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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6 梁羽生(当代)
  辟邪丹是柳元宗秘制的灵丹,善解百毒,蓬莱魔女轻轻在云紫烟下巴一托,云紫烟嘴巴张开,武士敦把辟邪丹纳入她的口中,和水送下。过了半晌,云紫烟喉头咯咯作响,蓬莱魔女与武士敦各出一掌,抵着她的背心,以本身真力助她运气行血,同时令药力可以加速发挥功效。云紫烟吐出了两口腥气很重的瘀血,轻松许多,这才说出话来:“柳姐姐,你怎来得这样巧?真是多谢你了!”
  蓬莱魔女笑道:“你别担忧,很快就会好的。你再忍耐些儿,我与士敦替你驱除余毒。你好了咱们再倾谈吧。”
  武士敦与蓬莱魔女都是第一流内功造诣,两人合力为云紫烟清除余毒,不过半个时辰,云紫烟大汗淋漓,体中余毒,都已随着汗水蒸发,脸色也渐转红润。但她出了浑身大汗,精神则是颇为困顿。蓬莱魔女点了她的昏睡穴,云紫烟便即呼呼入睡。本来一般的点穴,是多少都会令对方的身体受到损害的,只有柳元宗从“穴道铜人”所学的一种独门点穴手法,却可以给人治病。蓬莱魔女点了云紫烟的昏睡穴,正是助她酣睡以复精神。
  云紫烟熟睡之后,武士敦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这才有空告诉蓬莱魔女。原来云紫烟是昨晚三更时分受人暗算的。
  蓬莱魔女道:“当时你们不在一起?”武士敦道:“我在隔房。但那贼人是同一时候向我们暗算的。我及时发觉,未给伤着。可怜紫烟却遭了毒手。”
  蓬莱魔女诧道:“这贼人是何等样人?紫烟竟会遭了他的暗算?你也没捉住他?”
  武士敦面有愧色,说道:“说来惭愧,我连贼人的面都没见着。当时我正在静坐练功,尚未入睡的。我一掌打落他的暗器,随即向窗外连发两记劈空掌,只听得那贼人哼了一声,踏碎了两片瓦。但待我追出来时,他已是走得无影无踪了。当时我不知道紫烟遭遇如何,不敢再去追他。入房一看。紫烟已是着了一枚毒针。”说罢将那枚毒针取来给蓬莱魔女看,只见针如蜂尾,通体黝黑,制作极为精巧,针尖有孔,毒液就是从那小孔中注入人体的。饶是蓬莱魔女见多识广,也不知道是哪一家哪一派的暗器。
  蓬莱魔女心里想到:“这贼人的真实本领不知如何,但他能够接武士敦的两记劈空掌,只踏碎两片瓦,看来即使比不上武士敦,相差亦是不远。”
  武士敦道:“可惜我未得与这贼人见个真章,但他的别样功夫不知,轻功却是远远在我之上,柳女侠,请你从这个线索给我推究一下,邪派中的高手,有谁是轻功特别好的?”
  蓬莱魔女道:“邪派中人,大都行踪诡秘,我所知的亦属有限。”武士敦道:“就你所知的而论,你以为嫌疑最大的是谁?”蓬莱魔女道:“在江湖上露面的邪派中人,轻功最好的是一个采花贼,绰号‘花蝴蝶’的孙灵飞。但此人轻功虽好,武功却也寻常。我本来有几次想除去他的,每次都因另有要事不克分身,才暂时容这小丑跳梁而已。昨晚暗算紫烟姐姐的人,能够接得下你的两记劈空掌力,孙灵飞是不会有这样本领的。除了孙灵飞,轻功内功都好的就只有一个公孙奇了,但公孙奇此刻正在桑家堡闭关练功,也不应该是他。”
  对于这桩“无头公案”,蓬莱魔女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武士敦道:“此人既然蓄意要伤我性命,一次不成,想必还有第二次露面。咱们就待他自投罗网好了,不必费神再猜。”
  蓬莱魔女道:“我也向你打听一个人。这个人是丐帮弟子,伏魔杖法与金刚掌力造诣都很不错。虽然比不上你,也可以算得是个一流高手。”
  武士敦道:“是不是一个年约三十多岁的短小精悍的汉子。”
  蓬莱魔女道:“正是。”武士敦道:“你在哪儿碰上他的?”蓬莱魔女道:“第一次他跟御林军的副统领檀世英来攻打我的山寨,给我打败。第二次在孤鸾山上再度交手,他与另一个武功比他更强的高手同来,这一次,又给他侥幸逃脱。”
  武士敦道:“这么说来,此人现在是投奔公孙奇,为虎作伥了。”蓬莱魔女道:“可不是吗?所以我要来告诉你。你知道他是谁?”
  武士敦说道:“他是朱丹鹤的儿子,朱丹鹤混入丐帮,做过长老。在他入帮之前,业己娶妻生子,但他却是瞒着帮众,不让别人知道他有这个儿子的。此事我也是最近方才打听出来。听说朱丹鹤偷偷将丐帮的武功传给儿子,还把丐帮的一些机密文件,如各地分舵首领的名单等等也给了儿子。他这儿子用的是他金国的姓名麻大哈,是金国的一名卫士,据说朱丹鹤私通金国,也就是由他的儿子暗中作联络的。如今他投到桑家堡,想必是担负金廷与公孙奇之间的联络任务。我正要为丐帮除此祸患,多谢你给我报讯。”
  蓬莱魔女道:“我正是来邀请你们到桑家堡合力除公孙奇的,如此说来,正是一举两得了。”
  当下蓬莱魔女将桑家堡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武士敦。武士敦焦急道:“紫烟如今伤势还未好,会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蓬莱魔女道:”还有半个月时间,紫烟姐姐三天内我想是可以好得了的,咱们用十天的时间,就可以赶回孤鸾山了。”
  武士敦放下了一重心事,问道:“柳女侠,你是走路来的吧?”蓬莱魔女道:“是的,桑家堡旧人在桑家四老率领之下,在孤鸾山与公孙奇对峙,他们因为势孤力薄,采取是隐藏骚乱的战术,故而大家都是没备马匹的。当然,我在下山之后也可以买一匹坐骑,但寻常的马匹,跑得未必比我快。走路还有一样好处,晚上也可以施展轻功,我是日夜兼程,赶到你们这儿的。”
  武士敦道:“怪不得你来得这么快。从孤鸾山到这儿将近三千里,你只用十天工夫,轻功之高,当真是令人佩服!”
  蓬莱魔女笑道:“每天不过走三百里路,算不了什么。三百里路,比较好的坐骑也可以走的。就只怕它不能连续走这么多天,所以我不用坐骑。”
  武士敦道:“我和紫烟回来之后,有几位朋友送给我们坐骑,都是能走长途的骏马。咱们回去的时候,换乘马匹,就可以更快些赶到孤鸾山了。”
  蓬莱魔女正考虑到云紫烟病愈之后,恐怕还未能施展轻功,听得武士敦有足够的骏马代步,喜道:“那就更好了。”
  武士敦详细问了蓬莱魔女两探桑家堡的情形,说道:“公孙奇的两大毒功已将练成,又有崆峒二奇、飞龙岛主、麻大哈等人为虎作伥,确是不容小视。嗯,还有一个你说是和麻大哈同在一起,却比麻大哈本领更高的人,这个是谁?”
  蓬莱魔女道:“这个人的大力金刚掌十分了得,他接了谷涵的十来招,虽然不敌谷涵,却也没有受伤,看来是少林派的俗家弟子,我已经请桑二老上少林寺报讯了。”
  武士敦道:“哦,原来是少林的叛徒。上月打伤杜永良,想必就是同一个人。”
  杜永良是东海龙的大弟子,武功甚高,蓬莱魔女听说他被打伤,吃了一惊,细问来由。
  武士敦道:“杜永良上月到某处探询一支义军的下落,路上碰上此人,给他打了一掌,听说如今还在养伤。”
  蓬莱魔女愤然道:“想不到在名门正派之中,也出了叛徒。”武士敦道:“龙生九种,各各不同,在敌势猖獗,国家多难的时候,一方面有不畏强暴,一心一意为国为民的英雄儿女;一方面也有贪图名利,认贼作父的无耻汉奸。这也不足为奇,但叛徒奸贼总是少数,咱们不必为此灰心。”蓬莱魔女道:“你说的是。”
  这一晚他们在云紫烟房中守护,一晚平安无事。第二日云紫烟一觉醒来,已好了一半。她是曾经受过公孙奇迫害的人,听说桑青虹如今也落在公孙奇的魔掌,更是不胜愤慨,恨不得立即赶到桑家堡去,报仇雪恨。
  蓬莱魔女笑道:“紫烟姐姐,你若想早日复原,那就必须听我的话,安心养病,不可动怒,我担保你三日之后,便可恢复如常。”要如蓬莱魔女的父亲柳元宗乃是天下第一神医,自从她们父女团圆之后,蓬莱魔女不但得她的父亲传以上乘武功,还跟父亲学了一些高明的医术,故而她有把握断定云紫烟三日之后可以复原。
  这三日中,武士敦与蓬莱魔女不分日夜,轮班给云紫烟看护,准备那个“飞贼”再来骚扰,结果却是平安度过,毫无意外。
  三日之后,云紫烟果然恢复如常,于是他们便离开南阳,赶回孤鸾山去。
  武士敦挑选的三匹坐骑,都是耐走长途的骏马,他们为了爱惜马力,尚未放尽,每天已可以走上三四百里。估计不到十天的工夫,便可以回孤鸾山。
  那“飞贼”始终没有出现,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可疑的人。武士敦有点纳罕,也有点“失望”,心想或者是那“飞贼”识得厉害,知难而退了。桑家堡大敌当前,武士敦也不急于报仇。贼人既没有出现,他也暂且把这事情搁在一边了。
  连续三天,一路平安,但想不到第四天却出了一个意外。并不是在路上遭遇袭击,而是在一个小客店中受到暗算。这次,那贼人采取了另一种手段,不伤人而伤马。
  前一日晚上,他们在一个小市镇的客店投宿,晚上他们仍然是轮流守夜,不敢松懈的。这一晚也没有察觉有何风吹草动,不料第二日早晨,他们准备动身之时,却发现他们的三匹坐骑都已给人毒毙!
  小客店的马厩是茅草木板搭盖的,很是简陋,但在院子的一旁,是靠着他们所住的客房的。他们晚上竟没有听到丝毫声息,这贼人的轻功之高,可想而知。
  陪他们到马厩牵马的店主吓得面青唇白,生怕他们追究,讷讷说道:“昨晚在小店投宿的客人,除了你们三位客官之外,只有两名住客,他们都是本地殷商,我都认得的。他们一早赶集去了,你们要不要找寻他们?”店主是既怕武士敦要他赔偿,又怕得罪本地客人的。
  武士敦情知不会是店中人下的毒手,反而安慰店主人一番,说道:“这都怪我们防范不周,不关你的事。”给了房饭钱之外,武士敦另外还多加了一两银子,作为他埋葬三匹马的酬劳。武士敦特别交代这店主人,马肉存毒,绝不可食,只能埋葬。
  三人离开了这个小镇,对这贼人的鬼祟手段都是痛恨不已,但对他的来去无踪的轻功也添多了几分戒惧。蓬莱魔女道:“咱们只好走路了。紫烟姐姐,你不必心急,青虹是约一个月之后,但也没有约定确实日期,迟一两天回到孤鸾山,并无多大关系。”正是:
  不但伤人又伤马,从来暗箭最难防。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两番毒手弥妖雾
  三探魔宫下战书
  云紫烟痊愈已经三日,不用坐骑,也可赶路,不过她的轻功却是不如蓬莱魔女,比起武士敦来要略差一筹。蓬莱魔女为了迁就他们,只能施展五六分轻功本领,但虽然如此,也已经比常人快许多倍了。
  蓬莱魔女一日气走了约莫五十里,已是将近中午时分,时序虽是暮春,中午的阳光也很炎热,云紫烟紧紧跟在她的后面,喘息之声隐隐可闻,蓬莱魔女放慢脚步,说道:“紫烟姐姐,你病体初愈,赶路虽然要紧,也不可过劳了。前面有间茶店,咱们去喝口茶,暂歇一会吧。”
  这是一间路边的茶店,卖茶的是个老态龙钟腰背伛偻的婆婆。大约是因为战乱之后而又地非要冲之故,茶店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客人。
  平时热闹的路边茶店,大都是在铺面前安置一个大茶缸,炉火终日不熄,随时都有热茶可喝。这间茶店想是因为生意不好,却是待到有客人来了,老婆婆才进内间用茶壶冲茶的。
  老婆婆殷勤招呼道:“我刚才冲了一壶茶,只是现在恐怕已经冷了,我给你们把茶热一热吧。”武士敦道:“不必费神,生水我们也一样喝的,冷茶更无所谓。”老婆婆道:“大热天时,你们出了一身汗,喝冷茶会感冒的。你们若不是要赶路,还是老婆子给你们热一热吧。我正在煮午饭,炉火是现成的,用不了多少时候。对啦,你们恐怕未吃午饭,要不要我给你们弄点吃的。”上了年纪的老人,欢喜叨唠,可是对人却也特别体贴。
  武士敦谢了她的好意,说道:“不必张罗了,有炒米饼就拿两个来吧。我们的身体都很好,不怕感冒的。”蓬莱魔女对这老婆婆的盛情难却,说道:“不必烧滚,只要稍微热些就行。”
  炒米饼是北方的茶店常备的东西,铺面就摆有现成的。在老婆婆把一盆炒米饼拿来的时候,蓬莱魔女隐约听得里面有悉索索的声音,蓬莱魔女故意走近厨房门口张望,只见一只猫正在捉盐蛇戏耍,老婆婆说道:“这只猫很顽皮的,可怜我没有多余的粮食喂他,把它饿坏了。”蓬莱魔女心中暗笑,“这老婆婆怎会是坏人,我倒是疑心生暗鬼了。”
  武士敦忽道:“我还是先喝一碗冷茶吧。”老婆婆见他坚持要喝,说道:“好,你是壮汉,喝冷茶或无大碍,两位小娘子可要喝热的才成。”云紫烟见他要先喝冷的,倒是有点诧异,当然她不是怕他感冒,而是觉得他一人先喝,对蓬莱魔女似乎不够礼貌,虽说蓬莱魔女是他们极好的朋友,不会计较这点小节。蓬莱魔女则是心中一动,想道:“是了,武士敦为人谨慎,想是另有用意。”
  那老婆婆倒了一碗茶出来,赔笑说道:“生意不好,茶叶倒是地道的雨前茶。”
  武士敦端起碗来,喝了一日,蓦地面色一变,冷笑说道:“不错,是地道雨前茶。可惜你加了几味毒药,茶的香味可就差许多了!”
  云紫烟大惊道:“这是毒茶?”那老婆婆更是吓得呆了,讷讷说道:“客官,你,你说什么?这是我亲自采摘的茶叶,观音菩萨在上,你别冤枉好人。”
  武士敦不理她的叨唠,咕咕噜噜的索性把一碗茶全都喝光,冷笑说道,“教你见识我的本领,区区一碗毒茶,料想也还伤不了武某!”“砰”的一声,把那茶碗摔得裂成片片,只见他中指一翘,突然一股碧绿的水线从他的指端喷出,热气腾腾的还带茶的香味。
  原来武士敦早已起了疑心,是有心试她这碗毒茶的,他以绝顶内功将毒茶循着手少阳经脉从指端射出,本来是一碗冰冷的茶经过他本身真气蒸发,射出来时,已是变得热气腾腾。蓬莱魔女这才恍然大悟,心想道:“原来武士敦是怕我们一同中毒,故而由他先尝。我若喝了这碗茶,虽然未必中毒,只怕也没有他这样功力。”
  这刹那间,那老婆婆吓得呆若木鸡,蓬莱魔女冷笑道:“老妖婆,你别装疯扮傻啦,我问你,我们与你何冤何仇,你为什么要暗中下毒?”
  那老婆婆惊魂未定,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变戏法的?别吓唬老婆子啦!”喝了的茶会从指端射出,这样的事,这老婆子活了几十年,莫说没有见过,连听也没有听说过。在她以为,武士敦若不是在变戏法,就一定是妖怪了。
  老婆婆越想越惊,浑身直打哆嗦,要想逃走,双脚却不听唤。蓬莱魔女见她如此神情,疑心大起,喝道:“还想逃么?你再装糊涂,我就杀了你!”
  老婆婆双脚一软,不由自主地“噗通”跪下,颤声叫道:“观音菩萨保佑,女、女大王饶命!”她在武士敦怒目瞪视与蓬莱魔女的厉声斥责之下,已是吓得语无伦次。
  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挥臂划一个圆弧,已是一掌向那老婆婆击下,云紫烟叫道:“柳姐姐,不可,我看其中另有蹊跷!”
  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把那老婆婆扶了起来,说道:“不错,不关这老婆婆的事。贼人谅还走得未远,待我去追!”
  原来蓬莱魔女这一掌也是故意试那老婆婆的,她使出极厉害的杀手,倘若那老婆婆是懂武功的话,决不会不加抵抗的。蓬莱魔女的武功早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境界,一试出那老婆婆的确是丝毫不懂武功,便立即收回掌力,转而将她扶起来了。
  蓬莱魔女把吓昏了的老婆婆交给云紫烟,立即便向屋后追去。事情已经可以判明,既然不是这老婆婆下的毒,当然就是他们对头所做的手脚了。此人想必是一直在暗中窥伺他们,在蓬莱魔女隐约听得厨房有声息的时候,想来也就是此人偷偷下毒的时候。下了毒就从厨房的后窗逃走的。
  蓬莱魔女的内功造诣稍逊于武士敦,轻功的造诣却是十分超卓,远在武士敦与云紫烟之上,此时她为了急于追缉贼人,只得把武、云二人撇在后面,单独去追。
  蓬莱魔女使出“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一口气追出了七八里路,果然发现前面有个人影,披一件黑色的斗蓬,身材瘦小,跑得像一溜黑烟。
  蓬莱魔女道:“鬼鬼祟祟,算得什么好汉?有胆量的敢与我光明正大地较量较量么?”那人噗嗤一笑,捏尖了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不是在较量么?有胆量你跟来好了。”这人口中说话,脚板却像抹了油似的,跑得更加快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好,我就与你比比轻功。”两人都加快了脚步,风驰电逐般地又跑了几里路,蓬莱魔女始终落后十数丈之遥,看来此人的轻功竟不在她之下。
  那人逃入林中,蓬莱魔女艺高人胆大,不顾“逢林莫入”的江湖经验之谈,仍然紧追不舍。追到了密林深处,那人忽地止步凝身,回过头来,笑道:“好,咱们的轻功差不多,可以不必比了,你要比试什么功夫,划出道来,我一一奉陪!”
  这人回过头来,蓬莱魔女瞧见了她的庐山真面,这才知道是个女子,年纪大约和她差不多,脸似芙蓉,长眉入鬓,带着几分妖艳而又泼辣的邪气。
  贼人竟是少女,这倒是颇出蓬莱魔女竟外的事情。要知武林中具有上乘武功的女子寥寥可数,除了几位前辈高人如峨嵋山的无相神尼、八卦掌掌门人沙凌丘的妻子尉迟翠英以及神驼太乙的前妻聂金铃等有限几人之外,小一辈的女中英杰包括赫连清云姐妹在内,恐怕都没有这个少女的本领。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说道:“你是谁?哪一派的?与丐帮有何仇恨,为何要暗算武士敦与云紫烟?”
  那少女格格笑道:“你不知道我,我却知道你,你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以巾帼压服须眉,倒也算是个女中豪杰。今日既然恰巧碰上了,即使你不想与我较量,我也要与你较量。我要教你知道,天下之大,女子之中,并非只有你蓬莱魔女就可以目空一切。好吧,咱们分个胜负再说,你何必絮絮不休问我姓名来历?”
  蓬莱魔女心头火起,冷冷说道:“你可知道,英雄豪杰,并不是只凭武功。不过,你既只知武功,定要与我较量,那就请吧!”
  那女子道:“好,那我就先试试你的柔云剑法!”蓦地脱下斗篷,一挥一卷,就像一大片黑云似的向蓬莱魔女当头罩下。
  蓬莱魔女心道:“她说得出我的剑法名字,我却未知她的家数。倒是不可小觑了。”要知高手比斗,讲究的是知己知彼,蓬莱魔女尚未知对方的底细,自是不能不分外小心,于是先出一招“春云乍展”,试探虚实。
  剑光闪处,“嗤”的一声,剑尖刺着了斗篷,却给那少女轻轻一带,剑尖滑过一边。斗篷只是出现针孔般的剑痕,并未刺穿。斗篷扫荡的力道却似狂潮般涌到。
  蓬莱魔女叹道:“可惜,可惜!”身形一飘一闪,那少女的斗篷卷了个空,说道:“可惜什么?”蓬莱魔女道:“你的武功倒不错,可惜不肯学好。以你的所作所为,武功再好,也配不上称作女中豪杰!”
  那女子冷笑说道:“我最讨厌欺世盗名的英雄豪杰。我不要听你的教训,我但知胜者为强!”
  蓬莱魔女一声长笑,说道:“你以为我当真怕了你么?”拂尘一挥,解了斗篷的压力,运剑如风,刹那之间,闪电般地刺出了连环七剑。
  这七剑势似疾风,但剑点落处,却是柔如柳絮。那女子斗篷翻飞,蓬莱魔女的长剑贴着她的斗篷,毫不受力。她的剑刺不穿对方的斗篷,对方的斗篷也卷不了她的青钢剑。
  那女子心中一凛,想道:“这魔女的柔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卸’字诀的运用出神入化,也是在我之上。”
  斗了二十来招,未见胜负。那女子冷笑说道:“这样打法打到几时?有本领的你就与我见个真章!”
  蓬莱魔女蓦地喝道:“换过一件新斗篷吧!”陡然间剑光如练,只听声如裂帛,少女的那件斗篷已给当中剖开了一道裂缝。原来蓬莱魔女刚才只是用游斗的方法试探对方虚实,待试出对方的功力与她差不多之后,又故意只用轻灵的剑法但凭“柔劲”来消耗对方的实力,引得对方全力相扑之际,才突然使出最凌厉的一剑。这一剑表面看来仍是柔如柳絮,其实是蕴藏内力,猛若洪涛。对方的斗篷已如风帆涨满,蓬莱魔女只一剑就把它戳穿了。
  蓬莱魔女喝道:“好,你说胜者为强,现在如何?”
  那女子抛开斗篷笑道:“并不如何,你侥幸胜了一招,难道你就以为已经胜了我么?”
  蓬莱魔女道:“好,你不服气,那就再来。你换过兵器吧!”那女子双掌一拍,说道:“我就凭这双肉掌,再与你见过高低。何需什么兵器!”声出掌发,竟来抢蓬莱魔女手中的宝剑!
  蓬莱魔女长剑一圈,划了一道弧形,但却不是刺向敌人,而是迅即纳剑入鞘。不但纳剑入鞘,随即将拂尘也收起来了。蓬莱魔女不用兵器,让了对方一招,这才出掌应敌,淡淡说道:“也好,我就与你较量较量掌法。”要知蓬莱魔女是绿林盟主的身份,对方既是不用兵器,她又岂肯占对方的便宜?
  那女子冷笑道:“好,你要逞能,可休后悔!”话犹未了,身形已扑上来,身手矫捷之极。蓬莱魔女喝道:“来得好!”一个盘龙绕步,斜身一闪,疾用“斜挂单鞭”的掌式,猛切敌手脉门。那女子也喝了一声:“来得好!”掌势如封似闭,突然一个“肘底看锤”,左拳右掌,刚柔并济,解了蓬莱魔女这一招“斜挂单鞭”。她这一变式,守中有攻,蓬莱魔女的掌缘未切着对方的脉门,对方的拳头已打到她的肋胁。
  蓬莱魔女岂能让她打中,忙分左脚,一个滑步回身,便即避招进招,骈指如剑,戳向对方肘尖的“曲池穴”。那女子变招极快,一拳打空,立即横掌如刀,反削蓬莱魔女的膝盖。双方以攻对攻的又拆了一招,各无损伤,由合而分,各自退后一步。
  不过这两招虽是各无伤损,蓬莱魔女却多闪避了一次,严格说来,是她在招数上输了半招。那女子笑道:“柳大盟主,我看你还是用剑的好些!”
  蓬莱魔女不理她的讽刺,仍以掌对掌,凝神应敌。两人再度交锋,那女子着着抢攻,掌法虚实相生,使得奇幻无比。转眼间,但见四方八面都是那少女的影子,掌影重重叠叠,连蓬莱魔女这样的本领,竟也分不清她是哪个方向攻来。但蓬莱魔女不为所动,双脚牢牢钉在地上,兀立如山,使用近身搏斗的小擒拿手法,见招拆招,见式拆式。
  原来蓬莱魔女的“柔云剑法”与“天罡尘式”乃是两大武林绝学,但在掌法上的造诣却不如剑法尘式之精。这女子的掌法十分奇诡,和中原各家各派的掌法都不相同,蓬莱魔女识不破她的这路掌法,是以在开头百招之内,就难免有点儿相形见绌了。
  蓬莱魔女好生诧异,心道:“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但过了百招,她渐渐摸到了对方的路数了。
  蓬莱魔女蓦地一声长啸,喝道:“你技只此么?看我的!”那女子正自一掌向她印下,蓬莱魔女倏地中指一翘,指尖对准了她的掌心的“劳宫穴”。那女子掌势一掠,避开点穴,蓬莱魔女立即抢了先手,掌指兼施,掌劈指戳。掌劈也还罢了,她的指法更是神妙无方,连指几下,对方的十三处大穴,都在她的点穴指法笼罩之下。那女子也是个武学行家,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蓬莱魔女使的乃是她父亲所授的“惊神指法”,当年她的父亲从金宫中盗出一十三篇“穴道铜人图解”,潜心研究了十年之久,才参透出这一套“惊神指法”的。这是天下第一等的点穴功夫。
  蓬莱魔女使出“惊神指法”之后,登时主客势易,攻守逆转。初时是蓬莱魔女识不破对方掌法,被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如今则是那女子识不破她的“惊神指法”,只能着着退让,甚至连招架也感到为难了。
  蓬莱魔女看出这个女子有逃跑之意,冷笑说道:“你不是说要与我见个真章么?胜负未分,就想走了?”掌劈指戳,加紧施为,疾如暴风骤雨,把那女子的退路堵住。
  那女子纵声笑道:“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你拦得住么?对不住,你们人多,我少陪了!”
  话犹未了,只见武士敦与云紫烟已出现身形,正在向她们这里跑来。云紫烟喝道:“好狠毒的妖女,你用暗器伤人,侥幸我还未死,如今特来领教你的暗器手段!我们决不倚多为胜,有胆量的你别逃!”武士敦喝道:“武某与你何冤何仇,你不说个明白,休想逃跑!”
  那女子突然使出一个古怪的身法,从蓬莱魔女掌底“嗖”的穿过。这一着冒险之极,蓬莱魔女一指戳去,“嗤”的一声,戳穿了那少女的衣裳,那女子己倒纵出三丈开外。
  蓬莱魔女急忙追去,武士敦也飞身扑来。那女子把手一扬,喝道:“你要领教暗器,暗器来了!只听得“蓬”的一声,蓬莱魔女避开暗器,暗器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团烟雾,烟雾中金光闪烁。原来她的这个暗器名为“毒雾金针烈焰弹”,闪烁的金光就是暗器爆裂之后,飞出的一大蓬梅花针了。
  蓬莱魔女轻功超卓,身形一掠,闪避出数丈开外。武士敦“呼呼”的发出两记劈空掌,扫荡烟雾。
  烟雾迷漫中只听得那女子朗声说道:“你们忙些什么?到了桑家堡我自会恭候你们。那时我也自会与你武大帮主算一算账!”
  武士敦把烟雾扫荡尽净,恢复清明之后,那女子早已踪迹不见,不知她逃向何方。
  蓬莱魔女说道:“看来这妖女已知咱们的行止,她既然要在桑家堡等候咱们,咱们到了桑家堡查她的来历吧。”
  武士敦问明了蓬莱魔女与她交手的经过,听说蓬莱魔女也要斗到百招开外,使出“惊神指法”方能稍稍占胜,对这女子的武功也不禁好生诧异。
  蓬莱魔女道:“她引我们到这密林较量,听她的口气,只是为了不服气我是绿林盟主。但对你却似有甚深仇大恨,不知这是什么缘故?”
  武士敦也是十分诧异,说道:“听你说来,这妖女的武功并不是属于中原任何门派,这就越发叫我猜想不透了。我与塞外关东各处的武林人物素无来往,更谈不上结仇。那些不属于中原门派的武林人物,或者因受金主所用,与丐帮对敌,但那是公仇,而非私怨。这妖女却似与我有甚私人仇恨,口口声声说是要找我算账,我也不知她要与我算的是甚么账?”
  云紫烟道:“咱们虽然不知她的来历,但最少已经知道她是和公孙奇一伙的了。公孙奇阴谋篡夺丐帮帮主之位,功败垂成,全都是毁在你的手里,他当然将你恨如刺骨,这妖女和他一伙,怎知他们是什么关系?她来谋害咱们,说不定就是奉了公孙奇之命。总之,此事真相如何,到了桑家堡才能求得个水落石出。”
  武士敦道:“不错,大敌当前,咱们赶到了孤鸾山再说。”
  一行三人,兼程赶路,一路之上,那女子并无再度出现,也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这一日他们来到了孤鸾山下,正好是满了一月之期。倘若是骑马的话,可以早来三日。但如今能够不过限期,大家也都很满意了。
  上山途中,蓬莱魔女发现前面有两个人,追上去一看,却原来是宋金刚和杜永良。双方都是不胜意外之喜。
  宋金刚道:“我是接了耿照的通知之后,便与杜贤弟结伴来的。想不到你们也是今日回来。”
  蓬莱魔女与宋金刚见过了礼,便问杜永良道:“听说你曾碰上一个少林寺的叛徒,受了点轻伤。我正想派人探访你呢。”
  杜永良面上一红,道:“伤早已好了。那日我是寻访淮北的义军首领刘侃,途中遇上那厮的。我与那厮对了一掌,给他的金刚掌力破了我的混元一炁功,但他似乎也受了点伤,不敢追来。”杜永良是东海龙的首徒,混元一炁功可以及得上乃师的八成功力。
  蓬莱魔女听他提起刘侃的名字,刘侃正是那个假冒玳瑁的弟弟,后来给蓬莱魔女处死的刘滔的哥哥。于是蓬莱魔女便问刘侃的下落。杜永良道:“我受伤之后,回家休养了一个多月,已没工夫再去找他了。不过听说他这支义军早已解散,如今是躲在一个友人家里。盟主可要与他联络么?”
  蓬莱魔女不想提及刘侃的弟弟的事,说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而已。目下时机未到,且待桑家堡这桩事情过后,咱们再进行联络各处的义军首领。”
  杜永良应了一个“是”字,问道:“原来盟主也知道少林寺出了叛徒之事了?”
  蓬莱魔女笑道:“丐帮消息灵通,你的事,是武帮主告诉我的。不过,你所碰上的那个少林寺叛徒我也曾经与他交过了手。”
  杜永良喜道:“我正要找那厮报一掌之仇,柳盟主是在哪儿碰见他的?”
  蓬莱魔女笑道:“此人如今正在桑家堡。一个月之前,我就是在这孤鸾山上和他交过手的。”当下将那晚的经过告诉了杜永良。
  杜永良大喜道:“如此说来,倒是可以省得我多费气力寻找他了。”
  蓬莱魔女道:“令师近况如何?去年我曾与他在太湖的西洞庭山会了一面,不知他可还是留在王宇庭那儿?”
  杜永良道:“家师助王寨主夺回太湖的霸权之后,漫游江南各地,听说他与江南的新武林盟主‘铁笔书生’文逸凡甚为相得,两人结伴同游,乐而忘返。不过,最近他曾托人捎来信息,说是不久就要重履中原,意欲与西岐凤师叔一会。”
  蓬莱魔女说道:“我日前遇见孟大娘,已托她到江南去邀请文逸凡了。尊师若是和他一起,想必也会与他同来,提早北游。”东海龙为人慷慨豪迈,古道热肠,蓬莱魔女对这位老前辈也是甚为挂念的。
  谈起了西岐凤,杜永良想起一事,说道:“我曾得家师告知,说是西门师叔有一位得意弟子名叫陆勉,已经学成出师,叫我照料这位师弟。可是我和陆师弟直到如今还未曾见过。柳盟主、武帮主消息灵通,可知江湖上已有陆勉此人出现么?”
  蓬莱魔女笑道:“你这位未曾见过面的陆师弟,此刻正在我的山寨中,而且不久就将与我的副寨主成婚。待咱们破了桑家堡之后,请你到我山寨一趟,说不定正可以赶得上喝你师弟的喜酒。”
  杜永良不胜之喜,说道:“是哪位副寨主,珊瑚姑娘,还是玳瑁姑娘?”
  蓬莱魔女道:“你还未知道呢,你这位陆师弟和我的两个副寨主都是一家人了。他是玳瑁的弟弟,和他即将成婚的则是珊瑚。”
  一行人谈谈说说,互相交换听知的旧友情况、江湖新事。不久就到了孤鸾山上。蓬莱魔女是旧地重来,无需觅人寻路,便迳自带领武士敦、杜永良等人找到了桑家四老的住所。
  这日刚好是满了一月之期,桑家四老正在盼望蓬莱魔女,蓬莱魔女果然依期回到,还请来了武士敦、宋金刚、杜永良等人。桑家四老皆大欢喜,连忙迎接。
  蓬莱魔女见桑家四老齐集,也是大为欢喜,说道:“原来桑二伯(桑行)已从少林寺回来了。三伯(桑弘)四伯(桑毅)也都恢复如初了。”
  四老中的老大桑志说道:“柳盟主,你暂坐一会,我去请华大侠过来。老二,你也去请少林寺高僧来与盟主相见吧。”
  蓬莱魔女想起一人,说道:“耿照与秦弄玉来了没有?请他们一同来吧!”
  桑志道:“耿相公和秦姑娘还没有来。”这一回答颇出蓬莱魔女意料之外。要知宋金刚是接获耿照的通知后,才约同杜永良来的,如今宋、杜二人都已到了,他们却尚未回来。蓬莱魔女心里想道:“难道他们在路上又遇上什么事情以致耽误了行程?但邪派中的高手如今差不多都已聚集在桑家堡,想来他们在路上也不会遇到什么凶险吧?”既然还未知道他们耽搁的原因,忧虑也没有用,于是蓬莱魔女只好把耿、秦二人之事暂放一边,问桑弘道:“不知少林寺是哪位高僧来了?”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个宏亮的声音哈哈笑道:“老衲来迟了。”话说曹操,曹操便到。只见桑行陪着一个老和尚已经走了进来。
  桑行给他们介绍道:“这位是柳盟主,这位是丐帮的武帮主。”
  这老和尚虽是出家人,却有一股豪迈之气,不待桑行介绍他,便先说道:“老衲弥度与柳女侠虽是初见,但说起来也有一段渊源。令尊三十年前曾到过少林寺与老衲见过一面,此事还是在令尊入金宫盗宝之前,柳女侠那时恐怕也还未曾出世呢。三十年来一弹指,人间几度沧桑!想不到今日得见故人之女,而少林寺想不到也竟然出了叛徒,以至有劳柳女侠费神传告,老衲实是不胜惭愧之至!”
  蓬莱魔女虽然从未到过少林寺,但对于少林寺的几个高僧,却也是早已闻名了的。少林寺武功最强的四位高僧,第一位是达摩院长老本虚大师,第二位是少林寺主持本无方丈,第三位是监寺弥难禅师,第四位就是这位弥度大师了。本虚、本无是第一代,弥难、弥度是第二代。第二代中武功最高的弥难已然提升为监寺,余下的十八个第二代弟子又号称“十八罗汉”,而弥度则是“十八罗汉”之首。少林寺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故所以弥度虽然只是少林寺中的第四把高手,武功的造诣却足以与当世第一流的武学宗师抗衡。
  蓬莱魔女听得是弥度大师,大喜过望,忙以晚辈之礼相见。见过礼后,说道:“树大有枯枝,以少林寺僧俗弟子之多,有一两个不肖之徒那是寻常之事。只不知目前在桑家堡的叛徒是谁?”
  弥度叹了口气道:“说来惭愧,正是我的监寺师兄的弟子。这不肖之徒名唤沙衍流,本来是弥难师兄一位故友的孤儿,想不到他跟弥难师兄学成了金刚掌之后,一出师门,不到两年,就贪慕荣华而变节了。弥难师兄不忍亲自诛他,老衲只好来替师兄清理门户了。”
  说话之间,桑行把华谷涵也请来了。他与蓬莱魔女小别一月,此时重见,倍觉喜欢。
  蓬莱魔女问道:“这一个月来,桑家堡可有甚么动静?”笑傲乾坤道:“公孙奇在大举招降纳叛,这个月来,陆续有人投奔桑家堡。但公孙奇始终未见露面,据说正在加紧练功。他的手下偶尔也潜入山中侦察,但一给咱们的人发现,就立刻退了。咱们这边严阵以待,他们那边也不敢来骚扰。大体来说,这一个月可以说得上是平静无事。”
  蓬莱魔女道:“可有桑青虹的消息?”除了策划如何对付公孙奇之外,蓬莱魔女最关心的就是桑青虹的安危了。笑傲乾坤摇了摇头,说道:“也是毫无消息。”桑家四老中的老大桑志补充道:“桑家堡中的旧人本来是与我们有联络的,自从碧绢偷出桑家堡来给咱们通风送讯的事件败露之后,桑家堡上下人等若要出外;必须取得总管宗超岳的允许,双方的联络就中断了。直到前日,才有人冒险捎个讯息出来,说是二小姐在十天之前就没有在桑家堡公开露面,连她的贴身丫鬟都没见过她。”
  蓬莱魔女放心不下,说道:“她上次送信,约咱们一月之后再去桑家堡,如今已满一月之期。我想明晚先去探个虚实。
  武士敦道:“不妨双管齐下,一方面去探个虚实,一方面索性就给公孙奇下个战书。”
  蓬莱魔女道:“好。这封战书就由你我联名。你和他算丐帮的那笔账,我则代师清理门户。”蓬莱魔女估计一下双方实力,自己这边的人虽然还未到齐,但有少林寺的弥度禅师助阵,料想也不至于输给公孙奇了。摆开阵势向他挑战,一来显得光明磊落;二来可以有机会尽歼邪派;三来还可以试探公孙奇的两大毒功是否已完全练成,要是他还未大功告成的话,一定不敢约期应战。
  弥度禅师道:“你们下战书的时候,给我也带一封信去。我这封信是代表少林派发出,向公孙奇索人的。”少林寺与公孙奇之间并无直接纠纷,以弥度禅师的身份,也不适宜亲自潜入桑家堡。故而只能如此。但料想公孙奇一定不肯交出少林寺的叛徒,所以弥度禅师的做法乃是先礼后兵,这一封信也就差不多等于是战书了。
  当下商量定妥,第二晚就由笑傲乾坤、蓬莱魔女与武士敦、云紫烟四人去探桑家堡,并给公孙奇下战书。
  武、云二人用一日的时间,将桑家堡的地图熟记心中,那份地图是上次桑青虹叫碧绢偷送出来,公孙奇在桑家堡中新设的机关埋伏,地图上都有注明。
  这一晚他们四人由蓬莱魔女带路,便去夜探桑家堡。四人都是一等一的轻功,蓬莱魔女又是深明虚实,旧地重来,故此风不吹草不动的就悄悄进了桑家堡。
  他们按照原定计划,四个人分为两对,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这一对去给公孙奇下战书,武士敦与云紫烟这一对则在外间给他们把风、接应、并对桑家堡作一巡视,察看堡中虚实。
  蓬莱魔女早已知道公孙奇的住处,她与笑傲乾坤施展绝顶轻功,避开巡逻的耳目,绕过一个荷塘,越过一座假山,假山前面,有座红楼,公孙奇的练功静室便是在这红楼之中。
  上次他们三探桑家堡时,便是在这假山前面遭到伏击的,这次他们也准备会有阻拦,但出乎他们的意外,他们越过了假山,一直到了红楼之下,兀是未发现埋伏。楼上悄无声息,也是毫无动静。
  蓬莱魔女感到有点诧异,便与笑傲乾坤悄悄说道:“咱们的轻功可以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公孙奇。上次他都能够发现咱们,如今他的武功造诣只有比以前更高,却何以不见他有甚动静?”笑傲乾坤道:“你是怕他楼中设有埋伏么?”蓬莱魔女道:“咱们是来会他的,管他有没有埋伏?不过,咱们也该多些小心就是了!”
  两人施展“一鹤冲天”的轻功,“飞”上楼上,迳自进去,深入堂奥,也没碰见有丫鬟婢仆。
  烛影摇红,从一个纱窗向着栏杆的房间里隐隐透出烛光,纱窗上现出公孙奇盘膝而坐的影子。
  两人到后窗一看,只见公孙奇正在静坐练功,头顶上冒出热腾腾的白气。房间里只有公孙奇一人,却不见桑青虹。
  公孙奇仍然闭目垂首,就像一尊石像似的,动也不动。似乎对外间的一切全无知觉。
  华、柳二人都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看就知公孙奇练功正在练到最紧要的关头。蓬莱魔女心里想道:“桑青虹过去一直是陪着公孙奇练功的,不管她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好,公孙奇练这两大毒功得她很大的帮助则是事实。但却何以此际在他练功的紧要关头,又不见有桑青虹在旁照料?难道是公孙奇已经发觉她对己不忠,不敢要她在旁照料了?”
  “闭关练功”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练到紧要的关头,对外间的一切乃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一种是仍有知觉,但若在仓猝之间,来不及“散功”便和人动手,也有真气误走岔道“走火入魔”之险。如今看公孙奇的情形,似是前一种情况,若然如此,他们只要一进去偷袭,立即便可以致公孙奇死命!
  但他们虽是与公孙奇誓不两立,却也不肯于这种偷袭的鬼祟勾当。于是蓬莱魔女先喝一声,划破了纱窗,这才把“战书”掷了进去。正是:
  用心良苦人难识,只见魔头苦练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九十回
  宿怨难消迷不悟
  重楼深锁意何居
  公孙奇蓦地一声长啸,喝道:“你们又来了么?我恭候多时了!”啸声中,只见蓬莱魔女掷进去的那封“战书”,未曾落地,就在半空中化成了片片蝴蝶!
  一封书信份量极轻,蓬莱魔女能够把它当作暗器飞去,已经是足以惊世骇俗的功夫,哪知公孙奇更为厉害,一口气就把它吹得碎成片片,这分明是己练成了内功中最难练的“护身罡气”,比之蓬莱魔女的功力何止胜过一筹!
  饶是蓬莱魔女技高胆大,也不禁大吃一惊。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刹那之间,公孙奇盘膝而坐的姿势依然未改,人已离开了蒲团,“飞”了起来。只听得“轰”的一声,劈空掌震破了纱窗,公孙奇破窗而出,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这才伸直了身子,脚未沾地,双掌就分打两人!
  蓬莱魔女不敢接他毒掌,百忙中不及拔剑迎敌,只得挥袖遮拦。只听得“嗤”的一声,公孙奇五指如钩,抓裂了蓬莱魔女的衣袖。笑傲乾坤折扇一按,挡了公孙奇的一掌。蓬莱魔女禁不住掌力的激荡,倒退三步。笑傲乾坤使出“四两拨千斤”的上乘武学,但也只能化解对方的六七分掌力,禁不住身形一晃。
  公孙奇追了上来,哈哈笑道:“既然来了,何必就走?嘿,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来么?我只是怕你们逃跑!”口中说话,掌底毫不放松,瞬息间已是连发三掌!
  蓬莱魔女用拂尘护身,以青钢剑使出最上乘的刺穴功夫,一招之间,刺公孙奇的九道大穴。公孙奇笑道:“小师妹,你这惊神剑法虽是天下第一的刺穴功夫,却也难不倒愚兄!”说话之间,五指连弹,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每一下都是恰恰弹中剑脊,破解了蓬莱魔女一剑刺九穴的绝招。而且在破解蓬莱魔女剑招的同时,左掌也以大擒拿手法拨开了笑傲乾坤的折扇,要不是笑傲乾坤变招得快,折扇都几乎被他撕破。
  上一次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联手对付公孙奇还是他们颇占上风的,但这一次交手不到十招,却已是公孙奇大大占了他们的上风了!
  蓬莱魔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公孙奇己练成了绝顶的邪派毒功,这才有恃无恐的在他楼下毫不设防,有心诱他们上楼的。
  蓬莱魔女也不禁疑心大起,想道:“公孙奇布局诱我,难道桑青虹也是有心帮他,诱我上当的吗?”桑青虹那封信说得清清楚楚,她要华、柳二人一月之后再来,“便能如愿”,这分明是说,她有把握可以助他们遂了除奸之愿。但如今他们依约一月之后再来,桑青虹却是躲了起来,不见露面。而他们却恰好碰上了公孙奇练那两毒功正是“大功告成”之际。
  公孙奇连环发掌,一掌紧过一掌,不但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所发出的毒气腥风,也令人有窒息之感。蓬莱魔女已无暇思量,只好凝神应敌。
  笑傲乾坤冷笑说道:“公孙奇,你自恃武功,就以为可以横行天下了么?”公孙奇傲然道:“不错,我正是要横行天下。”双掌齐发,掌力有如泰山压顶,迫得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又接连的退了三步,已近栏杆。
  笑傲乾坤折扇一张,向公孙奇的面门一拨,这一招颇有戏侮之意,公孙奇怒道:“你死到临头,还敢猖狂?”变掌为抓,倒要硬撕他的折扇。蓬莱魔女蓦地一剑刺出,这一剑指东打西,剑势奇幻无比。就在此时,笑傲乾坤的折扇也蓦然一合,扇头对准了公孙奇掌心“劳宫穴”。
  这正是华、柳二人苦心所练的绝招之一,专门用来克制公孙奇的。一扇一剑配合得妙到毫巅。将公孙奇的十三处大穴全都笼罩在他们的攻势之下。
  公孙奇是个武学大行家,一见他们使出最上乘的点穴功夫,急切间想不到破解之法,连忙回掌护胸,准备与他们硬拼一招。
  公孙奇此时的功力已胜于华、柳二人,他以双掌之力全都用来护身,便似在身前堆起了一道铜墙壁。蓬莱魔女一剑刺去,剑尖震得嗡嗡作响,竟是刺不过去,给他的掌力挡回了。
  这一下双方都大出意外。公孙奇想不到他们在败象毕露之际,居然能够突然反守为攻。他们也想不到苦心所练的绝招,依然克制不了公孙奇,只不过把他迫退一步。
  笑傲乾坤乘他后退之际,松了一口气,说道:“公孙奇,你既然自恃武功,妄想横行天下,有胆的,三日之后,你到孤鸾山来,双方来一场会战。丐帮的帮主,少林寺的高僧都要和你一并算账!如今,我们可要少陪了。”
  公孙奇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是来下战书的。哼,你拿少林寺和丐帮吓人,岂能吓得倒我公孙奇?三日之后,我一定和桑家堡的弟兄到你孤鸾山赴约就是。不过,你们下了战书,现在就想逃跑,可也还没有这样便宜!小师妹,最少你得留下来与我叙叙旧情!”
  说到“留下”二字,公孙奇蓦地又发动了攻势,五指擒拿,向蓬莱魔女胸口抓下。蓬莱魔女大怒,横剑削他手掌。笑傲乾坤也连忙使出“惊神指法”,扇头代指,点公孙奇腕脉。
  公孙奇喝道:“下去!”掌力一发,犹如排山倒海,只听得“喀喇”一声,栏杆断折,笑傲乾坤果然立足不稳,一步踏空,从楼上跌下,公孙奇中指一弹,“铮”的一声,将蓬莱魔女的宝剑也弹出了手,一抓抓着她的衣袖。
  笑傲乾坤在这危急之际,使出绝顶功夫,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缓慢了下坠之势,把手一伸,恰恰拉着了正在下坠的蓬莱魔女。只听得“嗤”的一声,蓬莱魔女的衣袖给公孙奇扯破,但却没有给他抓着。
  公孙奇纵声笑道:“哈哈,你们还想逃吗?”意态骄狂,不可一世,就好像华、柳二人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挽着手,俨如比翼双飞,在公孙奇的大笑声中,已是安全落地。他们是虽败不乱,“比翼双飞”这招轻功尤其精妙绝伦,可以在半空中随时应付敌人的追击。
  但公孙奇并没有立即跳下来,待到华、柳二人脚尖着地之后,公孙奇也还没有扑下。蓬莱魔女立即拾起了青钢剑,与笑傲乾坤肩并着肩,准备迎敌。他们虽是输了一招,但并没有受伤,仍堪一战。
  按说公孙奇既然口出大言,那是一定不肯放过他们的了。哪知公孙奇在狂笑过后,依然未见追来,却忽地一改腔调说道:“念在师门的情份,我暂且饶你一次。你们走吧!”
  这一下倒是大出蓬莱魔女意料之外,心想:“这贼子狠毒无比,怎的忽然会如此好心?他刚才口口声声说是要拿我的,如今却又说是要顾全师门情份了。嗯,这其中定有跷蹊。”蓬莱魔女当然不会相信他的假仁假义,但也猜想不到其中缘故。就在此时,忽听得“嗤”的一声,一道蓝色的火焰,从园中的西北角升起,闪电般地掠过空际,一闪即灭。这是一枝蛇焰箭,夜行人惯常用来作讯号,以便与同伴取得联络的。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武大哥与云姐姐想必也是遇了强敌。”原来他们与武士敦早已约好,谁遭遇危险,就立即发出蛇焰箭报讯。
  公孙奇既然不来追击,蓬莱魔女也就无暇追究原因了,当下说道:“公孙奇,你叛国投敌,杀妻伤父,你与我还有什么师门情份可言。战书已下,三日之后,孤鸾山再决雌雄!”公孙奇没有回答,楼头也不见他的影子,想必是又到他那练功静室去了。华谷涵道:“咱们战书已下,话也送到,来不来是他的事了。咱们先去援助武大哥吧。”
  武、云这一路又碰到什么意外呢?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先说一说他们的遭遇。
  且说武、云二人在园中侦察虚实,兼替华、柳二人把风,他们走到一座假山附近,按照地图所示,假山内是藏有机关的,所以他们特别小心,准备绕过这座假山,然后去接应华、柳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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