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挑灯看剑录

_7 梁羽生(当代)
  孟钊心思起伏不定,片刻之间,已转了无数念头,一时想道:“珊瑚要我离开此地,乃是一番好意,我如今心愿已了,留在这儿也的确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了。”此念方起,另一个念头又生,驳斥前一个念头:“没有什么意思?不见得吧?你这是言不由衷!主人对你如此宠信,他的深奥武功,你只要学得十之一二,将来出去,就可以纵横江湖。”“可是主人究竟是被正派人士所轻视的魔头,我依附于他,别人岂不是也把我当成妖邪一路?”“管它什么正派邪派,我学了他的武功,不做坏事,那也就是了。”“当今之世,武功高于我的主人的,只有狂侠华谷涵一人,还有,主母的武功听说也在主人之上,华谷涵即使真的到来,也决计敌不过他们夫妇联手。”
  正邪之念在胸中交战,邪念渐渐占了上风,终于想道:“珊瑚倘若愿意嫁我,那也就罢了。如今她分明已爱上别人,我和她同走,那又有什么好处?二小姐的武功虽然不及她姊夫姊姊,想也相差不远,珊瑚是绝不能作我的妻子的了,我不如就弄假成真,要了二小姐吧。与她成亲,我的前程无限。”
  珊瑚站在一旁,见孟钊眼光闪烁,久久不语,珊瑚心中有气,冷冷说道:“怎么?你还舍不得离开这魔窟吗?时候已经不早啦!”
  孟钊心意已决,嘿嘿的冷笑数声,说道:“不错,时候已经不早了,你快走吧!天一亮了,难保你不给人发现,你本领再强十倍,也决计敌不过堡中的众多高手,那时我也难保护你了。”
  珊瑚怔了一怔,道:“孟钊,你要我走,你自己不走?”孟钊道:“我为什么要走?你我已恩断义绝,你有你的耿公子,我跟你走作什么?”
  珊瑚气得打抖,半晌说道:“好,人各有志,你不走,我也不能勉强你。那么,我求你的第一件事情呢?耿相公关在什么地方,你能不能带我前往?”
  孟钊冷笑道:“我没有这个胆量,擅自带了外人去放堡中的囚徒。看在过往的情份,你有本领,你尽可以自己去找他,我不声张便是。”
  珊瑚颤声说道:“孟钊,你、你、你简直变得不像一个人啦!”
  孟钊冷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求你,你也不必求我。”
  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孟钊,你说得好,这样的贱人理她干嘛?早就该赶她走了。”原来是那个名叫碧绡的丫鬟,已经自己运气冲开穴道,回到房中。她吃了珊瑚的亏,气恨不过,笑声未毕,一掌就向珊瑚掴去。
  珊瑚正自满肚皮没好气,见碧绡一掌掴到,身形不退不闪,反而跨上一步,双指一伸,对着那丫鬟掌心的“劳宫穴”,这“劳宫穴”是人身十二个“残穴”之一,倘被对方的内力封了穴道,气血逆流,一条手臂便要成为残废。碧绡这一掌倘若仍然按照原来的方位掴来,那就等于将劳宫穴送上去让她点了。
  这碧绡是桑青虹的贴身丫鬟,武功委实不弱,心中一凛,变招奇速,掌风一偏,改掴为斫,横掌如刀。斫削珊瑚的小臂,哪知珊瑚早已料到她的后招,变招比她更快,双指一屈一伸,已是改为“二龙抢珠”的招数,倏地上移,贴近了碧绡的面门,作势就要挖她的眼珠。
  碧绡大惊,霍地一个“凤点头”,只觉头皮一阵剧痛,她的眼珠是保全了,可是一缕青丝,已被珊瑚扯去。这还是珊瑚手下留情,并非真想挖她眼珠,否则焉能容她避过?
  碧绡大怒喝道:“孟钊,你还在袖手旁观?你究竟是要这贱人还是要我?”
  孟钊正在为难,心里想道:“事情已经闹翻,倘若任由珊瑚伤了碧绡,珊瑚固然难以逃出堡中,我也脱不了关系。倘不当机立断,相助碧绡,我的全部计划,就都要毁了。”
  在他心中,正是邪念渐占上风,再给碧绡这么一喝,无暇考虑,双掌一立,立即斜身进掌,截住了珊瑚的攻势,沉声喝道:“珊瑚你还不快走,在这里闹下去,只有你吃亏!”他这一掌如封似闭,以守为攻,心中还是不愿意真的与珊瑚动手。
  碧绡缓了口气,趁着珊瑚一愕之际,倏地一个转身,挣的一声,一枚指环脱手飞出,向珊瑚的面门疾射,原来她也想打瞎珊瑚的眼睛。
  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之地,这枚指环用急劲射来,本是极难避过,好个珊瑚,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间,蓦地一个弯腰折柳,身向后弯,几乎贴着地面,硬生生的用“铁板桥”身法,避开了这枚指环,她双足钉牢地上,身形未曾恢复,双袖轻扬,又已拂开了孟钊的一掌。
  碧绡也厉害得紧,指环一发,立即便是手脚兼施,趁着珊瑚未曾起立,一手便叉向珊瑚的喉咙,脚尖一起,又踢珊瑚的膝盖。
  珊瑚见她招招狠辣,竟是立心要取自己的性命,不由得也是怒气陡生,蓦地长身而起,一托碧绡的脚跟,内力一起,碧绡翻了一个筋斗,头下脚上,在半空中居然又使出“夜叉探海”的招数,双掌斜斜劈下。珊瑚振臂一格,碧绡身子凌空,使不出力,双臂都给珊瑚拦过一边,珊瑚抽出左掌,就在她身形落下,脚下刚刚沾地的时候,用力一掴,清脆玲珑地狠狠打了她一记耳光!
  孟钊左右为难,既担心珊瑚不能逃脱,更担心碧绡为她所伤,那时桑青虹发了脾气,只怕还要连累及他。一听得这一记清脆玲珑的掌声,不由得大吃一惊,无暇思量,“呼”的便是一拳捣出。
  孟钊这一拳,正是公孙奇所授的龙拳杀手,用的竟是十分刚猛的拳力,珊瑚气怒交加,冷笑说道:“孟钊,你好!”倏地一个转身,孟钊一拳捣空,身子前倾,珊瑚一咬银牙,一掌掴到他的耳根。
  这一掌正要掴下,珊瑚蓦地芳心一软:“宁可他无情,不可我无义!”心念一动,掌锋已移,从孟钊的肩头斜斜削过,连他的皮肉也没伤着。
  碧绡吃了一记耳光,气得七窍生烟,喝道:“孟钊,你还要放这贱人逃跑吗?哼,来人呀。”她一面大叫大嚷,一面抢着占了门口,与孟钊一前一后,将珊瑚夹在当中。
  珊瑚冷笑道:“你再骂一句贱人,我就再打你一记耳光!”反手一拍,将孟钊迫退,她自己则头也不回,径自向前直冲,手掌高高举起,作势又要打碧绡耳光。
  碧绡吃过她的大亏,纵然气怒交加,究竟不无怯意,珊瑚径直冲来,碧绡不由自主地向旁边一闪,说时迟,那时快,珊瑚已抢到门外。
  碧绡紧追不舍,孟钊也只好跟着她追下,但他们二人忌惮珊瑚的厉害,却也不敢太过接近。碧绡大声唤人,一面施放暗器。
  珊瑚挥袖拍打,头也不回,拍落碧绡发来的两枚指环,三枝袖箭。这时她已将到墙边,眼看就可越墙而出,忽地心想:“耿想公还未救出,我怎可就一走了之?”此念一生,主意立改,不向前奔,反而回过身来。
  碧绡吃了一惊,只听得珊瑚冷笑说道:“你怕我逃跑么?我还不想走呢!”身形一掠,倏地一个“游空探爪”,便向碧绡抓下。原来她是想把碧绡抓住,迫她带路。
  碧绡的武功本来比珊瑚也弱不了多少,因她一来对敌的经验远远不及珊瑚,二来先吃了亏,不免心怯胆寒,给珊瑚猛攻几招,手忙脚乱,孟钊只好帮忙碧绡招架,合二人之力,堪堪招架得住。
  珊瑚喝道:“孟钊,你再不退下,可休怪我手下无情。”孟钊心中一凛,进退两难。珊瑚欺身直进,倏地一招“饥鹰扑兔”,扭住了碧绡的手臂。
  眼看碧绡就要落在她的手中,忽听得一声喝道:“哪里来的妖女,胆敢到堡中放肆!”声到人到,端的是迅如闪电,只听得“唰啦”呼响,一条长鞭,已向珊瑚当头击下!正是:
  伤心故友成仇敌,又见强人肆虐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珊瑚心头一凛:“这人来得好快!”她正扭拄碧绡,一时间无暇闪避,就把碧绡往前一送,只听得“嗤”的一声,碧绡的衣裳被长鞭撕去了一幅,鞭势未停,仍然向前挥出,卷向珊瑚。
  这人的鞭法端的是到了轻重随心,收发自如的境界,那么凶猛的鞭势,误碰着碧绡,竟然丝毫没有伤着她的皮肉,便能立即变招追击敌人,连珊瑚也觉意外。可是珊瑚的轻功也极了得,那人的鞭势虽然未衰,但究竟是给碧绡阻慢了少许,珊瑚身形疾起,已斜窜出三丈开外。
  她落脚之点正在一丛玫瑰花的旁边,立足未稳,忽觉微风飒然,幸而珊瑚耳音聪敏,立时察觉,急忙往前一个滑步,说时迟,那时快,花丛中已窜出一人,却原来是个身长不及三尺的矮冬瓜,他伏在玫瑰丛中,就是准备突施袭击的。
  这矮冬瓜身手却是十分矫捷,他使的是一对判官笔,珊瑚滑步急退,他居然不即不离,如影随形,便即跟上。珊瑚早已取出拂尘,一挥一拂,将那矮冬瓜的双笔荡开。就在此时,只听得鞭风呼呼,先前那人的长鞭又已追踪卷到。
  这人却是个身长七尺的高个子,他人高鞭长,居高临下,以远攻配合矮冬瓜双笔的“近袭”,鞭法更见凌厉!
  碧绡惊魂未定,扶着孟钊,娇喘吁吁,不敢上前参战,孟钊也乐得袖手旁观。碧绡定了定神,叫道:“高、林两位大哥,这女贼擅闯本堡,意图劫人,你们务必把她擒了!”那高矮二汉齐声答道:“姑娘放心,她走不了!”
  原来这高矮二汉是堡中有数的好手,高个子就姓高,叫做高出云,矮冬瓜名叫林深渊,他们二人是一对老搭档。
  高出云的长鞭越展越快,呼呼风响,使出了连环三鞭、“回风扫柳”的绝技,卷起了一团鞭影,向珊瑚上三路打来,珊瑚使出蓬莱魔女授的独门轻功,双肩一晃,脚尖一滑,身子旋风似的,随着鞭梢直转出去,鞭梢离她三寸,没有打着。矮冬瓜林深渊一个虎跳,双笔齐出,点她两足膝盖的“环跳穴”。
  珊瑚怒喝道:“你也看我的点穴!”拂尘一挥,运上内劲,尘尾竟是聚而不散,形如铁笔,与林深渊的判官笔碰个正着,竟然发出“当”的一声,林深渊也不禁心头一凛:“这女娃子不但轻功绝妙,内功也这么了得!”他的一双判官笔竟给拂尘震歪,珊瑚用力一抖,尘尾倏地又再散开,根根如刺,万缕千丝的尘尾,倏然间好似变成了无数利针,齐刺林深渊的浑身穴道。这拂尘刺穴的家数,乃是公孙奇的父亲、蓬莱魔女的师父公孙隐所独创的,林深渊虽是公孙奇的手下,却也从未见过。
  只听得“咕咚”一声,林深渊倒在地上,但却并非给珊瑚刺着了穴道,原来他因身材的便利,练成了一套巧妙的“滚地堂”的功夫(矮子最适宜练这种功夫),和身卧倒,一滚就滚出了两丈开外,脱开了拂尘笼罩的范围。
  高、林二人,高矮配合,训练有素,高出云一见同伴遇险,立即迈前一步,“唰”地一鞭打出,他人高腿长,一迈就是数尺,一招“神龙出海”,长鞭“呼”的一声,已打在珊瑚的前头,截住了珊瑚的去路,不让她追击林深渊。他的鞭法收发随心,一越过珊瑚的前头,将她阻了一阻,立即又倒卷回来,变为“枯膝缠树”,鞭梢向珊瑚的下三路卷到。珊瑚拂尘一展,缠上了他的长鞭。
  高出云的气力很大,但给珊瑚用上了一个“缠”字诀,再暗运内力一粘,他的长鞭竟然摆脱不开。高出云用劲一夺,反而越缠越紧,竟然给珊瑚扯得又向前奔出两步,几乎立足不稳。
  说时迟,那时快,那矮冬瓜林深渊又已滚了回来,双笔贴着地面平伸,珊瑚一起步,他的判官笔就点向珊瑚脚跟的“涌泉穴”,点穴讲究是“迅速准确”四字,平常人卧倒地上,点穴法实难施展得开,但这林深渊与众不同,他以一身巧妙的“滚地堂”功夫,在地上滚来滚去,比站起来更灵活,那对判官笔专点珊瑚膝盖以下的“阳维”“阴矫”两大经脉的十八处穴道,更是防不胜防。珊瑚抬腿一踢,险险给他点中“趾突穴”,珊瑚急忙变为“十字摆莲”,腿力跌荡,向旁边横扫,林深渊随势滚动,笔尖一翘,又几乎戳着了她脚跟的“涌泉穴。”珊瑚无可奈何,只得把拂尘一抖,放开了高出云的长鞭,仍以“刺穴”之法,再来对付这矮冬瓜,林深渊哈哈一笑,迅即滚开,高出云的长鞭立即配合,又打来了!
  这高矮二汉,倘若是与珊瑚单打独斗,那是必败无疑。但现在他们二人联手,配合得丝丝入扣,却是把珊瑚缠得毫无办法,时间过一分,她的气力就多消耗一分,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只听得喔喔鸡啼,东方天际微露曙光,天色快要亮了。天亮之后,堡中高手起来,珊瑚就更难逃脱了。
  珊瑚正在着急,忽见一条人影,疾奔而来,高声叫道:“咦,瑚妹,是你吗?”转瞬之间,那人已是声到人到,珊瑚抬头一看,也不禁“咦”了一声,叫道:“照哥,是你!”
  原来耿照练了那大衍八式,打通了十二重关,功力已平增数倍。桑青虹也未料到他成功如此之速,她本来计划在天亮之时,来打开地牢,与耿照一同私奔的,她预算耿照在天亮之时,方可大功告成,哪知耿照在五更时分,便已功行完满了。
  这时正轮到那鹰鼻汉子刘彪看守,刘彪有意令他多吃苦头,巡视牢房之时,将他百般凌辱,耿照一怒之下,便将刘彪击晕,顺手夺回了宝剑,逃出牢房。他本来不想多事,但听得这边厮杀,免不了看它一眼,却不料这一眼就看见了珊瑚。
  耿照大吃了一惊,再看一眼,这一眼又看见了孟钊和碧绡。耿照更是惊魂不定,连忙叫道:“孟大哥,你怎么不上去帮忙她?”话犹未了,只听得孟钊大吼一声,已是振臂向他扑来!孟钊昨日与他平打,吃了点亏,但这时有碧绡在旁,他已是有恃无恐。耿照一个“游身滑步”,闪开了孟钊的一拳,恼道:“孟大哥,你这人怎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分缓急轻重?玉姑娘一心前来会你,她遭受围攻,你却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反而要来打我!你即使对我有所误会,也该先止住你的同伴,让玉姑娘出来说话呀!”孟钊越打越凶,耿照大叫大嚷,他却是一拳重过一拳,哑声不响地接连打了一十三拳,耿照虽然没有给他打着,但由于不想还手,一味退让。他本是想冲过去援救珊瑚的,连让一十三拳,离开珊瑚更远了。
  珊瑚大为着急,叫道:“耿大哥,你赶紧自己走吧,不必管我!”她不知耿照已练成了上乘内功,估量他勉强可以应付孟钊,但倘若碧绡出手,那么,他就一定逃跑不了。
  碧绡发了一声冷笑,得意扬扬地笑道:“孟钊,你听见了吗?你这位心上人,她的心可并不是向着你,而是向着这姓耿的小子!你放心打他吧,他跑不了!”她身形一晃,截住了耿照的后路,手中扣着暗器,只待孟钊一个不敌,她就要放暗器伤人。
  珊瑚与那高矮二汉对敌,本来就已处在下风,这时又在担心耿照的安危,一个疏神,那高个子的长鞭,已是乘虚而入,只听得“唰啦”呼响,长鞭刷过,把珊瑚衣裳撕去了一幅,幸而她闪避得快,要不然这一鞭就是皮破肉绽之灾。
  珊瑚着急,耿照更急,就在这时,孟钊大吼一声,又是一拳打到。耿照叫道:“好,你不救她,我去救她!你让不让开?”一掌平推,只听“砰”的一声,孟钊跌了个四脚朝天!
  耿照这一掌,只用了三成功力,他新练成上乘内功,自己也不知道气力有多大,想不到这轻轻一掌,竟把孟钊摔得个头破血流,不禁呆了。
  耿照正想说几句道歉的言语,说时迟,那时快,碧绡把手一扬,五枚指环,已是连珠价的向耿照打到,这指环是她所练的独门暗器,专打人身大穴,耿照手忙脚乱,只避过了两枚指环,还有三枚都打在他的身上。碧绡恶狠狠地喝道:“躺下来吧!”
  哪知耿照非但没有应声躺下,反而向前冲上了两步,原来他刚刚练成了上乘的内功,体内真气鼓荡,那三枚指环碰着他的身体,立刻给反弹回来,反弹回来的力道比碧绡发出去的力道更急,碧绡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跳过一边,只听得叮叮叮连珠密响,那三枚指环打中了一块太湖石,火星迸现,石屑纷飞。
  那三枚指环打中耿照穴道,但打来的劲道给他本身的真力挡了回去,自是毫无伤损,不过等于给小孩子抓痒一般,只是略微感到一阵酸麻。他向前猛冲几步,气血运行加速,这酸麻之感也立时消失了。孟钊只道他要冲过来施展杀手,吓得连爬带滚,远远躲开。耿照根本就不是想对付孟钊,他双臂一振,脚步不停,就向那高个子扑去。高出云见他一个照面就摔倒孟钊,又震飞碧绡的暗器,也是不敢轻视,长鞭一抖,用了十成气力,反手一鞭“回风扫柳”,打到了耿照面前。珊瑚吓得慌了,叠声叫道:“耿大哥,快走,快走!”拂尘一起,要抢上去缠高出云的长鞭,矮冬瓜林深渊早已滚到她的脚边,双笔平伸,点她腿弯的“鼠蹊穴”,珊瑚迫得将拂尘一拂,荡开他的双笔。
  高出云的鞭法迅如闪电,一招“回风扫柳”,连环三鞭,一鞭狠过一鞭。耿照内功虽已练成,临敌的经验还很幼稚,招数也很平庸,而且他所会的只是剑法掌法,对这种精奇的鞭法却是见所未见,不知如何招架。他仗着家传的“蹑云步法”,闪开了两鞭,第三鞭却是再也闪避不开,只见那鞭梢抖动,恍如一条藤蛇,堪堪就要缠上他的颈项。这一鞭正是高出云得意的杀手鞭法,名为“锁喉咙”!
  耿照心中一凛,倘若给他的长鞭缠上喉头,岂不是要立时气绝?百忙中无暇考虑,霍的一个“凤点头”,伸出手臂,硬抓长鞭。他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让对方长鞭打断手臂,也绝不能让它缠着喉咙。
  他这一来正巧应付对了,高出云鞭法精妙,当然不会给他抓着,长鞭见物即绕,倏地就缠上他的手臂,转了十几匝,将他的臂膊缠得结结实实。可是这一来耿照的内功立即有用武之地,高出云猛力一拉,耿照分毫未动,高出云却反而给他带动了几步。
  高出云与林深渊本是一对配合得极好的老搭档,这时高出云的长鞭缠上了耿照,既不能将他拉倒,急切间又不能解开,只剩下林深渊一人对付珊瑚,却怎能是珊瑚的对手?不过数招,珊瑚拂尘一展,尘尾散开,宛如千万根利针,将林深渊罩住,一齐刺下!
  林深渊将身子缩成一团,使出“滚地堂”的功夫,活像一个皮球,刹那间就滚出了数丈开外。可是他没有高出云的长鞭呼应,珊瑚可以毫无顾忌地放胆追他。林深渊的滚转虽然迅速,怎也快不过珊瑚的轻功,珊瑚身形一掠,尘尾如影随形,轻轻一拂,已拂中了他尾龙骨的“尾闾穴”。林深渊登时变作了一滩烂泥似的,再也不能动弹了。
  珊瑚转过身来,正要相助耿照。只见耿照与高出云业已分开,高出云身似陀螺疾转,在地上直打圈圈,越转越快,忽地“咕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高出云拉不倒耿照,反而给耿照的内力牵动。他是个武学行家,情知不妙,急忙松手,可是身上所受的那股力道,急切之间却是不能化解,由于运动中“惯性”的作用,身子兀是转个不休,终于支持不住。
  珊瑚又惊又喜,急忙走上前去,替耿照解开缠在臂上的长鞭,问道:“耿大哥,你受了伤没有?”耿照道:“没有。”珊瑚吁了口气,说道:“好,那么咱们走吧!”
  耿照道:“瑚妹,你怎么走?”珊瑚道:“我为何不能走?”耿照道:“孟大哥在这儿呢,要走你也该和孟大哥一同走。孟大哥,我刚才摔了你一跤,并不是有意的,望你不要见怪。”碧绡正扶着孟钊,远远地躲在一边,孟钊见耿照向他走来,又气又怒又是惊慌,哼了一声,退后几步,却不敢骂。
  珊瑚心中酸楚,又说了一声:“耿大哥,咱们走吧!”眼光从孟钊身上移开,从此再也不瞧他一眼。耿照惊疑不定,问道:“瑚妹,他、他不是你要找的那位孟大哥吗?”珊瑚摇了摇头,道:“不错,他的名字叫做孟钊,但已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孟钊了。”话声低沉,无限凄凉。
  耿照莫名其妙,一片茫然。珊瑚又道:“耿大哥,咱们走吧!”这是她第三次催促了,耿照茫然地只好跟着她走,刚走得几步,忽听得有个冷峭的声音说道:“耿照,你好呀!就想走了吗?”只见花丛中走出一个白衣女子,正是那公孙奇的小姨桑青虹!
  桑青虹在他们的前头一站,冷冷说道:“耿照,你昨晚说过什么话来?你说和这位玉姑娘不过是兄妹之谊,哼,哼,好一个兄妹之谊!你要带她到哪里去?”珊瑚道:“你胡说什么,我们是兄妹也好,不是兄妹也好,你管不着!”
  桑青虹面似寒霜,冷笑说道:“我管不着你,却管得着耿照,耿照,你学了我的武功,是用来和孟钊抢女人的吗?”耿照又羞又气,说道:“又不是我要学你的武功,是你迫我学的。”桑青虹冷笑道:“真是笑话,手脚长在你的身上,你不练那大衍八式,我怎能强迫你练?好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珊瑚柳眉微蹙,问道:“照哥,你当真跟她练了什么功夫?”心想道:“照哥真糊涂,岂不知学了别派的功夫,即算未曾正式拜师,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记名弟子,从此就要受那一派长辈管束的了?”
  耿照急得大叫道:“不是的,她是用诡计骗我上当的。”当时桑青虹是用“封穴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耿照真气逆行,浑身发热,神智迷糊,不知不觉之间,自自然然地就要练那大衍八式以求自解。但仓促之间,耿照却哪能说得明白?
  珊瑚一时间也想不通何以用“诡计”可以使一个人练别派的武功,但她相信耿照,耿照说是“诡计”,那就定是诡计无疑。当下说道:“你向这位姑娘发个毒誓,以后绝不使用从她这儿学来的武功。”珊瑚只道这“大衍八式”乃是武术的招式,故此按照武林规矩,叫耿照发一毒誓,永不再用,那也就等于宣告与那一派脱离关系,可以不再受她管束的了。
  她哪知道“大衍八式”不是武术的招式,而是邪派的内功中“导气归元”的八个图式,内功练成之后,举手投足,便会自然而然地运用出来,要制止也制止不了的。
  耿照又是羞惭,又是气急,讷讷说道:“这个,这个……”桑青虹笑道:“这个毒誓你是发不出来的。”耿照愤然说道:“好,你把我的功夫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除非我把你杀了。否则焉能只收回你一部份的功夫,再不然,另外就只有一个法子——”耿照忙问道:“什么法子?”桑青虹道:“你留下来,从此永远不能离开我。在我管束之下,你就不能擅用本派武功了!”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又对珊瑚说道:“玉姑娘,你擅入本堡,按说我也不能任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但现在耿相公已是本派弟子,看在耿相公的份上,我卖个人情,放了你吧。你一人走,或若和孟钊同走,都行!”
  孟钊叫道:“二小姐,你杀了我,我也决计不能再要这个贱人。二小姐,这小子也不是好人,你不要上他的当!”桑青虹微笑道:“孟钊,多谢你的好心,我不必你来给我打算。好,玉姑娘,孟钊既然不要你了,你就自己走吧。”珊瑚见耿照不肯发誓,心中很是不满,这时也是气怒交加,拂袖便走。
  耿照大叫道:“你凭什么把我留下,你杀了我也不留!瑚妹,咱们一同走。”珊瑚见他坚决要与自己同行,不知怎的,心中感到一阵喜悦,想道:“对,和这种妖女,讲什么武林规矩?照哥不肯发誓,其中定有道理。我答应过保护他的,岂能让他陷身魔窟?”她本是个有几分男子气的巾帼英雄,想到自己有保护耿照之责,豪气顿生,不自觉地拉着耿照,便要硬闯过去。
  桑青虹冷冷说道:“好,你们要作比翼双飞,那就一个也走不了!”忽地伸手朝珊瑚面上一抹,珊瑚轻功已得蓬莱魔女的五六成功夫,早有防备,但桑青虹这一掌无声无息地突如其来,珊瑚侧身一闪,鬓角已给她冰冷的手指触了一下,登时头晕目眩,幸而她应变还算机警,一个“鹞子翻身”,立即倒纵出三丈开外,未曾给桑青虹的指力透入她的穴道,尚可支持。但如此一来,她与耿照也不得不分开了。
  桑青虹这一抹不中,也觉有点意外,冷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胎子,怪不得男人都着了你的迷汤!”妒火中烧,如影随形,又是一掌向珊瑚面门掴去,这一掌若然给她掴中,登时就可毁了珊瑚的月貌花容。
  珊瑚大怒,拂尘一展,一招“千丝万缕”,也向桑青虹面门拂来,这时两人距离不过咫尺之地,桑青虹也不敢让她拂中,当下张口一吹,尘尾登时飘散,可是由于她要运气抵御,那一掌的劲力就减了几分,珊瑚也从容地格开了。
  桑青虹笑道:“好,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手法!”五指一拢,倏地疾弹而出,将珊瑚的“天璇”“地阙”“玉门”“玄机”“委中”五处大穴,都笼罩在她五指可及的范围之内,她五指伸缩不定,难以捉摸,饶是珊瑚的点穴本领也得了蓬莱魔女的真传,急切间也不知该如何防御。她的拂尘被桑青虹一口气吹散,急切间也聚拢不来,难以防身。
  耿照本来不想与桑青虹动手,但这时见珊瑚已是危在旦夕,一急之下,也就顾不得这么多了,当下大喝一声:“撒手!”一掌就向桑青虹劈去。
  桑青虹面色铁青,冷笑道:“耿照,你好啊!你可知偷来的技艺打不到师父吗?”五指一收,化指为掌,也是一掌拍出,只听得“蓬”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只觉手心一凉,一股阴柔之极的力道,已被他的掌力化开,身不由己地倒退几步。
  桑青虹也觉掌心一热,上身也不由得晃了一晃,这一掌未能把耿照击倒,也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原来耿照从小练的是正宗的内功心法,一练了那“大衍八式”,打通了经脉之后,真气流贯全身,内功的基础已是比桑青虹更为扎实。不过,桑青虹的上乘内功早已练成,论到运用之妙,那当然是比耿照胜过不知多少,所以较量之下,耿照还是要稍吃点亏。
  桑青虹心中后悔:“早知他如此负心,不该传了他大衍八式。”爱恨交并,追上去对耿照又是一掌。珊瑚喘过口气,立即转过身来,拂尘袭击桑青虹的后心大穴,桑青虹长袖向后一甩,右掌挥舞,仍向耿照疾攻。
  耿照拼命挡了几招,越来越觉应付为难,急得连忙叫道:“瑚妹!你快走吧!”桑青虹冷笑道:“你们两人彼此爱护,好得紧啊!”瞬息之间,攻出七招,每一招都是指掌兼用,指尖点穴,掌心拍击,掌拍指戳,都是攻向耿照意想不到的方位。耿照内功虽然练成,招数的精妙却是远远不如对方,他双掌齐出,抵御桑青虹单掌的攻击,兀是给迫得手忙脚乱。珊瑚这时要走,本来可以全身而退,但她又怎肯舍弃耿照,一走了之?那支拂尘,也攻得更急了。
  桑青虹头也不回,反手挥舞长袖,抵敌那支拂尘,衣袖拂尘都是柔软之物,双方使出刚柔兼济的功夫,打得难分难解。但桑青虹以一掌一袖,分敌二人,仍占上风。耿照见形势危急,猛的张开双臂,便要抱住桑青虹的纤腰,原来他情知不敌,一急之下,索性使出这“奋不顾身”的“笨法子”,只要一给他抱住,珊瑚就可以逃走了。
  桑青虹面上一红,喝道:“你找死么?”掌心倏地往他胸膛印下,掌力将发未发之际,耿照的手指已触及她的纤腰,桑青虹忽地心头一软,按着掌力不发,改用指尖一戳,点中了耿照的麻穴。但她给耿照的手指触了一下,身形不免稍稍迟滞,只听得“嗤”的一声,背心一幅衣裳,已给珊瑚的拂尘撕破。
  桑青虹大怒,回过头来,全力对付珊瑚,珊瑚虽得了蓬莱魔女的四五成功夫,却怎是她的对手?桑青虹双袖齐飞,一条衣袖与拂尘相抗,另一条衣袖,倏地从下面卷上来,卷着了尘柄,衣袖一甩,尘柄撞中了珊瑚胁下的麻穴,珊瑚也不能动弹了。
  孟钊刚才给耿照摔了一跤,头破血流,血虽止了,气还未消,气呼呼地过来,便要殴打耿照。桑青虹双眼一翻,冷冷说道:“你要打他,我就放开了他,让你们再打!”孟钊道:“二小姐,你不可上了这小子的当!”桑青虹道:“我自有主意,不必你为我操心。”孟钊大是尴尬,只好讪讪退下。
  桑青虹恨恨地盯了耿照一眼,一时间却是心乱如麻,打不定主意。忽听得她姐姐的声音说道:“妹妹,你干的好事!”只见一个妇人分花拂柳而来,正是她的姐姐桑白虹。
  桑青虹不怕姐夫,对她的姐姐却是有几分顾忌,只好垂下手来,听她姐姐斥责。桑白虹面挟寒霜,冷冷道:“妹妹,你以往怎么胡闹,我都可以任由你的性子。但这次你却是太过胆大妄为啦,你怎么可以把咱们传家之宝的大衍八式私传了外人?你可知道这大衍八式,我是连你姐夫也不传的?”桑青虹低下了头,说道:“我违反家规,业已做了出来,随便姐姐责罚吧。”桑白虹叹了口气道:“论理我本该废了你的武功,谁叫你是我的亲妹子?好吧?事到如今,我不杀你,就只好杀这小子了!”
  桑白虹缓缓举起手掌,慢慢向前推进,逐渐接近耿照的脑门。桑青虹忽地将姐姐抱住,说道:“姐姐,你还是责罚我吧!”桑白虹道:“你不肯让我杀这小子,你宁愿让我废了你的武功?”桑青虹道:“过错在我,是我迫他练这大衍八式的。杀了他那未免太不公平!”珊瑚心道:“耿大哥果然没有说谎,是这妖女迫他练的。”她刚才未明真相,对耿照肯学桑家的功夫不免有点不满,现在听得桑青虹自己招认出来,是迫耿照练的,她这一点点不满,也就烟消云散了。
  桑白虹笑道:“你居然也讲起‘公平’二字,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好吧,只要你想得出一个恰当的处置办法,我就饶了他吧。”其实桑白虹也并不想杀耿照,她那一掌故意缓缓落下,就是准备让妹妹求情的。
  桑青虹却想不出恰当的处置办法,一时恼怒,说道:“这麻烦都是这妖女带来的,我先把她毙了!”一掌便向珊瑚击出,她这一掌快如闪电,与刚才桑白虹击向耿照的那一掌大不相同。
  哪知她姐姐比她更快,她手臂一抬,掌力尚未发出,桑白虹已是将她一把拉开。桑青虹诧道:“姐姐,你怎么也不让我杀她?”桑白虹说道:“是你姐夫不许。这里发生的事他都已知道了,他要我提这两个人去问话,你若杀了这个女的,他一定杀那男的。”桑青虹道:“哦,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要交姐夫处置,那你还问我做什么?”桑白虹道:“反正你也想不出恰当的处置办法,那就不如让你姐夫去发落吧。再说,你姐夫总是一家之主,你也不该太过拂逆他的意思。”桑青虹冷笑道:“人人都说姐夫怕你,依我看来,却是你越来越怕姐夫了。”桑白虹道:“胡说八道,我与你姐夫相敬如宾,说不上谁怕谁。”桑青虹暗暗冷笑,桑白虹又道:“你倘要保全这小子的性命,我劝你在你姐夫面前,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桑青虹冷笑道:“好,你既然帮定了姐夫,那我就一声不响。”
  孟钊听她们姐妹的口气,对耿照都似颇为偏袒,心里又惊又恼。要想跟去,却又不敢。桑白虹道:“孟钊,你也不必着急,主人总不会亏待你的。你受了伤,让碧绡替你好好料理吧。”她交代了这么几句,随手一招,唤来了另外两名丫鬟,便扶着耿照、珊瑚二人走了。
  公孙奇正在大堂里独自徘徊,见她们来到,笑道:“很好,玉姑娘,你也来了。”他向珊瑚说话,脚步却朝着耿照走去,忽地一掌拍下,这一掌事先毫无征兆,突如其来,桑青虹想要拦阻已来不及,不禁失声惊呼。
  耿照忽然觉得手足能够活动,原来公孙奇那一拍并非取他性命,而是替他解开穴道。可是由于这一掌突如其来,耿照却怎知他的用意?穴道一解,本能地便挥掌抵御。
  双掌相交,毫无声响,耿照触着对方的掌心,只觉一团绵软,他所发出的那么刚猛的掌力,竟似泥牛入海,刹那间便都溶化在大海之中,公孙奇哈哈一笑,信手又点了耿照穴道,说道:“夫人,你们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神奇无比,这小子再练上十年,不难与你我比肩。他得了你们桑家的不传之秘,怪不得你要感到为难了。嗯,是杀他呢还是不杀?”原来公孙奇解开耿照的穴道,正是要试他的功力,一试就试出了耿照已练成上乘内功,虽然目前还未能给他伤害,但已是委实不容轻视。他聪明绝顶,当然也就立即猜到了,这是桑青虹私下传授耿照,而他的妻子则正在为此感到为难。
  桑白虹心里暗暗叫苦,原来公孙奇当年受她诱惑,宁愿舍弃老父,与她私奔,这固然是由于他贪图外面的享受,不甘老父的拘束,但另一方面却也是为了想学桑家的武功。桑白虹姐妹的父亲桑见田是邪派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生前与公孙奇的父亲公孙隐并驾齐名,但若论到功夫的歹毒,桑见田尚在公孙隐之上。公孙隐少年时曾受过桑见田的凌辱,自此与桑家结仇,桑见田虽然死了,他这口气尚未曾消。因此公孙奇与仇人之女私奔,他才会那样生气。
  公孙奇想学桑家的武功,这心思他妻子当然知道。也正因此,桑白虹隐瞒了大衍八式,不肯教他,目的就是为了留着一手,以作为挟持丈夫之用。要知公孙奇的天资胜于妻子,他本身又有家传的武功,倘若再学全了桑家的功夫,桑白虹就再也不能制服丈夫了。公孙奇的手下人人以为公孙奇惧怕妻子,其实是为了这个原因,这原因也只有桑白虹自己明白。如今大衍八式的秘密已经泄露,桑白虹自是觉得不妙,只怕公孙奇要学,那就难以砌辞推搪了。
  桑青虹道:“姐夫……”公孙奇笑道:“这小子心不向你,你还是要为他求情么?”桑白虹道:“妹妹,听你姐夫处置。”桑青虹嘟着嘴儿,却也不敢不依。
  公孙奇转过身来,说道:“玉姑娘,你跟随柳清瑶不过四年,居然能够和高出云、林深渊二人打个平手,确实不错。你的功夫我是不用再试了。孟钊呢?”桑白虹道:“孟钊正在养伤。”公孙奇道:“玉姑娘,是你将他打伤的吗?”珊瑚闭口不答,桑白虹道:“是这姓耿的小子将他打伤的。”公孙奇哈哈大笑道:“孟钊的一片相思要付之流水了。如今我才知道,原来玉姑娘爱的不是孟钊,而这位照相公,也愿意为玉姑娘拼命,看来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了。”
  耿照要想辩解,苦于口不能言,珊瑚哑穴未封,可以说话,但她却不愿意说话。
  桑白虹笑道:“这只是你揣测之辞,玉姑娘心意如何,还应该问过她才好。”公孙奇说道:“不错,昨日我本来想把这小子交给孟钊,任由孟钊处置,如今玉姑娘亲自来了,事情又有了出乎意外的变化,对这小子的处置,当然应该由玉姑娘亲自决定了。”珊瑚正在心乱如麻,为耿照担忧,听了这话,不觉大为奇怪,“这魔头安的是什么心思?为何他对我似乎颇为尊重,居然肯让我处置此事?”桑青虹听了,却是大为着急。
  只听得公孙奇接着道:“玉姑娘,这里有两条路任你选择,这位耿相公的命运,也就要看你如何选择而定了。”珊瑚这才知道,原来公孙奇所说的由她处置,也还是附有条件的。
  公孙奇笑了一笑,接续说道:“第一条路,你要是当真喜欢这位耿相公,我也可以让你们成亲,不过,你们成亲之后,却不能擅自离开本堡。也即是说,从今之后,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一切都得依从我的命令。你意下如何?”珊瑚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然抬起头来问道:“第二条路又是如何?”耿照望了珊瑚一眼,他满腔忧愤,在眼光中表露无遗;但珊瑚却似心底有了主意,神情反见镇定了。
  公孙奇道:“第二条路是让你嫁给孟钊,这么样,这姓耿的就不能留在这儿。”桑青虹喜道:“这样最好,你不杀他?”公孙奇道:“我废掉他的武功,保留他的性命,让他逃出本堡。不过,这两条路要由玉姑娘选择,与你无干。你不必多出主意。”桑青虹叫道:“姐夫,你这是分明要迫玉姑娘嫁给这姓耿的小子!”依她想来,珊瑚本来就已移爱耿照,与耿照成婚,又可保全他的武功,岂不是正遂了他们心头之愿?珊瑚当然是要选择第一条路了。
  哪知珊瑚却咬着嘴唇,似乎下了极大的决心说道:“我愿意嫁给孟钊,但你们也得依我一个条件。”公孙奇颇出意外,但他的用意只是想留下珊瑚,她嫁给谁,公孙奇都是无可无不可。当下便立即问道:“好吧,什么条件,你就说吧。”珊瑚道:“不要废掉耿相公的武功,让他走吧。”公孙奇面色一沉,道:“你可知道,他学了我岳家不传之秘的武功?我岂能让他带了这武功出去?”珊瑚冷笑道:“我知道了,你们是惧怕他在十年之后,武功胜过你们!”
  公孙奇极为自负,听了这话,纵声大笑道:“我本是非废掉他的武功不可,但听了你这话,我倒可以重新考虑了。不过,夫人,这是你家的事情,我还得听听你的意思。”桑白虹望了妹妹一眼,说道:“我听凭夫君的处置。”公孙奇道:“好,那么我就让这位耿相公保存武功,不伤他一丝毫发。只是他从今以后,可不许再踏进本堡一步!”
  公孙奇随即解开了耿照的穴道,淡淡说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可以走了!”耿照本来盼望珊瑚与孟钊“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今得到这样的结果,自是满意不过,但他回头一望,忽见珊瑚眼眶红润,泪光莹然,却不禁心头一震,脚步登时似有千斤之重,再也踏不出去,不觉呆了。
  耿照避开了珊瑚的目光,定了定神,心里想道:“不对,珊瑚刚才不肯认那孟钊,对他似是甚为厌恶,她为了什么原因不爱孟钊,我不知道;但我总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不愿意嫁给孟钊的了。然则,她何以如今又突然改了主意?嗯,莫非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么?”
  珊瑚见他举步踌躇,大为着急,连忙说道:“耿大哥,咱们从今之后,各走各路,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归宿。你还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
  耿照听了这话,登时明白,“呀,她果然是一片苦心,完全为我!”原来珊瑚情知不是公孙奇的敌手,她若选择第一条路,她与耿照就都要陷身魔窟,在他们看管之下,只怕插翼难飞!她想到耿照负有使命,要将父亲的遗书携到江南,岂可令他受自已的连累?因此,她为了成全耿照,只好佯允嫁给孟钊。她与耿照说的那几句话,就是点醒耿照,叫他记得他有他的去处。
  公孙奇笑道:“咦,你们两人怎么还是依依不舍?”耿照心中悲苦,咬了咬牙,转身便走。桑青虹忽地拦住门口,叫道:“且慢!”耿照愕然道:“你要怎么?”桑青虹向公孙奇道:“姐夫,堡中之事,由你作主。但这姓耿的不是堡中之人,他的大衍八式是我私相传授的,我有过错,我要补救,我可不能让他这样容易出去!”公孙奇道:“哦,你要废掉他的武功?”桑青虹柳眉一竖,道:“不废他的武功也行,他可得由我处置!”
  珊瑚叫道:“公孙堡主,你说的话不算数?”公孙奇见她如此着急,大大起疑,冷冷说道:“也好,耿相公,你且待一会儿。”珊瑚又道:“公孙堡主,你出尔反尔,算得什么英雄?”公孙奇淡淡说道:“玉姑娘,你别忙,我还有几句话要问,问清楚了就放他走。咄,姓耿的,你是什么人?何方人氏?父亲是谁?师父是谁?”
  原来公孙奇派出手下跟踪耿照之时,虽对耿照也曾有过调查,但只打听到他的姓名,知道他曾在蓬莱魔女山寨中作过客,其他有关耿照之事,却是未曾打听清楚。当时公孙奇只是想以耿照为饵,将珊瑚引来,对耿照并不放在心上,所以也未曾仔细盘问。如今公孙奇见珊瑚如此着急地要耿照离开,不由得蓦地起了疑心。
  耿照心头一震,暗自想道:“这魔头不知与金人有无勾结,但总之不是好人,我的来历岂能说与他知道?”要待措辞搪塞,但一来他不惯说谎,二来公孙奇问及他的父亲,父亲的名字岂能胡乱捏造?正在踌躇,盘算该如何回答,珊瑚忽道:“公孙堡主,我有一事,先要请教。”公孙奇道:“请说。”珊瑚道:“这位耿相公是你答应让他走的,那么,你是不能将他当作囚犯的了?”公孙奇道:“我是好好问他,也没动刑,谁说我将他当作囚犯?”珊瑚又道:“你的命令,是不准他今后再踏进贵堡半步,那么,你当然也是不把他当作朋友的了?”公孙奇傲然说道:“不错,当今之世,够得上与我朋友相称的,本来就没有几人!”珊瑚道:“着呀,那么,他与你非友非敌,毫不相干,你何须问他来历?”
  公孙奇怔了一怔,哈哈笑道:“玉姑娘,你辞锋锐利,果然不愧是柳清瑶亲手调教出来的女中豪杰!好,我就不盘问他了。但你们之事,与我无关,与孟钊却大有关系,你如今已答应下嫁孟钊,那么理该将孟钊叫来,三面言明,耿相公才好离开。”珊瑚又羞又恼,亢声说道:“公孙堡主,你是存心羞辱我吗?这话,你刚才可没有说过。”公孙奇道:“我刚才一时思虑未周,如今补救,还来得及。你和孟钊已定了夫妻名份,夫妻之间何事不可明言?何况耿相公是你的好友,也就应当是你丈夫的好友,你们夫妻俩送他一程,也是应该,此事光明磊落,焉能说是羞辱?”
  公孙奇说至此处,便不再理珊瑚,径自向妻子问道:“孟钊伤得重吗?”桑白虹说道:“摔破了头,并非很重。”公孙奇说了声:“好!”立即吩咐一个仆人:“你给我将孟钊叫来,叫他顺便将冀州的卷宗带来。”
  原来孟钊颇通文墨,替公孙奇掌管文书。公孙奇曾叫手下将各地的成名人物编成名册,附有事迹;各地所发生的大事,也多有记载,与现代间谍组织所必备的档案差不多。
  他听出耿照是冀州口音,所以便叫孟钊将冀州的“档案”调来,看一看冀州有没有姓耿的武林人物,希望从这档案中可以查到耿照的来龙去脉。
  枝节横生,风波叠起,珊瑚、耿照均是忐忑不安,但既然还在公孙奇掌握之中,公孙奇执意如此,他们亦是无可奈何。桑青虹在一旁偷偷欢喜。
  那仆人接了命令,匆匆便走。哪知刚走到门口,外面忽地有个人也匆匆跑进来,“砰”的一声,撞个正着,那仆人跌了个四脚朝天!
  公孙奇喝道:“穆弘,你不在大门把守,失魂落魄地跑来干什么?”这穆弘抬起头来,满面鲜血淋漓,叫道:“主公,不好了!”正是:
  才伤情海风波起,又见寻仇怪客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豪气干云来御敌
  师恩深重护同门
  珊瑚心中一动,暗自想道:“莫非是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来了?”只听得公孙奇问那穆弘道:“何事大惊小怪,是什么人来了?”他竭力装作神色自如,但声音亦已微微发抖,原来他也疑心是华谷涵来到,心想:“为何没听见他的笑声?”
  穆弘叩了个头,道:“外面来了个陌生汉子,要见主公,我们拦着他向他讨取拜帖,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平生从来不具拜帖!’大踏步便要硬闯进来,我们当然将他拦阻。他忽地冷笑道:‘你们当真定要拜帖?好,那你就给我带去吧!’话声未了,反手便打了小的一记耳光。”
  公孙奇惊疑不定,听穆弘所说的这人行径,有几分似是笑傲乾坤华谷涵,当下也顾不得生气,连忙问道:“那么拜帖呢?”穆弘道:“他说拜帖已印在小人面上。”
  公孙奇道:“你抬起头来。”仔细端详,只见穆弘面上伤痕遍布,纵横交错,公孙奇细心审视,看了好久,才看出那些伤痕虽然纵横交错,但却有轨迹可寻,似是顺着笔势,在他脸上剜出来的草书,隐隐现出“东园望”三字!
  公孙奇吃了一惊,问道:“他只打了你一掌?”穆弘道:“不错,只是一掌。”心想:“再打一掌,那还了得?”不解主人何以如此问他。原来穆弘自己尚未知道,那人只是一掌打下,在这极短促的时间之内,已用指力在他脸上划出了三个草字!
  武功中本来有金刚指之类的功夫,指力刚劲的人,在石头上书写并不困难,但在一个人的脸皮上划出三个草字,那却是比在石头上书写,要难过十倍百倍。脸皮不比石头,其薄如纸,即使用刀剑划过,要划出三个草字,而又不伤及眼睛鼻子,已极困难,何况是用指力,又何况是在这么短促的时间之内?
  不过公孙奇虽然暗暗吃惊,却也松了口气,心道:“原来不是华谷涵,而是四霸天之首 ——东海龙东园望这老匹夫来了!”当今之世,公孙奇最最害怕的是华谷涵,对东海龙倒并不怎样恐惧,不过,东海龙露了这手神奇奥妙的功夫!公孙奇却也不敢有丝毫轻视。
  穆弘又磕了个头,说道:“求主公替小人出一口气。”公孙奇“哼”了一声,道:“你有眼无珠,滚下去自己敷药吧。”话虽如此,他心中亦自有气,心想:“俗语说得好,打狗也看主人面,你伤了我仆人的颜面,那就是存心损我的面子了。”
  当下提一口气,朗声说道:“原来是东海龙王驾到,请恕下人无知,切莫见怪。公孙奇在此恭候了!”他用的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声震屋瓦,远远的传了出去。
  忽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心神不安,公孙奇夫妇与耿照等人,功力深厚,还不觉得怎么,珊瑚已自觉得有点儿晕眩,几个仆人,更是禁受不起,不由自主地随着啸声起舞。公孙奇心道:“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他这长啸远胜于西岐凤的高吟,但若比起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狂笑,却还似乎略逊一筹。”当下在每个仆人的身上拍了一下,说道:“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了,都给我退下去吧。”这几个仆人受了公孙奇这轻轻一拍,心头一震,登时恢复清醒,身形也稳定下来,立即退入后堂,远远避开。公孙奇顺手又点了耿照的穴道。
  啸声起时,远在堡门外面,啸声一停,只见一个虬须大汉,已大踏步走了进来。桑白虹起立说道:“东园叔叔,许久不见了啊,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原来桑白虹父亲桑见田在生之时,东园望曾经到过,那时桑白虹还是十多岁的小姑娘。
  东园望道:“桑大小姐,恭喜你嫁得个好夫婿,可惜我事后方知,没赶得上喝你这杯喜酒,今日特来补贺。嘿嘿,惭愧得很,我可没有什么好的礼物带来啊。”
  公孙奇道:“东园前辈,不必客气,你赏赐我仆人这份厚礼,已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我还不知道怎样报答你呢。”
  东园望道:“是么,我还嫌出手太轻了呢。我这不过是礼尚往来而已。比起你对我那个小徒的厚赐,那是自愧不如了。”眼看唇枪舌剑,已是箭在弦上之势,桑白虹笑道:“东园叔叔远道而来,纵有天大的事,也请先坐下喝一杯茶再说吧。青妹,倒茶,嗯,东园叔叔,你上次到我家来,我这妹妹尚在襁褓之中,大约你未见过吧。”
  说话之间,桑青虹已倒了满满的一杯茶,她心中有气,暗自想道:“我倒要试试你这老龙有什么本领,胆敢欺上门来。”她有意卖弄功夫,笼了双手,长袖一拂,已把那个盛满了热茶的茶杯卷了起来,说声:“叔叔,请用茶。”茶水没有溅出半点,平平稳稳地送到东园望面前。
  东园望道:“不敢当,不敢当。”把手一招,手指并未接触茶杯,茶杯已是缓缓落下,他这一招,暗中已与桑青虹较上了内功,桑青虹猛地被他那股内功招引,不由自主地身向前倾,跨出一步,桑白虹连忙将妹妹扶住,笑道:“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东园叔叔,你不必与她一般见识。请用茶吧。”
  东园望将茶杯轻轻一放,说道:“这茶么慢慢再喝不迟,我是个急性子,心中有事,可得先向公孙世兄请教。”他只是那么轻轻一放,茶杯已是深陷桌内,杯口与桌面相平,茶水也没有溅出半点。虽说那是只银杯,但这份功力亦已足以震世骇俗了!
  公孙奇道:“东园前辈有何见教?”东园望“哼”了一声,说道:“不敢当,东园望无德无能,怎配做你的前辈!”公孙奇淡淡说道:“东海龙王言重了。”武林中人将东园望称为“东海龙”,有些人还加上一个“王”字,那是表示对他尊敬之意;但公孙奇从称他“前辈”而改呼绰号,虽然加上一个“王”字仍是表示尊崇,却总是有失敬意了。东园望更是心中暗怒,冷冷说道:“公孙先生,你口称前辈,眼中何尝有我东园望这个人?要不然你也不会将我的两个徒弟打得重伤了。”他改口称公孙奇“先生”,正是针锋相对。
  公孙奇道:“哦,原来你是指那回事情,当时晚辈遭受围攻,出手难免稍重,不过对令徒已是留情的了。”言下之意,若不留情,你那两个徒弟焉能活着回去?
  东园望面色铁青,正要发作,桑白虹说着:“东园叔叔,这件事是他鲁莽了些。但你也不能怪他,他动手之时,并不知道其中有两位是你徒弟。事后知道,他很是懊悔。”桑白虹深知东园望之能,虽然并不怕他,但心想还是留着精神对付华谷涵的好,因此意图调解。
  桑白虹又道:“我们本该早早向叔叔请罪的,但叔叔远处海外,先父又没有留下叔叔的地址,以至拖延下来。直到上月西歧凤叔叔来了,我们才知道叔叔在东海的飞龙岛纳福,当下即已遣人送信至飞龙岛向叔叔道歉,这封信叔叔还没有见到吗?”
  桑白虹已尽力转圜,哪知东园望的性子是老而弥辣,那封信他其实是早经过目的了,但他恼恨公孙奇出言不逊,却佯作不知,说道:“有这回事么?我飞龙岛的规矩是这样的:别处遣下人送信来,我这里也由下人收阅,是主人送信来,那才由我收阅。不过这点小事,现在也不必追究了,反正我现在已到此地,那封信内容,公孙先生,你口述一遍。”这意思明显得很,那是怪公孙奇没有亲自登门赔罪,现在要他亲口道歉。
  公孙奇怒气暗生,心想:“我不过看在岳家份上,尊你一声前辈,你当我就当真怕了你么?”盯了妻子一眼,对她的示弱表示不满,再转过头向东园望道:“这封信是我一个下人起草的,底稿不在我这儿。东海龙王,你今日在我仆人面上,印了一张拜帖,这拜帖上只有尊姓大名,似乎也未合拜帖的规矩。请前辈另送一张拜帖来,然后我再叫下人将那封信的底稿与你交换,咱们的梁子也就可以哈哈一笑而罢了。前辈意下如何?”公孙奇的话意也很清楚,那是要东园望先向他送帖赔罪,他才肯向东园望道歉。
  东园望长须抖动,霍地起立,大声说道:“好,你既嫌一张拜帖不够,我就再送一张给你!”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一触即发,桑白虹忽地轻移莲步,在东园望面前裣衽一揖,娇滴滴地说道:“东园叔叔别生气,侄女给你赔罪来啦!”这一揖用的正是“大衍八式”中的一式“童子拜观音”,一股怪异阴柔的掌力,倏然间无声无息而来。原来桑白虹到底爱护丈夫,情势既是难以善罢甘休,她便意图速战速决了。
  东园望何等人物,焉能容得她的掌力袭上身来,他立时警觉,双掌一翻,一股纯阳的刚猛掌力也发了出去,哈哈一笑,说道:“不敢当,还礼!”
  双方掌力一交,桑白虹鬓边的玉蝴蝶微微颤动,心中一凛,想道:“这老匹夫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掌力好生了得!”原来东园望的劈空掌力无孔不入,桑白虹的防御圈已给他突破了一丝空隙,波及了鬓边的玉蝴蝶。
  东园望更是惊诧不已,他虽然略胜一筹,但这么刚猛的掌力发了出去,却被对方阴柔的掌力包住,就似陷入了一团棉花之中,竟是难以发挥,好不容易才能突破一丝毫空隙,但对方的掌力一分,立即又弥补了这个漏洞。东园望暗暗吃惊,也在心中想道:“桑家的大衍八式,果然是奥妙神奇,人所难测。幸亏她还没有练到最上乘境界,要不然我当真要给她以柔克刚了。”
  两股劈空掌力无声无息无影无形地暗斗,两人都有顾忌,一步一步后退,距离拉开了一丈有余,但双方仍是感到对方掌力的重压,呼吸也渐渐紧张了。
  公孙奇笑道:“东园前辈,你如此多礼,我夫妻俩怎当得起?我这厢也给你赔礼了!”双掌一合,遥遥一揖,只听得“波”的一声,有如炸裂了什么东西,原来他用的也是阳刚掌力,两股刚猛的掌力碰撞,旗鼓相当,登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桑白虹的压力一松,神色恢复自如,笑吟吟地道:“东园叔叔是长辈,长辈不肯收礼,晚辈只好奉陪了。”她吸了口气,裣衽又是一揖。
  这时她和丈夫已是各自占了有利的方位,两股力道一刚一柔,分向两边袭来,东园望的功力比桑白虹稍胜一筹,与公孙奇则是半斤八两,但若论到内力的运用之妙,公孙奇夫妻却又都在他之上。公孙奇的刚猛掌力,似是大海潮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重重的力道不断地加上去,渐渐压得东园望透不过气来。桑白虹的阴柔掌力则如游丝袅空,水银泻地,逢隙即钻,侵袭穴道。东园望忽觉一股凉气直透心头,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颤。他若是和公孙夫妻单打独斗,或者可以打个平手,但如今力敌二人,那是强弱悬殊,决难应付的了。
  公孙奇说道:“娘子,东园前辈是你的世叔,请你作主,是送他回去,还是留他多住两天?”桑白虹笑道:“东园叔叔远道而来,哪能让他立即回去,当然应该多留几天!”公孙奇道:“好,东园前辈,那就请你容我稍尽地主之谊,留下来吧!”左掌一劈,右掌一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前推后挤,将东园望的退路全都封住。
  原来他们夫妻俩的话,话中有话,“送他回去”的意思即是要取东园望的性命;“留他住下”的意思则是将他打伤,然后再给他医好。桑白虹主张采用后者,那是因为照江湖的规矩,似东园望这等大有身份的人,倘若受伤之后给敌人医好,那就是受了对方的恩惠,以后决不能向对方报复了。要知东园望是四霸天之首,倘若公孙奇夫妻杀了东园望,其他三人定不肯善罢干休,公孙奇夫妻纵然不怕,也总是麻烦,因此桑白虹一想,还是将他收服的好。
  东园望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当然知道他们夫妻的用意,不禁心头一凛:“好阴狠的手段!”以他的身份,倘若真的给对方打伤,又让对方医好,以后就永也不能抬头做人,这当真是比杀了他还难过了。
  东园望情知不敌,咬了咬牙,就想自断经脉而亡,但对方的掌力催迫甚紧,他的真力已全发了出去应付敌人,急切之间,要将真力撤回自断经脉,也不可能。
  再过一会,东园望所受压力越来越重,一股腥味冲上喉头,一口鲜血就要吐了出来,东园望不肯在敌人面前出丑,紧紧咬住牙关,把那口鲜血又吞下去,正待把真力慢慢收回,自断经脉,就在此时,忽听得一阵幽微的笑声似在远方摇曳而来。声音虽细,却是清亮之极!
  笑声忽地拔高,宛若从天而降,倏地变为大声狂笑,当真是山鸣谷应,响遏行云。公孙奇面色大变,刹时间,只听得四面八方都是笑声,明明是一个人的笑声,却好似同时从许多不同的方向进了城堡,随着那笑声起处,四面八方,人声脚步声乱成一片,不问可知,那是因为各处的守卫都以为发现了敌人,倾巢出动了。
  公孙奇夫妻心里一惊,劈空掌力不免稍稍减弱,东园望缓了口气,好生诧异:“这是谁人?竟有如此超凡入圣的神通!”
  公孙奇面色铁青,大喝道:“华谷涵你捣什么鬼,要来便来吧!愚夫妇已在此恭候多时了!”话声未了,只听得笑声已到门前,宛如万马奔腾,千军赴敌,饶是东园望这等功力,也自觉得神摇魄动,暗暗吃惊。
  忽地笑声嘎然而止,就在余音袅袅之中,一个丰神俊秀的白衣书生走了进来,正是那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
  华谷涵笑道:“东园先生,这位公孙堡主与小可有约在前,请恕小可僭越,要抢来接这一场了。”说话之间,他已走到三人中间,长袖一挥,将公孙奇的掌力隔断,他说话甚为得体,保全了东园望的颜面,东园望从容退下,好生感激。心中想道:“原来他就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想不到如此年轻!我只道人言失实,却原来果然名不虚传!”
  桑白虹道:“久仰大名,拙夫也曾蒙指教,今日得华大侠光临寒舍,幸何如之!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双掌一揖,合成一个圆圈,她的“大衍八式”,功力运用得神妙无比,她本来是与丈夫并肩而立,站在华谷涵的对面,这双掌一挥,一股阴柔的内力,已无声无息地绕过了华谷涵的正面,突然从他背面袭来。这一种正面发掌而能袭击敌人后心的打法,乃是桑家的不传之秘,当真是天下无双,人间仅有!
  若是换了另一个人,即使功力高于桑白虹的,突然受到这背后的攻击,也一定是防不胜防,非吃亏不可,但华谷涵是何等人物,衣袖一甩,斜斜地跨出一步,表面看来,是不敢受她的礼,故此避开,其实已是将她这股内劲暗中卸去。但桑白虹这一掌迫得华谷涵不能不立即闪避,华谷涵也禁不住心中一凛,想道:“怪不得桑见田当年号称天下第一魔头,武学上果然是有独到之处!今日之战,倒是不容我掉以轻心的了。只不知这妖妇得了她父亲几成功夫?”
  心念未已,公孙奇已是一声大喝道:“华谷涵,你今日欺上门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接招!”双掌借这一喝之威,猛地拍出。在桑白虹发掌之时,夫妻俩心意相通,公孙奇已料到他妻子发的是何种掌力,也料到华谷涵必定闪过右边,他这双掌正是朝着华谷涵迎面打来,双掌齐发,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桑白虹身形不动,双掌一招,招数已变,掌力分成两股从背后包过来,分袭华谷涵两胁要穴。
  华谷涵哈哈大笑道:“江湖传言,贤伉俪联手,天下无敌,今日见识了!”倏地一个盘旋,长袖一挥,将桑白虹所发的两股掌力卷在一起,单掌拍出,又接了公孙奇双掌的掌力。
  只见他掌袖翻飞,狂飙骤起,公孙奇那么刚猛的掌力汹涌而出,却竟如泥牛入海,一去无踪,而桑白虹所发的掌力,却感到似乎是碰在钢墙铁壁之上,竟然给反弹了回来。
  原来华谷涵竟是在同一时间,发出刚柔两种截然不同的内力,对公孙奇的是用“以柔克刚”,对桑白虹的却是“以刚破柔”,公孙奇还好一些,虽是被对方克住,尚足自保;桑白虹的武功虽然神奇,但内力修为,与对方相差甚远,却感到有点吃不消了。
  桑白虹退了两步,笑道:“笑傲乾坤,果然名下无虚,好厉害的金刚掌力!”华谷涵见她忽然稳住了身形,言笑自如,心里也好生诧异,仔细一瞧,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桑白虹退了两步,后背已靠着一根柱子,上乘武学中有一种“借物传功”,“移花接木”的功夫,可以将本身的内力传到一件物体之中,用以伤害敌人,是为“借物传功”;也可以将己身所受的敌方力道转移到另外一件物体上,是为“移花接木”。桑白虹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因此只能施用“移花接木”的功夫,背靠木柱,将华谷涵攻来的金刚掌力,转移到木柱上。这种功夫,华谷涵当然也懂,但却不及桑家秘传的神妙,心里想道:“这妖妇可惜资质较差,内功始终练不到最上乘境界,功力比不上她的丈夫;但若论到武学的造诣,她却要胜过丈夫许多了。怪不得公孙奇当年受她诱惑,宁愿舍弃家庭,与她私奔。”
  桑白虹以“移花接木”的本领,接去了华谷涵六成以上的内力,公孙奇登时转守为攻,相持片刻,两人的头上都冒出了热腾腾的白气。看来是半斤八两,哪一方想要取胜,都是不易。
  桑青虹踏上一步,正要拍出一掌,助她姐姐,但她手掌刚刚扬起,东园望已拦在她的面前,说道:“贤侄女,叔叔刚才接了你一杯茶,尚未还敬啊!”桑白虹道:“青妹,退开,不用你多事!东园叔叔,请你也不要以大欺小。”东园望笑道:“你们夫妻和华大侠比武,旁人自是不该插手。但倘若你们恃多为胜,那我也就顾不了以大欺小啦。”言下之意,只要桑青虹不插手,他也不插手。桑青虹自忖打不过东园望,只好讪讪退下。
  其实此时东园望已受了相当严重的内伤,正凭着本身深厚的内功运气自疗,倘若真打起来,他还未必是桑青虹的对手。而华谷涵此时正全力与公孙奇夫妇相持,哪一方有人相助,哪一方便可以取胜了。但桑青虹却看不出东园望已受内伤,被他吓住。
  再过片刻,忽听得“喀喇”一声,那根柱子当中断折,屋顶也塌了一块,瓦片纷落,尘土飞扬,随即又听得“叮”的一声,桑白虹头上的玉钗坠地。原来木柱已断,失了凭藉,她身上所受的内力,无可转移,便波及了头上的玉钗了。
  公孙奇自忖内力比不过对方,说道:“华谷涵,咱们再来领教你兵器上的功夫。你远道而来,咱们理该陪你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华谷涵笑道:“不错,我也很想打一场痛痛快快的,客随主意,你们要如何便如何吧!”
  公孙奇虚拍一掌,“铮”的一声,解开了腰带,却原来他的腰带,乃是一柄软剑。与此同时,桑白虹也拔出了佩剑,她的佩剑更为古怪,剑尖上透出一层墨绿的光华。
  华谷涵见多识广,一看就知是把淬过毒药的宝剑,却也不惧,当下哈哈一笑,取出一把扇子,轻轻一摇,说道:“客不僭主,请贤伉俪进招吧。”
  武林中原有“折铁扇”这门兵器,但华谷涵这把扇子却并非铁扇,而是一把雅致的湘妃竹扇,扇骨极薄,看来似乎吹弹得破。华谷涵书生打扮,丰神俊秀,配上这把扇子,自是更增几分“雅”气,但用来御敌,却是匪夷所思。东园望虽然已知道他的武功超卓,也不免为他暗暗担心。
  公孙奇夫妻站好方位,布成犄角之势,公孙奇左手持剑,桑白虹右手持剑,说道:“恭敬不如从命,华大侠接招!”双剑同时刺出,剑尖晃动,激动气流,嗤嗤声响,俨如两条毒蛇,突然窜出,择人而啮。剑气纵横,华谷涵全身的穴道经脉,都在他们剑势笼罩之下。
  原来公孙奇夫妻这套剑法是专为对付华谷涵而设的,他们一持左手剑,一持右手剑,双剑合壁,可以同时在一招之内,遍袭敌人的奇经八脉,剑尖可以刺穴,锋刃可以切削,同时具有判官笔与宝剑的功能,当真是厉害无比。
  华谷涵凝神应敌,一飘一闪,就在这瞬息之间,公孙奇的软剑倏地伸长,如一条白练,袭击华谷涵的阴维、阳维、阴矫、阳矫四脉;桑白虹的招数更为奇妙,短剑盘旋飞舞,宛如一条墨龙,凌空伸爪,疾刺华谷涵的任、督、冲、带四脉的奇经大穴。华谷涵是个武学大行家,知道只要他们夫妇双剑一合,虽然未必能制自己死命,但要解拆,那就难得多了。当下也不敢怠慢,折扇一挥,长袖飞舞,也同时发出两招,将公孙奇两夫妻隔开,不让他们双剑合壁。
  只听得“叮”的一声,公孙奇的剑尖触着他的折扇,竟然穿不进去,反而给他的扇子轻轻一引,带过一边。
  原来华谷涵的内功深奥神奇,早已到了随心所欲,运用自如的境界,他使出上乘卸力消劲功夫,扇子一拨,便已轻描淡写地将对方的劲力化开。公孙奇的剑锋虽利,但触及扇子之时,劲力已消,也不过等于柔枝轻拂而已,还焉能将他的扇子刺穿?但公孙奇也好生了得,一觉不妙,立即收回,摆脱了华谷涵扇子上发出的粘黏之劲。
  桑白虹的毒剑则被华谷涵的短袖荡开,华谷涵对付桑白虹的方法又有不同,他经过了刚才那一场比试内力,已知桑白虹武学的造诣颇深,招数也很奇妙,但内力却是较差。因而华谷涵也就不必用卸力消劲的功夫,干脆就来个硬打硬接,使出铁袖神功。
  衣袖本是柔软之物,但经过华谷涵的内力运用,登时坚逾精钢,只听得“当”的一声,竟如金属交击,把桑白虹的宝剑荡开。他的“铁袖神功”已练到刚中有柔,柔中有刚的最上乘境界,与宝剑一碰,立即又趁势反弹,夭矫如龙,倏地又变成软鞭招数,横卷桑白虹的脚踝,桑白虹跃起闪避,宝剑下撩,当的一声,又碰了一下,这一下桑白虹身体离地,气力自是不能全部使出,只觉虎口发热,宝剑险些就要脱手飞出。
  公孙奇大喝一声,长剑一指,一招“星海浮槎”,疾刺华谷涵的带脉四穴,同时剑中夹掌,发出刚猛异常的金刚掌力。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