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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6 梁羽生(当代)
  “咚”的一声,耿照腰部中了一拳,他无暇思索,便即依照那少女的指点走位发掌,孟钊踢向他下盘的那一脚便落了空,重心骤失,身向前倾,耿照一掌劈下,果然恰好劈中孟钊的鼻梁(“膻中”即鼻梁与嘴唇之间的方位),打得他皮开肉绽,鼻血直淌。那少女格格娇笑。
  哪知笑声未了,耿照膝盖忽地一麻,气力全消,双腿一弯,堪堪就要倒下。孟钊大怒之下,突然见敌人显出不支情状,知道是主人出手暗助,心想:“有主人在此,谅你这野丫头撒野也撒不到哪里去,我何须怕你?”喝道:“小子,你也吃我一拳。”就在耿照将倒未倒之际,他猛的扑上去便是照面一拳,也想照样打破耿照的鼻子。
  哪知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一记长拳捣出,只见青色的人影一晃,正是那个少女,出手如电,倏地就抓住了耿照的背心,将他硬生生拉开数步,避开了孟钊这一记刚猛的长拳。到了此时,孟钊再大胆也不敢扑上去动手了。
  公孙奇喝道:“虹妹,你闹得太不像话啦!把人放下来!”那妇人喝道:“虹妹,不许这样胡闹,听你姐夫的话。”那少女笑道:“姐夫没有听你的话,你却要我听他的话?咦,你几时变了性,愿意做千依百顺的妻子,甘受丈夫的管束了呢?”那妇人道:“胡说八道,放下!”那少女见姐姐发了气,果然不敢太过撒野,只好把耿照放下来。
  但那少女显然并未心服,走上来道:“姐夫,你怎么说我闹得太不像话?”
  公孙奇怒道:“你为何教这小子打孟钊?”那少女道:“咦,只许你州官放火,就不许我百姓点灯吗?你和刘彪高谈阔论,不也是暗地里指点孟钊打他吗?”公孙奇道:“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明事理,孟钊是自己人,你懂不懂?”
  那少女道:“我怎么不懂?我还知道孟钊是因为争风呷醋,所以想一拳把他打死呢!”
  公孙奇道:“既然你知道因由,为何还要如此胡为,帮外人来打孟钊。”
  那少女格格笑道:“我说你才是胡闹呢,人家争风呷醋,干你什么事,要你插在中间?这是他们的私事,就应该由得他们去分个雌雄,决个胜负,你暗地帮忙,算个什么?孟钊打赢了也不光彩!”那妇人斥道:“阿青,你说够了没有?简直是越来越放肆了,说话没大没小,胡言乱语,羞也不羞?”那少女道:“还没说够呢!姐夫,你自命天下第三高手,以天下第三高手的身份,却去暗算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羞也不羞?姐姐,你——”那妇人道:“你怎么啦?”那少女道:“你常自夸姐夫什么都听你的,嘻嘻,我不说啦……你想想看,你羞也不羞?”言下之意,实是讥笑姐姐胡乱吹牛,因为她姐姐最初是主张放走耿照的,公孙奇却没有听她的话。
  公孙奇一向自负,给她刺中痒处,满面通红,发作不得,只有频频说道:“白虹,你还不管束管束你这妹子,太不成话啦!连你我也顶撞起来了!”那少女又格格笑道:“要我不顶撞你们。那也不难。可是你们做事也得公道一些。好吧,姐夫,我和你一言为定,你不帮孟钊,我也不帮这小子,让他们再去拼个你死我活!”那妇人喝道:“闭嘴,你再胡闹,我可要掴你啦!”那少女见姐姐似乎是动了真怒,噘起小嘴,咕哝道:“好,你以大压小,不许我说,我就不说。”装出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
  孟钊打不过耿照,又是羞惭,又是气恼,猛地大声说道:“主公,别要为了我的缘故,伤了你们一家的和气。这小子由你处置,放也好,杀也好,收留他也好,我都不管了。”气愤愤地施了一礼,便要告退。
  公孙奇实在是拿他这顽皮撒泼的小姨没有办法,另一方面,他又想拉拢孟钊,要孟钊心甘情愿作他的忠仆,真是有点左右为难。他眉头一皱,佯作发脾气道:“青虹胡闹,是她不对。孟钊,你怎么也和她一般见识,发起小孩子脾气来啦?”孟钊垂手道:“小的不敢!”公孙奇道:“你慢走,我自会还你一个公道!”他口中说话,眼角却瞧着妻子,显然他是想妻子给他拿个主意。
  那妇人说道:“依我看,暂时还是不要杀这小子,把他关起来吧。明儿你那位玉姑娘来了,看她对你怎样,你再决定不迟。”原来这妇人也是有心袒护耿照的,但为了顾全丈夫的面子,不能不这样敷衍孟钊。孟钊道:“小的是个下人。一切听从主公主母吩咐。”
  那妇人道:“刘彪,把这小子关进地牢,不许虐待他。”那鹰鼻汉子应了一声“是”,将耿照押走,一场风波,暂时平静。
  地牢里不见阳光,耿照浑身疼痛,躺在又冷又硬的石板上,越想越是不值。忽听得轧轧声响,地牢那两扇石门打开,透进了光亮。
  耿照抬头一看,正是刚才指点他的那个少女走了进来,格格笑道;“你很有男子气概,肯为心爱的姑娘拼命,好,我很喜欢这样的小伙子。喂,你叫什么名字?咦,你怎么不说话呀?”她走了过来,将耿照一拉,忽地又笑道:“哦,这倒是我糊涂了,我忘记了你的穴道还未解开。”于是随手一点,解开了耿照的穴道。
  耿照给她弄得啼笑皆非,但这少女于他有恩,也只得和她敷衍,心想:“我的姓名反正这里的主人是知道的了,说给她听,也没关系。”便依实说了。
  那少女道:“我姓桑,名叫青虹,我姐姐名叫白虹,这里的主人是我的姐夫,他就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公孙奇。”
  耿照道:“多谢桑姑娘照顾。这是一场误会,还望姑娘善言,向那位孟大哥解释。”
  桑青虹道:“什么,这只是一场误会?难道你是为一个不相干的女子拼命吗?”
  耿照道:“也不是不相干的女子,那位玉姑娘和我是结拜兄妹。”当下将对孟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不过却详细得多。
  桑青虹笑道:“孟钊一定不相信的,连我也不相信呢!”耿照叹口气道:“你们都不相信,那我还有什么办法?”
  桑青虹忽道:“那位玉姑娘漂不漂亮?”耿照想不到她突然会问这个问题,半晌不语,桑青虹笑道:“你不好意思说是不是?我一定要你说!”耿照怕了她的歪缠,只好道:“这很难说,漂不漂亮,各有各的眼光。”桑青虹道:“我不是问别人,我只是问你。哈,你还是不好意思说?那么,你就只说,她比我长得怎么样?”耿照无可奈何,随口说道:“你和她都很好看,实在是难分高下。
  桑青虹问道:“好,你肯为她拼命;那么你肯不肯为我拼命?”耿照道:“姑娘说笑话了,姑娘本事胜我十倍,哪用得着我?”桑青虹道:“我也不是一定要你给我拼命,但我却要知道你的心意、你对那位玉姑娘很好,对我是否也会一样的好?”耿照道:“多谢姑娘相助,我当然是很感激的。”
  耿照对她的问题,避开了正面作答,但桑青虹已是甚为满意,笑道:“好,只要你对我好,我就有办法救你。我和你私逃出去。”
  耿照吃了一惊,问道:“你要瞒着姐夫姐姐,和我私逃?”桑青虹道:“你怕什么,姐姐是巴不得我走的。但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姐夫好色,我的姐姐醋意最大,几乎凡是女人,她都不放心丈夫和她亲近。她甚至害怕姐夫勾搭我呢,她不说,但我知道。所以我若和你私逃,她是求之不得。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不管咱们的事情,他也就不敢管了。好,就是这样,咱们今晚就逃,不过,你可得给我先立一个誓。”
  耿照道:“立什么誓?”桑青虹脸上浮现出一圈红晕,说道:“从今之后,你不许再和别的女子勾搭,倘有背誓寒盟,来生掉进洞里变个大王八!”耿照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想道:“这妖女真是又刁蛮,又撒泼,脸皮又厚,和她讲礼义廉耻,她一定听不进去。”当下摇了摇头,道:“我不想私逃,这办法不好。”桑青虹道:“怎么不好?”耿照说道:“大丈夫来去光明,岂能鬼鬼祟祟,仰仗女子之力私逃?逃得出去,也要受人耻笑!”
  桑青虹怔了一怔,说道:“好,你有志气!可惜孟钊决不肯放你,你单独一人,又没有本领越狱!”耿照道:“大丈夫宁死不辱,倘若迫得紧时,我最多是一死而已!”
  桑青虹忽地笑道:“好,我再给你想个办法。对,有啦,这个办法非但你不会受辱,而且是大大的吐气扬眉。”
  耿照姑且问道:“什么办法?”桑青虹道:“那位玉姑娘明天会来到这儿,明天你就把看守的人击晕,破门而出,抓着孟钊,当着那位姑娘,狠狠的将他揍一顿,然后说明,你并不是为了争风呷醋,只是为了他侮辱你,所以要教训他一顿。我事先和姐姐说好,不许姐夫暗助孟钊。我姐夫自视甚高,他决不会亲自出手拦阻你的。这样你就可以扬长而去了。这岂不是大大的吐气扬眉?还有明天看守的人,多半就是刘彪,他抢了你的宝剑,你把他击倒,又正好可以夺回宝剑,出口气。”
  耿照苦笑道:“桑姑娘,你是有心拿我消遣么?打赢孟钊,我已没有把握,何况还要空手击倒持有宝剑的刘彪?”
  桑青虹说道:“你不要妄自菲薄,你的内功基础其实甚好,只是你不懂得导气归元的法门,内力尚未能运用如意而已。倘若你打通十二重关,能够将本身所具的功力,完全发挥出来,休说刘彪、孟钊,在这个庄子里;除了姐夫和我姐妹二人,谁都不是你的敌手。我们三人不出手,你要来便来,要去便去,哪个拦阻得往?”
  “导气归元”那是一种极为奥妙的吐纳功夫,到了打通十二重关,即是真气可以运用到身体任何一个部位,这更是修练内功的上乘境界,不少人毕生修练内功,也未能达到这个境界。耿照听了,只是摇头,苦笑道:“姑娘你开玩笑开够了没有?要待我练成这等高深的本领?我的头发已经白了。”
  桑青虹格格笑道:“你这个人真是木头脑筋,你不想想,倘若要等到你头发白了,才能出来,我还会要你么?我自有妙法,使得你在一夜之间便练成高深的内功。你信不信?”耿照道:“我不相信。”桑青虹道:“你不相信,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耿照道:“我是个外人,姑娘,你纵然对我并无猜忌之心,我也不便听你太多秘密!”桑青虹怔了一怔,向他的额角戳了一下,说道:“你这呆子,我几曾把你当作外人?”耿照连忙后退,说道:“我是呆子。请姑娘避男女之嫌。”桑青虹大笑道:“你和那位玉姑娘同在一室,半夜三更,还劳烦她给你打老鼠,那个时候,你怎么又不避男女之嫌了?你刚才还说过,你要对待我如同对待那位玉姑娘一样,你就忘了么?”耿照实在拿她没有办法,只有默不作声。桑青虹忽地笑道:“秘密暂且不说,我先给你抹干净这堵墙壁,你瞧这墙壁上蛛网密结,厚厚的一层灰尘,你倒不怕霉臭的气味?”她突然抛开正经事不说,就撕下一幅衣袖,替耿照抹拭墙上的蛛网灰尘,把耿照弄得莫名其妙,心想:“这妖女真是古里古怪。”
  桑青虹又笑道:“难道你当真心甘情愿被关在囚牢,不想逃走么?你甘心让孟钊要杀便杀、要打便打、要侮辱便侮辱你么?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上乘内功,你有机会可以在一夕之间练成,你也毫不心动么?”耿照想起他所负的使命,想起他父亲一生的苦心,不觉心中动摇,但仍说道:“我不相信有这样容易的事,一夕之间便能练成上乘内功?再说,我也不敢太多接受姑娘的恩惠。”桑青虹笑道:“只要你以后对我好那便行了。你若不相信,那容易办,我马上将练功的秘诀告诉你。”对武学中人,这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何况耿照还有使命在身,听了这话,不觉怦然心动,但随即想道:“大丈夫岂能随便接受人家恩惠?何况我对这妖女毫无爱意;她却明显有以身相许之意,我受了她的恩惠,又怎能摆脱她的纠缠?”想至此处,意兴索然,淡淡说道:“多谢姑娘好意,倘若真有这样的秘诀,那定是姑娘门中的不传之秘,偷学别人的秘传绝学,那是武林的禁忌,姑娘纵肯传授给我,我也不敢接受。”
  桑青虹笑道:“你真是个君子,你的师父还在生么?”耿照道:“我没有师父,我的武艺是父母教的。”桑青虹道,“你是不是要问过父母,才敢接受别派的武功?”武林规矩,改学别派功夫,必须问过原来的师父,是以桑青虹有此一问,耿照怆然说道:“我的父母早已死了。”桑青虹道:“那更好办了,你还有什么顾虑?”耿照说道:“我父母死了,但我仍当他们在生,不敢违背他们教我的做人规矩。”
  桑青虹蹙了双眉,似是有点气恼,说道:“似你这样的傻子,真是天下少有。好吧,你不愿学,我也不勉强你学。这一件小礼物,我送给你,你总可以接受吧?”耿照忽觉眼前光亮,却原来是桑青虹拿出了一颗夜明珠。
  这颗夜明珠足有眼核大小,发出一派柔和的光辉,虽然不能及远,但在尺许之内,却可明察秋毫,确实是件稀世奇珍。耿照愠道:“桑姑娘,你当我是贪财主的小人么?再说,我要了这宝珠,又有什么用?你收回去吧。”桑青虹笑道:“当然有用。这地牢里黑漆漆的,有了宝珠,就可以代替烛光了。”耿照道:“我不要,我宁愿忍受黑暗,也不敢接受姑娘的厚礼。”
  桑青虹笑道:“你瞧瞧,墙壁上有什么?”好奇之心,人所难免,耿照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墙壁上刻有各种各式的人像图形,有的单足挺立,腰躯扭曲;有的以头顶地,身躯倒立,手足分开;有的两手撑地,双足朝天;有的盘膝而坐,合掌过顶,形状都是古怪之极。
  桑青虹道:“这是练功的大衍八式,我爹爹刻在这墙上的,这个秘密,连我姐夫也不知道。”耿照这才知道桑青虹用意,桑青虹是要他偷学这大衍八式,那颗夜明珠是给他代替烛光的。耿照是名门正派弟子,见了这些奇形怪状的人像,不知怎的,就觉心里讨厌,想道:“这一定是邪派的功夫。”他本来就不想偷学桑青虹的功夫,索性闭上眼睛,说道:“我不要看,我不想学。”
  桑青虹笑道:“你学了这大衍八式,便可以打通十二重关,不过,你不想学,我当然也不能勉强你。好吧,我将宝珠留在这里,你什么时候改变心意,随时可学。”将宝珠扔在地上,耿照也只得由她。
  桑青虹道:“我走啦,你还要再见我吗?”耿照巴不得她早走,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不想姑娘为我惹出麻烦,请姑娘不要来啦。”
  桑青虹道:“好个没心肝的小子,也罢,待你自己能够出来的时候,我再见你吧。”忽地骈指如戟,向耿照便戳,她手法快如闪电,耿照即算有所防备,也难躲开,何况又是这样突如其来,出乎意外。霎时间,他胸、腹、胁下都着了桑青虹的手指,但点的又似乎并非穴道,没有酸麻的感觉。耿照吃了一惊,只听桑青虹格格笑道:“你会有一个时候很觉难过,但明天你就知道我的好意了。”笑声荡漾,桑青虹已走了出去,并关上了牢门。
  耿照正自心想:“这妖女不知捣什么鬼?”忽觉一股浊气从丹田升起,浑身发涨。极不舒服,耿照大大吃惊,便即盘膝而坐,依照平日修习内功的方法,试行吐纳,想把这股浊气发散出去,哪知更为不妙,不但浊气似乎愈聚愈多,充塞体内。而且渐渐感到懊热,再过片刻,竟有五内如焚的感觉!
  耿照实在忍受不了,霍地跳了起来,有如着了魔似的,禁不住手舞足蹈,心中想大叫大嚷,但一股浊气塞着喉头,喉咙干燥之极,只能发出“沙沙”的声响,却是叫不出来。
  耿照还有三分清醒,猛地想道:“不好,莫非我是走火入魔了?”内功练得不得其当,会有“走火入魔”的现象,练功者可能因此疯狂,变成白痴;也可能半身不遂,成为残废。但这种“走火入魔”的现象,只有在用邪派的霸道练功方法时,才会发生;耿照自幼跟父亲学的乃是正派的玄门内功,照理不该有这现象。耿照心想:“一定是那妖女在我身上使了邪法,迫我练那大衍八式,哼,我偏偏不练!”
  不过片刻,耿照身体的热度更高,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热呼呼的,一股浊气在体内左冲右突,身体也似乎包藏不下,要爆破了,眼前金星乱冒,神智渐渐模糊,实在痛苦之极!到了此时,耿照本能地只是想解除这种痛苦,理智消失,忽地一头向墙壁上撞去,他是想撞晕自己,免得再受苦痛的煎熬。
  那颗夜明珠正在墙脚发出柔和的光辉,不知怎的,耿照忽地有了点清凉的感觉,就在这时,墙壁上那些古古怪怪的人像,忽地就似要破壁而出,迎面撞来。这当然是一种幻觉,但由于这种幻觉。却令他突然受吓,本来是头颅撞过去的,不自觉的就伸出了双手,抵住了墙壁。
  这时又有了新的发现,原来在那些古里古怪的每幅图形旁边,都有一两行小字注释。耿照不由自主地拿起了夜明珠,照个清楚,只见第一幅图形画的是个盘膝而坐,合掌过顶的人像。旁边那行小字注释是:“运气自明夷穴开始,循中府、璇玑、长强、关元、玉堂、地藏而下,归回丹田。如是往复循环七遍,再接下图。”
  运气的方法和这些穴道的部位,耿照是知道的,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盘膝坐下,依着图像的姿势和这行指示,试行运气,气息循着那指示的路线运行,不过一遍,便忽然有了一点清凉的感觉,痛苦减轻了一些,练到第二遍,口内生津,干燥懊热之感也渐渐消退了。练到了第七遍,只觉两腋风生,舒服无比。
  就像一个吃鸦片吃上了瘾的人,耿照不由自主地一个图形接着一个图形,练习下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不知不觉便把墙上的“大衍八式”全部练了,这时浊气早已消散,但觉真气充沛,精神抖擞,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耿照有如大梦初醒,惘然想道:“我终于上了这妖女的当,练了她的武功,受了她的恩惠!”心头懊恼,一掌向那石壁击去,只听得“砰”的一声,石屑纷飞,耿照大吃一惊!正是:
  练得神功心懊恼,只缘难受美人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檀郎已是心肠变
  好梦由来最易醒
  宝珠光照,只观石壁上一个鲜明的掌印,怵目惊心,耿照不禁呆了,暗自想道:“这一掌若是打在血肉之躯,那还了得?”这才相信桑青虹所言不假,自己确是在一夜之间,练成了上乘的内功。耿照搓搓双掌,一片茫然,也不知是喜是愁?但听得隐隐有鸡啼之声,想来已是天亮时分,耿照心乱如麻,“天快亮了,珊瑚不久就要来了,我是见她呢还是不见?”
  珊瑚可不知道耿照正在为她愁烦,她做梦也想不到耿照已是被擒,而且与她的心上人成了仇敌。她一心一意只是想着孟钊,她想的是:“我与他分手几年,不知他性情变了没有?他一向度量很大,对我总能忍让,我和耿照结为兄妹的事情不应该瞒他,想来他不至于因此猜疑我吧?”这几年来,珊瑚日里夜里都在思念孟钊,不知怎的,现在会面有期,孟钊的印象反而模糊了,似乎有了点陌生的感觉。她与孟钊是青梅竹马之交,现在赶去会他,心中自是有一份激动之情,但走了一程,激动的情绪渐渐过去,不由得忽地想道:“我和他分手的时候,都还是不懂人事的孩子,现在大家都已长大了,可不知还能不能够似小时候那样合得来?”这一刹那,她自己也分辨不清,究竟自己对孟钊的思念,是少女的爱情?还是仅仅对童年好友的惦记?
  她与耿照分手之后,即一路快马疾驰,一路上又是胡思乱想,想至此处,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了马缰,让那匹马缓缓而行。忽地发现背后也有两骑,不疾不徐地和她一路。
  珊瑚对这两骑马起初并没留意,她放缓了马步,准备让那两骑马越过她的前头,哪知走了一会,那两骑马却仍然落在她的后面。珊瑚心头一动,试又催马疾驰,跑了一程,回头一望,只见那两骑马还是在她后面,保持着原来的距离。
  换是别人,也许不会感到特别,但珊瑚是个江湖经验丰富的女子、不由得疑心大起。她目光尖锐,这时动了疑心,一瞥之间,已发现了两个可疑之处:第一,那两匹马都是罕见的骏马,照理尽可以越过她的前头,但在她策马缓缓而行的时候,那两匹马也总是落后二三十丈。第二,那两个骑客粗眉大眼,腰间涨卜卜的显然藏有武器,以珊瑚的经验,一看就知道他们准是黑道上的人物。
  珊瑚怒气勃发,心里想道:“这两个家伙决不是好东西,九成是他们见我单身女子,想来欺负我。哼,说不定是采花淫贼。”
  蓬莱魔女威震绿林,珊瑚也不知会过多少著名巨盗,那些盗魁连正眼也不敢望她,想不到今天竟给两个强盗钉梢,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珊瑚越想越气,忽地拨转马头,大喝道:“瞎了眼的狗强盗,给我滚下马来!”柳清瑶以姿容美艳,出手狠辣,嫉恶如仇,得了“蓬莱魔女”之名,珊瑚追随蓬莱魔女多年,性情行事,样样与她相似,也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绝不留情。她回马之时,早已将护身的拂尘取在手中,内力一运,尘杆一抖,十几根细如游丝的尘尾,向前射出。
  她用这种细如游丝的尘尾作为暗器,无声无息,防不胜防,比梅花针更为厉害。只听一声大叫,先头的那个汉子,给一根尘尾射瞎了左眼;后头那个汉子,肩井穴附近也给两根尘尾插入。这两根尘尾经珊瑚以内力发出,劲道不亚于短箭,幸而没有正中要害,倘若向上挪过半寸,只怕连琵琶骨也要射穿。
  那两个汉子又惊又怒,一个大喝道:“好狠的妖女,胆敢出手伤人,老子要你的命!”另一个却在叫道:“姑娘,有话好话,有话好话!”两人的态度显然不大相同。
  说时迟那时快,瞎了一眼的那个汉子,早已冲到,两匹健马就要碰上,那汉子一刀便斩过来,珊瑚看他这一刀斩下,内含三招七式,看来刀法已是得了“洪家刀”的真传,不敢怠慢,拂尘一抖,也使出了杀手招数。
  珊瑚骑术精妙,纤足一勾马鞍,身形斜挂,就在即将碰上的那一刹那,硬生生把自己这匹坐骑向旁拉开了几步,避开了那汉子一刀,珊瑚蓦地长身而起,足蹬马鞍,居高临下,拂尘疾卷下来;她这一招,乃是蓬莱魔女亲授的“天罡三十六路拂尘”中最厉害的一招,这汉子的武功虽非泛泛,却也禁受不起,他横刀上截,一下子就给卷住了刀柄,珊瑚喝声:“滚下!”那汉子果然应声而倒,钢刀脱手,摔得个头破血流。
  另一个汉子狡猾得多,一吃了亏,便知道对方的本领远胜于己,暗暗叫苦,不敢逞强,不待珊瑚出声,便先跳下马来,说道:“玉姑娘,这是误会,小的怎敢对你老人家无礼!”
  受伤倒地的那个汉子性情暴躁,听得同伴求饶,越发大怒,厉声喝道:“童进,你不但是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主人的脸!”他一手按着自己受伤的眼睛,睁着独眼,仍然恶狠狠的向珊瑚吼叫:“好个妖女。你知道我是谁?有胆的你敢杀我!哼;蓬莱魔女见了我的主人也不敢无礼,你敢伤我。”
  珊瑚冷冷一笑,飞身下马,淡淡说道:“我本来可以不取你的性命,你这么说,我就非成全你不可。好,你回老家去吧,免得你受苦了。”飞起一脚,登时把那汉子踢翻,从山坡上直滚下去。
  山脚下传来裂人心魄的呼号,由强转弱,终而寂静,显然那汉子已是力竭声嘶,断了气了。
  名叫童进的那个汉子见同伴惨死,吓得面如土色,抖抖索索地颤声说道:“玉姑娘,这是误会,这是误会,我可并没有冒犯你老人家,请你老人家高抬贵手。”
  珊瑚冷笑道:“什么误会?”拂尘一拂,登时把童进的上衣撕破,腰间露出一圈钢环,钢环上插有几柄匕首,珊瑚把拂尘一卷,将那几柄匕首都卷了过来,只见每柄匕首都发出蓝艳艳的光芒,显然是在毒药中淬炼过的匕首。珊瑚冷笑道:“你能用这种奇门兵刃日月环,还会使毒匕首,哼,就凭这两种兵刃,你便不是好人!”
  童进连忙分辩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小的确是在干没本钱的买卖,这次是想去劫一支镖银,这两样兵刃是准备用来对付镖师的,可不是用来对付姑娘的。”
  珊瑚道:“哪个镖局保的镖银?”童进道:“长安的震远镖局,我们已探听清楚,明日要从商河县经过,姑娘不信,可以和小的一道去,倘若仰仗姑娘之力,劫到镖银,小的分文不要,都给姑娘添妆。”
  珊瑚忽地又是一声冷笑,说道:“好个狡猾的恶贼,商河县是你的巢穴所在是不是?你是想把我引到你们的巢穴?”童进道:“小的不敢,小的说的都是真话。”珊瑚“哼”了一声,柳眉倒竖,冷冷说道:“真话?那么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我也告诉你真话吧,长安的震远镖局上月已经关了门了,早已不做保镖的生意啦。”
  童进面色修变,双臂一张,就向珊瑚扑来,珊瑚身形一晃,冷笑声中,拂尘已搭着他的背心。童进登时觉得腹内如绞,似有千百条小蛇在里面乱钻乱咬,痛得冷汗直流,断断续续地叫道:“姑娘饶命,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不敢对姑娘说谎了!”珊瑚略略放松,冷笑说道:“你这点狡狯伎俩如何瞒得过我?我也不怕你不说真话,你不说真话,我慢慢地来消遣你,叫你肠穿肚烂,三日三夜之后才断气!”
  童进叫道:“小的再也不敢了,你老人家要问什么,尽管问吧。”珊瑚道:“你们两人暗地跟踪我,意欲何为?”童进道:“小的是奉主人之命差遣,身不由己,望姑娘恕罪。”珊瑚问道:“你主人是谁?”童进道:“我主人是公孙奇。请姑娘看在我主人份上……”珊瑚冷笑道:“我不识谁是公孙奇,公孙怪,你主人要你跟踪我作什么?”童进道:“这我可不知道了,哎哟,姑娘,你手下留情,小的委实是不知其中原故。”珊瑚道:“你主人住在什么地方?”童进道:“他住在商河县城东六十里的孤鸾山下。”
  珊瑚心头一动,问道:“你主人家门前,是不是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左边三株?”童进喜道:“一点不错,姑娘,你,你想起来了。”
  他以为珊瑚是一时忘记,现在方始想起他的主人是谁。要知公孙奇武功极高,但因行踪诡秘,武林中人知道他的名字的却是很少很少。不过,在江湖上经常走动的人,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却知道孤鸾山下,有这样一位大有本领的神秘人物。珊瑚能够清楚他说出他主人家门前的标志,想来不是自己到过,也是听人说过的了。
  却不知珊瑚想起的却是西门业说过的一番话。那日她向西霸天西门业打听孟钊的消息,西门业告诉她孟钊在孤鸾山下一个魔头家中,当时西门业不肯说出这魔头的名字,但却告诉她这魔头的所在和门前的标志。
  珊瑚心头剧跳,连忙问道:“有一个叫做孟钊的人,你认得吗?”童进忙道:“认得,认得。他是主人的心腹亲信,主人对他青睐有加,还传授了他不少武功呢!在同伴中我和他的交情是最好的了。”
  珊瑚道:“你主人叫你跟踪我,没有说出原由?”童进道:“我怎敢瞒骗姑娘?主人委实没有向我透露,我也不敢问他。”珊瑚道:“他差遣你的时候,总会有些说话吩咐你吧?快说!”童进讷讷道:“主人吩咐,叫我们跟踪姑娘,倘若姑娘不是向商河这条路走,就将姑娘‘请’来;倘若姑娘是向商河这条路走,那就,那就……”珊瑚冷笑道:”那就不必动手,只是跟踪便行。倘若我在半途再改路线,那时你们便要马上报讯。是否这样?”童进说道:“姑娘,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什么都瞒不过你。正是这样。”原来童进在公孙奇手下只是二流角色,不如刘彪之被看重,公孙奇为了孟钊的原故,要将珊瑚寻获,这个秘密,童进确是未曾知道,他也确是将他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了。
  童进吁了口气,又道:“姑娘,现在你都明白了。我们只是奉命而为,并非对你老人家存有歹意。”珊瑚冷冷说道:“你本人虽无歹意,但你胆敢跟踪于我,我也非给你一点惩戒不可。好吧,死罪免了,活罪难饶!”拂尘一展,封了他的三处穴道。附近有棵大树,恰好被白蚁蛀蚀中空,珊瑚就将他提起,塞在树窿之中。她用的是重手法拂穴,要过了十二个时辰,穴道方能自解,而且在穴道解开之后,武功最多只能剩下一成。珊瑚是恨他狡猾,又恨他使用的兵器太过歹毒,才这样严厉处置他的。
  处置了童进之后,冷冷一笑,说道:“我的马经过长途,早已累了,正好换马。”
  当下就换了童进那匹马,这匹马是大宛名种,比珊瑚原来的坐骑更为骏健。珊瑚快马加鞭,继续前行。但却又不禁思如潮涌,心乱如麻。
  珊瑚心里想道:“西门业那日连公孙奇的名字也不敢向我透露,可见这公孙奇一定是个十分凶恶的魔头,以西门业这等武功,也不能不对他忌惮。西门业说到钊哥一切都要听这魔头的话,那魔头肯不肯让钊哥见我,西门业也难以预料。但依今日之事看来,那魔头却是巴不得我上他那儿,这是什么缘故?内中会不会另有阴谋?”
  珊瑚是个有江湖经验的女子,江湖上的鬼蜮伎俩,她也见过许多,想到此处。不觉疑云暗起,接着想道:“听那贼人所说,钊哥竟是那魔头的心腹,很得那魔头喜爱;他是甘心情愿跟那魔头,还是受到强迫的呢,几年不见!彼此的遭遇大不相同,他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坏了呢?”
  珊瑚虽是诸多考虑,但对童年好友渴望一见的心情,仍是丝毫未减,依然快马加鞭,一直往前赶路,不知不觉,已是天色黄昏,珊瑚骑术精妙,黑夜中仍是快马前行。
  星横斗转,不觉已是三更时分,珊瑚抬头一看,只见前面一座山峰,形似一头张开双翼的怪鸟,在黑暗中俯瞰猎物,原来已经到了孤鸾山下。珊瑚忽地感到不祥之兆,心中想到:“这山名孤鸾,莫非主我此行不吉?我与孟钊难成良配?”
  珊瑚忽地得了一个主意,跳下马来,走进树林,将马系在树上,心里想道:“我本来不喜欢乔装男子,今日姑且试扮一遭。”
  依照珊瑚原来的计划,是本想光明正大到西门业所说的那家人家去求见孟钊的,但她遭遇了今日之事,隐隐感到公孙奇可能安排有什么圈套,不能不戒备三分。
  珊瑚行囊里有男子衣裳,她随身带有几张人皮面具,当下挑了一张普普通通不会引人注意的面具戴了起来,换过衣裳,月光下在山涧旁边一照,水中现出的影子,几乎连自己也认不出来,珊瑚心里笑道:“我戴上这张面具,钊哥决计认不出是我。我正好可以去偷偷探望他,试试他是否变了?不,我还不必急着就和他相见,先在暗中看看他的动静,那也许更好一些。哎,要是他当真已变坏了,那我还见他不见?”想至此处,她自己也不禁惊诧起来,孟钊留在她心中的印象,一直是美好的,是她所敬爱的人。然而她今夜却忽然会有了这个念头,竟会怀疑孟钊可能变坏。她暗暗谴责自己这个念头,“不会的,不会的。钊哥自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不会变坏的,他跟随那个魔头,一定是另有内情,出于不得已的。”但她虽然如此给孟钊辩解,心头上毕竟已蒙了一层阴影。
  珊瑚弃马步行,施展轻功,不久就到了公孙奇的门前,只见门前果然是有七株松树,左边四株,右边三株。公孙奇的家似个堡垒、粉墙百仞,密布蒺藜。
  珊瑚仔细观察那座堡垒形的建筑,中间是一座大门楼,金碧辉煌,气象万千,两扇大铁门关得紧紧的。墙头总有一丈来宽,城楼上隐隐现出刀枪剑戟,显然是有武士把守。珊瑚心想:“想不到这魔头竟有如此气派,看来比咱们的山寨防备得还要紧严,要从正门进去,那是决不可能的了。”
  珊瑚毕竟是个行家,眉头一皱,立即得了一个主意。索性避开正面,绕道走上山去。这座堡垒,依山建筑,恰巧在一座巉岩之下,要从后爬进,必须从这座巉岩下来。巉岩峻峭,猴猿也难攀援,大约是因山势太险,从巉岩峭壁上望下去,是座花园,城墙上却没有武士把守。
  珊瑚打量了一下形势,只见峭壁有一株倒挂的苍松,根深枝密,形如苍龙探海,丹凤朝阳,满树蟠着枝藤,藤梢枝枝下垂,随风飘拂。珊瑚解下束腰的绸带,卷住一技长藤,打了个结,手执绸带一端,使出超妙轻功,荡了几荡,便腾身飞起,但长度还够不上达到墙头,她在空中打了个转,蓦地松手,便似大鸟般扑下,恰恰落在花园里的一块假山石上。
  珊瑚的轻功虽然超妙,但因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仍是不免弄出一些声响,却也凑巧,恰好有一头夜枭,藏在附近树上,被她惊起,“嘎嘎”地叫了两声,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飞出园子。
  只见两个黑衣汉子,突然现出身形,幸好珊瑚在他们转身时,早已藏到假山石后,没有给他们瞧见。只听得其中一个笑道:“我给这扁毛畜生吓了一跳,以为是有夜行人来了。”另一个笑道:“哪有这样大胆的贼人,敢到这里来捋虎须。”他的伙伴说道:“你不可太大意,主公的仇家也不少呢。”先头那个道:“主公的仇家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倘若要找主公的晦气,也必定是从正门光明磊落地进来,哪有这样偷偷摸摸的。若是普通人物,那就决不能从峭壁上飞下来。咱们在这里巡夜,其实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他的同伴笑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说实在的,要是主公的大仇家真的来了,凭咱们这两个三脚猫的功夫,那也只好干瞪着眼睛,一点办法也没有。”
  珊瑚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后园的防守松懈。”珊瑚还有一点不知,公孙奇接到消息,知道珊瑚要来找孟钊,但却料不到她半夜里偷偷地来,而公孙奇也正是要她来的,所以并没有严加防备。
  先头那个汉子道:“主公的仇家虽多,但主公最忌惮的则是笑傲乾坤华谷涵,我听得刘彪说,那华谷涵与主公订有约会,确切的日子刘彪不知,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珊瑚听他们提起狂侠华谷涵的名字,不禁心中一凛,暗自想道:“公孙奇这魔头敢与华谷涵作对,果是非同小可!”又想:“小姐要去回拜华谷涵,华谷涵却与这魔头有了约会,小姐岂不是要白走一趟了。”
  只听后头那汉子道:“怪不得主公这两天老是眉头打结,脾气很坏,似乎心事重重。”
  前头那汉子道:“华谷涵虽然厉害无比,但主公夫妻联手,也未必一定就输给他,何况主公也早已有了准备。主公愁烦的不单是华谷涵的事情。”他的同伴问道:“主公还有何事愁烦?”那汉子道:“还不是为了孟钊这小子的糊涂事?”
  后头那汉子道:“对啦,听说孟钊今天与人争风呷醋,打了一架,可是真的?”前头那汉子笑道:“这件妙事,府中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你现在才知道吗?”
  他的同伴道:“我来不及仔细打听,和他打架的那小子是个什么人,你知道吗?”先头那汉子道:“什么来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被刘彪擒来的,姓耿名照,哈,这小子的硬份(本事)倒还不小呢,孟钊的鼻子都给他打破了。”
  珊瑚听得大吃一惊,暗暗叫苦:“耿大哥怎的被他们擒到这儿,又和钊哥打起了架来?哎呀,这可真是糟透了!”
  后头那汉子道:“且慢,且慢,我可给你弄糊涂啦。姓耿这小子既然是俘虏身份,怎么却又与孟钊打架?”
  前头那汉子道:“幸亏你问着我,我刚好向刘彪探听了这件事情。你猜孟钊为什么要和这小子打架,原来孟钊有个心爱的姑娘,给这小子勾搭上啦,想必是刘彪想替孟钊出气,故此将这小子捉来。却想不到主母对这小子颇为偏袒,说男子汉争风呷醋,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去拼个你死我活,因此她就迫主公给那小子解了穴道,让他和孟钊打起来啦!”
  说话的这个汉子,只是公孙奇手下的三等脚色,他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当耿照是被刘彪捉来替孟钊出气的,却不知是出于主人之意。但他所说的事实经过,倒是不差,珊瑚越听越惊。
  那汉子又道:“当时,我也恰巧在场,哈,打得可真精彩。起先孟钊吃了点亏,后来主公出言指点,姓耿的这小子一连吃了他重重的几拳,吃亏更大。可是有一件事你更想不到,孟钊有主公暗中帮他,那小子却也有人相助。”他的同伴诧道:“什么人这样大胆?”那汉子笑道:“你想还有什么人这样大胆?就是咱们的二小姐呀!也幸亏有二小姐出头,要不然这小子早没了命啦。”当下将他当时目击的情形仔细说了一遍,又嘻嘻笑道:“看来二小姐对这姓耿的小子很有点意思呢!”
  珊瑚心里想道:“耿大哥的运气倒真不坏,处处都能得到女孩儿家的欢心,以前有个玉面妖狐,现在又有个什么二小姐了。但愿这个二小姐是个好心肠的女子,不要像那个玉面妖狐存心害他才好。”她与耿照千里同行,意气相投,结为兄妹,两人都是胸襟坦荡,不拘小节,珊瑚也未曾想到男女私情。可不知怎的,如今听到了这个消息,心里却着实有点不安,也不知是出于对耿照的关怀,还是由于对那个二小姐的疑忌。
  只听得那个汉子笑了笑,接着又说道:“姓耿的这小子长得比孟钊还俊,难怪二小姐看上了他。可是他虽然得了有力的保镖,性命却还是捏在孟钊的手上。”他的同伴诧道:“孟钊惹得起二小姐吗?”先头那汉子道:“那小子有二小姐替他出头,但孟钊却有主公给他撑腰,这回主公是下了决心,连主母也不得不顺从他了,主公下了命令,将那小子交给孟钊处置,要杀要剐都听随孟钊的便。二小姐再骄蛮,也总不能拗得过她的姐夫姐姐。”他的同伴道:“然则孟钊何以不当场杀了他?”那汉子笑道:“他也总得给二小姐一点面子呀。听说孟钊的那个旧情人明天便会到来,主母的意思是要孟钊见过了他的旧情人,待事情更加清楚之后,再去处置姓耿那小子。其实事情早已清楚了,即使主母有心维护,最多也只能让那小子多活一天。”
  他的同伴道:“怎见得事情已清楚了?”那汉子道:“据刘彪说,那小子和孟钊的旧情人可要好得紧呢,他们同行同宿,刘彪曾暗中窥伺,亲眼见到,半夜三更,那女的还和他同在一个房中,小声说,大声笑,连灯火都没有。要说没有男女私情,谁能相信?”后头那汉子笑道:“哎呀,这么说来。孟钊这顶绿帽子是戴稳了。”先头那汉子说道:“可不是吗?所以我说,主母要他明天见过那个女的,再去处置姓耿这小子,这简直是给孟钊出了一个难题啦!你想:他怎好意思问那女子:‘喂,你是不是和那臭小子有了奸情?是不是半夜三更还在和那臭小子打情骂俏?’不过,我想孟钊也没有这样笨,他尽可以不必问那女的,就把那小子杀了。回头禀告主母,就说已问出真情,料想主母也不会为那小子伸冤。”他的同伴笑道:“孟钊杀这小子容易,但如何应付他那个旧情人,那倒是为难了。依你看,他还要不要她?”那汉子笑道:“我又不是孟钊肚里的蛔虫,怎能知道他的心意。如果是我,我就不要!”他的同伴道:“哈,这件事真是有趣,那女的可漂亮吗?刘彪还看到什么他们偷情的勾当,说来听听。”
  珊瑚听他们污言秽语,将自己说得如此不堪,早已气炸心肺,这时她所要知道的,都已知道了,便猛地从假山石后跃出来,手出如电,点了那两个汉子的穴道。
  珊瑚抓着了污蔑她的那个汉子,正要一掌击下,忽地心中一动,改了主意,剥下他的大衣,披到自己身上,将他抛进山洞。
  另一个汉子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正自惴惴不安,只见珊瑚拔出一把湛蓝的匕首,已是走到他的面前。珊瑚将匕首在他面门一晃,冷冷说道:“这是童进的毒匕首,想必你认得吧?你若要活命,乖乖听我吩咐。”抓起那个汉子,低声说道:“孟钊在什么地方?你带我去。”匕首贴着他的背心,然后解开他的穴道。
  这汉子在毒匕首威胁之下,怎敢不依,默默地点了点头,便向前走。他怕撞见同伴,专拣偏僻小径,后园的防范本来较疏,这汉子又善知趋避,果然没有惹出麻烦,走了一会,那汉子停下了脚步,指着前面一幢房子,说道:“孟钊就在这里,我可以走了吧?”珊瑚道:“你急什么,给我歇一会儿吧。”再次点了他的穴道,独自向前走去。
  珊瑚心里也是忐忑不安,阔别多年的孟钊就快要见面了,“钊哥肯不肯相信我,会不会仍似从前那么听我的话?我要他将耿照放了,要他们两人做好朋友。钊哥要是真心实意地爱我,他应该听信我的话!唉,就不知他是不是变了?”这时她已进了院子,正自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钊哥!”这声音正是从一间房子里传出来的,房中有摇曳的烛光,纱窗上映出两个人影,珊瑚心上似坠了一块石头,直往下沉,她偷偷绕到后窗,只见房中男女二人,男的果然是她多年来日夕思念的“钊哥”,女的似个丫鬟装束的少女,相貌倒很俏丽,只是带着几分妖气。
  只听得那丫鬟娇笑道:“钊哥,我道你有这样好心,约我到此私会,却原来是向我探听消息。哼,要是我回去禀报小姐,就说是你引诱我背叛她,哈,我看你纵有主公撑腰,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钊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嘻皮笑脸地对那丫鬟道:“姐姐一向对我很好,我知道姐姐定会帮我的忙的。”那丫鬟道:“那也要看是什么事情。”孟钊道:“我也决不是要你背叛小姐,我只想知道小姐刚才做了些什么事情?她、她、她偷会了那小子没有?”
  那丫鬟“噗嗤”一笑,说道:“孟钊,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后悔了吧!小姐本来对你很有意思,你却爱理不理的,怎怪得她看上别人?好啦,现在她爱上了别人,你又急了。依我说,你也别三心两意啦,我听小姐说,你的心上人明天就会来的,你何必还要管小姐的闲事?”孟钊道:“唉,难道你还不知那小子,他、他……”那丫鬟笑道:“他把你的姑娘勾搭上了,所以你恨不得把他置之死地,是吗?”
  孟钊尴尬笑道:“姐姐,你既然知道,那我也不必瞒你。不错,我以前是有过一个我心爱的姑娘,但那时彼此年纪都小,尚未曾谈到婚嫁之事。现在,她做下这样下贱的事情,你想我还能要她吗?”珊瑚在门外偷听,气得七窍生烟,几乎忍不住就要闯进去打他的嘴巴,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心里想道:“且听听他们再说什么。”
  只听得那丫鬟笑道:“我想,你也是不能要她的了。哈哈,这么一来,你岂不是两头都落了空了。”孟钊道:“姐姐休得取笑。我给你说心里的话吧,那贱人我是决计不要的了,但这小子是我的仇人,我却不能任他逍遥自在,你想二小姐倘若真的给他骗上了手,岂不是给我留下了一个心腹大患。碧绡姐姐,你告诉我吧,二小姐是不是偷偷去会过他了?”
  那丫鬟道:“瞧你这么着急,我就告诉你吧,只怕你听了更要着急。二小姐不但到牢房里会过这小子,还准备明天就和他私奔呢!”孟钊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那丫鬟道:“小姐一回来就叫我帮忙她收拾衣物,说是明天一早要出远门。她虽然没有和我讲明,但我瞧她的神色,她一面收拾衣物,一面笑个不停,我又知道她是刚从牢房里回来的,她想做些什么,我还有猜不中的吗?”
  孟钊面色铁青,忽地咬了咬牙,向那丫鬟又作了一个长揖,道:“碧绡姐姐,请你帮我一个大忙,事成之后,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好处!”那丫鬟斜着眼睛,盯着孟钊,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要我帮你什么忙呀?”
  孟钊说道:“这是一包毒药,请你放在茶水之中,偷进牢房,将那小子毒死!”那丫鬟道:“哎哟,原来你是要我杀人,这个忙我可帮你不得,给小姐知道了,我还能活命吗?”
  孟钊笑道:“我当然早已想好了,决不会连累你。事成之后,我马上去见二小姐,就说我是为了喜欢她才主使你下这毒手的,她要杀要剐,我独自担当。我知道她的脾气……”那丫鬟道:“不错,小姐的脾气,可能一时发怒,打你几记耳光,但随后一想,反正姓耿那小子已是人死不能复活,你在旁边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向她求饶,讨她欢心,她不得已而思其次,多半就会与你覆水重收了。哈,你这个算盘倒是打得如意。”孟钊道:“依你看,行得通吗?”那丫鬟冷笑道:“行得通之至,但于我有什么好处?我犯得着帮你这个大忙?”孟钊涎着脸孔说道:“姐姐,我早已说过,事成之后,我决不会忘了你的好处。我的心事,你还不知道吗?”那丫头伸出小指头轻轻戳了他一下,娇嗔道:“你的心事,留着对小姐去说吧;我是下人,不配听你诉说心事。”孟钊忽地将她搂在怀中,在她的脸上就香了一下。
  那丫鬟满面通红,甩开孟钊的手,嗔道:“你缠我作什么?给人看见了,那,那……”孟钊哈哈一笑,说道:“姐姐,你担心什么?三更半夜,怎会有人到这里来偷偷看你,来、来、来,让我再香你一下。”那丫鬟道:“你这样偷偷摸摸的,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不来啦!”作势便要离开。
  孟钊看出她似怒实喜,身形一晃,拦住她的去路,作了一个长揖,笑道:“碧绡姐姐,你现在知道我的心事了吧?我欢喜小姐是假的。欢喜你才是真的。你给我办了这件事,我绝不会负你。我和小姐说去,将你也一并讨过来,那时你和小姐‘姐妹’相称,平起平坐,那就不是偷偷摸摸啦!你是小姐的心腹,她一定会答应我的。”那丫鬟“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打这个主意,要我做小。”孟钊说道:“这是委屈了你,但只要我欢喜你,你做我的侧室不胜于随便配给一个下人么?”那丫鬟本来私恋孟钊,心中一想:“男子汉一妻一妾,事属寻常,如今他为了除掉仇人,迫得娶小姐为妻,我总不能越过小姐,争正室的名份。他说得不错,只要他欢喜我,做大做小,又有何相干?总胜过于随便嫁给一个臭小子。”这么一想,心中已是愿意,低下头来,默然不语。
  孟钊鉴貌辨色,知道这丫鬟已给自己说动了心,当下就把那包毒药,塞到她的手中,又亲了她一下,说道:“事不宜迟,你赶快去吧。”
  那丫鬟接过毒药,说道:“我假装送茶水,要是那小子不肯喝呢?”孟钊笑道:“你不会灌他吗?你武功比他高明,冷不防点了他的穴道,还不任你施为?”那丫鬟迟疑了片刻,又道:“这个时候,正是轮着刘彪看守牢房,要是他不买我的账,不让我进去呢?”孟钊冷冷说道:“把他杀了!”那丫鬟吃了一惊,道:“把他杀了?他可是主公宠信的人啊!”孟钊笑道:“你看主公对刘彪好些,还是对我好些?”那丫鬟道:“府中这么多人,以你最得主公宠爱,那还用说?”孟钊道:“对啦,有我和小姐给你撑腰,那你还怕什么?再不然就给他捏造一个罪名,说是他受了那小子的贿赂,要放他私逃,给你撞破,故此将他杀了。”那丫鬟道:“这岂不太冤枉了刘彪?”孟钊笑道:“你当刘彪是好人吗?他为了要那小子的宝剑,暗杀了丁立,这事情我早已知道了。咱们杀了他,既可以替丁立报仇,又可以将宝剑拿过来,正是一举两得。不必再犹疑了,去吧,去吧!”
  珊瑚在外面听得毛骨悚然,要不是她亲自听到孟钊的这番话,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她曾经爱过的一个大好青年,竟变得如此歹毒!心念未已,只听得丫鬟的脚步声,已走了出来。
  珊瑚焉能容她带了毒药去害耿照,立即从暗处一跃而出,伸指点她的肩井穴。那丫鬟的武功本来不弱,但她一来是作贼心虚,神思恍惚;二来她也做梦料不到会有人在暗中伏击,冷不防的就着了珊瑚的道儿。只听得“咕咚”一声,那丫鬟已被点中穴道,倒在地上,不能动弹。
  孟钊听得外面声响,正想出来察看,说时迟,那时快,珊瑚先已进了房间,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只道阴谋已经被人识破,登时动了杀人灭口的念头,呼的一掌,便向珊瑚击下。珊瑚单掌一立,划了一个圆圈,将孟钊的掌力化开,随手一带,孟钊身不由己地踉踉跄跄奔出几步。
  孟钊站稳脚步,定神一看,珊瑚与他分别多年,且又戴上了人皮面具,仓卒之时,孟钊哪能认出,越发惊疑,“咦”了一声,连忙问道:“你是谁?”
  珊瑚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干的好事,我是来拿你的!”孟钊说道:“喂,你是新来的吗?你认不认得我?我是孟钊,我与你到主公面前分辩,主公也绝不会相信你的话。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与我为难?咱们交个朋友,只要你守口如瓶,以后总有你的好处。”原来孟钊见她“面貌”陌生,只道她是新近投到堡中的高手,堡中武士如云,有一两个新来的人自己不认得,那也不足为怪。堡中防备森严,孟钊根本就没想到能有外人偷进,更想不到就是珊瑚。
  孟钊心里想道:“堡中谁不知道我是主公最宠信的人,这厮新来,不认得我,也该听得伙伴说过我的名字。”他刚才与珊瑚交手一招,已知对方的本领胜过自己,要想杀人灭口,那是很难的了,因而便改了主意,晓以利害,只望此人不声张开去,然后徐图后计。
  珊瑚冷冷说道:“我认得你是孟钊!”这时她心中痛苦已极,眼泪几乎掉下,只觉一片茫然,急切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孟钊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孟钊,你卖不卖这个交情?”忽见对方似乎呆了一呆,孟钊心里暗暗得意:“好,原来你也有点发慌了。”但见对方的眼光冷森森地盯着他,又似乎并不想卖这个交情,孟钊给她盯得心里发毛,陡地杀机又起,心想:“这小子此际尚在犹疑不决,我可得先下手为强。”突然呼的一掌,又当头击下,这一掌用了十成功力,他是想趁着对方未曾防备,一掌就将对方了结。明知此举冒险,也顾不得了。
  掌风扑面,珊瑚恰似在恶梦中给人惊醒,就在孟钊的掌风堪堪切到她的肩头的时候,她猛一侧身,双掌相交,“蓬”的一声,孟钊给震退两步。
  这还是珊瑚手下留情,仅用了五成功力。孟钊不知厉害,心里想道:“此人本领是比我高明,却也高明不了多少。碧绡懂得运气冲关之术,我只要支持一会,待她解了穴道,合两人之力,何愁对付不了这不知好歹的小子?”他已然偷袭在前,情知不能善罢甘休,当下横起心肠,又再施展公孙奇教会他的杀手招数。
  珊瑚一来还未打定主意,二来也想看看分别之后孟钊到底学了些什么本领,于是不急于求胜,使出了一套护身掌法,一言不发,与孟钊哑斗。
  孟钊也颇了得,一退一晃,把珊瑚眼神往上一领,连环步往前一冲,突然飞起一脚,珊瑚左掌一个“伏地斩虎”,孟钊右腿一收,左腿又起,连环飞脚凶猛非常,珊瑚也不由得退后一步。孟钊得理不饶人,快步抢进,足尖一勾,右臂一弯,呼地打出一拳。
  这一拳是五行拳中的龙拳,拳力极猛,珊瑚横掌一挡,拳掌相交,掌心微微感到疼痛。珊瑚随掌一拨,把孟钊的右拳黏出外门,顺掌一推,孟钊煞是溜滑,一个“狮子摇头”,突然改用“钻拳”,上击对手面门,这一拳有个名堂叫做“冲天炮”,珊瑚掌背一挥,改推为“挂”,用“崩掌”往外一挂,孟钊的拳头又给挂开。但孟钊的招数变化也极迅捷,蓦地翻身,双拳齐出,捣胁击肋,使出了五行拳中的虎拳和豹拳,珊瑚滴溜溜的一个转身,全避开了。孟钊打得性起,五行拳拳招全取攻势,一招未收,二招又到,连用“劈、钻、炮、横、崩”五字诀,脚踏五门八卦方位,着着进迫,他这套拳法,五行生克,疾如狂风,一拳接着一拳,端的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也委实不可小觑。珊瑚暗暗喝彩,又是欢喜,又是感慨,暗自想道:“他的武功确是比以前强得多了,可惜心术也变得坏了。”
  孟钊久战不下,心中焦躁,霍地一个“凤点头”,两枝短箭忽地从衣领内射出来,这也是他从公孙奇那里学来的暗器绝技,珊瑚不知他有这门本领,距离又近,猝不及防,险险给他射中。幸亏珊瑚轻功超卓,身手矫捷,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蓦地身躯后弯,双足钉牢地上,使出了“铁板桥”的上乘功夫,只听得“嗖嗖”两声,那两枝短箭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门射过,珊瑚眼光一瞥,只见那两枝短箭,箭簇黑油油的,鼻端还闻到一股腥味,显然是毒箭无疑!说时迟那时快,孟钊趁她还未能长身而起,倏地就是一招“弯弓射雕”,五指如钩,径向珊瑚胸膛插下,他五指一伸,骨节格格作响,珊瑚一听,就知是邪派中一种厉害功夫,倘若给他五指插下,马上就是开膛破腹之灾!
  这一刹那,珊瑚也不由得怒气暗生,心里想道:“他怀疑我是堡里的人,撞破了他的私情,但即使如此,也不该这么凶狠,竟要取伙伴的性命!唉,他真是变得太坏了!”正是:
  容颜未变心肠变,可堪重对旧时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往事辛酸情若梦
  新愁凄苦友成仇
  说时迟那时快,孟钊的指甲已触及珊瑚的胸膛,珊瑚心念电转,主意亦已打定,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使出了蓬莱魔女所授的“弹指神通”,中指一弹,弹中孟钊的虎口,孟钊的一条手臂登时酸麻酸软,指尖虽然点中了珊瑚的胸膛,内劲已是使不出来。珊瑚倏地长身而起,双掌迅如疾风,施展大擒拿手法,把孟钊的胳膊扣着一扭,捉将起来,向前一掷,恰恰将他掷入那张有扶手的红木椅中,冷冷说道:“你还要再打吗?还是歇一会儿吧!”
  孟钊气喘吁吁,又惊又妒,心里想道:“他是一个新来的人,怎的这样快便得到了主公宠信,居然传授了他这门功夫?”原来这“弹指神通”功夫乃是公孙奇的看家本领之一,孟钊几次想学,公孙奇尚未肯传授给他。孟钊见珊瑚会使“弹指神通”,便以为她是公孙奇新近收录特加宠信的人,自不免惊妒交并,却不知珊瑚是蓬莱魔女所授,而公孙奇却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兄。
  但如此一来,孟钊认定了珊瑚是“堡中的自己人”,料想他不敢将自己杀害,心神倒也定了许多,当下喘着气说道:“兄弟,你对主人忠心耿耿,我不怪你。刚才我在屋子里和碧绡所说的话,想必你已听到一些了。”珊瑚道:“不错,都听到了。”孟钊道:“然则你应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老实告诉你吧,姓耿那小子是主公有令由得我处置他的,这小子意图诱惑二小姐与他私奔,我为了不让二小姐上当,故此要提早将他除掉。你向主公告密,主公也决不会怪我。再说——”珊瑚冷冷的插口说道:“再说你除掉那姓耿的,你就可以和二小姐成婚,变作主人的连襟了,是吗?”孟钊道:“是呀,所以你实在犯不着与我作对,这于你有害无益。咱们不如交个朋友,以后彼此提携,我有好处,也决不会忘你。”
  珊瑚淡淡道:“多谢,多谢。可惜我是奉了主人之命,没法卖你这个交情。”孟钊道:“你奉了什么命令?”珊瑚道:“奉命来拿你这不义之徒。”孟钊叫道:“我不相信!”珊瑚道:“你知道我的主人是谁?我的主人嫉恶如仇,公孙奇他尚且要拿,何况于你?”
  孟钊这一惊非同小可,颤声问道:“你,你主人是谁?”珊瑚缓缓说道:“你听着,我的主人正是你的主人的克星,笑傲乾坤、狂侠华谷涵是也!”原来珊瑚刚才偷听了园中那两个巡夜汉子的谈话,知道华谷涵已与公孙奇订下约期,不日就要到来,因此她灵机一动,便用华谷涵来吓吓孟钊,用意是想问出孟钊和公孙奇之间的关系。
  孟钊见她武功如此高强,对她的谎话不由得不全然相信了,心里倒抽了一口冷气,暗自想道:“原来他是华谷涵的手下,怪不得他能偷进堡中,如入无人之境。”
  珊瑚缓缓说道:“我主人是个侠义为怀,宽宏大量的人。他这次到来,只要捉拿首恶公孙奇和公孙奇几个最宠信的心腹爪牙,你自己也承认你是公孙奇跟前最得宠的红人,而且还准备和他的小姨成亲的,那你还有何话说?”
  孟钊叫道:“冤枉,冤枉!”珊瑚盯着他问道:“怎么冤枉?难道你刚才和那丫鬟说的都是假话?公孙奇若不宠信你,又怎会传授你功夫?”孟钊道:“好汉有所不知,我跟随公孙奇并不是甘心情愿的。”珊瑚道:“难道是他强迫你做他的手下不成?”孟钊道:“那也不是,但我是另、另有用心的。请好汉容我分辩。”珊瑚道:“好吧,反正我也不急,你就详细分辩吧。说说,你何以要跟从公孙奇,怀的什么用心,随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但你可得放明白些,我主人对你的来历已调查得一清二楚,你若有半句谎言,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孟钊说道:“好汉请听,孟某决不敢有半句虚言。这事得从五年之前说起。五年之前,我是登州邛莱乡下的一个乡民,我爹爹是个退休的镖师,我的邻家姓玉,玉老头也是一位退休的镖师。玉老头和我爹爹从前是同在一个镖局做事的,交情很好,两人同时退休,比邻而居。这玉老头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姑娘。我与她情如兄妹,唉,我就是为了她才投到公孙奇门下的。”珊瑚问道:“这位玉姑娘就是你们刚才骂她作‘贱人’的,说她明天就要来找你的那位姑娘吗?”孟钊颇是尴尬,点点头道:“不错。但那时我怎会知道她后来会变得如此下贱?”珊瑚道:“好,那位姑娘下不下贱,咱们暂时可以不必讨论。你只说,你何以为了那位姑娘而自愿作公孙奇的爪牙?是她要你这样做的吗?”
  孟钊道:“我爹爹退休后,不久就死了。玉老头待我如同亲生儿子一般,教我武艺。有一天晚上,突然来了一伙强盗,把玉老头杀了,将他的家也放火烧了,我家和他家相邻,也被波及,一同烧了。”珊瑚道:“那时你在哪里?”孟钊道:“那时我还年小,心里害怕,我想倘若玉老头也打那强盗不过,赔上我一条小命,那也没有什么用处,我,我在邻家杀声冲天的时候,我,我就悄悄逃跑了。”珊瑚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胆小鬼。”问道:“后来又怎样?”孟钊道:“后来我回来一看,两家都已被烧成一片瓦砾,玉姑娘也不见了。我很是伤心,我就打算——”珊瑚问道:“你打算怎么样?”孟钊道:“我一来要找寻玉姑娘的下落,二来也打算为玉老头报仇。于是我就流浪江湖,意欲寻访名师,学成武艺。”珊瑚稍觉欣慰,心道:“这小子倒还有点良心。”问道:“就是因此,你投到了公孙奇门下么?”
  孟钊道:“最后只能这样。”珊瑚道:“你爹爹是著名的老镖师,生前交游广阔,你的父执辈也不乏有本领的高人,你要求师习技,尽可以投入名门正派,何以定要跟随公孙奇?难道你不知道他是个无恶不作的魔头?”其实珊瑚也是丝毫不知公孙奇的来历,但见他的手下人个个行事狠毒,而且狂侠华谷涵又是他的对头,因此料想他绝不会是个好人。
  孟钊叹了口气,说道:“你有所不知,我当时何尝不是像你这般想法?你可知道杀害玉老头的强盗是什么人?”
  这正是珊瑚几年来梦寐难忘,急欲查访的事情,连忙问道:“是谁?”孟钊说道:“我先把我两次投师碰壁的经过说给你听,你就知道这强盗的厉害了。我爹爹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一个是南阳名武师霍恭,一个是长安震远镖局的总镖头铁拐仙娄子义。我先到南阳求见霍恭,我还未说,霍恭早已知道玉老头被害的事情,也知道了我的来意,他不但不敢收我为徒,而且还劝我切不可动报仇之念。后来我到长安去找娄总镖头,娄子义也是这么说。当时我一着急,就口不择言地说道:‘娄伯伯,你和玉老前辈也曾是八拜之交,你以信义两字驰誉江湖,如今玉老前辈被害,你却置之不理,还劝我不要为他报仇,这对于江湖道义恐怕有点说不过去吧?’娄子义登时变了面色,过了好久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跟我来。’”珊瑚诧道:“他要你到什么地方?”孟钊道:“不是去什么地方,原来他对那个杀害玉老头的强盗恐惧之极,生怕隔墙有耳,泄漏风声。因此他将我带入内室,将门窗紧紧关闭,这才敢对我说出那个强盗的名字。”珊瑚听得呼吸紧张,迫不及待地又连忙问道:“究竟是谁?”
  孟钊见珊瑚如此着急的神气,也觉得有点奇怪,缓缓道:“你是狂侠华谷涵的手下,见闻必广,想必知道江湖上有四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合称‘四霸天’?……”珊瑚吃了一惊,失声叫道:“是四霸天中的哪一霸?”
  孟钊出奇地瞅了珊瑚一眼,说道:“是南霸天,绰号南山虎的南宫造。这南宫造本是一个独脚大盗,有一次玉老伯和我爹爹等七家镖头合保一支镖,被他所劫,当时七家镖头都给他打得大败,那支镖银也给他劫去了。可是那南宫造却也中了玉老伯的一枚暗器,南宫造生平从未吃过一次小亏,玉老伯和我爹爹已经因此退休,他还是不肯放过,寻到了邛莱乡下,来报此仇,幸亏我爹爹早死,得以寿终正寝。玉老伯却在暮年,遭此大劫了!”
  珊瑚本来是戴着人皮面具的,面上的表情看不出,可是她露出来的那对眼睛,眼中泪光莹然,孟钊却是瞧见了。不禁起了疑心,问道:“足下可是与玉老头也有甚渊源么?”
  珊瑚咽着眼泪,说道:“玉老镖头一生正直,义声久播,遭此横祸,识与不识,谁不悼念?”孟钊方始释然,心里想到:“原来他们也是钦敬我们的玉老伯的,那么想来对我大约也不会怎样为难了。”
  孟钊接着道:“那娄子义倒还念在世交之谊,见我飘泊无依,遂我把荐到洛阳龙门镖局里去做事,那是洛阳最大的一家镖局。我最初很不明白,他何以不肯将我收留在他的镖局,后来年纪稍长,懂事一些,也就明白了。”珊瑚道:“不错,娄子义对那南山虎实在是畏惧得紧,他与玉老镖头又曾是八拜之交。已是怕受牵累的了,再收留你,不怕更惹出麻烦吗?不过这人虽然浪得侠义之名,他肯照顾你,倒也还算得有点良心。”孟钊听珊瑚的语气,似乎是越来越对他同情,心里暗暗欢喜。
  珊瑚道:“你既在龙门镖局做事,做得好好的,何以又会投到公孙奇的门下呢?”孟钊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是命运注定了的,要是我不在龙门镖局做事,也不会遇上那公孙奇了。”他接下去说道:“我在龙门镖局学师学了两年,第一次被派出去保镖,就碰上一桩意外的事。”珊瑚道:“是公孙奇劫镖?”孟钊道:“不是,说起来是我们自己惹出来的。我第一次出师,当然还不能独负重责,我是跟副总镖头尹冲去历练的,尹冲交游广阔,武功很强,只是脾气有点暴躁。”珊瑚点点头道:“他为人梗直,嫉恶如仇,这我是知道的。”孟钊道:“可是也正因为他性情如此,那次就惹出麻烦来了。我们保那趟镖,一路平安无事,有一日到了南阳,忽然碰到一班江湖侠客,带头的人名叫宋金刚,他是南阳武学名家云仲玉的好朋友。他对尹冲说出了一桩骇人听闻的事情。云仲玉有个女儿名叫云紫烟,是峨嵋无相神尼门下,剑法精绝,也是江湖上一位有名的女侠。想不到竟有一个人敢迫她作妾,那个人登门造访,向云家父女出言侮辱,云家父女竟给他打得大败,那人声言非要云仲玉将女儿送给他作妾不可!”这件事情,蓬莱魔女曾对珊瑚说过,当年云紫烟就曾派了师妹,来求蓬莱魔女相助的。不过蓬莱摩女不愿说出公孙奇是她的师兄,故此略去了“那人”的名字。
  珊瑚道:“这事我也略有所知,敢情那人就是公孙奇?”孟钊说道:“不错,正是公孙奇。不过当时那班侠客却无一个知道公孙奇的姓名来历。要是知道,只怕他们也没有这么大胆了。”珊瑚眉头一皱,对他的想法很不以为然,却不作声。孟钊接着说道:“这件事云仲玉本来不欲张扬出去,但任何秘密,总是不能遮盖的,他的几个最要好的朋友终于还是知道了。这宋金刚激于义愤,遂瞒过了云仲玉,纠集了一班朋友,来给他帮忙。”
  孟钊往下说道:“那魔头给了云仲玉十天期限,到期就要强讨他的女儿为妾。宋金刚得知这个消息,义愤填胸,连夜发出了英雄帖,邀请了许多江湖豪杰,到时埋伏在那魔头必经之路,拦途截击。我们来到南阳那天,正巧就是限期的前夕。
  “我们的副总镖头尹冲和宋金刚见了面,听了这桩骇人听闻的事情,激于义愤,不待宋金刚出言邀请,便自告奋勇,愿为助阵。我和另外两个随行护镖的镖头,也只好唯他马首是瞻,随同大伙儿前往。
  “在这班人中,有两个本领最高的人,是东海龙东园望的弟子,有好些人就是因为有他们二人助阵,才放心接下英雄帖的。
  “到了那日,我们埋伏在一处险要所在,等候那魔头,从午时直到黄昏,兀是未见那魔头的踪迹,宋金刚正想派人去云家探听,那魔头忽然来了,只见他衣衫破碎,面有伤痕,垂头丧气,活像一个斗败的公鸡。
  “众人见他这副神气,均是心想:‘莫非云仲玉另外还有好手,早已给了他重创。那正好打落水狗了!’于是在宋金刚一声号令之下,群起而攻!
  “那魔头双眼一睁,蓦地冷笑道:‘鼠辈也来欺我,我正要杀几个人出出气!’狞笑声中,扑入人丛。看来他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也不携带兵器,只是挥着一把折扇,出手却是凶狠之极,掌劈扇戳,群豪不是给他一掌击碎脑盖,就是给他扇柄点了穴道。给他掌力击毙的还好一些,给他点了穴道的,倒在地上呻吟呼号,更是惨不忍闻。霎时脑浆涂地,血流成渠。这一役除了我和宋金刚和东海龙那两个弟子之外,其余的人,或死或伤,无一幸免!”
  珊瑚诧道:“宋金刚和东海龙那两个弟子凭着自身本领,得以逃脱,犹有可说,你的本事远远不及他们,何以也能幸免!”
  孟钊满面通红,说道:“我自知本事低微,当时不敢随大伙动手,躲在一角,装作被点了穴道,闭上眼睛。岂知那魔头厉害之极,打发了众人之后,突然一把将我抓起来,厉声喝道:‘想装死么?’”
  珊瑚正在为孟钊感到羞愧,只见孟钊面有得意之色,接着道:“我以为是必死无疑了,岂知那魔头望了我一眼,忽地嘿嘿嘿的怪笑了几声,说道:‘你是孟钊?’真是奇怪,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那魔头说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还知道你的来历,你是想替玉老镖头报仇的是不是?玉老镖头有个女儿和你很要好的是不是?你的仇人是南山虎,你再学十年,也打他不过的。不如你跟了我吧,我有办法成全你的心愿!”
  珊瑚也不禁十分惊诧,心想道:“那时我跟随小姐还未多久,在江湖还是个无名小卒,这魔头怎么就知道我的底细了?”只听得孟钊继续说道:“我一时糊涂,听他说可以成全我的心愿,我就依从他了。后来我才知道,在他遭遇宋金刚这伙人围攻之前,已经到过云家,宋金刚所料不差,他在云家确是碰了劲敌,给那个人打败了。你当然知道那人是谁,我也不必说了。”珊瑚早就猜中,说道:“不错,公孙奇给我主人逐出云家,他们就是那次结下梁子的。”孟钊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没有你这么好运道,要是我能有机缘碰到华大侠,我也不会跟随公孙奇了。”
  珊瑚冷冷笑道:“公孙奇对你可很不错啊!”孟钊连忙说道:“公孙奇对我虽然不错,但他每次出门,从来没要我跟随,我委实没有给他当过帮凶,干过坏事。我在堡中,所担当的职务只是给他掌管翰墨。”
  珊瑚听了他的叙述,虽然相信他说的不是谎言,却也感到其中疑窦甚多,心想:“孟钊临阵退缩,这魔头何以反而看得起他,对他这样宠信?”当下问道:“你跟随了他这几年,那么他帮忙你完成心愿没有?”
  孟钊道:“南山虎在北方结怨太多,早已到江南做独脚大盗去了。报仇之事只好暂且搁下。”珊瑚道:“那位玉姑娘呢?是不是他答应代你寻访的?”孟钊道:“不错,堡中有人已经遇见了她……”珊瑚道:“那些人就是你的主人派出去的?”孟钊道:“我也是今日方知。”珊瑚道:“公孙奇何以对你的事这样热心?”孟钊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珊瑚忽地笑道:“我瞧,你投到公孙奇的门下,替你玉老伯报仇倒还在其次,要借他之力,找寻那位玉姑娘却是真的。”孟钊给她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这两桩事情,在我都是同样重要。但既然得知她的踪迹,当然是想先见见她了。”
  珊瑚心中稍稍欣慰,心里想道:“孟钊毕竟还不算变得太坏,心中还惦记着我。”但今晚的所见所闻,她小时候从未曾注意到的,孟钊性格中卑劣的一面,却都已显露无遗,珊瑚百感交集,只觉眼前这个孟钊,声音容貌犹似当年,却似个陌生人了。
  珊瑚想了一想,问道:“现在你还想见那位玉姑娘吗?嗯,我已瞧出了你的心事,你是不是正在后悔?”孟钊叹了口气道:“现在是见也好,不见也罢了。不错,我是为了她的缘故,以致误入歧途,投到这魔头门下,现在已是后悔莫及。”珊瑚冷笑道:“你倒是推卸得一干二净,你自己就没有过错吗?”孟钊呆了一呆,原来珊瑚一直是捏着嗓子说话,这几句话却用本来的声音,孟钊一听这笑声好生熟悉,不禁大大惊疑!
  珊瑚缓缓道:“你既然对我说了真话,我也不必假冒下去啦,我的主人不是华谷涵。”孟钊退后两步,嘶声说道:“你、你、你是谁?”珊瑚道:“你还认得我吗?”轻轻将面具揭下。
  孟钊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这刹那间两人都似乎僵直了。这些年来,他们都是渴望与对方重晤,也曾不止一次想象过会面的情形,但这次相逢,却与他们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拥抱,没有欢呼,也没有悲喜交集的眼泪。珊瑚心中所有的只是难以明说的怅惘,孟钊则是极度的尴尬。
  过了半晌,孟钊吁了口气,说道:“珊瑚,想不到你今晚竟会突如其来,与我开了这么一个大玩笑!”
  珊瑚定下心神,平静说道:“孟钊,我不是和你开玩笑来的。我来求你两件事情。”孟钊道:“请说。你我之间用不上一个求字。”
  珊瑚道:“第一件事情,耿照关在什么地方?请你带我去,将他放出来。”
  孟钊冷笑道:“原来你不是为我,是为了姓耿这小子来的。”珊瑚道:“随便你怎么说吧,他无辜被你们囚禁,这都是我牵累了他,我不能坐视不救!”孟钊问道:“他是你的什么人?”珊瑚说道:“你管不着。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是光阴磊落,绝不至于像你们所猜疑的那样卑鄙下流。”
  孟钊道:“此事慢一步说,第二件呢?”珊瑚道:“孟钊,我感激你要为我父报仇,也感激你多年来寻访我的好意。现在我已经知道了仇人的名字,这冤仇我会自己去报,不必你费心了。你说是为了我而误入歧途,好,现在我所求的第二件事情,就是救了耿照之后,你和我们一同离开魔窟,从今之后,做一个正正当当的人!”
  孟钊冷笑道:“与你们一道离开,你是限他还是跟我?”珊瑚抑住怒气,淡淡道:“我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一定要跟随男人、倚靠男人吗?我有我的去处,他也自有他的去处。”孟钊道:“那么咱们——”珊瑚道:“你改邪归正,咱们自然还是朋友。”孟钊道:“我与那丫鬟的说话,嗯,我说要向她小姐求婚,那是出于一时的愤激,不是真的。嗯,你、你不会疑心我吧?”珊瑚道:“我才没有这么多工夫去疑心别人呢。”孟钊道:“珊瑚,你就一点也不关心我了?”珊瑚正色说道:“我正是因为关心你,才要你马上离开此地。再说一句心里的话,你是男子,将来总是要娶妻的,但我不希望你与这魔女成亲。你应该另选择个好人家的女子。”
  孟钊道:“记得咱们小时候也玩过小夫妻的游戏——”珊瑚道:“那是游戏。孟钊,我现在方始知道,咱们的性情旨趣,其实大不相同。嗯,小时候的游戏,那也不必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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