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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8 梁羽生(当代)
  玳瑁抹干了眼泪,忽地说道:“耿大哥,你这位李师兄可是信州人氏?”
  耿照诧道:“你怎么知道?”
  玳瑁紧跟着又问:“令堂和令姨父也是信州人氏,对吗?”耿照道:“不错。你——”玳瑁又问:“李家骏大约是十多年前到蓟州来投奔你姨父的,对不对?”耿照更为诧异,说道:“一点不错,你和我的姨父和家骏哥都是相识的吗?”蓬莱魔女如有所悟,忽地问道:“莫非这李家骏就是你要寻找的人?”
  玳瑁道:“不错,这李家骏,他,他正是我失散的表哥。”
  原来玳瑁和李家骏,都是信州人氏,两家乃是中表之亲。玳瑁和他还自小订有婚约。其后遭逢世乱,玳瑁的父母死于兵火之中,和表哥也失散了。那时玳瑁不过七岁,几经辗转,落到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丫头。后来那大户被绿林好汉抄了家,玳瑁也被救了出来,因那好汉与蓬莱魔女的师父公孙隐相识,公孙隐正要为蓬莱魔女找个女伴,玳瑁这才变成了蓬莱魔女的侍女的。十多年来,玳瑁无时不在思念她的表哥,却苦于无法得到他的消息。她知道李家骏有个远房亲戚叫做秦重,却不知秦重就是耿照的姨父,也不知秦重是搬了家到了蓟州。
  这次玳瑁跟蓬莱魔女下山,为的就是想趁这个机会,可以到各处去打听李家骏的消息。前几天她经过蓟州,曾到故乡探望,故乡相熟的人家早已毁于兵火,成了一片瓦砾了。玳瑁以为是找不着李家骏的了,不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在耿照的家中,却获得了李家骏的确实讯息,知道李家骏不但活在人间,而且还跟秦重练成了一身武艺,是秦弄玉的师兄。玳瑁之喜可想而知。可是在欢喜之中却也担着一重心事,时间紧迫,不知能不能够在北芒山上找得着他?
  蓬莱魔女问明了玳瑁之后,很是替她欢喜,说道:“我到天狼岭赴武士敦之约,无须你陪我去,你可以留下来寻找你的表哥。”
 
  玳瑁踌躇未决,蓬莱魔女笑道:“隔别了十几年,你怕认不得他了?是么?那也无妨,叫照弟和秦姑娘陪你去吧。天已亮了,咱们可以走了。”
  耿照道:“柳姐姐,你不是说仲少符与上官宝珠也都是要到我家里来的么?”
  蓬莱魔女瞿然一省,说道:“不错。上官宝珠伤病初愈,不能施展轻功。不过,这个时候也应该到了。难道路上又出了什么事情?咦,外面似是有人厮杀!”
  众人赶忙出去,一看,只见大门之外,仲少符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正在恶斗。那个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所要找寻的李家骏!
  原来李家骏这天早上来找小牛儿,恰巧在耿家的大门前碰上了仲少符与上官宝珠。李家骏看见两个陌生的人要进耿家,只道他们是金廷的鹰犬,便即盘问他们的来历。仲少符焉肯对他实说,同样的也是怀疑李家骏是金廷鹰犬。双方一言不合,动手就打起来。
  仲少符剑法精妙,李家骏则胜在气力沉雄,刀法也很不弱,双方旗鼓相当,打得难分难解。
  蓬莱魔女等人出来之时,仲少符正使到一招“斗转星横”,倒转剑锋,自下而上斜剖李家骏的小腹,剑尖指向他胸口的“璇玑穴”,剑柄撞向他胁下的“愈气穴”,一招三式,同时攻向对方的三处要害,这是四空上人所传的佛门“伏魔剑法”中一招最精妙的招数,当真是厉害无比!李家骏喝道:“好狠!”他的招数不及仲少符的精妙,百忙中不知如何破解,只好“以力降巧”,“呼”的一刀硬劈过去。仲少符的气力不及他,这一下各打各的,眼看就要两败俱伤。
  上官宝珠大吃一惊,生怕仲少符被快刀劈中,难免性命之忧,急切间不假思索,一蓬梅花针射了出去。她的梅花针是淬过毒的。
  这一边玳瑁也是不由得吓得尖叫起来,想要跑过去把李家骏拉开,已是来不及了。
  幸亏蓬莱魔女身手矫捷,来得正是合时,只见她拂尘一展,快如闪电,把那一蓬毒针拂得零星四散,没有一枚射到李家骏的身上。
  上官宝珠怔了一怔,叫道:“柳姐姐,你——”蓬莱魔女微微一笑,说道:“都是自己人,这位李兄是耿照的师哥。”耿照也上前说道:“师哥,你还记得小弟从前的邻居仲老伯吗?他就是仲家的小弟弟。”李家骏“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真是料想不到,耿贤弟你回来了,还有仲家小弟弟也一同回来了,这不是做梦吧?”仲家父子搬离蓟州之时,李家骏刚到蓟州投奔秦重,他和仲家父子只见过两次面,那时仲少符年纪很小,只有几岁,隔别了这许多年,彼此都不认得了。
  耿照道:“青天白日,怎会是做梦?还有更巧的事情呢,你瞧瞧,这位姑娘是谁?”
  李家骏听得玳瑁刚才那声尖叫,对她已是留心,只觉这女子十分眼熟,心中自然而然的似有亲人的感觉,但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寻思:“她是谁呢,为什么对我这样关心?”
  玳瑁心中酸痛,说道:“骏哥,你连我也不认得了么,我是——”名字未曾说出口,李家骏已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立即冲上前去,紧紧地握着玳瑁的双手,叫道:“玳瑁,你、你还活在人间!你长得这么高了!”他们是从小订婚的,李家骏长玳瑁三岁,被乱兵冲散之时,李家骏已有十岁,玳瑁不过七岁,俗语说“黄毛丫头十八变”,李家骏怎想得到眼前这个标致的女子就是自己从前那个“乳臭未干”的未婚妻?而且他们是被乱兵冲散的,一个稚龄女子在那样兵荒马乱的年头与家人失散,生存的机会实是微乎其微。故此李家骏虽然念念不忘“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却不敢对她的生还抱着希望。
  正因为李家骏以为玳瑁早已不在人间,故此他虽觉似曾相识,却做梦也想不到是她。
  劫后相逢,浑如一梦。两人喜极忘形,感极而泣,顾不得是在众人面前,不知不觉地便紧紧相拥了。蓬莱魔女笑吟吟道:“乱世姻缘,每多奇遇。这正是:历劫了无生死念,经霜方显傲寒心。冬风尽折花千树,尚有幽香放上林。玳瑁妹子,我真是替你们高兴!”
  玳瑁瞿然一省,说道:“骏哥,你是来给师母扫墓的吧?”李家骏道:“不错,我是来找小牛儿一同去给师母扫墓的。你知道照弟的家已被官府封了,我不能从大门进去,每次都是从小牛儿那边逾墙潜入的。”玳瑁道:“小牛儿也正在墓园里呢,咱们都进去吧,你和照弟已有五年不见,你们两师兄弟也应该谈谈了。”
  众人逾墙而入,重回墓园。李家骏在耿母墓前行了礼,耿照答谢师兄代营母墓的大恩,便问李家骏道:“当年我走得匆忙,你好像有件事情要和我说,是么?”
  李家骏笑道:“不只一件,是有两件事情要和你交代的。”耿照道:“哪两件事情?”李家骏道:“第一件是有一百两金子要交给你。”耿照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哦,可就是金虏送来给我姨父的那一百两金子?”李家骏道:“正是。金虏送来的有白银千两,黄金百镒。银子我已经散给村里的穷人了,金子我却是不便拿到城里兑换。那天师父本来是叫我拿给你处置的,如今还藏在山上。”耿照苦笑道:“如今我已是在江湖飘泊之人,我既不能在蓟州久留,将它分给穷人,我要这黄金复有何用?”
  玳瑁笑道:“不,还是有用的,宋金刚的那支义军正缺军饷,这百镒黄金,给了他们,用处可就大啦!”
  耿照道:“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李家骏道:“师父生前,曾秘密结交各方反金的志士,本来是想联络好了,就起义的。只因发生了那件意外之事,那天他匆匆要走,将一纸名单交了给我,上面就是那些志士的姓名和地址,也是要我送给你保管的。这张名单,如今也还在我那儿。”
  耿照大为后悔,说道:“原来姨父也是如此苦心孤诣,可叹我当年还误会了他。”秦弄玉道:“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李家骏道:“那是师父因为你年纪较小,平时闲话家常,就无谓说了。他也是那天临走之时,才付托与我和照弟的。”
  蓬莱魔女道:“我们正要联结各方抗金的志士,这张名单很有用处。好,照弟你就跟你的师兄回去一趟吧。”
  蓬莱魔女接着说道:“近来局势虽然较为平静,但祁连山那边仍是随时可能有战事发生的,你们在这里的事情办妥之后,立即到祁连山去。天狼岭之约,我独自赴会,你们不用去了。”
  上官宝珠说道:“柳女侠,我想跟你到天狼岭去,你肯要我作伴吗?”蓬莱魔女知道她是想向自己探询身世之秘,只怕有些说话是不便当众说的,于是说道:“好吧,只是如此一来,你和仲少符可要暂时分手了。仲少侠,你放心得下吗?”蓬莱魔女早已看出他们是对情侣。
  仲少符面上一红,说道:“宝珠姐姐有盟主照顾,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耿照笑道:“反正盟主赴了天狼岭之约也就要到祁连山的,暂时分手也不过是几天而已。”
  李家骏道:“小牛儿,你们恐怕也不能在这里住下去了。”小牛儿道:“我正想和你说呢,你可肯带我出去?”李家骏道:“你先和家人商量,搬出了城再说。”耿照道:“这样吧,你安顿了家人之后,就动身到祁连山去,路上一定可以碰见义军的。你说出我的名字,义军会收留你的。这里五十两银子,给你路上使用。”小牛儿道:“要不了这许多。”耿照说道:“我知道你的家境并不怎么宽裕,我连累你们不能在此安居,这点银子你们搬家也要用的。”小牛儿十分感激,说道:“耿大哥,难为你为我想得这样周到。”拿了银子,便爬过围墙去了。
  此时天已大亮,蓬莱魔女等人计议已定,离开了耿家,出了蓟州城,便即分道扬镳。耿照、秦弄玉、李家骏、玳瑁和仲少符五人随李家骏上北芒山取那名单与金子;蓬莱魔女带了上官宝珠往天狼岭赴武士敦之约。
  路上蓬莱魔女才有余暇和上官宝珠说起她与青灵子相遇之事,上官宝珠从耿照口中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此时听了蓬莱魔女所说的全部事实,心中更多疑惑,对于青灵子临终之际的遗言,也是极为感动。
  蓬莱魔女道:“我有一事未明,你何以不相信青灵子是你爹爹。”
  上官宝珠道:“不是不相信。只因我听得妈妈说过,我爹爹是遁迹海外,还在人间的。却不知我爹爹和那位青灵子前辈是否就是同一个人?听说青灵子前辈给了你半面破镜——”
  蓬莱魔女道:“不错。现在就交给你吧。”上官宝珠接过那半面破镜子仔细一瞧,果然是和她小时候在母亲妆台所见的那半面破镜相同。
  蓬莱魔女道:“令尊本来是要我将这半面镜子送还你的母亲的,如今给了你,你将来回山之时,就可以问个明白了。”
  上官宝珠道:“此去天狼岭须得几天工夫?”蓬莱魔女道:“你的轻功现在已恢复了五成,过两天就会完全恢复了。以咱们的脚程而论,到天狼岭去,依我看走个十天八天大约也可以到了。”
  上官宝珠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说不定咱们到了天狼岭就可以见着我的母亲了,用不着我再回去灵鹫山啦。到灵鹫山打个来回,至少也得半年呢。”
  蓬莱魔女诧道:“哦,你的母亲也要到天狼岭么?”
  上官宝珠道:“柳姐姐,你大约还未知道,神驼太乙和公孙奇就是躲在天狼岭上。”
  蓬莱魔女本来亦是有此怀疑,如今从上官宝珠口中得到了证实,怔了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令堂将有天狼岭之行敢情就是与此事有关?”
  上官宝珠道:“神驼太乙与我的师叔猛鹫上人相交颇厚,猛鹫师叔得知他们躲在天狼岭上的消息,曾派遣麻大哈去寻访他们。那时麻大哈和我还未翻脸,他瞒着师父,私自带了我去。猛鹫师叔其实是在觊觎公孙奇那两大毒功,所以才叫麻大哈先去打探他们的住址。他是准备在得到确实的消息之后,就要跟着去轧上一脚的。”
  蓬莱魔女道:“你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母亲了?”
  上官宝珠道:“不错,这样一件大事,我当然是不敢瞒着妈的。妈和师叔一向是面和心不和,各怀心病的。妈要我打听到确实消息之后,立即回去告诉她。妈也是想取得公孙奇那两大毒功。”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原来还有如此这般复杂的勾心斗角情事,桑家那两大毒功真是害人不浅!”
  上官宝珠面上一红,道:“妈是怕师叔得到那两大毒功,我们这一支就难免要受师叔所制,所以不得不参加争夺。”其实上官宝珠的母亲青灵师太乃是一个介乎邪正之间的人物,她擅于使毒,对桑家那两大毒功慕名已久,即使不是为了同门之争,她也是要想取得那两大毒功的。
  上官宝珠接着说道:“我离山已有数月,妈见我久不归来,一定会到天狼岭找我的。”
  蓬莱魔女道:“这么说,你们是已经到过天狼岭的了。可曾见着武帮主么?”
  上官宝珠道:“不但见着,而且我还多亏武帮主和云紫烟女侠救了我的一命。可惜那时我还在受着麻大哈的欺骗,对武帮主怀着敌意,他救了我的命,我却不肯听他的善言。”
  当下上官宝珠将她在两个月前在天狼岭的遭遇一一告诉了蓬莱魔女。蓬莱魔女这才知道猛鹫上人早已到过天狼岭,同时也知道武士敦约她赴会的原因了。正是:
  破镜难圆遗恨在,天狼岭上探奇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回
  明月有情堪作伴
  雪莲无主为谁开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武士敦约我到天狼岭来,那一定是为了公孙奇的缘故。”要知武林中的规矩,清理门户之事,外人是不便越俎代庖的。蓬莱魔女是公孙奇的师妹,武士敦要除掉公孙奇,当然是以请蓬莱魔女出来代师执行清理门户之事为宜。
  蓬莱魔女屈指一算,从大破桑家堡到现在已有八个多月,公孙奇是在桑家堡被破之日开始遭受走火入魔之劫的,走火入魔比任何一种惨酷的刑罚还要厉害,“公孙奇受了这八个多月的折磨,即使还能活在人间,也应该多少有点悔意了吧?”蓬莱魔女心想。蓬莱魔女本是嫉恶如仇的性格,但公孙奇是她师父唯一的独子,蓬莱魔女念着师门的恩义,还是希望她的师兄有所悔改的。
  上官宝珠道:“据我所知,太乙和柳元甲这两个老贼都在天狼岭上,如今又多了我的猛鹫师叔和蒙古尊胜法王的弟子宇文化及,他们四个人一伙,都是想要公孙奇那两大毒功,利害相同,绝不能让别人把公孙奇除掉。看来咱们到了天狼岭,恐怕还有一场剧斗呢。”
  蓬莱魔女已经知道了武林天骄与武士敦同在一起,说道:“他们有四个人,实力不会相差很远。若然不敌。我还可以就近请一位老前辈帮忙。不过——”上官宝珠问道:“不过什么?”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却有点为难之处。到时再见机行事吧。”蓬莱魔女心目中可以帮忙她的那位老前辈,就是住在离天狼岭不到二百里的石家村中的聂金铃,聂金铃是太乙的妻子,又是她叔父柳元甲的岳母,聂金铃是否愿意出头,蓬莱魔女殊无把握。再加上她与公孙奇的一段师门恩怨,心中不免十分烦乱。上官宝珠亦知公孙奇是她师兄,听她这么说,也就不便再问下去了。
  过了两天,上官宝珠伤病已愈,果然只不过用了八天工夫,就赶到天狼岭。
  公孙奇遭受了八个多月走火入魔的灾难,目前是死是生,还是个谜。蓬莱魔女急于要会见武士敦,也急于要揭开这一个谜。
  武士敦与武林天骄早已离开大都往天狼岭去了,这是蓬莱魔女知道了的。蓬莱魔女以为他们必然早已到了天狼岭等她,不料却是遍寻不见。
  蓬莱魔女疑虑不定,心想:“难道他们在路上又出了事情,遭了意外?还是他们躲在什么地方,我还未找到呢?”天狼岭山高林密,蓬莱魔女又怕他们尚未来到,不敢用啸声传音报信。因为倘若他们未到,啸声一发,反而就要招来强敌了。
  上官宝珠道:“武帮主有个师叔在这儿,说不定他是在师叔家里。咱们不妨去看看。”
  蓬莱魔女想了起来,说道:“不错,他的这位师叔是丐帮中硕果仅存的鲁长老,隐居在这天狼岭之上。武士敦本来是要请他下山的,不知他是否在家?你知道他的住址吗?”上官宝珠道:“知道,是麻大哈告诉我的。我们寻找太乙的时候,曾经过他的门前。”
  当下上官宝珠在前头带路,此时是初秋时节,山下残暑未消,山上却是白雪皑皑。怪石奇峰,在冰雪覆盖之下,恍如霜刀雪剑,玉宇琼台。蓬莱魔女笑道:“这里倒是绝妙的避暑去处,你冷吗?”蓬莱魔女极为欣赏这冰天雪地的奇景,却担心上官宝珠病体初愈,耐不住山上的严寒。
  上官宝珠笑道:“不冷。前面还有奇景呢,过了这个山坳,就暖和了。”蓬莱魔女走过山坳果然觉得冷风之中似有一股温暖滋润的空气,把寒意冲淡了不少。抬头一看却原来有一个温泉,灼热的水花从温泉喷出,散发出一团团的白雾,水气在阳光下幻成七色的彩虹,端的是奇丽无俦。
  上官宝珠道:“那日,我就是在这里遇见武帮主和那蒙古武士的。”上官宝珠想起那日之事,自己在温泉旁边的清溪戏水,麻大哈在旁边给她守护,那时怎料得到会有后来的这场情变?上官宝珠不禁感慨万端。
  过了温泉之后,狼牙峰上鲁长老的那间石屋已然在望,山风吹来,蓬莱魔女嗅到一股清香,香气当真是清幽之极,沁人肺腑。蓬莱魔女深深吸了口气,赞道:“好香,好香!却不知这是什么奇花?”
  上官宝珠道:“是鲁长老从天山绝顶移植到他园中的雪莲。”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是天山雪莲?”蓬莱魔女见闻甚博,平生却没见过天山雪莲,不过,也知道天山雪莲是能解百毒的奇花。
  上官宝珠道:“麻大哈学过丐帮的武功,算起来鲁长老还是他的长辈。实不相瞒,我当时是想偷这天山雪莲的,但麻大哈不敢惹他师叔,我才把这意念打消了。”
  蓬莱魔女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却是有点奇怪。”
  上官宝珠道:“什么奇怪?”
  蓬莱魔女道:“你不是说你师叔已经上了山吗?你们灵山派的人擅于使毒,你知道这是天山雪莲,你的师叔当然也会知道,他为什么不来抢这雪莲?他们人多,鲁长老武功纵好,也是抵敌不住的。”
  蓬莱魔女不知,猛鹫和太乙等人已经是来抢过雪莲的了。他们来抢雪莲那日,麻大哈和上官宝珠已经下山,所以上官宝珠也不知道鲁长老已经死在宇文化及之手。
  到了鲁长老的故屋,蓬莱魔女谨遵武林礼节,站在门前,以“传音入密”的内功,通知求见。过了许久,不见有人回答,上官宝珠道:“鲁长老想必是下山去了。”蓬莱魔女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心里想道:“几个大魔头都在山上,鲁长老按理不应轻易离家,留下这珍贵的雪莲无人看守。”
  蓬莱魔女料想事情定有蹊跷,说道:“咱们进去看看。”进了屋后面的花园,见有一座新坟,墓碑写的是“丐帮长老鲁阳戈之墓”八个大字,蓬莱魔女这才知道鲁长老已经死了。
  蓬莱魔女说道:“看这情形,武士敦和檀羽冲是还未曾来到了。他们是比咱们早来两天的,却不知在路上又有了什么耽搁了?”
  上官宝珠道:“武帮主来了,一定会到这儿的。咱们就在这里等他吧。”
  蓬莱魔女纵目四看,只见园中残花败叶,野草丛生,一片荒凉景色。但园中有个池塘,池中尽是浮冰,有三朵雪白的莲花在浮冰中绽开,十分清丽,那淡淡的幽香,就是从冰湖中来的。
  上官宝珠说道:“这就是天山雪莲了,咱们来得合时,正好赶上雪莲开放,把它摘下来吧。”
  蓬莱魔女道:“这虽是无主之物,但咱们也不宜擅取,还是等待武帮主来再摘吧。”
 
  上官宝珠笑道:“姐姐有所不知,雪莲盛开之后,最宜立即采下。否则过了三天,它就会枯萎的。开时采下,功效最大。”
  蓬莱魔女一看,池边有支竹钩,正好作采花之用,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替武士敦把它先摘下来。”心里却不禁有点疑惑,因为池边有竹钩,还有淡淡的足印,这足印绝不会是几个月前留下来的。
  看这情形,一定有人经常到这园中查看,看这雪莲开了没有的。所以采花的工具就放在池边,准备随时可以采摘。
  蓬莱魔女刚刚采下了三朵雪莲,果然便听到外面雪地上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来人用的似是“踏雪无痕”的轻功,但其中一人火候未到,不免有雪片破裂,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倘若不是蓬莱魔女这样的武学大行家,还当真听不出来。
  蓬莱魔女把雪莲交给上官宝珠,在她耳边悄声说道:“你暂且躲一躲。”她是顾虑上官宝珠病体初愈,不宜与强敌交手。
  只听得有个熟悉的苍老声音喝道:“谁在里面?”来人本领高强,也听出园中有人了。
  声还未了,只见两条人影已经飞过墙头,落在园中,是一个青袍老者和一个蒙古武士。
  这青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的叔父柳元甲。那蒙古武士则是宇文化及。
  原来鲁长老冰湖中的天山雪莲本来共有五朵,上次他们来抢雪莲与魔鬼花之时,雪莲只有两朵已开,云紫烟摘了一朵,另一朵给太乙抢去。湖中还留下三朵只是蓓蕾初绽的雪莲。雪莲是必须在冰湖之中才能生长的,因此猛鹫、太乙、柳元甲、宇文化及等人每日轮流到这园中查看,只待雪莲一开,就要采下。今日正好轮到柳元甲与宇文化及前来,猛鹫上人与太乙则留守老巢保护公孙奇。
  柳元甲看见蓬莱魔女站在园中,怔了一怔,随即哈哈笑道:“原来是你,我早料到你会到这儿来的了。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对我纵有敌意,我却不愿将你难为,这湖中的三朵雪莲是你采去的不是?你把雪莲交出来,我让你走。”
  蓬莱魔女斥道:“你这老贼,谁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手下留情,饶你一命,原望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谁知你还是贼性不改,又要勾结妖人来作浪兴波,如今还想来抢雪莲。哼,我认得你,我手上的宝剑可不认得你!”
  柳元甲笑道:“乖侄女,何必这样生气?好吧,你不肯走,咱们就叙叙叔侄之情吧。”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厉声说道:“你要怎样,并肩子上吧!”
  柳元甲笑声未歇,陡地面色一沉,说道:“清瑶,你要教训叔父,只怕还不配吧。你如今已在我的掌握之中,还敢猖狂,那只是自讨苦吃了。好,我先给点厉害让你看看!”说罢随手一劈,把一块假山石劈下来,就像快刀切豆腐似的,当中剖开两半,整整齐齐,割切的石面十分光滑。
  有上乘内功的人,用掌力劈开石头并不难,难的是石头毫不碎裂,连石屑也没有半点。内家真力之用得恰到好处,这是蓬莱魔女也做不到的。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老贼的功夫比起一年之前是高得多了。按说他已到了六旬开外的年纪,这样年纪的人,内功是很难增长的了。而他却进展如此之速,莫非他已练成了桑家的两大毒功?”要练桑家的两大毒功,必须练成桑家的内功心法。桑家的内功心法是桑见田当年穷一生心力,另辟蹊径所创的“正邪合一”的练功方法,极为霸道,最易见效。
  蓬莱魔女虽是暗暗吃惊,却也不甘示弱,当下拔剑出鞘,一手执着拂尘,一手拿着剑,便要上前与柳元甲动手。柳元甲哈哈笑道:“乖侄女当真要和为叔的动手么?”宇文化及蓦地抢上前去,截住蓬莱魔女。
  宇文化及喝道:“你目无尊长,以下犯上,情理难容。柳老前辈不屑与你动手,让我来教训你吧!”蓬莱魔女冷笑道:“你这胡狗也配说什么情理?”宇文化及大怒,一掌就劈过去。
  一掌发出,热风呼呼,就像从鼓风炉中喷出来似的。蓬莱魔女虽然不畏惧,心中也是一凛,想道:“这厮的掌力好生怪异,莫要着了他的道儿。”当下默运玄功,将拂尘一甩,喝道:“你这狗爪没用,亮出兵器来吧!”
  宇文化及一掌击空,陡然间只觉掌心好像给利针刺了一下似的,原来是蓬莱魔女甩出的一很尘尾,刺着了他掌心“劳宫穴”。经过蓬莱魔女的玄功运用,这一根细如牛毛的尘尾,不亚于一枚梅花针。
  “劳宫穴”是人身大穴之一,倘被刺穿,内家气功就要给对方破掉。宇文化及练过铁掌功夫,皮粗肉厚,幸而没给刺穿。但亦已不禁大吃一惊,慌忙缩掌,倒退三步。心里想道:“听说这妖女是中原的绿林盟主,果然名不虚传。”
  宇文化及一握拳,一伸掌,发出一缕青烟,蓬莱魔女那根尘尾被他的手指一搓,化成了飞灰。蓬莱魔女也吃了一惊,心想:“这厮的纯阳罡气火候倒也不浅,不可小觑他了。”
  宇文化及情知空手打不过蓬莱魔女,取出了日月双轮,喝道:“好,我就与你较量较量兵刃的功夫。”月轮护身,日轮反手推压。这一推一压,乃是他得意的杀手绝招之一,劲道凌厉之极。
 
  蓬莱魔女喝道:“来得好!”唰的一剑刺出,其直如矢,看似平刺宇文化及胸口的“璇玑穴”,剑势却忽地中途一变,从宇文化及意想不到的方位突然刺到。宇文化及日轮已经推出,急切间只能用护身的月轮抵挡。他的变招也算得是机警快捷的了,可是由于他的气力大部份用在攻出去的那只日轮之上,急切间转换攻守之势,护身的月轮气力就嫌不足了。只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一剑插进他的月轮当中,一翻一绞,削断了两齿月牙。
  宇文化及的日月轮本来是擅于克制刀剑的一种奇门兵器,不料锁不着蓬莱魔女的剑,反而给她伤了月轮,宇文化及又惊又怒,双轮并举,向蓬莱魔女猛攻。希望能够抢到攻势,就不能分心防守了。
  殊不知他若然全力防守,还可以多支持一些时候,一展开了猛攻,却反而自促其败。蓬莱魔女的轻功远远在他之上,一柄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轻灵翔动,矫若游龙,宇文化及想用双轮砸折她的宝剑,哪里能够?根本连她的剑尖都未碰着。但觉剑光飘忽,剑花错落,四面八方都是蓬莱魔女的影子。
  宇文化及给她转得头晕眼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蓬莱魔女的影子,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幻,糊里糊涂的就猛扑过去。蓬莱魔女喝道:“来得好!”身形平地拔起,一招“鹰击长空”,使出了“天罡尘式”中的杀手,拂尘凌空拂下,宇文化及用力太猛,收势不住,左手的月轮给她的拂尘搭上,只是轻轻一带,宇文化及已是身不由己地向前倾侧,月轮脱手,飞上半空。
  柳元甲见他形势不妙,叫道:“老弟歇歇,待我来教训这个丫头吧。”话犹未了,只听得宇文化及一声大吼,跌翻出数丈开外!原来蓬莱魔女这招“鹰击长空”,乃是招里藏招,式中套式,宇文化及的月轮一脱手,她的拂尘跟着就罩下来,一罩一提,宇文化及的一丛头发被她绞脱,痛不可当!本来他是要用“鹞子翻身”的身法倒纵出去的,抵受不住,在半空中先自跌下来了。
  蓬莱魔女飞身扑去,柳元甲迎头堵截,两人身法都快!眼看就要碰上,柳元甲大喝道:“鬼丫头,你在叔叔面前还敢逞能。”大袖一挥,蓬莱魔女的拂尘反而给他拂得尘尾飘散。蓬莱魔女一剑刺过去,柳元甲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又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弹开了,这两招解得妙到毫巅,蓬莱魔女连忙用个“风刮落花”的身法,一飘一闪,暂避他的攻势。
  蓬莱魔女自从父女团圆,得她父亲传授上乘的内功心法之后,功力大为增进,和柳元甲已是相差不远。在桑家堡之战,她就曾经和柳元甲打成平手。不料如今相隔未到一年,柳元甲的功夫又再胜过了她,而且还不止胜过一筹!蓬莱魔女给他迫退,心头一凛,想道:“这老贼果然是已经得了桑家的内功心法。”
  柳元甲得理不饶人,呼呼呼呼,向东南西北四方连续发出四掌,掌力从蓬莱魔女的四周向中央挤来,蓬莱魔女被他的掌力所困,想要逃跑亦已不能。
  柳元甲冷冷道:“鬼丫头,你是逃不过我的手掌心的了,天山雪莲拿出来吧。”右掌划了一个圆弧,作势向蓬莱魔女当头抓下。掌心红若涂脂,这是“化血刀”已练到了七成火候的征象。“化血刀”乃是桑家的两大毒功之一,公孙奇曾经花了几年工夫,尚未完全练成,如今柳元甲才不过八个月,便练到了七成火候,那是十分难能的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专会偷人武功,羞也不羞?可惜你虽檀于偷盗,也还未曾学得到家。”唰的一剑刺出,抖起三朵剑花。这一招名为“三星聚会”是惊神剑法中一招极为精妙的招数,可以同时刺对方三处穴道。柳元甲识得厉害,化抓为劈,横掌一扫,荡开蓬莱魔女的剑点,“哼”了一声,说道:“不错,我是未学得到家,但要对付你这鬼丫头已是绰绰有余!”
  柳元甲催紧掌力,每发一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当真是有若排山倒海之势,风雷挟击之威。蓬莱魔女沉着了气应付,兀是好像狂风巨浪中的一叶轻舟似的,颠簸不已。好在她的惊神剑法能伤奇经八脉,柳元甲也不能不有几分顾忌,故此还能勉强支持。
  上官宝珠躲在假山后面,这座假山是用一块块太湖石堆砌成的,柳元甲掌力所及,假山的石基都受到了激烈的震动,假山上的碎石泥土更是簌簌落散。上官宝珠心里暗暗吃惊,想道:“这样下去,只怕这座假山也会给他震塌。这老贼如此厉害,我出去也无济于事,除非用毒药暗器伤他。可是我若使用毒药暗器,只怕柳姊姊也会受到误伤,“这却如何是好?”
  形势越来越是危急,眼看蓬莱魔女就要支持不住,上官宝珠忽地心念一动,想起了自己怀中那三朵天山雪莲,心中一喜,暗暗说声“有了!”就在此时,只听得“轰”的一声,假山上的一块石头滚了下来,露出了上官宝珠的半头秀发。
  且说宇文化及跌翻地上,伤得颇为不轻,挣扎起来,盘膝坐在地上,正自运气调元,他所坐之处正是面向假山,不过数丈之遥,忽见假山上的石头滚下,假山后面,露出了上官宝珠半头秀发。宇文化及吃了一惊,喝道:“谁躲在那儿?”跳起来就要过去察看。
  宇文化及话犹未了,上官宝珠怒喝道:“你这贼子还认得我么?”不待他过来,立即出手。
  上官宝珠所发的乃是灵山派一种最阴毒的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不但烟雾有毒,而且其中夹杂有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也是淬过毒的。
  宇文化及呼呼两记劈空掌发出,他的功力也确是不凡,受伤之后,居然还能凭着劈空掌力荡开烟雾。可是毕竟是受了伤的缘故,功力打了几分折扣,虽然荡开了烟雾,却不能够尽数扫荡那一把细如牛毛的梅花针,左胁、小腹、膝盖都已着了一枚。
  上官宝珠冷笑道:“有本领你就再破解我的暗器吧,我可要告诉你,我的梅花针是有毒的,毒气攻上心房,你就要准备后事了!”
  上次上官宝珠的“毒雾金针烈焰弹”曾被宇文化及所破,这次终于仍是用这门暗器伤了他,上官宝珠报了窥浴之仇,大为得意。
  宇文化及喝道:“好狠的丫头,这笔账我记下来了!”口中喝骂,脚板底则已是抹油逃走。只是他膝盖已着了一枚梅花毒针,刚跳起来,“咕咚”一声又跌下去。
  柳元甲连忙跳出圈子,向上官宝珠遥发一掌。距离在数丈之外,但那股掌力已是足以阻止上官宝珠。上官宝珠在那股掌力的推压之下,不由得不倒退几步。
  上官宝珠给柳元甲挡了一挡,宇文化及便有了逃跑的机会,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以掌支地,闷哼一声,登时便像皮球般弹了起来,飞过围墙去了。上官宝珠想不到他在膝盖受伤之后,居然还能利用掌心按地的弹力,施展轻功,眼睁睁地看着他飞出围墙,想发暗器都已来不及了。
  三方面动作都是快如闪电,柳元甲转身发掌阻挡了上官宝珠;宇文化及腾身飞起越过围墙;蓬莱魔女在这同一时间之内,亦已是运剑如风,一招“玉女投梭”,剑尖指到了柳元甲背后的“风府穴”。
  柳元甲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形前俯,反手挥袖拂了蓬莱魔女的剑点。说时迟那时快,上官宝珠亦已到来,把手一扬,一条五色斑斓的彩带便似毒蛇昂首一般,啮到了柳元甲的面门。
  柳元甲喝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他身形未稳,双掌还要对付蓬莱魔女,只凭吹出一口罡气,居然把上官宝珠这条“金蛇带”吹开。可是在他张口吹气之时,忽觉一股辛辣的气味直冲口鼻,非常难受。不消片刻,连喉咙里面都感到火辣辣的作痛了。
  原来上官宝珠这件奇门暗器,有个名堂,叫做“金蛇带”,是一条三尺多长,用金属制成的蛇形带子。带内镂空,分为三节,每一节都贮有一种毒粉,药力各有不同,可以按动机关喷出伤敌。柳元甲如今所着的药粉,乃是苗山特产的一种药物,名为“天辛子”所制炼成功的。这是药性最为辛辣的药物,平常人沾上了一点,皮肤就会立即起泡,不久便要溃烂。是以以柳元甲这样深厚的内功也感到辛辣难堪。他张口喝骂,药粉随之喷入了口腔,舌头和喉咙里的嫩肉乃是内功练不到的所在;当然是更感到苦楚了。
  但这药粉也只是使柳元甲感到难受而已,尚未足将他制服,柳元甲反手一掌,又把上官宝珠推开了。上官宝珠按动机关,第二种药粉喷出,和刚才那种药粉的辛辣气味完全相反,这次喷出的药粉带着浓烈的异香,吸了进去,令人感到非常舒服,随即就昏昏思睡起来,原来这是一种功效特强的闷香。
  柳元甲是个大行家,吸进了一点闷香已知不妙,立即闭了呼吸。他内功深厚,闭了呼吸也可以支持一些时候,但毕竟也是受了一点影响,一身上乘的武功已是不及原来那样的可以运用自如了。
  蓬莱魔女也吸进了一点闷香,但她练的是正宗内功,所受的影响不如柳元甲之大,只要放慢呼吸就可支持。这么一来,登时变成了此消彼长的形势,柳元甲在她尘剑兼施的攻击之下,已是只有招架的份儿。
  上官宝珠按动机关,“金蛇带”一扬,“蛇”头昂起,喷出第三种药粉。柳元甲在蓬莱魔女猛攻之下,已是无法闪避,挥袖成风,虽然吹开了十之八九,毕竟也还沾上了一些。这种药粉着体即发奇痒,“痒”比“痛”更难抵受,柳元甲双手只想抓痒,但给蓬莱魔女迫得极紧,却又腾不出手来,当真是难受之极!
  不消片刻,柳元甲已是再也忍耐不住,百忙中腾出左手抓了抓痒处。蓬莱魔女身手何等矫捷,乘隙即进,唰的一剑,指到了柳元甲的前心,柳元甲疾忙后退。蓬莱魔女闪电般的连环七剑,柳元甲就接连地退出了七步。他们本是在冰湖之旁剧斗的,柳元甲退到了第七步,已是退无可退,一脚踏空,跌下冰湖。
  柳元甲也是当真了得,只见他身形一起,便似掠波巨鸟一般,脚点浮冰,竟然“飞”过了这个冰湖。而且他还随手一抓抓起了一块浮冰,向对岸一洒。碎裂的冰片就似冰雹一般向着蓬莱魔女和上官宝珠落下。
  蓬莱魔女挥舞拂尘,冰雹纷落,化成了濛濛的雾气,蓬莱魔女只是衣袖微湿,并没给他打着。上官宝珠身上则着了几点冰雹,只觉奇寒彻骨,不由得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不敢向前追去。转眼之间,柳元甲已是飞过冰湖,出了这个园子。
  上官宝珠叫道:“好厉害!”蓬莱魔女拉着她,说道:“你怎么了,没受伤么?”上官宝珠吸了口气,笑道:“倒没受伤,只是冷得难受。你呢?”要知天狼岭高耸入云,高山上本来就比平地冷了几倍,上官宝珠的内功不及蓬莱魔女,身上的“冷渊穴”又恰恰被冰雹打着,当然觉得难受了。还好在冰片的力道不大,打着了“冷渊穴”只是令她感到奇寒彻骨,未至于受伤。蓬莱魔女助她推血过宫,上官宝珠自运真气,真气一转,下沉丹田,身体也就渐觉暖和了。
  蓬莱魔女笑道:“我倒没有什么,只是胸口有点发闷。”上官宝珠歉然道:“你是吸进了我的闷香了。好在咱们有天山雪莲,你嗅一嗅花香,就会好的。”天山雪莲能解百毒,蓬莱魔女深深吸了一口花香,果然精神顿爽。
  蓬莱魔女道:“武帮主与檀大侠未见到来,这里可是不宜久留了。”上官宝珠道:“不错,他们一定会去而复来的,要是他们把我的猛鹫师叔与神驼太乙都招了来,咱们就决计不是他们的对手了。可是就这样下山了么?”
  上官宝珠是希望在这天狼岭上可以会见她的母亲的,就此回去,心实不甘。
  蓬莱魔女说道:“咱们去找一位老前辈,找着了再来,并非就此回去。”蓬莱魔女想找的就是住在天狼岭脚石家村中的太乙前妻聂金铃。
  聂氏母女住的是一间古老大屋,蓬莱魔女到了门前,只见大门紧闭,门上有个掌印,入木三分。门前的一对石狮掉转了头,一只狮子断了耳朵,一只狮子裂了鼻子,额角也都被凿穿。把一对本来是威风凛凛的石狮弄得形状十分可笑。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看这情形,敢情是那老驼子已经来过了。”当下用“传音入密”的内功通名求见,半晌不见回答,蓬莱魔女与上官宝珠便即跳过墙头,迳自进去。
  只见屋内杂物凌乱不堪,似乎曾经过一场激烈打斗。蓬莱魔女惊疑不定,直奔后院,她是来过聂家的,知道聂老婆婆住的房间。房门虚掩,蓬莱魔女推门一看,哪里有半个人影,就在此际,蓬莱魔女忽地闻到一缕似香非香似臭非臭的气味,登时心头作闷,几欲作呕。
  上官宝珠随后来到,嗅了一嗅,连忙拿出了天山雪莲,给了蓬莱魔女一嗅,蓬莱魔女对着雪莲深深吸了口气,烦闷之感,方才解除。
  蓬莱魔女退出了聂金铃的卧房,问道:“这是什么闷香,如此厉害?”屋内无人,这闷香当然是早就已经留在屋内的了。蓬莱魔女虽然不知道它已经留了多少时候,但闷香的气味迄未消散,而且以她这样深厚的内力也抵受不了这股闷香,那药性的厉害也就可以想见了。
  上官宝珠道:“这不是寻常闷香,这是魔鬼花所炼的迷香。”蓬莱魔女道:“魔鬼花?嗯,好怪的花名!”上官宝珠道:“鲁长老的花园里有两种奇花,一是天山雪莲,另一就是这魔鬼花了。那日给猛鹫师叔摘去了六朵,想来早已将这魔鬼花炼成了迷香了。魔鬼花本名阿修罗花,原产天竺,也是鲁长老费了许多心力才移植成功的。魔鬼花的香气能令人筋酥骨软,力久不解,是天下最厉害的迷香。只有天山雪莲才能解它。”
  蓬莱魔女说道:“原来如此。却不知聂氏母女是否已经遭了他们的毒手?”既然找不着她们母女,蓬莱魔女也就只好和上官宝珠出去了。
  蓬莱魔女本来是想找聂金铃帮忙的,如今连聂金铃也遭了意外,反而要令蓬莱魔女为她担忧。蓬莱魔女心中闷闷不乐,出了聂家,想来想去,兀是想不出个好主意,不知是回天狼岭的好,还是留在石家村,待打听得聂氏母女的确实消息然后才走的好?
  聂家的屋后是座高山,虽然不及天狼岭之高耸入云,也是甚为险峻。蓬莱魔女正自惘惘前行,忽听得一缕箫声,从山上随风飘来。萧声清冷,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蓬莱魔女听了又喜又惊!正是:
  故人在何处?忽闻箫笛声。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一回
  破镜难圆犹有恨
  画图传讯费思量
 
 
 
  这是武林天骄的箫声。蓬莱魔女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得来全不费功夫”,焉能不喜?但听这箫声宛如游丝袅空,若断若续,分明是有中气不足的征象,蓬莱魔女又不能不暗暗吃惊了。要知武林天骄是个内功深厚的人,他吹出来的箫声绝无中气不足之理,除非他正在和强敌搏斗,那人的本领在他之上,他的真气大受消耗之后才会如此。武林天骄那支暖玉箫是件宝贝,从箫中吹出来的罡气可以克敌制胜,故而武林天骄对敌之时常以箫声助攻,这是蓬莱魔女知道的。但如果对方的本领比他高强,他制不了敌人的话,自己便有可能反受内伤。
  蓬莱魔女是个武学大行家,一听便明其理。一惊之下,连忙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飞奔上山。山上雪滑,上官宝珠的轻功虽也很是了得,但在大病初愈之后,却赶不上蓬莱魔女,转眼间她给远远甩在后面。
  蓬莱魔女上了山头,面前是一个形如笔架的山峰,到了这山峰中间一个凸出来的坳口,仰头上望,已经可以看见峰顶的情况。
  只见和武林天骄交手的是一个老婆婆,这老婆婆使的是一根龙头柺杖。蓬莱魔女站立之处距离峰顶还有十数丈高,已是可以听得见沙飞石走的呼呼风响,搏斗的激烈可想而知。
  峰顶上共有五个人,除了正在剧斗中的武林天骄和那老婆婆之外,还有三个人。站在武林天骄后面给他掠阵的是武士敦,在老婆婆那面的两个人,一个是身材高大的番僧。一个是白衣老者,这老者笼手袖中,意态悠闲地旁观,颇有几分儒雅之气。
  看这情形,对方是胜算在操,故而并不倚仗人多,就让这老婆婆和武林天骄单打独斗。武士敦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身份,对方既非群殴,他也当然只能给武林天骄掠阵了。
  蓬莱魔女发出一声长啸,加快脚步,飞跑上去。此时武士敦亦已发现了她,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叫道:“柳盟主快来!”心里想道:“柳盟主来到,以三对三,纵然未能取胜,也不怕他们恃众凌寡了。”
  那老婆婆横杖一扫,隐隐挟着风雷之声。武林天骄举箫一架,只听得一片铿锵,武林天骄斜跃三步,反手一指,正要施展“惊神指法”,用玉箫来代替判官笔点那老婆婆的穴道,那老婆婆却已是跳出圈子。
  只听得那老婆婆阴阳怪气地说道:“来的原来就是名震中原的绿林盟主柳清瑶么?俺老婆子倒想会会这位女中豪杰!”在她说话之时,那袖手旁观的白袍老者已是填上她的空档,挥袖一拂,便拂开了武林天骄的玉箫,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他那一招点穴绝招。
  蓬莱魔女暗暗吃惊,心道:“哪里来的这几个武林高手,如此厉害!这老婆婆的功力已似比武林天骄稍胜一筹,那白衣老者的本领又还似在她之上,还有这未曾出手的番僧,看来也是一个劲敌。”要知武林中顶尖儿的高手寥寥可数,蓬莱魔女纵然不尽相识,亦知他们的家数来历。但这老婆婆和这白衣老者的武功她却是丝毫也看不出他们的门派渊源,心里自是不能不暗暗吃惊了。
  上官宝珠此时尚未来到,蓬莱魔女心里自思道:“那番僧只怕就是宝珠的师叔猛鹫上人了。这老婆婆莫非,莫非就是……”她想起一个人来,心中疑惑不定。
  心念未已,这老婆婆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蓬莱魔女退后一步,老婆婆说道:“柳女侠有何吩咐,俺老婆子让你划出道儿好了。”意思即是蓬莱魔女想要如何比试,她都可以奉陪。
  蓬莱魔女道:“老前辈肯赐教,晚辈理该奉陪。但晚辈尚未识荆,却是不敢冒昧。”蓬莱魔女的意思是即使要打,也不该糊里糊涂的就打起来。因此要请这老婆婆说个明白。
  老婆婆哈哈笑道:“以武相会,何必留名?我的名字说给你听,你也不会知道。你若不愿与我见个真章,咱们‘点到即止’也行。俺老婆子只是想会一会后一辈的绿林盟主,并非是定要将你难为,你放心划出道儿来吧!”言语之间,傲气十足。
  武林中人较技有两个方式,一个是必须分出胜败,死伤在所不论,称为“见个真章”;倘若只是在招数上分出胜负,并不伤人的,或只是用文比来定强弱的称为“点到即止”。这老婆婆以为蓬莱魔女是心存畏惧,害怕受伤,故而如此说法。
  其实这老婆婆也是有几分怯意,不想与蓬莱魔女“见个真章”。原来她和武林天骄斗了一场,甚是吃力。武林天骄的功力虽然稍逊于她,但武林天骄那变幻莫测的各种神妙武功却是非她所及。她一来是因为没有必胜武林天骄的把握,怕在猛鹫上人面前丢脸;二来她也是一向自负,以为在当今天下,她的武功纵然不能胜过所有的人,至少在女子之中已是无人能及她的了。因此当她知道柳清瑶是中原的绿林盟主之后,就存心要和她较量。由于这两个原因,她才舍了武林天骄,改斗蓬莱魔女的。不过,她也顾虑自己在斗了一场之后,未必一定打得过蓬莱魔女,所以她也愿意只是“点到为止”。
  这老婆婆是如此想,却不知蓬莱魔女并非是如她所想象的那样要自己“划出道儿”。蓬莱魔女微微一笑,道:“文比武比倒无所谓,不过,我有一件东西,想请老前辈认一认。免得有甚误会,那就不好了。”
  老婆婆怔了一怔,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蓬莱魔女心想:“我且试她一试。”于是拿出青灵子给她的那半边镜子,在老婆婆面前晃了一晃,说道:“老前辈可认得这面镜子么?”
  老婆婆变了面色,说道:“这面破镜子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蓬莱魔女道:“是青灵子前辈交给我的。”老婆婆道:“你为什么要拿给我看?”蓬莱魔女诧道:“这不是本来是你的东西吗?青灵子老前辈要我送还给你的呀!”老婆婆冷笑道:“胡说八道。青灵子早知道我已经死了,他会要你将东西送给死人么?”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莫非这老婆婆是神经病?”心念未已,这老婆婆又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事情?”蓬莱魔女寻思:“想必是他们夫妇之间的宿怨尚未消除。”当下说道:“我并不知道你们当初是因何分手的。不过一死百了,青灵子老前辈生前纵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应该原谅他了。他临终之时,对你倒是义重情深,极为牵挂的,请你看在你们女儿的份上……”
  话犹未了,那老婆婆忽地喝道:“住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你竟敢来侮辱我!”举起拐杖,突然就是一拐击下!
  蓬莱魔女想不到她会突然动手,冷不及防,饶是闪避得快,亦已给她打着。只听得“当啷”一声,蓬莱魔女手上的那半面镜子给她打成粉碎!这老婆婆的武功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只打碎了镜子,却并未伤及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不觉也自有气,一个倒纵跳出三丈之外,说道:“夫妻总有夫妻之情,你怎么可以如此寡情绝义!”
  和武林天骄交手的那个白衣老者忽地发出一声怒吼,大喝道:“美娘,你怎容得这妖女胡说八道?哼,哼!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蓬莱魔女运剑格开老婆婆的龙头拐杖,向那白衣老者斥道:“你是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
  那白衣老者冷笑道:“我是她的丈夫!哼,我好端端的在这儿,你竟敢诅咒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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