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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9 梁羽生(当代)
  那白衣老者冲出来要打蓬莱魔女,武林天骄奋力遮拦,竟是遮拦不住。
  武士敦道:“你们这种车轮战法不太公平。让我来会会这位高人。”武士敦内功深厚,金刚掌的威力无人可与比伦,他替下了武林天骄,“砰”的和那白衣老者对了一掌,白衣老者晃了一晃,不由得不倒退两步。白衣老者怒道:“好,我就与你见个真章!”左掌划了一道圆弧,右掌穿出劈斫武士敦的胸口要害,一掌用的是阳刚之劲,一掌用的是阴柔之劲,刚柔合济,这才把武士敦接连三记的大力金刚掌解了。
  这白衣老者的内外功夫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武士敦的金刚掌力虽然刚猛无伦,竟也难奈他何。不过白衣老者想要冲破他的掌力封锁,急切之间,亦是不能。
  白衣老者虽然冲不过去,蓬莱魔女听了他的说话却已是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难道我当真是错把冯京作马凉了?这老婆婆并不是青灵师太?”
  心念未已,这老婆婆的龙头拐杖又打了到来。本来她与蓬莱魔女只是存着争胜之心,双方都是无甚敌意的。如今在这白衣老者催逼之下,老婆婆已是下手毫不留情,好像把蓬莱魔女当成了强仇大敌一样。
  幸而蓬莱魔女也已有了准备,凌空一跃,龙头拐杖“呼”的一声从她脚底扫过。说时迟那时快,老婆婆一击不中,又把拐杖向前一指,杖尾起处,已是“毒蛇寻穴”的招数,直指蓬莱魔女的脐眼。蓬莱魔女见她出手如此狠辣,不觉也是动了怒气,说道:“好,老前辈既然定要伸量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晚辈也只能舍命奉陪了!”一个倒翻,落在地上,老婆婆的拐杖掠面而过。蓬莱魔女不容她后招续发,立即剑随身进,还了一招“玉女投梭”,剑尖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刺那老婆婆的“肩井穴”。“肩井穴”正当着琵琶骨锁肩之处,倘被刺穿,多好武功,也成残废。老婆婆招数已经使老,难以回杖护身,在这瞬息之间,只见她蓦然一抖,杖尾一翻,只是凭着那杖尾翘起的一点力道,就把蓬莱魔女的宝剑格开了。
  这一招老婆婆险些给蓬莱魔女刺中,心里也是不禁吃了一惊,想道:“怪不得中原绿林豪杰,肯让这样的一个女娃儿做他们的盟主。”当下不敢轻敌,把内家真力都使了出来。抡起龙头拐杖,呼呼轰轰,沙飞石走,声势的猛烈,俨如排山倒海,风雷交击。平常的人,休说吃她一杖,只受杖风震荡只怕也要五脏俱伤。蓬莱魔女仗着绝顶轻功,上乘剑法,也是只能闪展腾挪地招架,无法反攻。杖风震荡之下,蓬莱魔女身如一叶轻舟,在波涛汹涌、巨流急湍之中,震得飘摇不定,起伏回旋。激战中,一片叮叮当当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蓬莱魔女的青钢剑和龙头拐杖碰上,那老婆婆用“颤杖”的手法,闪电之间,便和蓬莱魔女的青钢剑碰击了十七八下。蓬莱魔女玉臂酸麻,但她的剑也未曾脱手,银牙一咬,想道:“我若是只是闪让,倒教这老婆婆小视我了。”心念一动,剑招立变,把柔云剑法中的精妙剑招全都使了出来,左手又挥舞拂尘助攻,只听得唰唰连声,蓬莱魔女浑身上下,登时便似闪起了千百道冷电精芒,迫得那老婆婆眼花缭乱。在蓬莱魔女全力抢攻之下,双方打成了平手。
  双方正打到吃紧之际,上官宝珠方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到来。
  山上观战的那番僧正是上官宝珠的师叔猛鹫上人。看见上官宝珠来到,猛鹫上人勃然大怒,喝道:“你这贱婢还有脸来见我么?我问你,你为什么勾结外人,反而把麻大哈伤了?哼哼,你纵然不念旧情,也该顾着同门之谊!你伤了他,是何道理?你说,你说!”
  可是上官宝珠并没有回答,她对猛鹫上人的呼喝好像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原来她的全副心神都给那老婆婆吸住了。上官宝珠喘过口气,惊喜交集地叫道:“妈,快快住手!这位柳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心里则在想道:“妈怎的和师叔同在一起?却与柳姐姐打起来了?”猛鹫上人与她的母亲一向不和,这是她素所深知的。不过她的母亲分属师姐,猛鹫上人在表面上还不能不恭敬几分。如今猛鹫上人竟敢当着她母亲的面,对她破口大骂,丝毫也不留情面,这倒是大大出乎上官宝珠意料之外!
  上官宝珠不理会师叔,那老婆婆也不理会她。上官宝珠叫她住手,她可并没有住手,不过招数稍稍缓慢几分。她把拐杖横架蓬莱魔女的宝剑,这才侧目斜睨,向上官宝珠发话。蓬莱魔女非常留意注视她神情的变化,只觉她的拐杖微微颤抖,但脸上的神色却是如常。只是当上官宝珠叫出一个“妈”字的当儿,她似乎是愕了一愕。
  那老婆婆侧目斜睨,迎上了上官宝珠投射过来的目光,缓缓说道:“小姑娘,你在叫谁呀?”上官宝珠大吃一惊,叫道:“妈,你——”突然好似发觉有什么不对,一个“你”字声音摇曳,想说的话已是接不下去。
  那老婆婆淡淡说道:“你恐怕是认错人了吧?你的妈妈不在这儿!”
  这时上官宝珠方才发现,这个老婆婆和她的母亲相貌十分相似,但却是另外一个人。她说话的口音和她的母亲更不一样,一听就听得出来。
  上官宝珠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那老婆婆却微微一笑,说道:“你这小姑娘倒是怪逗人欢喜的,这个柳盟主是你的救命恩人吗?好,就看在你的面上,我也不能与她过份为难了。”说罢收回了拐杖,看神气,她似乎是想过去和上官宝珠说话。
  这时猛鹫上人已然赶到,冷笑说道:“你这丫头胡乱认娘,却不认师叔,当真是可笑可恼!我非得按本门戒律惩治你不可!”声到人到,一抓向上官宝珠抓下。猛鹫上人的大擒拿手何等厉害,眼看上官宝珠难逃他的魔掌,那老婆婆忽地遮在她的身前,拐杖一横,拦住了猛鹫上人,说道:“我虽然不是她的母亲,但看在她叫我一声娘的份上,你也就给我一个面子吧!”猛鹫上人愕然缩掌,说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不伤她就是,但我总还是要把她抓回去的。”
  那老婆婆淡淡说道:“哦,真对不住,我倒忘记了她是你的师侄了。好吧,你要怎么样处置就怎么样处置吧!”老婆婆这么一说,倒是弄得猛鹫上人惊疑不定,暗自想道:“难道这丫头当真是她的女儿?”此时那老婆婆已经收回拐杖,不再拦他。但猛鹫上人却因心里惊疑不定,面对着上官宝珠,不知是抓她的好还是不抓的好。
  武林天骄歇息已过,一声长啸,便到了猛鹫上人面前,道:“欺负一个女娃儿算得什么本领?你我胜负未分,咱们再较量较量!”猛鹫上人正自下不了台,乘机便转移目标,怒声说道:“我本门之事与你何关?好,你既要多管闲事,那么咱们就见个真章!”他这话有一半也是说给那老婆婆听的。
  猛鹫上人身形一转,化抓为掌,本来是要抓向上官宝珠的一抓改向武林天骄打来。武林天骄横箫护胸,一掌拍出,这一掌轻飘飘的若不经意,劲力却大得出奇,恰似暗流汹涌,突然涌来。猛鹫上人那一招势道极为凌厉的“鹰爪功”竟然给他荡开,饶是用了千斤坠的重身法仍是不免微微一晃。
  原来武林天骄的功力虽然稍逊于白衣老者和这老婆婆,但与猛鹫上人却是不相上下。他所创的“落英掌法”善能以柔克刚,他与猛鹫上人虽曾数度交手,但这落英掌法却还是第一次使用。猛鹫上人不懂得如何破解,登时给他反客为主,抢了攻势。
  武林天骄荡开了猛鹫上人的一抓,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玉箫一挥,幻出千重碧影,一口气攻出六六三十六招,遍袭猛鹫上人的三十六道大穴。猛鹫上人使出了浑身本领,好不容易才应付过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了。武林天骄招数的精妙,那是世罕其伦的。
  那老婆婆看着猛鹫上人处在下风,仍然袖手旁观。上官宝珠喘过口气,说道:“老婆婆多谢你啦!”她越看越觉得这老婆婆似她母亲,而这老婆婆对她的态度又极慈详,令她不禁的起了亲热之感。
  那老婆婆凝视着上官宝珠,伸出手去给她拢了拢乱了的头发,上官宝珠也不知不觉地偎在她的身旁,两人的态度都很自然,看在旁人的眼里,当真便似两母女一般。蓬莱魔女暗暗奇道:“这老婆婆既然不是她是母亲,却为何对她如此亲热?”
  那老婆婆微笑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很像你的亲娘吗?”上官宝珠道:“我叫上官宝珠,老婆婆,你和我的妈妈真是相像极了。要不是——”老婆婆轻轻念了“宝珠”二字,说道:“要不是,怎么样?说下去呀!”
  上官宝珠道:“要不是我早知道我外公只有我妈一个女儿,我一定以为你和我妈是孪生姐妹了。”那老婆婆似是怔了一怔,吁了口气,笑道:“哦,原来你妈是并无兄弟姐妹的。你见过你的外公吗?”看来她的神情倒似轻松了不少。上官宝珠道:“我外公早已死了,外公家里的事情,都是妈告诉我的。”不解这个“陌生”的老婆婆何以会问及她的外公。
  上官宝珠茫然不解,蓬莱魔女也是深感疑惑。起初蓬莱魔女以为这个老婆婆是宝珠的母亲,上官宝珠来到之后,她始知不是。接着她又怀疑这老婆婆和青灵师太是姐妹,如今从上官宝珠口里说了出来,她的母亲乃是独生女儿,这个假定又给推翻了。“奇怪,天下怎的竟有这样相似的人?”蓬莱魔女心想。
  上官宝珠忽地抬头问道:“老婆婆,你有女儿吗?”老婆婆望着她苦笑一声,道:“我是个没儿没女的孤老太婆。不,现在我倒有一个了。你不是叫了我一声‘妈’吗?我就当你是我的女儿吧!”
  上官宝珠跳起来笑道:“好呀,那我就有两个妈妈了。难得两个妈妈又都是长得一模一样。好,我给你磕头。”那老婆婆架着她不让她行礼,神情有点尴尬,说道:“我是和你说笑的,我哪有这个福气?”突然间脸上又恢复了原来的那种漠然神态。
  上官宝珠问道:“你住在什么地方,你不会这样就快走吧?”老婆婆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上官宝珠道:“我妈来了,我可以和她一同找你。让她见一见相貌和她十分相似的人,她一定会又惊又喜的。”老婆婆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必了。我、我就要走了。”
  她们说话之时,那白衣老者和武士敦已斗了二三十招。白衣老者不时向她们这边注目,神情很似不安。高手比斗,哪容得稍有分神?只听得“砰”的一声,白衣老者给武士敦击中一掌,白衣老者晃了一晃,面色苍白,叫道:“美娘,你们的话说完没有?我可要走啦!你若是想留下来,我单独走也行。”
  武士敦虽然击中了这白衣老者一掌,但也给他的内力弹开两步,显然这老者并没受伤,他面色那样难看,并非是因为受了一掌的缘故。
  老婆婆如梦初觉,把上官宝珠推开,说道:“不错,咱们应该去找那老驼子啦!”猛鹫上人与武林天骄交手,此时正处下风,无心恋战,老婆婆与那白衣老者一走,他也就跟着走了。三个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转眼间已是没入林中,不见踪影。上官宝珠怅然若失,好像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蓬莱魔女道:“好了,宝珠,你过来和武帮主、檀大侠重新见过礼吧。”
  武士敦很是诧异,问道:“你们两人怎会在一起?那麻大哈呢?”上官宝珠杏脸晕红,说道:“我和他早已分手了。”蓬莱魔女笑道:“上官姑娘现在已经是自己人啦!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她和仲少符早已结为姊弟了。”当下将在蓟州碰到耿照和仲少符等人的事情告诉他们,上官宝珠也简单地报告了她与仲少符的遭遇。武、檀二人自那日在金京大闹校场之后,一直为着仲少符的失踪担着心事,如今听了上官宝珠的报告,方始放下心上的石头,两人都是大喜过望。
  蓬莱魔女说道:“我叫耿照与仲少符先往祁连山赴援,上官姑娘为了早日揭破她的身世之秘,跟我到天狼岭来。她的母亲青灵师太据说也是要到天狼岭来的。我们已经到过天狼岭了,并没有发现青灵师太。不料在这里却碰上了这个和她母亲相貌十分相似的老婆婆。”
  上官宝珠说道:“可惜那老婆婆走得太快,柳姐姐,那——”说至此处,声音顿止,眼光注视一个所在,忽地“咦”的一声叫了起来,“那半面镜子怎么都跌碎了?”直到此时,她方始发现草丛里的镜子破片。
  蓬莱魔女道:“不是跌碎的,是给那老婆婆打碎的。我保护不力,有负你爹爹之托,镜子交不到你母亲手上,真是对不住你们母女了。”
  上官宝珠大为惊诧,说道:“这怪不得你,我都以为她是我母亲呢。你把镜子给她看,这是应该的,我就是奇怪,她为什么要打碎这半边镜子?当时她的神气如何?”
  蓬莱魔女道:“起初也似有点惊诧,随后就怒气冲冲地一拐杖打过来了。”上官宝珠惊疑不定,说道:“这老婆婆真怪!她对我也是一会儿冷冷淡淡,一会儿又亲亲热热,真不知她到底是什么心思?最奇怪的是这镜子既然不是她的东西,她为什么又要将它打碎?”蓬莱魔女沉吟半晌,说道:“我看这件事只怕要等你的母亲来了,才能给咱们解惑了。”上官宝珠百思不得其解,缓缓地把那些破片拾了起来,用手巾包好,说道:“恐怕也只能如此了。说不定我妈会知道她来历。”这老婆婆虽然说是不认得她的母亲,但从这许多迹象看来,上官宝珠与蓬莱魔女都有点疑心,疑心她们两人应该相识。
  谈完了上官宝珠的事情,蓬莱魔女这才有空问武士敦道:“听说你们早已出了大都,怎的这个时候才到?你们又是怎样碰上这老婆婆的?”
  武士敦道:“就是因为碰上这几个人,要不然我们在三天之前,已经到了天狼岭了。”蓬莱魔女道:“你和他们在三天之前已经碰上了的吗?”武林天骄笑道:“不错,就在此地打了三天三夜呢!倘不是你今天来到,恐怕还要再打下去。”
  蓬莱魔女道:“敢情你们是要来石家村探访聂老前辈的,是么?”
 
  武士敦道:“不错。一个多月之前,我们曾到天狼岭搜查公孙奇这厮的下落,碰上了宇文化及和猛鹫上人这几个魔头,我的师叔鲁长老就是死在他们之手的。这些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蓬莱魔女道:“宝珠妹妹与我说过你们与宇文化及遭遇之事。至于你师叔那儿,我前天刚去过,在他的坟前也曾上过香了。”
  武林天骄接着道:“对方人多势盛,鲁长老死后,我们已是难以在天狼岭立足,更谈不到去对付公孙奇了。当时我就想起聂老前辈住处不远,可以请她相助。”蓬莱魔女道:“那么你们已经是来过一次的了,可见着了聂老前辈没有?”
  武林天骄道:“不料聂老前辈避而不见,不过在我们出村的时候,她的女儿石嫂子(即柳元甲之妻石瑛,因为她不愿别人将她的姓名与柳元甲相连,她的年纪比武林天骄也大不了多少,不愿以长辈自居。故此武林天骄习惯了称她为‘石嫂子’。)却托了一个牧童捎了封信给我,说是她的母亲不见外人,除非是请得你来,她或者会见。信中又透露出她们有为难之事,只有你能相助。我们就是因此才用飞鸽传书请你来的。”
  武士敦接下去说道:“三天前我们路经此地,因为时候还早,遂再度入村,探访聂老前辈。事隔一月,希望她能改变心意,接见我们。即使不能,知道一点消息也是好的。哪知我们刚刚到了前面的山坳,还未曾看见她的那间屋子,就碰上了猛鹫上人、那老婆婆和那白衣老者了。没有办法,只有接受他们的挑战。我们两个人和他们三个人轮流比武,一连打了三天三夜。幸而他们遵守单打独斗的规矩,打了三天三夜,还只能算是打了个平手。不过,他们多了一个人轮换,当然也是稍占便宜的。若不是你今日到来,久战下去,我们定然难免一败。”
  蓬莱魔女道:“我明白了,他们是要阻止你们到聂家的。看来正是你与他们相遇那天,他们另外有人,掳了聂氏母女。”
  武士敦吃了一惊,说道:“什么,聂老前辈那样高强的武功,也给人俘虏了么?”武林天骄则问:“你怎么知道,你到过她家了?”
  蓬莱魔女道:“不错。”当下将在聂家所见,一一的告诉了他们二人。
  武林天骄说道:“哦,原来他们已经用魔鬼花制成了迷香,怪不得聂老前辈也受了他们的暗算了。”
  武士敦也道:“是了,怪不得前天你和猛鹫上人作对手之时,我隐隐听得山下似有金铁交鸣之声,还传来一声飘忽不定、似有如无的长啸,要凝神细听,才能听见。那是传音入密的上乘内功。”武林天骄道:“是么?我那时正在全神应战,却是毫不知道。”武士敦道:“现在想来,那一定是他们的人正在绑架聂氏母女了,她们着了魔鬼花的迷香,所以只是交手片刻,便遭所算。那声啸声,则是他们发出的讯号,报告同伴已经得手了。在那啸声传来之时,那老婆婆和白衣老者都是神色紧张、全副戒备的神气。”武林天骄道:“你这一说,我也明白了。他们截住了咱们,在这里和咱们作车轮战,为的正是要阻止咱们前往赴援,以便他们的另一批人绑架聂氏母女。”蓬莱魔女道:“绑架聂氏母女的人,不问可知,一定是太乙与柳元甲这两个老贼。哼,他们的计划倒是周密阴毒得很哪!”
  上官宝珠神色黯然,半晌说道:“这么说来,那老婆婆也是和他们一伙的了。唉,她怎的会和那些魔头混在一起的?”不知怎的,上官宝珠对那老婆婆已是发生了感情,把她当作了自己的一个亲人似的,因此虽然明知那老婆婆和猛鹫上人乃是一伙,但听得蓬莱魔女说了出来,心里仍是不禁十分难过。
  蓬莱魔女道:“你不要难过,事情总会查得个水落石出的。你的母亲不是就要到天狼岭来的么?刚才那老婆婆临走之时,说是要去找老驼子,这老驼子定是神驼太乙无疑。这亦是说,那老婆婆和那几个魔头都是要回天狼岭去的。”上官宝珠道:“柳姐姐,你的意思是咱们也立即赶回天狼岭去?”蓬莱魔女道:“不错。到了天狼岭,说不定你们可以母女相会。我们也可以搜查公孙奇和那几个魔头的踪迹。事不宜迟,否则只怕他们得手之后,就会离开天狼岭的。”
  上官宝珠说道:“可是天狼岭山高林密,绵延百里,我和麻大哈曾在天狼岭寻找太乙的住址,找了半个月兀是毫无线索。”蓬莱魔女道:“成功与否虽属渺茫,但咱们总要尽力而为。”
  于是一行四众便即下山,一路上众人都是默不作声,觉得事情棘手。
  非但是找不找得到那几个魔头事属渺茫,即使已经打听出他们的住址,只怕也是难操胜算,对方有太乙、柳元甲和宇文化及三个高手,如今又加上了白衣老者和那老婆婆,公孙奇的武功是否恢复也未知道,即使未曾恢复,论实力也是不及对方。
  正在走出石家村口之时,忽见一个牧童横吹短笛,骑牛而来,正是武、檀二人上次碰见的那个替石瑛捎信的牧童。
  武林天骄道:“小哥,你好,还记得我吗?上次咱们在这里相遇,如今又在这里相遇。真正巧极了!”
  那牧童放下了笛子,嘻嘻一笑,说道:“我是特地在这里等你们的。”武林天骄怔了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今日会来?”
  那牧童笑道:“你的箫吹得真好听,我听见你的箫声了。可是你们在山上和人打架,我不敢上去看。今日许久听不见箫声,料想你们这一架已经打完,所以我就先到这里等你。”他们相遇之处,乃是出村必经之路。
  武林天骄说道:“哦,原来如此。但你在这里等我作甚,难道又是石姑姑有信托你带来吗?”
  武林天骄本来是当作玩笑说的,不料那牧童却一本正经地说道:“不错,正是石姑姑有信给你!”
  武林天骄惊喜交集,说道:“真的?”那牧童已是把信掏了出来,满不高兴地道:“谁还骗你不成。这村子里石姑姑对我最好,要不是为了她,我还不会在这里等你呢。”武林天骄连忙把信接了过来,信封上并没有写字,武林天骄一面拆信,一面说道:“小哥,多谢你了。不是我不相信你,我是想不到你的石姑姑还会有信给我的。”说至此处,武林天骄忽地“咦”的一声叫了起来,原来他拆开信封一看,里面只是一张图画,一个字都没有。
  画面有五棵松树,松树后面是一大片荆棘,这样的构图在山水画中是从所未见的,毫无美感可言。而且笔迹凌乱,墨迹浓淡不一。看得出是匆匆画就,草草涂鸦,蓬莱魔女与武士敦看了,也都是不解其中之意。
  武士敦连忙问道:“你的石姑姑在什么地方?”那牧童耸了耸肩,说道:“她早已不在家了,我怎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武士敦问道:“那么她这封信是怎样交给你的?”那牧童道:“是昨天一个小叫化交给我的。”
  武士敦大力诧异,问道:“这小叫化是谁?”那牧童道:“我又没有问他名字,怎会知道?他昨天到村里来,说是要找我看牛的钟小三,他见着了我,匆匆的就把信给我,只说了一句:‘你的石姑姑要你把这封信交给上次来过的那两个外乡人。’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走了。”
  武士敦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谢过了那个牧童,一行四众,仍然按照原来的计划,重上天狼岭。
  路上众人议论纷纷,都是深感诧异,按说聂氏母女若然已给捉去,石瑛这幅画又怎能传出来?在那几个大魔头监视之下,那小叫化又有什么神通可以给她带出这幅画呢?小叫化是什么人?这幅画又是什么意思?这种种问题,大家都是百思莫解。
  上官宝珠忽道:“檀大侠,请你把这幅画给我再看一看。”
  上官宝珠把这幅画仔细地看了又看,忽地说道:“嗯,我明白了!”蓬莱魔女大喜,忙问道:“你看懂了这幅画了?”上官宝珠道:“画中之意,我依然未解,不过她所画的这个地方,我却是到过的,我想起来了。”武林天骄吁了口气,说道:“只是知道这个地方,就有线索可寻了,这是什么地方?”上官宝珠道:“这是在天狼岭北峰的一处所在。我还曾经在其中的一棵松树之下乘过凉的。”原来上官宝珠与麻大哈曾在天狼岭有半月之久,寻觅太乙的行踪,许多偏僻的所在,他们都曾到过,包括画中所画之处。不过也正因为他们到过的地方太多,所以上官宝珠一时想不起来。
  第二天,他们回到了天狼岭,迳上北峰。一路都没有碰到什么意外的事情,既没有遇上太乙那一伙,也没有见着上官宝珠的母亲。他们走到了那幅画中的处所,已经是三更的时分了。
  这晚月色很好,众人凝神细察,眼前的景物与画中一模一样,五棵松树平排并列,枝柯交结,后面是一大片荆棘,藤蔓纠缠。那一大片荆棘是在一座如剑如戟的峭壁下面,峭壁上只有苍苔,滑不留手,看来只怕连猿猴也难爬上。
  凝神细察之后,四人都是大感疑惑。石瑛送出这幅图画,当然是希望他们按图觅址,到此地来找寻她了。可是此地既无房屋,亦没有发现岩洞,她在何处藏身,若说她并非藏在此地,却又何故将他们引来这样一个荆棘丛生的荒凉所在?
  到底是蓬莱魔女心思较细,她用剑鞘拨开荆棘,终于发现了一个淡淡的足印,这足印只有四寸来长,显然是女子的小脚。而石瑛正是缠过足的小脚。
  蓬莱魔女道:“荆棘之中定有秘密,咱们再仔细瞧瞧。”众人披荆斩棘,到了尽头处,又是大为失望。尽头处是一面峭壁,连裂缝都没有一个。
  武士敦并不灰心,随手摇撼那些凸出的岩石,忽然发现有一块石头有松动的迹象,武士敦道:“这块石头不是连着石壁的,看来似是有人移来的。檀兄,你帮忙我推一推。”武、檀二人合力一推,那块大石头骨碌碌地滚过一边,果然露出了一个洞口!
  众人大喜过望,说道:“聂氏母女一定是被囚禁在这洞中的了!”可是大喜过后,大家随即也就想到,聂氏母女若果是在洞中,那几个魔头当然也是在这里面,洞中说不定还有什么机关埋伏,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之下,能够将她们救出来吗?蓬莱魔女道:“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处所,不论事情如何艰险,好歹也要进去看一看了。”武士敦笑道:“这个当然,难道咱们还能空手而回不成?”正是:
  画图隐秘谁人识?异境天开洞府寻。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一二回
  异境天开窥隐秘
  奇情莫解斗魔头
 
 
 
  洞口打开,月光照了进去,洞中景物已是隐约可辨。众人一踏进去,登时就像进入了神话世界!全世界的珊瑚、翡翠、琥珀、玉石似乎一下子“堆”到了眼前,说是“堆”,这只是霎时的印象,仔细看时,可就要惊诧于这天开异境,神工鬼斧、匠心独运的安排了。——那是石钟乳构成的各种奇景!那些千奇百怪的钟乳石,如珊瑚,如翡翠、如琥珀、如玉石,如玛璃,如明珠,虽然不是真的,却比真的似乎还美,给神工鬼斧“雕塑”得如狮,如虎,如美女,如夜叉,如高僧扶杖说法,如仙女翠带迎风……种种景物,奇丽无俦!在月色朦胧之下,更显得神秘幽美!
  这刹那间,众人都是惊喜交集,上官宝珠更是忍耐不住,张口赞叹,几乎叫出声来。蓬莱魔女连忙将她的嘴掩住,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禁声!别忘记了洞中可能藏有敌人!咱们虽然避免不了要和他们动手,却不宜过早打草惊蛇!”
  这神秘的岩洞幽深广阔,只是洞口的那个广场,就像一座宫殿一般,摸不着边,望不见尽头。月光只能照进数丈之地,再进去就是黑黝黝的伸手不见五指了。上官宝珠悄声说道:“里面还不知有多少奇妙的景物,我真想擦燃火石瞧瞧!”蓬莱魔女笑道:“待咱们赶走了盘踞洞中的魔头,这个洞天福地就是咱们的了。那时你若欢喜,我可以陪你在这洞中住上一个月!”
  武士敦拔出宝刀,宝刀发出的闪光照得见眼前尺许之地,众人小心翼翼地探索前行,行了约有一里多路,仍是未曾发现有任何的建筑物,也未发现人影。武林天骄说道:“这洞也不知有多大多深?奇怪,那几个魔头若是藏在洞中,为何不见有人巡逻?”蓬莱魔女说道:“想必是他们决计料想不到咱们会发觉这个洞的。这几个魔头都是一等一的武功,又由巨石封了洞门,自不怕有人偷进了。”蓬莱魔女猜得不错,但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原来那几个魔头,此际正是各人忙着各人的事情。
  再走一里多路,面前出现两条岔道,原来乃是洞中有洞,东西各自一边。蓬莱魔女道:“我和宝珠走东面,你们两人走西面。若是发现了敌人,以啸声呼应。”力量分散,若遇强敌,自是不利,但好在是在岩洞之中,岩洞虽大,估量也不过是方圆数里,彼此照应,不过片刻也就可以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武士敦与檀羽冲这一路暂且不表。且说蓬莱魔女与上官宝珠进了东面的“洞中之洞”,走了没多久,就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果然是聂金铃在和神驼太乙说话!蓬莱魔女又惊又喜,悄悄地拉了上官宝珠一把,便即施展绝顶轻功,加快脚步进去!
  洞中的钟乳石时不时有水珠滴下,发出“滴嗒”的声响,里面的太乙等人,绝对想不到会有外人进来,加上这些“滴嗒”的声响,又等于是给蓬莱魔女和上官宝珠作了掩护,纵有些微的声息也给掩盖过了。
  陡然间眼前一亮。蓬莱魔女抬眼看时,只见前面有一个石头搭盖的小房子,房中透出灯光。里面的人也可以看得见了,一边坐的是太乙和柳元甲,一边坐的是聂金铃这老婆婆和她的女儿石瑛。蓬莱魔女心里想道:“这两对已经变成了仇敌的夫妻,想不到竟会在这秘密岩洞里‘团圆’,不知他们可有什么话说,倒不妨先听一听。”
  石屋前面是一块巨大的屏风似的石壁,浅红色的石壁上出现一组乳白色的“浮雕”,中间仿佛有仙子一人,坐在汉白玉砌成的宝座上,冰纨雾鬓,长裙曳地,翠带迎风!当真是美到了极点,那神情、那体态,只怕是丹青妙笔,也画不出来!但此时,她们二人已是无心欣赏,这块屏风似的石壁正好作了她们的屏障,可以让她们藏在后面,偷听屋中的谈话。
  只听得太乙低声下气地说道:“咱们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好坏也做过一场夫妻,如今到了暮年,还有什么仇怨不可解的?”
  聂金铃冷笑道:“你要与我做夫妻,莫说今生,来生也不要想!”
  太乙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是这样恨我。难道你还在念着、念着那人?可惜他已经做了和尚,变作了明明大师啦!”
  聂金铃怒斥道:“胡说八道!我是、我是在恨你,你也不想想你这许多年来做了多少坏事!”
  太乙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答应你从今后改邪归正就是。往者已逝,来者可追,咱们还可以好好地过下半辈子。”
  聂金铃不觉又是怒从心起,“哼”了一声道:“你用这样的手段将我缚来,还要我和你过下半辈子?”
  太乙赔笑道:“你不要生气,我若不是如此,怎能请得你来?你又怎肯听我说话?只要你答应与我和好如初,我就给你解药。”
  聂金铃道:“我不答应!”太乙料不到她一口回绝,答得如此爽脆,倒是不觉一怔,急切间不知如何续下说辞。
  柳元甲站了起来,走到石瑛面前,轻轻抚她头发,石瑛把手一推,斥道:“走开!”可是她中了魔鬼花的毒,毒性未解,有气没力,哪里推得动柳元甲分毫。
  柳元甲柔声说道:“瑛妹,你纵使怪我,也应该看在咱们的孩子小南份上好吗?听说你已经把他送到光明寺去了,是么?”
  石瑛听他提起孩子,不觉心里一酸,说道:“你可以放心,小南跟他大伯,比在我的身边要好得多。”
  柳元甲听她口气有点松动,心里一喜,却装作很是为难的神气说道:“你不知道,我的大哥对我有点误会,我的侄女更是把我当作敌人。”
  石瑛道:“那都是你的不好。”柳元甲道:“谁是谁非,一时间也难说得很。我现在只是想和你说小南的事情。”
  石瑛冷笑道:“怎么,你怕你的哥哥害了小南么?”
  柳元甲说道:“我的大哥是正直人,这决不至于。”石瑛道:“你知道就好,那你还有什么顾虑?”柳元甲道:“但我哥哥对我误解太深,小南在他身边长大,日后是只知道有大伯,不会知道有父亲了。”
  石瑛眉毛一扬,说道:“那你想怎样?”
  柳元甲道:“把小南接回来,咱们一家子团圆可不是好?”
  石瑛道:“那你就别作梦了。老实说我根本就不想让小南知道你还活在人间?”
  柳元甲苦笑道:“小瑛,你真的这样狠得下心?你不可以原谅我么?一家人何必弄得骨肉分散!”
  石瑛心肠比母亲软,给柳元甲这么一说,不觉眼睛有点红润了。太乙说道:“是呀,瑛儿,骨肉之亲总是骨肉之亲。我纵然有愧为父之责,咱们总有父女之情。你就帮忙劝劝你的妈吧。父女、夫妻、母子阖家团圆,这是天大的喜事,全在你们的一念之间了。”
  聂金铃忽道:“太乙,你给我说实话,你把我们母女绑架来,恐怕不单是为了家人团圆吧?”
  太乙道:“你以为我是想要怎样?”聂金铃道:“恐怕还是为了你自己打算吧?废话少说,你从实道来!”
  太乙笑道:“你我几十年夫妻,我是瞒不过你。我的仇人很多,我现在虽然已练成了桑家的毒功,只怕也是应付不了。但你我若是夫妻和好,咱们一家人同心合力,就可以天下无敌了!”
  聂金铃道:“你是要对付明明大师?你以为我会帮你?”
  太乙道:“我知道他曾经是你喜欢过的人,我怎会要你对付他?”
  聂金铃道:“我不怕你含血喷人,你是怎样想法那也只是你的事,我决不帮你。”
  太乙道:“不,不。我与明明大师的宿怨早已化解了。”
  聂金铃道:“那么你心目中的大敌是谁?是柳元宗么?因为他的女儿蓬莱魔女要杀你们翁婿,到了紧要的关头,柳元宗是会帮他女儿的。”
  太乙道:“说老实话,我对柳元宗的确有点忌惮。不过,他不来犯我,我也不会惹他。但若你我联手,咱们就不用忌惮任何人了。”
  聂金铃淡淡说道:“恐怕还不能算是老实的话吧?你想要无敌于天下,为的何来?”
  太乙打了个哈哈,说道:“我都对你实说了吧,这也是为了你的好处。你知道我已受了金主之聘,当上国师,树大招风,若然压服不了群雄,如何坐得稳这个位子?你我和好,一来可以阖家团圆,二来可以天下无敌,有什么不好?你们母女受苦了半辈子,下半世也应该享福享福了!”
  聂金铃冷笑道:“多谢,这个福我不想享。不过,依我看来,你也只是痴心妄想。什么功名富贵,转眼间就将云散烟消!”
  太乙道:“你我毕竟是数十年夫妻,你不帮我也还罢了,怎么诅咒起我来?”
  聂金铃冷笑说道:“你以为这是诅咒么?你不出三个月必将走火入魔,哈哈,你还想天下无敌么?”
  太乙大吃一惊,叫道:“你、你胡说八道!我好端端的怎会走火入魔?”
  聂金铃淡淡说道:“可笑你们梦想天下无敌,却连自身的走火入魔的征兆也未能察觉!不但是你,你的宝贝女婿也将在三个月内走火入魔!不信你们试运真气,玄关穴是不是有点隐隐作痛?你们彼此相对仔细瞧瞧,眉心是不是有一抹淡淡的黑气!”
  太乙与柳元甲相对而视,彼此试运真气,果然是如聂金铃之所言。翁婿都是大大吃惊,做声不得。聂金铃道:“我着了你的魔鬼花之毒,武功虽失,但观察你们几时将要走火入魔的这点道行我还是有的。但愿我说得不准,否则你们必将遭受无穷无尽的痛苦,方能惨死!哼,我劝你们还是早些打点后事,别要费尽心思去算计人家了!”
  太乙与柳元甲面面相觑,忽地不约而同地叫出来道:“不好,咱们是受了公孙奇这厮的暗算了!”
  聂金铃道:“谁叫你们挖空心思去骗取他的两大毒功?你算计他,他也算计你,彼此同归于尽,嘿,嘿!这正是谁也怪不了谁!”
  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裂人心肺的呼号,像是受伤野兽的狂嗥,不似人类的声音!蓬莱魔女躲在石屏风后面偷听,也不觉为之悚然心悸!公孙奇的声音完全变了,不过蓬莱魔女也还可以听得出是他的吼声。
  太乙面上现出又是得意又是愤怒的神色,说道:“公孙奇这小子如此狠毒,他活该多受点罪,好,咱们找他算账去!”
  太乙与柳元甲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走得匆忙,忘记把灯火熄灭,但却随手在外面将房门反锁了。本来聂金铃母女已是武功消失,在这岩洞中插翼难飞,关不关门,都是一样。但太乙因为是去对付公孙奇,不愿意给她们看见,也不愿意听她们在旁边冷言冷语,所以还是把她们关在斗室之内,不让她们出来。
  这间石屋有三间房子,太乙翁婿住在当中,聂氏母女与公孙奇各住一边厢房。太乙翁婿走出她们母女的房间,转个身就走进公孙奇的房子,此时公孙奇的嗥叫还在断断续续之中。
  他们虽然只是转了个身,却给了蓬莱魔女一个绝好的机会。就在这转眼之间,蓬莱魔女一跃而出,悄无声地到了聂氏母女那间囚房的窗下。这个窗口是作通气用的,不到一尺高,只有五寸阔,是在石墙上凿开的一个洞口,武功多好也决不能从这个窗口进去。不过蓬莱魔女把脸贴在窗口,聂氏母女却是可以瞧见她了,蓬莱魔女也并不是想进去这间囚房的。
  石瑛瞧见蓬莱魔女,大吃一惊。蓬莱魔女摇动手指,示意叫她们噤声。随即把两朵天山雪莲从窗口抛了进去。此时恰巧公孙奇的嗥叫之声又起,蓬莱魔女贴在窗口,把声音凝成一线,送进里面,说道:“这是天山雪莲,可解魔鬼花之毒。”她用的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在公孙奇嗥叫的声音掩盖之下,太乙与柳元甲都是丝毫未觉。聂金铃拾起了天山雪莲,点了点头,表示她已经懂得了蓬莱魔女的意思,跟着把雪莲的瓣一片片剥下,送入口中。蓬莱魔女放下了心,便即贴着墙角悄悄移动,转到了公孙奇那间房间的后窗。
  偷偷一望,只见公孙奇发似飞蓬,面如黄蜡,憔悴得不似人形。嗥叫声已经低沉下去,但那是力竭声嘶的表现。从那扭曲变形的脸部神态看来,显然他正遭受着更大的痛苦。蓬莱魔女虽然对他痛恨,见他如此形状,也不禁有点恻然。
  公孙奇呻吟道:“柳、柳老前辈,快、快快救我!”柳元甲发出嘿嘿冷笑,动也不动。公孙奇叫道:“你、你不肯救我,那就杀了我吧!”柳元甲笑道:“杀你?没那么便宜!”
  再过一会,公孙奇已是痛苦不能呻吟,额上的汗珠似黄豆般大小,一颗颗滴下来。
  太乙这才说道:“贤婿!看来已是够他受了,别让他死去。”柳元甲道:“好,我就对你再施恩一次。”以逆行经脉之法替公孙奇推血过宫,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刻,公孙奇长长地吁了口气,平静下来。
  柳元甲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样?今天好了点吧?”当然他是明知故问,故意气公孙奇的。
  公孙奇愤然道:“不知小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两位前辈,请柳先生明言。”柳元甲暗暗冷笑,心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奇道:“小可若是没有得罪前辈之处,何以你们将我戏耍?”柳元甲道:“公孙兄何故竟出此言。”
  公孙奇听言辨色,心中已知不妙。强作镇定,说道:“小可有一事未明,两位老前辈说过,可以给我消除走火入魔之难的,现在医治了将近一年,何以我每次发作都是比上一次更为厉害?”
  柳元甲冷冷说道:“你要知道其中缘故?”公孙奇道:“正是要向两位前辈请教。”
  太乙按捺不住,冷笑说道:“好呀,你要向我们请教,我也正是有一事未明,要向你请教!”
  公孙奇横了心,说道:“好,那咱们就打开天窗明说了吧,你要知道什么?”
  太乙大声说道:“你所传授的那两大毒功的内功心法,是真?是假?”
  公孙奇道:“你们两位说是给我治病,这又是真是假?”
  太乙大怒道:“这么说,你是存心报复的了?”
  公孙奇道:“不错。我早知道你们存心不良,要想骗取我的两大毒功,所以我也不能不使一点手段,保护自己!”
  太乙气得七窍生烟,盛怒之下,一抓就向公孙奇抓去,喝道:“好小子,你竟敢害我,我毙了你!”
  柳元甲连忙把太乙拉开,说道:“岳父大人息怒,公孙奇虽然是对咱们不住,但这事也还可以好好商量。”
  公孙奇捧腹大笑,说道:“你杀了我,使我免受走火入魔之苦,我正是求之不得。你们将来要死得比我更惨,我是无须请人报仇的了。”
  太乙气得说不出话来,柳元甲却哈哈笑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公孙兄,真有你的。现在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倒是可以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了。”柳元甲是一头老狐狸,比太乙阴沉得多。太乙得他一言点醒,立即把手缩回。
  公孙奇占了上风,作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说道:“好吧,你们要谈什么?”
  柳元甲淡淡说道:“你也别要得意。我们不杀你,但可以使你越来越痛苦,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要知道,你遭受了走火入魔之灾。本来早就应该死了的,是我费尽心力,才让你活到现在。因此,我也可以凭我的医术,延长你的死期,叫你受尽折磨,死在我们的后头!怎么样,你是愿意大家一同受苦而死呢,还是愿意大家都得免除灾难而生?”公孙奇听得毛骨悚然,但仍是强自镇定地冷笑道:“废话少说,把你的条件提出来!”
  柳元甲说道:“咱们公平交易,你把桑家的内功心法一字不瞒的写给我们,三个月后,我们一定替你医好走火入魔的半身不遂之症。”太、柳二人懂得逆行经脉之法,这是太乙的师兄青灵子穷毕生心力,钻研所得,专为消除练那两大毒功所引起的后患的。所以只要他们得了真正的桑家内功心法,就可以化解走火入魔之难。他们本身都有一身上乘的内功,而走火入魔的征象不过刚刚显露,“病向浅中医”,有三个月的时间已经是足够的了。
  公孙奇冷笑道:“你这主意倒是打得不错。不过,却谈不上是什么公平交易吧?”
  柳元甲道:“我以为公平得很,为什么你说不是公平?”
 
  公孙奇道:“我把桑家的真正内功心法写给你们,三个月之后,你们是无须顾虑再有走火入魔之难了,那时你们不替我医,我岂不是还要忍受走火入魔的折磨?”
  太乙怒道:“说来说去,你只是不相信我们。”公孙奇嘿嘿冷笑,说道:“我受了一次教训,还不够么?”
  柳元甲道:“好,那么,你以为怎样才算公平?”
  公孙奇道:“你们先医好我的病,我才可以把真正的桑家内功心法告诉你。”
  其实公孙奇对桑家的内功心法也未曾学得完全,因此即使他尽其所知告诉太、柳二人,而太、柳二人也真的尽心替他医治的话,他们三人所受的深浅不同的走火入魔之难,还是不能完全消除的,只不过可以苟延时日罢了。
  这其中的关键,太、柳二人固然不知,公孙奇也不知道。可笑他们还在尔虞我诈,各有所恃似地要挟对方,同时又怕为对方所算。
  太乙冷笑道:“我们又怎能相信得过你?必须我们走火入魔的病象消除之后,证明你交出来的内功心法是真的了,我们才能给你医治。”
  双方争吵,彼此都是不肯相让,正争吵间,忽听得“乒”的一声响,太乙回头一看,只见聂金铃、石瑛两母女走了出来。原来她们吃了天山雪莲。功力已经恢复,于是立即破门而出。
  太乙大吃一惊,跳出来叫道:“金铃,你们怎么走出来了?”
  聂金铃淡淡说道:“我不耐烦听你们争吵,我要与瑛儿回家了。”
  太乙道:“哪能走得这样容易?给我回去!”一抓抓去,聂金铃举起拐杖一扫,喝道:“滚开!”太乙的手指一触杖头,登时如同触电一般,忙不迭地缩手。聂金铃的内力震得他虎口隐隐发麻!
  太乙方才知道妻子的功力已是完全恢复,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当下一声长啸,紧接着又是一掌。这一次却轮到聂金铃的拐杖给他的掌力荡开了。
  原来他们夫妻俩的功力本是相差不远的,在太乙练桑家的两大毒功之前,聂金铃胜他少许。如今在太乙练了这两大毒功之后,情形恰倒转过来,是太乙胜她少许了。桑家的毒功是天下最霸道的功夫,练之不得其法便会走火入魔,但在走火入魔未发作之前,功力却是会突飞猛进的。幸而太乙只不过练了几个月,走火入魔的迹象也不过刚刚显露,要不然金铃更非其敌。
  太乙定下了心,笑道:“金铃,你的功力虽然恢复,也还是跑不了的。夫妻团圆有什么不好?回去吧!”说话之间,已是接连攻了三招,两记劈空掌,中间夹了一记玄阴指。玄阴指是他的绝技,在他全力施为之下,冷风如箭地向聂金铃射来,聂金铃也不禁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
  柳元甲把公孙奇反锁在石室之中,也跳出来追捕石瑛。石瑛刚刚走出门外,险些给他抓住。聂金铃大怒,一个移形换位,躲开了太乙的攻击,冲过去喝道:“你敢伤我的女儿!”迎头便是一拐。柳元甲笑道:“岳母大人何必生气?我也只不过是想夫妻团圆罢了。”随手一拨,用了一个“引”字诀,竟然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聂金铃这一猛招,将她的拐杖拨过了一边。原来柳元甲因有正宗内功作为基础,所以在练了桑家的两大毒功之后,功力的增进比太乙更速,更是胜过了聂金铃了。
  太乙哈哈笑道:“不错,夫妻吵嘴,事属寻常,就是打上一架,那也不算什么。元甲,你去劝你妻子吧,但对岳母大人嘛,却是不可无礼!”柳元甲道:“是。小婿不敢!”他们翁婿俩年龄相若,这么油嘴滑舌的一说,令人听了,只觉恶心。聂金铃骂道:“不要脸!”柳元甲已是越过了她的前头,又堵住了石瑛的去路了。太乙也拦住了聂金铃,迫她交手。
  石瑛的本领差得更远,不过几招,便给柳元甲迫得手忙脚乱。柳元甲笑道:“娘子,有话好说,何必就要跑呢?是谁给你解药的,你可以告诉我么?”
  话犹未了,蓬莱魔女一跃而出,应声道:“是我!”柳元甲做梦也想不到蓬莱魔女竟会找到这个秘密所在,吃了一惊,不由得他不放松了石瑛,倒退两步。蓬莱魔女道:“二婶,你歇歇。”唰唰唰连环三剑,向柳元甲疾刺。柳元甲凝神应付,见招解招,见式解式,把蓬莱魔女的招数尽数化解,定下了心笑道:“你只认二婶就不认我这个二叔么?乖侄女,你不是我的对手的,快快向我赔罪,我还可以恕你。”蓬莱魔女斥道:“我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老贼,看剑!”
  蓬莱魔女“唰”的一剑刺出,立即倒纵开去,闪避对方的反击,同时扬起左手,喝道:“看暗器!”柳元甲哈哈笑道:“你还有些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吧!他看出蓬莱魔女虚捏掌心,料她只不过是虚声恫吓。
  柳元甲如影随形地正在扑去,忽听得“嗤”的一声,上官宝珠从石屏风后跳了出来,大喝道:“暗器来了!”柳元甲猝不及防,几乎给她的暗器打着。
  柳元甲是正在张开口说话的,暗器虽然避开,却吸进了一股辛辣的气味。原来上官宝珠情知柳元甲内功深厚,寻常暗器打着了他,亦是无济于事。她所发出的是一枚内里中空藏着毒粉的暗器,毒粉虽给柳元甲的掌风扫荡,却也难免吸进了少许。蓬莱魔女的口中则是含了一瓣雪莲的,不怕毒粉。
  柳元甲大怒道:“又是你这个鬼丫头!老夫岂惧你的暗器。”声到人到,一掌荡开蓬莱魔女的剑尖,一掌就向上官宝珠抓下。
  上官宝珠险些给他抓着,幸亏蓬莱魔女解救及时,左一招玉女投梭,右一招乌云罩顶,尘剑兼施,全是攻向柳元甲的要害,柳元甲只好放松了上官宝珠,先解蓬莱魔女的杀手。
  上官宝珠的本领虽不及蓬莱魔女,但亦是不弱。柳元甲要运功解毒,在她们联手夹攻之下,就只能勉强打个平手了。
  蓬莱魔女这边稍占上风,聂金铃那边却是险象环生,她功力初复,抵敌不了太乙的玄阴指。
  石瑛歇息之过,加入战团。太乙喝道:“你这丫头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么?你敢向你生身之父动手!”聂金铃笑道:“你早已抛弃了我们母女,她不是你的女儿!”石瑛极是难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蓬莱魔女身形一掠,闪电般向太乙攻了一招,减轻了聂金铃所受压力。柳元甲则向石瑛抓去,笑道:“娘子,一家人何必斫杀不休,只要你我和好,你的父女之情也可顾全了。”石瑛一口闷气无处发泄,咬紧牙龈,便与上官宝珠双战柳元甲。她不愿与太乙动手,但对柳元甲则已是恨如刺骨,无所顾忌了。
  两边形成了混战之局,蓬莱魔女居中策应,忽攻太乙,忽攻柳元甲,这样一来,双方才恰恰打成了平手。
  蓬莱魔女正要发出啸声,把武士敦和檀羽冲叫来,却不料她心念方动,先听到了武士敦从远处传来的啸声!
  武士敦和檀羽冲那边也遇上了强敌,蓬莱魔女不由得暗暗叫苦,想道:“我这里还可以打成平手,他们那边却不知怎么样了?”蓬莱魔女无法抽身,只好继续恶斗。
  数十招过后,聂金铃仍是精神抖擞,毫无疲态。太乙反而有了难以为继之感。激战中,聂金铃一拐横扫过去,太乙的劈空掌力竟然荡它不开。“卜”的一声,太乙的掌缘劈着了龙头拐杖,聂金铃身形一晃,跄跄踉踉地倒退了三步,但太乙的虎口亦是给震得隐隐发麻。原来以目前的功力而论,虽是太乙较高,但他的功力是在练了那桑家的两大毒功之后,才大大增进的,新增的功力究竟是不及聂金铃原有的功力精纯。故此打到后来,此消彼长,就逐渐拉平了。
  聂金铃冷笑说道:“你的真力耗得越多,走火入魔就将来得越早。休怪我没有预先警告你!”太乙笑道:“多谢老伴儿的关心。但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若是当真如你所言,我也没有办法可想。唯有请你留下来作伴,以便照顾我了。”太乙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气,貌作轻松,其实心中已有了几分怯意。
  柳元甲一面运功解毒,一面挥掌力战,那股辛辣的气味在口腔里兀是未能消除,喉咙里好像有一团火似的,渐渐连丹田之中也好似有一股热气升起了,刺激得他好不难受。柳元甲心想:“不知还有什么人进了这个岩洞,难道猛鹫上人和牟岛主夫妇竟也是碰上了强敌,自顾不暇么?否则他们应该听得见这里的厮杀之声,何以他们如今尚未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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