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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57 梁羽生(当代)
  激战中仲少符卖了个破绽,博图恃着力大,以为有机可乘,立即挥棒猛击,哪知仲少符正是要他如此,博图欺身急进,仲少符一个闪身,青钢剑反圈回来,剑光闪处,血花飞溅,在博图的肩头划开了一道伤口。苏赫双钩刺到,仲少符反手一剑,又削去了他钩上的两齿月牙。
  麻大哈见两个师弟即将落败,又惊又急,这么一来,心浮气躁,更是难以支撑。耿照趁势猛攻,接连几剑“狂风扫叶”“高祖斩蛇”“猛鸡夺粟”“龙顶摘珠”,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把麻大哈杀得透不过气。麻大哈大叫一声,忽地一个倒纵,落在马车旁边,突然挥杖向秦弄玉袭击。
  原来麻大哈是想把上官宝珠抢回去作为人质,他以为秦弄玉是个女流,容易对付。倘若能在三招两式之内把秦弄玉伤了,耿照必须照料他的未婚妻子,自己便可以抢回了师妹,逃之夭夭。
  哪知秦弄玉这几年来勤练峨嵋派的无相剑法,剑术精妙尤在耿照之上,不过功力稍逊而已。麻大哈在接连两场恶斗之后,气力不加,即使单打独斗,也未必是秦弄玉的对手,要想在三招两式之内伤她,当然更是梦想了。秦弄玉一声冷笑“来得好!”青钢剑扬空一闪,一招“玉女投梭”,反刺过去,麻大哈身形未稳,一杖击空,只好挥袖拂挡。倘若他的内力未曾消耗,还可以拂歪秦弄玉的剑尖,但如今他已是强弩之未,如何能够?只听得“嗤”的一声,秦弄玉的剑尖刺穿了他的衣袖,把他的虎口也刺伤了。
  说时迟,那时快,耿照亦已赶至。麻大哈大吼一声,又是一个倒纵,斜掠出三丈开外。灵山派长于轻功,麻大哈急于逃命,已是顾不得抢他的师妹了。
  耿照正要追去,麻大哈忽地把手一扬,发出了一枚烟雾弹,登时一团烟雾,扩散开来,遮住了耿照的视线。
  苏、博二人趁着烟雾弥漫之际,也趁机逃走,苏赫还打出一把毒针。仲少符舞剑防身,耿照连发三记劈空掌,掌风呼呼,把烟雾扫荡得随风而逝,但待到烟雾尽散之时,麻大哈、苏、博等人也早已不见踪影了。
  仲少符本来是要去寻访耿照的,想不到是在这样的境遇下相逢。双方都是欢喜得难以形容,敌人一退,这两个分别了十多年的儿时朋友就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仲少符叫道:“耿大哥,多亏碰上了你!”耿照笑道:“符弟,你长得这么高了!幸亏你还认得我,要不是你刚才叫我一声,我可还不敢和你相认呢。”仲少符说道:“两年前我看见过你的图像,要不然说不定我也认不得你的。耿大哥,认得你的人多呢,此地离大都不过五百余里,你在这条路上行走,可也太大胆了。”原来耿照因为是金国的“钦犯”,金国朝廷绘了他的图形在各地张挂,出了重赏要缉拿他,是以仲少符曾经见过。
  耿照笑道:“怕什么?我虽然是金虏的‘钦犯’,但还不是最重要的‘钦犯’,比我更重要的‘钦犯’例如金国的武林天骄和丐帮的武帮主,他们还敢大摇大摆地进了京城,而且还大闹了校场呢。金虏目前头痛的事多着呢,他们要应付蒙古的进侵,又要对祁连山的辽国旧部动兵,对我们这些二三流的‘钦犯’,那已是无暇‘缉拿’了。”
  仲少符怔了一怔,说道:“武帮主他们大闹京城之事,你已经知道么?”耿照道:“不错。你也知道么?”仲少符道:“当日我就是和武帮主同进校场的。”耿照诧道:“那么,你怎的又在这儿,却与灵山派的上官宝珠同在一起?”仲少符道:“说来话长,咱们去看看上官姐姐再说,哦,原来你和我的上官姐姐也是认识的,这就更好了。”耿照听得他叫上官宝珠做姐姐,更为诧异,笑道:“看你的武功,并非灵山门下,却怎的和上官宝珠做了结拜姐弟?好吧,咱们且先把你的上官姐姐救醒过来再说。”刚在此际,秦弄玉已在大声叫道:“快来,快来!她的穴道,我解不开!”
  仲少符曾跟四空上人学过解穴的本领,四空上人武学渊博,对正邪各派的点穴功夫都有研究,仲少符一看,说道:“点的是‘伏兔穴’,待我来解。”可是他按照师父所教手法来解,依然是解不开。上官宝珠脸上的肌肉起了一阵痉挛,似乎有点痛楚的感觉,仲少符连忙缩手,说道:“师父没有教过我解灵山派的点穴功夫,可是我是按照正宗的解穴要诀解的,按说正邪各派所点的穴道都能解开,奇怪,却何以失灵了?”耿照忽道:“符弟,你以内力拍她的环跳穴试试。”仲少符吃了一惊,说道:“这不是令她的经脉逆行了吗?”
  解穴的原理在于使血脉畅通,必须顺着经脉运行路线,以内力刺激相应的穴道才能推血过宫。“伏兔穴”属于“厥阴脉”,“环跳穴”则属于“阳矫脉”,经脉运行的路线恰好相反,以内力冲击“环跳穴”,那就是使“经脉逆行”,若依正宗的解穴要诀,非但不能推血过宫,甚至还会有性命之忧。是以仲少符听了耿照的话,惊疑不定。
  耿照笑道:“你试一试,即使不能通解穴道,我也敢担保没有后患。”仲少符心想耿照决无暗算上官宝珠之理,于是便大胆一试。一试之下,上官宝珠的被封闭的穴道果然立即解开,“嘤”的一声,坐了起来,说道:“你是何人,你怎懂得我灵山派的独门解穴功夫?”
  仲少符道:“他是我的耿大哥,金虏所要缉拿的‘钦犯’耿照就是他。我们两家乃是世交。”
  上官宝珠道:“蓬莱魔女大破桑家堡的时候,耿大侠,你和她在一起的吧?”耿照道:“不错。可惜当时在混战之中,我未得机会和上官姑娘说话。”
  上官宝珠颇觉奇怪,心想:“我与你素昧平生,你要和我说什么话?”于是说道:“耿少侠,我和你们本来是作对的,这次多承你看在仲弟的份上,给我解了穴道,我是又惭愧,又是感激。但我却不明白你怎么会知道我派的解穴的不传之秘?”
  耿照笑了一笑,说道:“不,我并非是为了仲弟的缘故才给你解穴的。我是为了报令尊的大恩,这解穴的方法也是令尊传授给我的。”
  上官宝珠更是惊诧,道:“你说什么,你见过我的父亲,我的父亲是谁?”
  上官宝珠问得太怪,耿照怔了一怔,说道:“令尊青灵子老前辈曾救过我的性命,又曾传我逆行经脉之法,令尊大恩,我无以为报,怎敢受姑娘之谢?”
  上官宝珠道:“你说的那个青灵子是什么人?他现在哪儿?”
  耿照大为惊愕,说道:“上官姑娘,你们父女大约是自小分开的吧?你没有见过令尊?呀,令尊不幸,已经死了。他是给他的师弟太乙害死的。”
  上官宝珠道:“不错,我自懂人事,就没有见过父亲。但我却没有听过青灵子的名字。我的父亲名叫上官复,听妈说,他是到海外去了,将来还会回来的。那个已经死掉的青灵子是谁,我一点也不知道。”耿照心想其中定有缘故,想了一想,说道:“可能青灵子就是令尊的道号吧?青灵子老前辈临死之前与柳女侠说得清清楚楚,说你是他的女儿的。他还有信物交给柳女侠,托柳女侠上灵鹫山交给你母亲的呢!”
  上官宝珠问道:“什么信物?”耿照道:“半边破镜,背面镂有龙纹。”上官宝珠心头一震,想起了一件往事。记不清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她还是一个十分顽皮的小姑娘,大约只有七八岁吧。有一天她在母亲的妆台里东翻西找,无意中发现了半边破镜,镜子背面有龙纹,她奇怪母亲为什么珍藏破镜,就拿去问她母亲,母亲面色十分难看,拿着破镜,看呀看的就流下了泪来。母亲没有告诉她这面破镜的来历,只是告诫她以后不可随便乱抄大人的东西。以后这面破镜就不见了。她虽然不懂事,但也知道母亲是因见了这面破镜而伤心,以后她也不敢和母亲再提起这面破镜了。
  上官宝珠想起了这件往事,惊疑不定,暗自寻思,“青灵子手上有这样的一面破镜,难道这个青灵子当真就是我的父亲?”但是其中还有许多难以索解之处,她想了一会,问耿照道:“你说的这位青灵子老前辈是神驼太乙的师兄,是么?”耿照道:“不错。他就是给太乙和柳元甲串同谋害了的。太乙那日潜入桑家堡,劫去公孙奇。不过,那时候你已经走了。你知道太乙这个人吗?”
  上官宝珠道:“太乙和我的师叔猛鹫上人是好朋友,曾上过几次灵鹫山的。但我母亲似乎是很讨厌他,从来不肯与他见面。麻大哈知道太乙有个师兄,但却不知道太乙的这个师兄姓甚名谁。他是偷听猛鹫师叔和太乙的谈话,隐约知道一些。据他说太乙很忌惮他的师兄,而他的师兄乃是隐居在一个什么山上,许多年来,足迹未下过山的。我母亲说我的爹爹是到海外去了。如果母亲不是骗我的话,我的爹爹似乎又不应该是这位青灵子了。”耿照也是猜想不透,当下说道:“柳女侠将来是会把这件信物送还你的母亲的,事情的真相如何,到时总可以明白。”
  上官宝珠疑云满腹,恨不得马上回灵鹫山去问她母亲,但当她想到要回灵鹫山之时,心中又是不禁一阵辛酸,想道:“回到灵鹫山,我怎能避免与麻大哈相见?”唉,经过了今日之事,我和他相见,还有什么意思?”
 
  耿照道:“仲弟,你和上官姑娘是怎样相识的?”仲少符望了望上官宝珠,笑道:“可以告诉耿大哥吗?”上官宝珠满面通红,低头说道:“你说好了。”仲少符笑道:“我是给她捉来的,想不到却成了结拜姐弟。”当下把这两日来的遭遇都对耿照说了。
  耿照喜道:“这个麻大哈本来就不是好东西,上官姑娘,你这次和师兄决裂,我以为这倒是因祸得福呢。有一件事情我还要告诉你的,青灵子老前辈临终之时,曾拜托柳女侠务必找着了你,将他的遗言告诉你。”上官宝珠道:“什么遗言?”
  耿照似乎有点顾虑,迟疑片刻,说道:“我只是把令尊的遗言原封不动地告诉你,这些话可能不大中听,你可不要生气。”上官宝珠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猜到了几分,笑道:“是责备我行为不当吧。其实我也知道江湖上的侠义道是把我当作邪派妖女的。”耿照道:“也不尽然!”上官宝珠笑道:“若是责备我的,我就更应该听了。但说无妨。”
  耿照道:“令尊是、是怕你误入歧途,他要柳女侠将你带到正路来。他对你的终身大事很是关心,听他的口气,他对麻大哈是很不满意的,希望你不要和他混在一起。”上官宝珠面上一红,说道:“我与麻大哈不过是同门关系,自小一同长大,比较亲近而已。哪谈得上什么终身大事呢?”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是十分惭愧,想道:“我现在才知道麻大哈的本来面目,虽然迟了一点,也算得是幸运了。”原来她虽然未曾与麻大哈谈及婚嫁之事,但由于除了麻大哈之外,她从无与第二个男子接触,故此在昨日之前,在她的心里,还一直以为自己的终身是非麻大哈莫属的。
  上官宝珠听了耿照转述的“遗言”,心中很是感动,说道:“我不知道这位青灵子老前辈是不是我的父亲,但不论如何,他这样关心我,我终是感激的。可惜我已不能再见他了。但我倒很想见见柳女侠,一来看一看那半边破镜,二来我也应该向柳女侠道歉,过去我辜负了她的好意,好几次冒犯了她。”
  耿照问道:“你们本来准备上哪儿的?”仲少符道:“想往祁连山去找武帮主。”耿照道:“武帮主恰好和柳女侠有个约会,地点是天狼岭,武帮主要先赴这个约会后才到祁连山去。咱们不如一同去天狼岭吧。”上官宝珠喜道:“这样最好不过,仲弟可以找着武帮主,我也可以见着柳女侠了。”
  于是一行四众便即登程,仲少符驾驶马车,耿照骑马与他同行,两从在路上交谈,彼此询问别后的遭遇。仲少符这才知道耿照来到此地的原因。
  原来耿照本是在蓬莱魔女的山寨的,蓬莱魔女与玳瑁离开了山寨没有几天,山寨接到消息,说是宋金刚的那路义军要一个懂得兵法的人帮忙,于是笑傲乾坤就叫耿照前往。
  宋金刚的女婿杜永良往大都打探消息,迟迟未归,耿照到了宋金刚那儿,知道了此事,便自告诉奋勇,要去接应。其时义军的军事行动尚未展开,故此耿照可以抽身前往。耿照未到大都,却碰上丐帮从大都撤退出来的弟子,知道丐帮大闹金京之事,又知道杜永良已经回去。所以他和秦弄玉也就回来了。
  耿照说到此处,秦弄玉上来重新与仲少符行过相见之礼。秦弄玉笑道:“仲弟,你不知道我是谁吧?你小时候我见过你的,你忘记了。”仲少符想了起来,说道:“哦,你是乡下住的那位秦家姐姐,是么?我真的认不得了。”原来耿、仲二家是在蓟州城内比邻而居,秦家则是在城外的一个村子住的。秦弄玉的父亲是耿照的姨父,亲戚时常往来,作为耿家邻居的仲家,也就和秦家相熟了。不过仲少符年纪小,他七岁的时候就搬了家,对秦弄玉的印象则早已模糊了。此时提起,他只记得小时候是把秦弄玉叫做“乡下的秦姐姐”,他小时候从没出过城,不知道“乡下”是怎么样的地方,时常好奇地向秦弄玉问一些有趣的问题,例如“种田是怎样种的,牛为什么会听人的话?”“乡下的女孩子是不是和男孩子也打架的?”等等。逗得秦弄玉和耿照发笑。秦弄玉就把他叫做“邻家的多嘴的小弟弟”。
  秦弄玉笑道:“我也认不得你了。不过,耿大哥是时时提起的。你们搬到了什么地方,是城里还是乡下?”
  仲少符笑道:“我们搬到了山里去呢。在大都的西山居住,我拜了卧佛寺的方丈四空上人为师。十年来没有下过山。变成了山里的野人了。嘿,嘿,如今我是不敢再笑你是乡下的姐姐了,秦老爷子好吗?”
  秦弄玉道:“我爹爹早已死了。”仲少符抱歉说道:“对不住,我不知道。我爹爹时时挂念你们两家,尤其对耿伯伯之事抱歉,说是当年误会了他。要我见着了耿大哥务必替他谢罪。”耿照道:“这也怪不得你爹,当年我也曾误会过我爹的。事情都过去了,也不必再提了。”
  仲少符忽地笑道:“秦姐姐,你小时候不是把我叫做‘邻家的多嘴的小弟弟’么?我现在又要多嘴了,不知我应该如何称呼你才合适?”秦弄玉怔了一怔,一时不明其意,说道:“你不是叫我秦姐姐么,又要怎么称呼?”仲少符笑道:“我就是怕这样称呼错了。恐怕是应该叫做嫂子吧?”耿照与秦弄玉小时已有婚姻之约,仲少符是知道的。
  秦弄玉面上一红,说道:“哦,原来你是绕着弯儿打趣我。”耿照道:“还早呢,明年你再叫她嫂子吧。”耿照倒是和他说了实话,仲少符忙向他们二人贺喜。
  秦弄玉向马车一指,悄声道:“我也要向你贺喜呢,你们订了……”仲少符吃了一惊,连忙“嘘”了一声,摇了摇手,随着揭开车帘一看,却见上官宝珠已经睡着了。秦弄玉道:“你怕她听见?”仲少符道:“我们相识不过两天,只不过是患难中结拜的姐弟,哪谈得到其他,给她听见了多不好意思!”
  秦弄玉笑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古人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哪在乎相识时日短长?你若不好意思和她去说,我替你做个媒吧。”仲少符满面通红,忙道:“秦姐姐快别说笑了。”话虽如此,仲少符心里却是突然有了奇异的感觉,本来他从没有想过他与上官宝珠将来要如何的,如今却是不能不想起来了。“她为了我与师兄决裂,我应该怎样好好待她呢?秦姐姐说人之相知,贵相知心,不在乎相识时日的短长,这倒是真的。我受麻大哈等人围攻之时,她为我那样着急,显然她对我的关心已在对她师兄之上,嗯,难道她,她……”仲少符面上发烧,回头看着车上的上官宝珠,只见她熟睡的面上绽出一朵笑容,似乎是在做着一个好梦,仲少符意乱情迷,连忙赶车前行,制止自己再想下去。
  仲少符哪里知道,上官宝珠乃是假装熟睡的。他们的谈话,上官宝珠都已听见了。尤其是秦弄玉那番话语,每一个字都好似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上官宝珠细细咀嚼“人之相知,贵相知心。”这八个字,不禁也是芳心荡漾,不能自休。但却是喜悦多于烦恼,她的心头热烘烘的,麻大哈给他的一些不愉快的回忆,就像是淡云遮盖不住燃烧的太阳。
  上官宝珠心情欢畅,病也就好得多了。仲少符给她服的小还丹本是治内伤的圣药,郁闷一除,药力运行功效大显,第二日已经好了五六分。
  这天傍晚到了蓟州,他们本来是可以绕道经过,不必进城的,耿照主张进城去住一晚。秦弄玉有点担心,说道:“城里熟人太多,何必冒这个险?”耿照叹了口气,说道:“在江湖流落了这几年,如今到了故乡,岂能过门不入?嗯,我也想医医我的思乡病了。”秦弄玉懂得他的心情,说道:“好吧,那就去吧。”
  进了城已是入黑时分,幸好没有遇上熟人。他们在横街冷巷,找了一间小客店投宿。要了两间房子,耿照和仲少符同房,秦弄玉则陪伴上官宝珠。
  秦弄玉与上官宝珠并头而睡,细谈心事,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忽听得有轻轻的叩门声,秦弄玉跳了起来,只听得耿照的声音说道:“是我。你们睡了没有?”秦弄玉穿好了衣服,打开房门,耿照道:“仲弟,你也进来吧。”原来耿照是和仲少符一同来的,仲少符躲在耿照的背后,一直没有作声,好像很难为情的样子。上官宝珠心头噗噗乱跳,她心中的疑问却已由秦弄玉说了出来:“这么晚了,你拉仲弟到我们的房里来作什么?”这晚有半钩新月,耿照作了个手势,叫秦弄玉不必点灯,低声说道:“我想回家去看一看,你陪我去,好吗?”
  秦弄玉吃了一惊,诧道:“你要回家?”耿照道:“我想到妈的坟前撮土为香,祭告她在天之灵。”秦弄玉道:“姨妈死了,我也应该到她墓前磕个头。只是我和你去了,谁陪伴上官姐姐?”耿照笑道:“当然有人。仲弟,你看护你的上官姐姐,不可离开这个房间,我们天亮之前,定然可以回来。”
  仲少符满面通红,说道:“我也应该去给伯母磕个头的,秦姐姐,不如你留在这儿,我和耿大哥去吧。”秦弄玉笑道:“我和你的耿大哥去祭坟,你不能替代我的。”耿照说道:“你的好意,我会替你禀告母亲的。他日有机会时,你再给她上坟吧。今晚你必须看护你的上官姐姐。”
  仲少符一想,秦弄玉是以姨甥又兼未来媳妇的身份去祭坟的,她当然应该和耿照同去,可是让自己和上官宝珠独处一室,即使他胸怀磊落,也总是觉得难以为情。
  上官宝珠坐起来道:“我已经好了,让仲弟和你们同去也不妨事。”秦弄玉道:“不,你的伤虽然已好了大半,武功尚未恢复。倘若有意外,叫我去哪里找一个上官姐姐来赔给仲弟?”上官宝珠杏脸飞霞,嗔道:“我和你说正经事,秦姐姐,你却又来取笑我了。”秦弄玉道:“我说的是正经事呀。我们去了,这里虽然未必有事,但总是小心一点,提防意外的好。”耿照道:“江湖中人,哪能讲究这许多细节?何况你们又是结义姐弟,曾同患难,更是无须避嫌!”仲少符一想若再推托,反而显得自己心有杂念,于是只好答应,说道:“好吧,我留在这儿,但你们天亮之前,可一定要回来的呀!”秦弄玉笑道:“当然。难道我还会丢下你们不成?”
  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夜市早已散了。耿、秦二人悄悄回到耿照的故居,幸喜无人发觉。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见大门上还贴着封条,经过了五年,封条上的大红朱印也早已褪色了。耿照苦笑一声,便与秦弄玉施展轻功,跳了进去。
  惨痛的往事重上心头,耿照想起了五年前出事的那个夜晚。那天白天,他到北芒山与秦弄玉约会,准备向秦弄玉告别,不料等不见秦弄玉,却碰上了早就在那儿埋伏的金国武士,一场厮杀,好不容易尽毙敌人,回到家时,却发现母亲死在床上,脑门钉着一支透骨钉。这是秦家的独门暗器,他还因此而怀疑表妹是杀他母亲的凶手。却不知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所为。
  耿照想起往事,紧握着秦弄玉的手说道:“当年我误会了你,接连做出许多错事,现在还是惭愧不已。”秦弄玉道:“这都是玉面妖狐害我们的,现在仇也早已报了,你就想开点吧。”耿照道:“我妈的坟现在不知怎么样了?我却实是难以心安。”
  出事的那天晚上,耿照发现母亲惨死之后,不到半炷香的时刻,金国的官兵就来围屋搜人,所以他只能把母亲草草埋在后园,说是坟墓,其实只是黄土一杯而已。经过了五年的岁月,在耿照的想象中,以为这一抔黄土,定然已是淹没在荒烟蔓草之中。
  哪知到了后园,定睛一看,却不由得耿照不大为惊诧起来!只见当年他埋葬母亲之处,那一抔黄土已变成一座坟墓,而且还立有墓碑,上书“耿门楚氏之墓”。不错,园中到处是野草丛生,但在这坟墓的周围一丈方圆之内,却是一片净土。似乎不久之前,还有人来过扫墓。
  耿照又是吃惊,又是欢喜,说道:“奇怪,我们在蓟州并无亲友,却不知是谁肯冒这样大的危险给我妈妈建坟?”要知耿家是已经被抄了的,大门口还贴有官厅的封条,这人潜入耿家筑坟,倘被知晓,就是灭门之祸。
  秦弄玉在朦胧的月光之下,仔细看那墓碑上的书法,觉得这笔迹有点儿熟识,但却想不起是谁。秦弄玉说道:“这人想必是个熟人。”
  耿照笑道:“他知道我母亲的姓氏,当然应该是熟人了。只可惜不知道他是谁,却叫我无从道谢。”秦弄玉道:“以后再打听吧。咱们先给妈上香。”
  耿照说了个“好”字,当下撮土为香,拉了秦弄玉一同跪下,便在墓前禀告:“妈,你生前的心愿是想要表妹做儿媳,今晚我和表妹给你叩头,让她叫你一声婆婆。你一定很欢喜吧!”秦弄玉满面通红,心中却是甜丝丝的,磕了三个响头,说道:“婆婆,可惜儿媳不能奉侍你,但我和照哥必定遵从你生前的教导,继承耿家忠孝传家的家风,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耿照再禀告道:“第二件事,妈,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的大仇已经报了。仇人虽然不是儿子亲手所杀,你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耿照想起了玉面妖狐杀害他母亲的狠毒手段,余愤未息,恨恨说道:“可惜我不能带了她的首级来祭奠。”
  话犹未了,忽听阴恻恻地一声冷笑,有人说道:“你报了仇,清波的仇却向谁报?嘿,嘿,你以为这样就算了结了么?”
  耿照、秦弄玉都是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跳起来,向发声之处扑去。
  只见一条黑影已经越过墙头,此时正在墓旁冷笑。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裳,手中拿着一条软鞭。这装束正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生前最喜欢的装束。
  耿照乍眼一看,几乎以为是玉面妖狐又从坟墓里跑出来了。正是:
  午夜坟前伤往事,惊心墓地现幽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八回
  坟碑知是何人立
  客舍难堪故侣来
 
 
 
  秦弄玉打了一个寒噤,喝道:“你是谁?”她提高了声音喝问,其实是给自己壮胆,声音已是不禁有点抖颤。
  那女子阴恻恻地说道:“我是索命无常,嘿,嘿,你抢了清波的情郎,她变成了野鬼游魂,无依无伴,要我勾了你的魂去和她作伴的。”声到人到,喇的一鞭就向秦弄玉打来!秦弄玉使了一招“长河落日”,青钢剑划了一道圆弧,圈削对方的长鞭。这一招剑法本来极是精妙,可惜秦弄玉惊魂未定,剑势圈得不圆,劲道也嫌不足,那女子软鞭一抖,一招“毒蛇吐信”,钻出了她的剑光圈子,“嗤”的一声,将秦弄玉的衣襟下摆撕去了一幅。这还是秦弄玉用家传的“蹑云步法”闪避得宜,这才侥幸没有伤在她的鞭下。
  耿照大怒道:“装神弄鬼,你想吓谁?哼,就算你是玉面妖狐复生,也得吃我一剑!”那女子“哎哟”一声叫道:“想不到你这样狠心!不管怎样,清波姐姐对你总是付出过真情的。俗语说:一死百了。清波姐姐因你而死,你居然还是不肯饶她?哼,我也要为她抱不平了!说不得只好请你去陪她啦!”
  这女子鬼话连篇,可是她口中胡言乱语,手上鞭法却是丝毫不乱。耿照的连环三剑竟给她用“回风扫柳”的鞭法连消带打,反攻过来。玉面妖狐生前最擅使鞭,曾胜过“四霸天”中号称“北神鞭”的北宫黝,在武林中号称一绝。耿照此时见了这女子的鞭法,不禁吃了一惊,心道:“这妖女扮作玉面妖狐的家数,可真是有点邪门!好在我是绝不相信鬼神的,否则还真会当她是玉面妖狐借尸还魂呢!”
  耿照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若再歪缠,可休怪我宝剑无情!”那女子噗嗤一声笑道:“你本来就是负心汉子,不用我说也知道你是无情的了。我替清波姐姐向你索命,你要知道我是谁,到黄泉路问她去吧!”耿照怒道:“你一再戏弄,你当我是怕了你么?好,且看是谁索了谁的命?”使出了“大衍八式”中的一招剑式“星海浮槎”,剑光似匹练般的向前卷去,力透剑尖,“喀嚓”一声,把这女子的鞭梢削去了一段。这女子也真了得,鞭梢被削,居然能够还招,以攻为守地虚晃一招,引开耿照的眼神,倒纵出三丈开外。
  秦弄玉已经看清楚了这女子只是扮作玉面妖狐生前的模样吓人,惊魂已定,追上前来,喝道:“你是玉面妖狐的什么人,不说明白,就想跑么?”说时迟那时快,耿照亦已赶上,双剑合璧,前后夹攻,截了这女子的退路。
  这女子哈哈一笑,说道:“谁说我想跑了?好呀,你们夫妻联手,难道我就没人么?”
  这女子笑声未绝,墙头上突然现出幢幢黑影,一个个捷如鹰隼地扑来,霎忽之间,已把耿、秦二人围在当中。为首的一人接声笑道:“鼎娘,你这场戏演得精彩极了!但也应该到了煞科的时候啦!”耿照定睛一看,认得这人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宫昭文。
  原来宫昭文早已做了金宫的侍卫,这女子名叫金鼎娘,是祁连老怪金超岳的女儿。金超岳曾经当过金国的国师,而玉面妖狐则是金主御封的“郡主”,在金宫的时候,她和金超岳的女儿是常在一起的。她们二人经常切磋武功,故此金鼎娘懂得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不过玉面妖狐多在外面活动,而金鼎娘则一直是躲在宫中,是以不为江湖中人所知。
  玉面妖狐与金超岳相继死后,金鼎娘嫁了宫昭文,夫妇同为金廷效力。这次是金鼎娘第一次随丈夫出来“办案”,除了他们夫妇之外,还有五名金宫侍卫。他们最初的目标本来是追踪仲少符,后来追到了将近蓟州之时发现了耿照,耿照是金廷钦犯,比仲少符重要得多,他们当然是要转移目标了。但他们是跟在后面追踪的,耿照这一行人早些时候进了城,在一个横街冷巷的小客店投宿,待到他们也进了城,追踪的线索已断。
  蓟州是个大城,大大小小的客店少说也有几百间,要遍搜所有的客店实是不易。宫昭文颇富智计,料想耿照到了蓟州,定然会回家一看,于是先到耿家埋伏,果然给他料着。
  宫昭文等人一到,立即把耿照和秦弄玉包围起来。金鼎娘阴恻恻地笑道:“这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嘿,嘿,你们现在想逃跑也跑不成啦!”耿照大怒,一招“白虹贯日”,长剑刺胸,便下杀手。这一招是“大衍八式”中最凌厉的招数,耿照用上了内家真力,力贯剑尖,一剑刺出嗡嗡作响。
  金鼎娘不敢硬接,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避开,笑道:“当真要拼命呀?别忙,别忙,清波姐姐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呢,你总可以赶得上和她相会的。”
  宫昭文喝道:“姓耿的小子休要逞能!”判官笔左右一分,左点期门穴,右点白海穴。宫昭文是柳元甲的大弟子,已得乃师衣钵之传,这一“惊神笔法”使得精妙之极。耿照不敢轻敌,用足内力,修地变招,变为“横云断峰”的招数削出。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宫昭文左手的判官笔和耿照的宝剑碰个正着,判官笔损了一个缺口。
  但他右手的判官笔则几乎是擦着耿照的肩膊刺了过去,笔尖挑破了耿照的衣裳。两人都是晃了一晃,耿照也不禁大吃一惊。
  双方见面一招,各有惊险,当真可以说得是旗鼓相当,功力悉敌。但宫昭文的判官笔被耿照的宝剑削了一个缺口,却是稍稍吃亏。
  宫昭文大喝道:“布七煞阵!”和他同来的那五个侍卫已是各自站好位置,加上宫昭文和金鼎娘,七个人用七种不同的兵器,从七个不同的方位,同时向耿照与秦弄玉展开了猛烈的攻击。
  秦弄玉的“蹑云剑法”,以飘忽见长,虚实莫测,她觑准了一个使护手钩的汉子,一招“玉女投梭”刺去,剑到中途,剑锋倏地一转,又指向了一个使链子锤的汉子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的剑招,使得出神入化,受她攻击的这两个汉子本来最少有一个要中剑的,不料一剑刺出,阵势已转,另外两名侍卫从秦弄玉意想不到的方位攻来,登时化解了她这一招“玉女投梭”,原来那两个汉子已是绕到了她的两侧,要不是耿照给她荡开那双钩一锤,秦弄玉就非但伤不了对方,反而要给对方所伤了。
  原来这“七煞阵”是柳元甲的镇山之宝,他门下诸弟子中只有大弟子宫昭文会这阵法。“七煞阵”按着“八卦”方位布置,即坎、离、兑、震、巽、乾、坤、艮八门,其中离门乃是“生门”,“震门”乃是“死门”。己方七人占着七门,只把“死门”空出来让给敌人。敌人一被迫进死门,不懂阵法奥妙,那就是万难脱身的了。
  以耿照和秦弄玉的本领,对付宫昭文夫妇,至多不过是略占上风而已,加上了另外五名侍卫,他们已是难以抵挡,更何况宫昭文又布下了如此狠毒的阵势,不消片刻,耿、秦二人已被困入“死门”。
  耿照咬牙道:“好,姓宫的,我和你们拼啦!”与秦弄玉背靠着背,拼死力战,对付四面八方轮流攻来的敌人。幸在耿、秦二人配合得宜,而那五名侍卫则是宫昭文临时训练的,对“七煞阵”的运用尚未十分纯熟,是以耿照虽被困入“死门”,暂时间还可支持,不过形势也是越来越为凶险了!
  此时已是残星月灭的五更时分,耿照心中一动,想道:“我和仲弟说好,五更时分就回去的。他等不见我们回去,不知有多心焦呢!他们会不会到这儿来找我呢?”仲少符本领不弱,若他来到,自然是个很好的帮手。上官宝珠的病情也是在好转之中的,昨日已经恢复了四五分,过了一晚,想来已经可以行动如常。上官宝珠擅于使用暗器,即使功力未曾复原,不能与敌人动手过招,但凭着她那各式各样古怪的暗器,若然到来,也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不过这七煞阵实在太厉害,他们到来。是否便能反败为胜,耿照亦无把握。故此耿照心情甚为矛盾,又盼他们来,又希望他们能够避开。
  耿照在家中遇险,盼望仲少符,他哪里知道,仲少符在客店中也遭遇了危险,同样的在盼望他回去解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耿照这边,暂且按下,先说一说仲少符在那客店中的遭遇。
  且说耿、秦二人走后,仲少符独自待在房中,心头噗噗乱跳。上官宝珠“噗嗤”笑道:“仲弟,你怎么不说话呀?”仲少符道:“你好好睡一觉吧,咱们说话的时候多着呢。”上官宝珠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你怎能说得那样肯定,说不定明天我就和你分手了呢?”仲少符道:“你不会的。”上官宝珠笑道:“你怎么知道?”仲少符道:“如果你要与我分手,你早就可以跟你师兄走了。”
  上官宝珠芳心荡漾,说道:“别提他了。仲弟,你过来。”仲少符问道:“上官姐姐,你要什么?”上官宝珠道:“倒杯茶我喝。”仲少符想要擦燃火石,上官宝珠道:“不可点灯。”仲少符蓦地省起,点着了灯,倘若给店中的旅客或是伙计,发现他是在上官宝珠的房中,孤男寡女,谁能相信他们不欺暗室?这嫌疑只怕跳到黄河里去也洗不清!仲少符脸皮发烧,连忙把火石收起,摸到了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上官宝珠。黑暗中两人的手碰着了,仲少符道:“上官姐姐,你的手心好像发烫。”上官宝珠道:“是么?不过我自己觉得我的病已经是好了。”仲少符道:“还是好好保重才是,时候不早了,你睡吧。”
  上官宝珠道:“我不想睡。但是我却想问你……”仲少符道:“问什么?”上官宝珠说道:“仲弟,秦姐姐在路上和你说了些什么来着?”仲少符道:“没什么呀,你以为她和我说了什么话?”
  上官宝珠默不作声,仲少符想起秦弄玉说要给他做媒的话,脸上更热辣,心跳也更加快了,不觉问她道:“今晚你一直没有睡过么?”上官宝珠道:“没有。”仲少符道:“那么秦姐姐和你又说了些什么来了?”上官宝珠学他刚才的口吻道:“没什么呀,你以为她和我说了些什么话了?”
  仲少符也是默不作声,半晌,涩声说道:“上官姐姐,你还是睡吧。你听,已经打四更了。”
  仲少符背转了身子,守在门口,心事如麻,不知不觉便听得五更鼓响,上官宝珠翻了个身,幽幽地叹了口气,仲少符回头道:“你还没睡?”上官宝珠道:“我睡不着。”仲少符道:“呀,天都快亮了,你还在想些什么心事?”上官宝珠道:“我是在想,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仲少符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在想着你的师兄呢。不用担心,耿大哥说过天亮之前回来那就一定回来的。嗯,你听,这不是他们回来了吗?”
  话犹未了,只听得“乓”的一声,房门已被踢开,有个人冲了进来,张口就骂:“你们这两个狗男女干的好事!”仲少符大吃一惊,一股劲风已是迎面扑来!
  仲少符不愧是名家弟子,猝然遇袭,虽惊不乱,一招“见龙在田”,双掌一挡,把对方那股金刚猛扑的掌力化开,这才知道是麻大哈。
  麻大哈使的是大力金刚掌,火候未到,猛而不纯,被仲少符这么一牵一带,掌力打不到对方身上,自己却反而煞不住猛扑之势,向前一冲,险些跌倒。仲少符用的是以柔克刚的上乘掌法,可惜功力也嫌不够,虽然化解了麻大哈的七成力道,本身仍是不禁晃了两晃。否则他若趁势追击,早就可以把麻大哈击倒。
  上官宝珠几曾受过这样的侮辱,一惊之后,气上心头,立即回骂:“麻大哈,你这才是狗嘴里不长象牙!”
  仲少符刚稳住身形,正要过去保护上官宝珠,忽觉劲风飒然,又是一条黑影窜了进来,冷冷说道:“麻师弟,我来收拾这个小子。至于怎样处置那个丫头,那就是你的事了!”这人是猛鹫上人的掌门大弟子,麻大哈的师兄古云飞。
  麻大哈妒火如焚,嘿、嘿、嘿的冷笑几声,就向上官宝珠走去。
  上官宝珠又是伤心,又是气愤,说道:“麻大哈,你也来欺负我了?”麻大哈冷笑道:“你和这小子干的好事!哼,你既无情,焉能怪我无义?”上官宝珠气得声音打颤,说道:“好呀,麻大哈,现在我才算认识你了!我危难之时,你不理我。如今我受了伤,人家好心的照料我,你却反而含血喷人!你说的还是人话吗?”麻大哈冷冷说道:“你骂够了没有,乖乖地跟我走吧!”说话之时,已是走到床前,一手向上官宝珠抓去。
  黑暗中忽见金光一闪,上官宝珠斥道:“滚开,要我跟你,今生休想!”金光耀眼,好像一条彩色斑斓的长蛇突然从床上窜了出来。原来这是上官宝珠的一件独门暗器,名为“金蛇带”,是一条三尺多长,用金属制成的蛇形带子,带上有毒,打到人的身上,可以令人浑身发痒,四肢无力。
  麻大哈以为上官宝珠病倒床上,已是失掉了抵抗能力的,这一下奇袭,倒是颇出他意料之外。此时麻大哈正弯着腰向她打来,上官宝珠的“金蛇带”若是打他面门,非中不可。可是上官宝珠念着青梅竹马的交情,“金蛇带”打着他的面门,只恐把他的眼睛弄瞎,于是把“金蛇带”上扬之势改为下卷,改打他的脉门。
  麻大哈身手不弱,上官宝珠这么略一迟疑,变招打出,可就给了他反攻的机会了。说时迟,那时快,麻大哈已是把手缩进袖管,长袖一挥,卷着了上官宝珠的“金蛇带”。上官宝珠病后乏力,“金蛇带”反而给他夺了过去。
  麻大哈冷笑说道:“好狠呀,你这贱人!”他非但不感激上官宝珠手下留情,反而破口大骂。上官宝珠拔出了柳叶刀,喝道:“麻大哈,是你迫我和你动手,从今之后咱们恩断义绝!”刀头上发出蓝湛湛的光华,麻大哈知道这是一把毒刀,上官宝珠拼了命向他斫来,麻大哈不敢空手夺刀,侧身一闪,上官宝珠从床上跳起,穿窗而出,她想引开麻大哈,好让仲少符单独对古云飞,那就有较多的机会可以逃走了。
  上官宝珠的轻功比麻大哈高许多,若在平时,她是一定可以跑得掉的。但此际她功力未复,轻功已是大打折扣,麻大哈跟踪追出,一记劈空掌向她打去,上官宝珠刚刚跳出院子,脚尖沾地,那股劈空掌力已打到她的身上。上官宝珠晃了两晃,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强自支持,这才没有跌倒,麻大哈已经追上她了。
  上官宝珠喝道:“麻大哈,你敢伤我,我妈不杀了你才怪!”上官宝珠的母亲是青灵派北支掌门,手段毒辣,武林知名,连麻大哈的师父猛鹫上人也要怕她几分的。麻大哈一见上官宝珠口吐鲜血,心里不禁一惊,第二掌就不敢再打下去。
  麻大哈不敢再使金刚掌力,改用擒拿手法来斗上官宝珠。上官宝珠发了狠,一口刀乱劈乱斫,她这口乃是毒刀,麻大哈不无顾忌,急切间竟是夺不下她的兵刃。但上官宝珠想要跑出这间客店,也是不能。她在受伤之后,轻功根本就不能施展,不到三丈高的屋顶也跳不上去了。
  上官宝珠本来想引开麻大哈,力不从心,大为着急,只能希望仲少符赶快逃跑。心念未已,只听得“呼”的一声,仲少符从窗口跳了出来,可是仲少符却并没逃跑,他是来解上官宝珠之危的。
  仲少符一剑向麻大哈背心刺去,麻大哈一跳闪开,冷笑说道:“好呀,你们两个倒是同一条心,居然联手来对付我了。”说话之间,古云飞亦已追了出来,判官笔点向仲少符背心的“风府穴”。这是人身死穴之一,仲少符不能不回身招架。麻大哈立即反扑。
 
  上官宝珠叫道:“符弟,你快跑吧。他不敢把我怎样的。”仲少符道:“不,咱们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奋力一剑,荡开古云飞的判官笔,但背脊却着了麻大哈的一抓,衣裳碎裂,登时起了五道血痕。幸而未抓伤他的琵琶骨,否则更是不堪设想。
  麻大哈妒火攻心,又气又怒,纵声大笑道:“你们想做同命鸳鸯么,我偏叫你们不能如愿!”麻大哈刚才来的时候,因为想要活捉上官宝珠,故此没有动用兵器,他的那根铁杖,是插在院子里一棵槐树旁边的。此时麻大哈拔起了铁杖,如疯似狂的就向仲少符猛击。
  仲少符单独对付古云飞已是感到吃力,怎禁得起麻大哈又来夹攻,不过数招,已是险象环生。仲少符拼着豁了性命,奋力死战。古云飞笑道:“师弟,这小子是师父要拿去给尊胜法王当作见面礼的呵,你可不要把他打死了。”麻大哈咬牙道:“除非他立即弃剑投降,还得乖乖地给我磕上三个响头,否则我也顾不了这许多了!哼,管他是死是活!”仲少符大怒道:“放你的屁!大丈夫宁死不辱,死则死耳,岂能屈膝投降?”唰唰两剑,狠狠地向麻大哈反击,可惜力不从心,都给麻大哈架开,还险些给古云飞点着了他的穴道。
  上官宝珠与仲少符相处时日虽然不多,却已深知他的性格,他说了要与自己共死同生,那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劝他逃走的了。上官宝珠又是感激又是焦急,终于把心一横,说道:“好,人生得一知己,同死何憾!”于是也拼着豁出了性命,一口毒刀盘旋飞舞,狠攻麻大哈。她虽是气力不济,但凭着毒刀,麻大哈也不能不顾忌几分,在她牵制之下,麻大哈不能全力攻击仲少符,仲少符所受的压力略减,又可以勉强支持了。正是:
  甘作鸳鸯同命死,人生知己最难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幻化妖狐施杀手
  重逢故友说前情
 
 
 
  他们在院子里乒乒乓乓的一场大打,把这旅店的客人都惊醒了,胆小的缩在被窝里不敢出头,但也有几个胆大的开窗偷看。麻大哈挥杖一击,仲少符闪了开去,“轰”的一声,铁杖击着了院子里的那棵槐树。老槐树根深柢固,粗可合围,没有给他击断,但树枝则纷纷断折,转瞬之间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残枝落叶,满空飞舞,声势也是极足骇人。麻大哈喝道:“老子是江洋大盗,在这里作案,识趣的快快躲进被窝里去。谁敢多事出头,我这根铁杖可就要把他的脖子打断!”经他这么一喝,那几个胆大的客人也吓得连忙关窗,不敢再偷看了。
  麻大哈心里想道:“我虽然不怕这店子里的客人多事,但惊动了官府,却也不妙。这丫头舍了命护这小子,我可不能让她再纠缠下去了。否则天一亮事情就不好办啦。”要知麻大哈是畏罪潜逃的金国军官,他也是害怕御林军的高手来追捕他的。麻大哈喝道:“宝珠,你再胡闹,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上官宝珠道:“好,有胆你就打杀我吧!”话犹未了,麻大哈当真一杖就打下来,当的一声,上官宝珠的毒刀脱手飞出,麻大哈纵声笑道:“我还舍不得杀你呢,哼,给我倒下!”上官宝珠晃了两晃,果然应声倒地。原来麻大哈使用的气力恰到好处,只是将她震倒,却没令她受伤。
  仲少符这一惊非同小可,可是他在古云飞双笔笼罩之下,急切之间,却是冲不过去援救上官宝珠。
  麻大哈正要去抓上官宝珠,忽闻得一丝淡淡的香气,麻大哈连忙闭了呼吸,挥袖一拂,跳过一边,然后笑道:“宝珠,你这本门使毒的功夫怎么对我施展起来了。”原来上官宝珠爬不起来,自知已是无力抵抗,迫得使用毒药,她弹出一撮药粉,可以令人昏迷。但可惜她气力太弱,药粉还未沾着麻大哈的身子,已是给他衣袖一拂,随风飞散。
  麻大哈也害怕上官宝珠的使毒功夫,不敢触着她的身体,当下将铁杖一举,向上官宝珠戳去,他是想用铁杖点上官宝珠的麻穴,用意只在不让她动弹,倒不是要伤害她的。
  古云飞忽地喝道:“来的是哪条线上的朋友?”麻大哈隐约也似听到一丝声息,但他以为是哪个客人起来偷看,并不放在心上,铁杖仍然向上官宝珠戳了下去。
  古云飞话犹未了,麻大哈的铁杖也还未曾戳到上官宝珠的身上,忽听得“哗啦”一声,一片瓦飞来,竟然把麻大哈的铁杖荡开,普通的一块瓦片,碰着铁杖无异以卵击石,但却居然能够把铁杖荡开,这人的内功之深也就可想而知了。
  麻大哈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屋顶上已经跳下两个人来了。前面的那个闪电般的就来到了麻大哈的面前,喝道:“你这厮为何对师妹也施展毒手?好呀,碰上了我,可要叫你难逃公道!”麻大哈使出全身气力,用最刚猛的伏魔杖法猛击那人,那人将手中的拂尘轻轻一拂,拂尘卷住了杖头,麻大哈使了九牛二虎之力。铁杖竟是不能再向前移动半分。
  麻大哈这才看清楚了来的竟是两个女子,用拂尘卷着他的铁杖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对头克星蓬莱魔女。跟在她后面的那个女子则是她的心腹侍女玳瑁。
  麻大哈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他曾屡次吃过蓬莱魔女的苦头,焉敢和她对敌?忙不迭的就抛了铁杖,跳上瓦面,一溜烟的逃之夭夭。蓬莱魔女忙于救护上官宝珠,也就顾不得追他了。
  玳瑁见猎心喜,笑道:“让我也试试新学会的剑法,喂,这位朋友你歇歇吧,这高个子让我打发好啦!”仲少符正在苦于无法脱身,得玳瑁前来替他,仲少符也就不再客气,连忙抽出身来,过去察视上官宝珠。
  蓬莱魔女不认得仲少符,但见他一把将上官宝珠抱了起来,满脸惶急的神情,心中已是猜到了几分。上官宝珠被仲少符抱在怀中,满面通红,说道:“仲弟,我的伤不打紧,你快将我放下,先谢谢恩人吧。这位恩人正是你想要拜谒的绿林盟主柳女侠!”
  仲少符又惊又喜,放下了上官宝珠,说道:“柳盟主,这可真是巧极了。上官姐姐和我正想到天狼岭去见你的呢!”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微微一笑,说道:“我还未请教你的高姓大名,嗯,你怎么知道我是要到天狼岭去的?”
  仲少符拍了拍脑袋,说道:“我可真是乐得糊涂了。我姓仲,名叫少符,我是和耿大哥耿照同来的。耿大哥和我是邻居、世交。”
  蓬莱魔女听了大为欢喜,心里想道:“看这情形,他们似是一对情侣了。青灵子嘱托我要将他的女儿引上正路,我只怕她摆脱不了麻大哈,想不到事情有了这样意外的变化,她和麻大哈变成了敌人,和耿照的义弟却变成了情侣了。青灵子托我的两件事情,第一件已是不必我再费气力了。”
  蓬莱魔女给上官宝珠把了脉,说道:“你不久之前曾受过内伤,是吗?好在旧伤已好,新创倒是无关紧要。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仲少侠,你给她敷敷。”
  上官宝珠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道:“柳女侠,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报答你才好。我、我以前——”蓬莱魔女笑道:“过去的事别再提啦。令尊是个好人,我也曾间接受过他的恩惠的。嗯,我曾受令尊之托,找着了你,我就放心了。”
  蓬莱魔女看见上官宝珠脸上有惶惑的神气,遂问她道:“你可是有什么想要问我。”仲少符笑道:“上官姐姐,你的事情慢慢再谈吧。你瞧,这位姐姐使的好剑法!”
  此时玳瑁和古云飞已经过了二三十招,玳瑁使出新学会的柔云剑法,与古云飞打得难解难分。
  以古云飞的本领,本可以略胜玳瑁一筹的,但一来他已先打了一场;二来有蓬莱魔女在旁,虽然蓬莱魔女并不出手,古云飞心里亦有恐惧,暗自想道:“麻大哈已经走了,有这魔女在此,我是决计讨不了好处。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
  古云飞以攻为守,双笔疾点玳瑁的“期门穴”和“白海穴”。玳瑁一个侧身,青钢剑轻轻一推,古云飞立即从空门抢出,哪知柔云剑法的精妙之处就是以柔制刚,古云飞这么使劲一冲,给玳瑁轻轻一推,借力打力,“当”的一声,双笔反打回来,古云飞的额角给笔尖挑破,血流如注。但古云飞轻功甚是了得,受伤之下,仍然跳过了墙头。蓬莱魔女笑道:“他已受了惩罚了。穷寇莫追,由他去吧!”
  此时已是斜月沉西,曙光初现的黎明时分。蓬莱魔女问道:“你们不是说耿照也在这儿的么?怎不见他?”仲少符蓦然惊觉,说道:“对呀,耿大哥说过至迟五更就会回来的,现在天都已经亮了,却还未回来,只怕是出了事了?”蓬莱魔女道:“哦,他到哪儿去了?”仲少符道:“他和秦姐姐回家去了。”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到他家看看。上官姑娘,你走得动吗?”
  上官宝珠本来已好了六七分,新受的外伤,并不严重,敷上了金创药,流血已止,站了起来,说道:“柳盟主,你们尽快赶去,不必等我。我是走得动的,只怕追不上你们。”
  蓬莱魔女到过耿家,不必仲少符带路,于是四个人分作两批,蓬莱魔女与玳瑁先走。仲少符在后面照顾上官宝珠。
  且说耿照与秦弄玉被困在七煞阵中,正自脱身不得,眼看就要精疲力竭,伤在宫昭文的判官笔下。忽听得“嗖嗖”两声,两条黑影飞过墙头。耿照刚叫了一声“仲弟……”蓬莱魔女接声笑道:“是我!照弟,莫慌,待我来破他这七煞阵。”耿照看见是蓬莱魔女,大喜过望。
  宫昭文领教过蓬莱魔女的厉害,见她突如其来,这一惊非同小可。金鼎娘未曾见过蓬莱魔女,见她闯阵,便即迎上前去。虬龙鞭一抖,向蓬莱魔女扫去。
  一鞭打出,宛似平地上卷起了骇浪惊涛,一圈接着一圈的向蓬莱魔女卷去。这一招正是金鼎娘所学的“天龙鞭法”的精华所在,名为“八方风雨会中州”。当年玉面妖狐就曾仗这一招,打败过许多江湖的好手。
  蓬莱魔女颇为奇怪,心想:“难道她是玉面妖狐的师妹?”当下拂尘一挥,说道:“你的鞭法倒还不错,只可惜功力未够!”蓬莱魔女的“天罡尘式”乃是武林一绝,柔中寓刚,拂尘倒卷出去,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金鼎娘的软鞭,反而给她的拂尘卷住了。
  金鼎娘禁受不起蓬莱魔女的内力,虎口一麻,软鞭登时给她卷去。只听得噼噼啪啪的一连串炒豆似的连珠密响,蓬莱魔女的拂尘抖开,那条软鞭已是断成了十几段!
  宫昭文大吃一惊,冒险冲出“离门”,来救妻子,蓬莱魔女的本领远远在他之上,不过对他的惊神笔法却也不敢小视,当下反手一剑,解开了他双笔点穴的招数,身形一展,踏进巽门,拂尘仍然向金鼎娘罩下。
  金鼎娘双掌齐发,这一次却是用的家传本领——“阴阳五行掌”的功夫,左掌发出一股热风,右掌却是一团冷气,她的功夫不过是五成火候,当然伤不了蓬莱魔女,不过却也荡开了她的拂尘。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祁连老怪的女儿。你的父亲作恶多端,身遭惨死。你可不能再蹈他的复辙了。”蓬莱魔女念在金鼎娘年纪轻轻,这身武功得来不易,因此,她本来是要连续使出三招杀手的,只使了一招,后两招便即缓发。
  宫昭文叫道:“退入离门,倒转阵势!”这“七煞阵”是按着“八卦”的方位布阵的,其中“离门”乃是生门,金鼎娘退入了“离门”,玳瑁跟着追来,已给旁边两个大内高手挡着。宫昭文接着也退入了“离门”。
  “七煞阵”的阵势必须按照一定的方位转动,宫昭文刚才为了急于救妻,冲出离门,虽然不过交手一招,立即退回,但已乱了阵法。宫昭文要想倒转阵势,困着蓬莱魔女,急切之间,却是不能。
  蓬莱魔女挥尘运剑,立即便闯“离门”,原来她曾经从华谷涵那儿懂得这阵法的秘奥,华谷涵当年在千柳庄吃过这七煞阵的亏,“吃一堑,长一智”,钻研出了破阵的诀窍。“离门”乃是此阵枢纽,蓬莱魔女倘能占据“离门”,这七煞阵便要土崩瓦解。
  此时阵虽然未破,但阵脚已乱,耿照与秦弄玉本来已是被困“死门”的,此时亦已冲了出来,与蓬莱魔女会合。蓬莱魔女懂得破阵的诀窍,不待此阵合围,便即发动攻势。
  蓬莱魔女迳袭“离门”,按照阵势,把守“兑”、“震”两门的人应当从两翼兜上,但因阵脚已乱,一时未能合围,蓬莱魔女身手何等矫捷,身形一掠,已是掠过“震门”。“坎门”的那个卫士蓦地发觉蓬莱魔女到了面前,大吃一惊,慌慌张张的一刀斫去,蓬莱魔女喝声“撒手”!拂尘一绕,缠着刀柄,只是照面一招,就把那人的大刀夺出了手,一挥拂尘,大刀飞入“离门”,宫昭文双笔一架,大刀虽是给他打落,但亦身不由己地连连后退。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从空档抢入“离门”。
  耿照冲出,一个使狼牙棒的卫士挡着他的去路,蓬莱魔女叫道:“走乾方,转巽位!”耿照依言移形换位,果然不费什么气力就杀了出来。把守“兑门”的那个卫士此时刚好转到他的前面,耿照使出“大摔碑手”,一抓抓着了这卫士的后心,举了起来,一个旋风急舞,将这卫士扔入“离门”,金鼎娘首当其冲,连忙闪避,这卫士给摔个半死,耿照随即也抢入了“离门”。
  “离门”被占,“七煞阵”登时瓦解。金鼎娘慌忙逃跑,迎面碰上玳瑁,金鼎娘一掌拍出,使的是“修罗阴煞功”,金鼎娘的“修罗阴煞功”虽然不过五成火候,但玳瑁已是禁受不起,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冷战,刺出去的一剑也就刺了个空。金鼎娘从缺口冲出。宫昭文用“惊神笔法”迫退耿照,秦弄玉一招“玉女投梭”向他后心疾刺,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剑尖刺穿他的衣裳,未伤着他。宫昭文紧跟着妻子,也逃出去了。
  蓬莱魔女忙于破阵,无暇去追。当下将拂尘一甩,大喝道:“今次姑且饶你一命,但也不能让你走得这样容易!”宫昭文的身子刚刚飞过围墙。陡然觉得胁下一麻,就像给利针刺了一下似的。原来是蓬莱魔女飞出一根尘丝,当作梅花针来使。尘丝比梅花针更细,无声无息,但经过了蓬莱魔女的玄功运用,却比梅花针还要厉害。宫昭文给这根尘丝射入了胁下的“愈气穴”,真气一散,轻功登时失灵,从空中摔了下来。幸好是摔在围墙之外,金鼎娘将他背起,慌忙逃跑。
  可怜那五名金宫卫士却是不能逃脱,转瞬间都已中剑倒地,血溅尘埃。玳瑁说道:“可惜走了宫昭文。”蓬莱魔女笑道:“他已给我射着穴道,至少也得养伤半月。金鼎娘必须给他治伤,今晚他们总是不能通风报讯的了。”
  敌人死的死了,逃的逃了,一场血战,归于平静。耿、秦二人与蓬莱魔女见过了礼,耿照道:“柳盟主,你怎么会到我家里来的?难道你有先知之能?”蓬莱魔女道:“我到过你住的那间客店了,上官宝珠和仲少符随后就来。”耿、秦二人听她说了经过,不胜欢喜。
  蓬莱魔女说道:“我也应当给令堂上一炷香。”当下撮土为香,在耿母墓前拜了三拜。耿、秦二人墓旁陪礼。
  行过了礼,蓬莱魔女道:“三年前我路经蓟州,曾到过你的家里探望,那时好像还没有这座坟墓,是你托人营造的吗?”
  耿照道:“我在蓟州并无亲友,而且我身为钦犯,怎敢连累他人?”蓬莱魔女道:“我就是因为这样想,所以觉得奇怪。这么说,是什么人造的坟墓,连你也不知道的了。”耿照叹口气道:“不知是谁甘冒这样大的危险,安葬我的母亲。我连恩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真是惭愧得紧!”
  蓬莱魔女忽地喝道:“谁躲在那儿?”只听得“咕咚”一声,一个人从墙头上跌下来,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大孩子。这面墙是和邻家相连的,墙头野草丛生,耿照没有留意。蓬莱魔女则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墙头野草无风自动,已知有人隔墙偷窥。
  耿照“啊呀”一声,叫了出来,慌忙过去将这少年扶起,说道:“你不是钟家的小牛儿吗?跌伤了没有?”
  小牛儿双手沾满污泥,拉着耿照咧开嘴说道:“不痛,不痛。耿大哥,你回家了。难为你还记得我小牛儿。”耿照笑道:“原来你们还没有搬走。我怎能不记得你这顽皮的小牛儿呢?”
  这小牛儿是邻家的孩子,小时候很喜欢跟耿照玩的,耿照离家那年,他不过是十岁刚出头的孩子,现在则是长得和耿照差不多一样高的少年了。
  小牛儿道:“耿大哥,你们这一架打得多凶,我,我几乎给吓死了!我听到你的声音,不敢过来帮你,你不怪我吗?”原来他给隔邻打斗的声音惊醒,躲在墙后面偷窥,直到耿照大获全胜之后,才敢露面。
  耿照笑道:“你有这番心事,我已是很感激你了。小牛儿,我问你一桩事情,这坟墓是谁建造的,你可知道?”
  小牛儿道:“是李家哥哥建的,我也有份帮他的手呢。”耿照瞿然一省,说道:“哦,你说的是李大哥李家骏?”
  小牛儿道:“不错。那时候家骏哥就住在我家里,半夜悄悄地带着我爬过来建这坟墓。不过,我可没有做多少事情,只能替他堆堆土,搬搬石头。”
  耿照笑道:“原来是李师兄,我真是糊涂了,早应该想到是他的。”秦弄玉道:“他平时不大说话,好像是很怕事的。我以为他早已跑了,谁知还留在这儿。难得他这样义气,真是令我料想不到。”原来这个李家骏是秦弄玉父亲秦重的弟子,又曾跟耿照的父亲读过书。所以和秦、耿两人都算得是同门。
  耿照叹了口气,对秦弄玉道:“记得那日出事之后,我因为上了玉面妖狐的圈套,错把你当作杀母仇人,上你家去和你理论,在路上碰见李师哥,他正挑着两大箩银子……”秦弄玉插口说道:“那是金虏送来给我爹爹作聘礼的,金虏要请他出山当禁卫军的教头,送来了白银千两黄金百镒,还有其他珠宝绸缎,我爹爹佯作答应,那送礼的官儿一走,他就叫李师哥把银子挑到村里去分派给穷人。其他黄金珠宝则准备以后再到钱庄换掉。想不到你却因此而又起了误会,是吗?”耿照道:“不错。但这事的真相,不久我也就明白了。玉面妖狐偷施暗算,假我的手杀了姨父,那时我几乎失了理智,出村时又碰上了李师哥,这才知道其中原委。我痛不欲生,急急忙忙去追赶你。”这件事耿照早已对秦弄玉说过,秦弄玉道:“过去的事,你还一提再提作甚?”耿照道:“今晚我才知道是李师哥替我母亲建坟,不由得又想起这件旧事来了。但还有一点我未曾告诉你的,李师哥当时还说有件事情要我帮忙,那时我已差不多疯了。赶着去追你,并没有听完他的说话,却不知他要我帮忙的是什么事情。”
  秦弄玉道:“我爹爹的后事也是他料理的,既然他还留在这里,咱们就一同找寻他吧。一来要向他道谢,二来你也可以问他那件事情了。但却不知他是否还住在他以前的家里?”
  小牛儿道:“家骏哥现在做了斩柴的樵夫,每隔三五天一次挑柴到城里来卖,我知道他已经搬到山里住了。”耿照连忙问道:“你可知道所在?”小牛儿道:“我只知道是在北芒山中,但我没有去过。”北芒山绵延百里,山深林密,山中猎户不止千家,要找寻一个隐姓埋名的人,虽然不至于难似“海底捞针”,却也不是一件易事。耿、秦二人有事在身,不能在蓟州久留,听了小牛的话,不觉黯然。
  玳瑁一直在旁静听他们的说话,默不作声。蓬莱魔女眼光一瞥,忽见她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玳瑁,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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