀一扔,说道:“你会点脉,难道我就不会!”反手骈指
戳出,使的是她师傅独门的惊神指法。
  云中燕“咦”了一声,身形一飘一闪,已是跳出了圈子,说道:“看来咱们是难分胜负
了,不必较量啦,你师父是谁?”原来杨浣青的惊神指法源出“穴道铜人图解”,天下只有
两家传人,一家是完颜长之传给他的儿子,另一家就是杨浣青的师父“武林天骄”传给她
了。云中燕见多识广,早就看出杨浣青的武功不属于中上汉人的任何门派,如今见了她的惊
神指怯,立即便猜到了她师父是谁。
  杨浣青笑道:“你管我的师父是谁?”
  云中燕笑道:“不错,一个人只有好坏之分,你跟什么师父,那倒无关紧要。金人汉人
蒙古人,都可以找到做咱们的良师益友的人,你说我这话对不对?”
  这几句话宛似个醍醐贯顶,令得杨浣青瞿然一省,心里想道:“不错,我的师父乃是金
国贝子,和她的身份也差不多。金国贝子可以成为我的良师,蒙古的公主力何就不能成为我
的朋方?”
  云中燕笑道:“好啦,咱们不要再打了。你刚才问我什么?”
  杨浣青道:“耿电怎么样了?”其实她刚才问的乃是:“你和完颜豪把耿电怎么样
了?”如今把这句话缩了一半,敌意已是大大消涂,但心里的疑团却还没有完全去掉。
  云中燕笑道:“对,我也应该告诉你,免得你为他担心了。你想要知道的这位耿公子,
他早已走出了凉州总管的府衙了。”
  杨浣青道:“是你救他出去的吗?”
  云中燕道:“是凉州总管的千金小姐亲自送他出去的。”
  杨浣青心里又惊又喜,半信半疑,暗自想道:“社复曾经告诉过我,李益寿的儿子和他
们暗中是有来往的,这位李姑娘能够把耿电藏在自己的闺房,当然也是和哥哥站在一条路上
的了。不过她和耿电出走,只怕还是私情。但这个消息究竟是不是真的,可还不能完全相
信。”
  云中燕笑道:“你不相信我的说话?”
  杨浣青道:“即使是李小姐送他出去,只怕也没有那么容易吧?”
  云中燕刚要把详情告诉她,忽听得有人飞快跑来的脚步声,杨浣青面色一变,喝道:
“什么人?”这霎那间,她还以为是着了云中燕的道儿呢。
  话犹未了,这个人已经飞快的来到她门面前。杨浣青这才放了下心,原来来的这个人正
是青龙帮“四大金刚”的老大杨守义。
  杨浣青认识杨守义,杨守义可不认识她,但见她是红衣少女,心里却也猜到是谁了,当
下说道:“云女侠,原来果然是你,这位姑娘——”
  云中燕道:“杨姑娘,你昨天到过王吉的豆腐店吗?”
  杨浣青道:“咦,你怎么知道?杨叔叔,我叫浣青,正是要找你的。”
  杨守义道:“令尊可是杨雁声杨大侠?”
  杨浣青道:“不错,正是家父。”
  杨守义才恍然大悟,说道:“浩威三弟曾经和我说过你,但我却想不到是你,你怎么知
道那间豆腐店是我们青龙帮的?”
  杨浣青道:“我已经到过祁连山,见过贵帮的帮主了。”
  云中燕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杨守义道:“让我先告诉你一个消息,耿公子已经脱险了。”
  云中燕道:“这消息可靠吗?他是怎样脱险的?”
  杨守义道:“可靠之至。我们帮中有个兄弟在煤炭行做事,这间煤炭行是供应总管府
的,他每隔三两天便要到总管府送一次煤炭。据说昨天晚上,总管府闭门大搜‘奸细’,严
禁任何人出入,可是李益寿的妻子和女儿却乘一辆马车出去,后来只有他的妻子回来。
  “‘奸细’没有搜着,李益寿的女儿却一去无踪,这事情不是太可疑吗?据我所知,李
益寿的女儿是暗中帮忙耿公子的,如今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料想定是那位李姑娘亲自护送
他出城去了。”
  杨浣青听他说了详情,果然与云中燕说的一样,心里又是欢喜,又是惭愧,笑道:“杨
叔叔,你说的这个消息,这位云姐姐早已知道了。她昨晚正是在总管府中,这件事恐怕她还
曾经出了一把力呢。”
  杨守义笑道:“我还当作是一件新鲜的消息呢。早知如此,我也用不着多说一遍了。”
  云中燕道:“我是听得翦长春说的,恐怕不可靠。所以特地问,许证实这个消息,是以
也就用不着隐瞒了。”
  杨守义说道:“那位兄弟打听到的另一个消息,是他们住的地方,已经给鹰爪注意,昨
晚总管府要派一队兵士去搜那条街道的,后来因为府中大搜‘奸细’之事,这才暂行搁下。
云女侠,你到过那间屋子的,是吗?”
  云中燕笑道:“我和杨姑娘正是在那间屋子里会面。你贴的那个撕开两半的蝴蝶,我们
已经发现了。”
  杨守义道:“我的行藏恐怕已经给敌人发觉,如今耿公子离了险,是以我今早急急忙忙
出城。想不到在这碰上你们。你们刚才是不是曾和敌人交手。”
  杨浣青道:“没有呀。”杨守义道:“那我何以听到兵器碰击的声音,难道是我听错
了。”原来他正是由于寻声觅迹,这才找着她们的。
  云中燕笑道:“是我和杨姑娘切磋武功,闹着玩儿,不过也幸亏我们闹着玩儿,否则也
不会碰上你了。杨大侠,据你推想,耿公子会上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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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想时代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风云雷电》——第三十一回 心事难言
梁羽生《风云雷电》 第三十一回 心事难言   杨守义道:“猜想那位李姑娘应该是护送他上祁连山的吧?”杨浣青暗自想道:“恐怕
不见得。看昨晚的情形,她分明是喜欢了耿大哥,她又正在妒忌着我,怎肯让大哥回到祁连
山和我相见?就算耿大哥要回去,只怕她也是要设法阻挠。”不过这番说话,她可是不好意
思说出来。
  杨守义接着问她们道:“耿公子伤得如阿,你们可知道么?”杨浣青道:“昨晚我在总
管府没见着他,只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看来似乎好了一些。”云中燕道:“我是见着了他
的,只不知他武功是否已经恢复,看外表则是和常人一般了。”
  杨守义道:“好,只要他好了几分,我就可以更放心了。云女侠,敝帮的事情,得过你
屡次帮忙。你可愿意到祁连山和我们的帮主一见么?”
  云中燕道:“贵帮龙帮主乃是当世英豪,本来我就是想拜见他了。不过,目前我还要到
别的地方去走一趟,有件事情要办。待有机会,他日定当前往贵帮拜见龙帮主和各位首
领。”原来云中燕昨晚见着耿电,已经从耿电口中知道了黑旋风的下落。当时完颜豪正要闯
进室内搜查,耿电在百忙之中只能告诉她一句说话:“黑旋风在大都,他急于和你相见。”
云中燕也不知道黑旋风是为了何事前往金京,自是不免为她担忧,故而只好放弃祁连山之
行,赶去大都找寻他了。
  杨守义听说她有另外的紧要事情,不便相强,当下只好分道扬镰,与她挥手道别。
  云中燕走了之后,杨守义忽道:“杨姑娘,我拜托你一件事情。”杨浣青道:“叔叔言
重了,有话但请吩咐。”
  杨守义道:“请你回祁连山报讯,顺道追查耿公子的行踪。官军正在进攻祁连山,虽说
有个李学松暗中帮忙咱们,但耿公子若是给官军碰上,亦是不便。何况还有完颜豪的人呢。
多一个人保护他总是好的。”
  杨浣青诧道:“你不回去么?”
  杨守义道:“我本来是要回去的,现在有了你,你的本领比我强,可以替我做这些事
情。我想抽身做另外一件事了。”
  杨浣青道:“啊,那是一件很要紧的事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杨守义道:“我要回凉州去营救我的一位义弟。”
  杨浣青道:“你不是说鹰爪已经发现了你的行踪,是以才出城躲避,怎么又要回去冒
险?”
  杨守义眉头一皱,说道:“为朋友尚且不辞两肋插刀,何况他是我的义弟?”心想这位
杨姑娘怎的如此不明事理。杨浣青迫得要对他说真话了,当下问道:“你这位义弟可是白坚
武么?”
  杨守义道:“不错,他是我的二弟。十余日前,我本来是和他一道回祁连山的,在路上
碰上了翦长春,他给翦长春捉了去。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
  杨浣青道:“这件事我还未知道,不过我知道另一件事情。”
  杨守义道:“什么事情?”
  杨浣青道:“你这位白二弟恐怕不是好人。”
  杨守义道:“何以见得?”
  杨浣青道:“你可知道冀北双雄与陕中双煞因何向他寻仇?”
  杨守义道:“他和冀北双雄之中的康彻结有梁子。”
  杨浣青道:“什么梁子?”
  杨守义不禁又是眉头一皱,心里想道:“此事牵涉闺阁隐私,我怎能与她直言无忌?
嗯,这位杨姑娘也实是太喜欢查根问底了。”当下只好说道:“大概是一点小小的误会
吧。”
  杨浣青道:“我倒听来了一个可靠的消息,恐怕不是小小的误会呢。”
  杨守义道:“什么消息?那里来的?”心里不觉已是有几分不大高兴了。
  杨浣青道:“杨叔叔,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你和家父又是朋友,请愿谅侄女说话不知
避忌,据我听到的消息,白坚武是垂涎康灵的美色,他因好不遂,杀了康灵灭口的。”
  杨守义忍住火气,说道:“这种谣言,怎能相信?”
  杨浣青道:“我这消息是从康灵的一个师姐口中得来的。”
  杨守义哼了一声道:“她怎么知道?”
  杨浣青道:“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对师妹的为人她却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俗语说得
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白坚武干下这桩伤天害理的事情,也决不会完全没人知道。
如今她的师姐正在搜寻人证物证,总有水落石出之时。”
  杨守义弗然不悦,说道:“既然还没确切证据,那你就不可偏听一面之辞。”
  杨浣青道:“然则白坚武又怎么说呢?”
  杨守义道:“他说康灵是个淫荡女子,你与一个恶霸混在一起,他不知她是康彻妹妹,
将她和那个恶霸并除了。”
  杨浣青忍不住怒火中烧,说道:“康灵决不是如你所说的坏女人,白坚武自己做了坏
事,还要毁坏人家名誉,真是可恶之极!”
  杨守义心头一动,忽他说道:“白坚武是好是坏,暂且不谈。我听浩威二弟说过,他说
你的师父是武林天骄檀大侠,对么?”
  杨浣青不解他询问自己的师承是何用意,当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杨守义道:“那么双雄双煞来向白坚武寻仇,你怎么知道?”
  杨浣青道:“实不相瞒,当时我是暗中跟踪他们的。”
  杨守义面色铁青,大声说道:“从前在那古庙之中,有人用暗器打伤了白坚武,那个人
是不是你?”原来杨浣青是用师傅的打穴手法打伤白坚武的,这一门打穴手法,天下只有武
林天骄和完颜长之两人及他们所传的弟子会用,杨守义以前本来疑心是完颜豪的,此时却是
疑心杨浣青了。
  杨浣青淡淡说道:“叔叔好眼力,不错,正是侄女。”
  杨守义大怒道:“你因何干出这种事情?即使你认定启坚武是个坏蛋,也该光明正大的
向我告发他呀!黑白未分之前,就用暗算的手段,这,这,这——”
  杨浣青道:“这事我是不得而已为的。叔叔,你暂且息怒,请听我的解释如何?”
  杨守义心里想道:“她做这件事,虽然不是侠义道之所当为,但他毕竟是我的晚辈,看
在她死去的父亲份上,她做了错事,我也只能严厉的教训她,可不能将她当作敌人翻脸。”
当下强抑火气,说道:“好吧,我就听听你如何辩解。你说得合理便罢,否则,你也不必叫
我做叔叔了。”
  杨浣青说道:“耿电可曾把完颜长之那封机密文书给你看了?”
  杨守义道:“哦,那封机密文书是你交给耿电的么?”
  杨浣青道:“是杜复夺自完颜长之派往凉州的使者之手,社复给了我的,我给耿电的。
请问耿电把这文书与你之时,是否曾郑重的交给过你,请你千万不可让第三人知道?”
  杨守义道:“不错。这是你的意思吧?你是要防犯白坚武?”
  杨浣青道:“不,这是杜复的意思,他也认为白坚武不可靠的。杨叔叔,我知道你与他
是八拜之交,假使当时我就向你告发白坚武,你一定不会相信我的说话。嗯,你现在都不相
信呢,是不是?”
  杨守义呆了一呆,说道:“真的是社复说过这样的话?他又何所见而云然?”
  杨浣青道:“你们和金鸡岭是有往来的,我岂可胡乱捏造杜复的说话?”
  杨守义喃喃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其实,他的信心已是有几分动摇了。暗自
想道:“杜复是个老成干练的人,他应不至于无缘无故说二弟的坏话。”
  杨浣青继续说道:“杜复何所见而云然,当时我们匆匆分手。我没有仔细问他。但你总
有机会见着他的,你可以仔细问他。叔叔,你刚才责备我不该偏听一面之辞,那么我希望你
也不要只是相信白坚武一个人的说话。”
  杨守义双眉一轩,说道:“我会去问社复的。但这是将来的事情,现在我却是非回凉州
不可。”
  杨浣青道:“你还要回去救他?”
  杨守义道:“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我岂能让结交的兄弟落在敌人手里,置之不
理!”
  杨浣青道:“如果他已经投降了敌人呢?你回去救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杨守义不觉怒火再燃,说道:“即使他当真做了你说的那件坏事,那也只是他私德有
亏。我与他共事二十年,青龙帮成立未久,他就加盟的。若说他会背叛本帮,屈膝事敌,我
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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