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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5 梁羽生(当代)
  笑傲乾坤冷笑道:“蒙天庇,劳天护,你们不在崆峒称尊,却到桑家堡来充当公孙奇的奴仆!嘿,嘿,当真是可喜可贺,贺喜你们得到了主子哪。”“崆峒二奇”大怒道:“我们喜欢怎么样便怎么样。我们的名字是你叫得的吗?”“二奇”不知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是何等样人,立即分头向他们扑去。
  扑向笑傲乾坤的是“崆峒二奇”中的老大蒙天庇,眼看双方就要碰上,笑傲乾坤倏地塌身斜步,双掌齐出,左手骈指如戟当作五行剑使,指尖直抵敌手额角的太阳穴,左腕一翻,又出一招“金龙戏水”,横掌如刀,惊雷骇电般地猛削蒙天庇的膝盖。
  笑傲乾坤是个武学大行家,在未知对方虚实之前,功夫不敢用尽,但他这一招两式,包含了几个复杂的变化,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沉雄迅捷,兼而有之,等闲之辈,也不足当他一击。
  蒙天庇确是名不虚传,武功奇诡,不负“崆峒二奇”的称号。他本来是疾如奔马地跑过来的,猝然遇到笑傲乾坤的袭击,居然能够立即凝住身形,就在那电光石火之间,陡的向后挪了一尺,笑傲乾坤的一掌一指攻到他的身前,就只那么一点毫厘之差,全落了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蒙天庇双掌如环,滚斫而进。饶是笑傲乾坤见多识广,也未曾见过如此怪异的掌法!
  但笑傲乾坤却也不惧,对方的连环掌虚实混淆,意欲混乱他的目光,叫他分辨不出攻势所向。笑傲乾坤根本就不理他的攻势,身形一起,猛地就向他的琵琶骨硬劈下来,掌力用到九成,恍若排山倒海般地迳压下来,琵琶骨是人身要害所在,笑傲乾坤用的又是最刚烈的掌力,对方纵有护体神功,也难硬挡。琵琶骨倘被打碎,多好的武功,也要变成废人。
  蒙天庇在对方强攻之下,不敢拼个两败俱伤。他的功夫但已到了能发能收之境,双掌向前滚斫之势,倏然变为向上接招。
  只听得“蓬”的一声,蒙天庇双掌一合,夹着了笑傲乾坤的手掌。笑傲乾坤内力一震,蒙天庇虎口发热,“啊哟”一声,双掌连忙松开,退了一步。这次闪电般的交手,论招数是蒙天庇胜了一招,但论内功则是他输了一筹,稍稍吃了点亏。笑傲乾坤暗暗叫声“侥幸”,心道:“倘若不是我得了三位前辈高人传授的内功心法,只怕今晚难免吃亏。”
  笑傲乾坤这边略占上风,蓬莱魔女那边则打成平手,扑向蓬莱魔女的是“崆峒二奇”中的老二劳天护。他手上拿有兵器,这一对日月双环,在黑夜里发出闪闪金光。
  日月双环是专克刀剑的兵器,蓬莱魔女一剑刺去,劳天护双环一锁,要硬夺她的长剑。蓬莱魔女一声冷笑,拂尘抖开,罩他顶门。蓬莱魔女的“天罡拂尘三十六式”,柔中寓刚,厉害无比。劳天护双臂一振,挥袖成风,荡开她的拂尘,但因他一方面也在用力夺她长剑。虽然能够挥袖成风,力道终究嫌不足,肩头给尘尾拂过,虽然没有伤着要害,亦已是火辣辣作痛。蓬莱魔女的长剑被他双环一锁,也损了一个缺口。
  一方中了敌招,一方兵器受损,算是拉了个直,两不输亏。劳天护大吼了一声,双环平举,又再推压过来。他这日月双环有钩、夺、拿、锁、推、压、圈、转、盘、打十字诀,交互运用,循环反复,妙用无穷。蓬莱魔女失了一招,不敢轻敌,天罡尘式与柔云剑法并用,柔云剑法每一剑都不用实,一沾即退,翩若惊鸿,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劳天护的双环要再想锁住她的青钢剑,已是不能。蓬莱魔女那柄拂尘忽聚忽散,散开时千丝万缕,每一根尘丝都可以变作梅花针伤人。聚成一束时,又可以当作判官笔来点敌人的穴道。劳天护的双环克不住她的拂尘,反而给她的拂尘所克,转瞬之间,双方拆了十数招,仍然两不输亏。但蓬莱魔女已是稍稍占了一点招数上的上风。
  忽听得公孙奇冷冷的声音又在楼中传出,“嘿,嘿!我当是什么人?原来又是柳师妹来了,陪你来的是华谷涵这小子吧?事不过三,前两次给你们侥幸漏网,这一次可不能让你们要来便来要去便去了。”
  蓬莱魔女大吃一惊,公孙奇在密室中还未露面,只凭听风辨器之术,已听出来者是谁,本领之高,确是足以惊世骇俗,比起数月之前,也确是高明了许多,蓬莱魔女心想道:“听他的口气,似是要出来。有崆峒二奇助他,今晚是决难讨好的了。”
  蓬莱魔女此时已知公孙奇的本领远胜于她,但仍是不甘示弱,禁不住骂道:“不错,是我柳清瑶来替师父清理门户来了,公孙奇你出来一战!”
  公孙奇哈哈笑道:“师妹有请,我还能不出来吗?”
  笑声未了,忽听得桑青虹柔媚的声音说道:“有崆峒二奇对付他们已经足够了,何须你亲自出手。你练功正到紧要关头,不可误了自己的功行。现在你应该收敛真气,打通十二重关了。嗯,你用心听我说说这个诀窍吧。”桑青虹的声音很小,但蓬莱魔女仍是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心里甚为惶惑,暗自思量:“青虹似是暗中维护我们,可是她传授公孙奇的练功秘诀又似乎并非假的,要不然公孙奇的功力怎会进得如此之快?她到底是意欲何为?是否真心向着公孙奇呢?呀,这真是叫人难以猜测!”
  蓬莱魔女略一分神,青钢剑险险又被对方的双环锁着。此时,堡中人众已被惊动,有许多人已经跑来了。
  笑傲乾坤道:“瑶妹,不可恋战,咱们走吧!”他对付蒙天庇本来是稍占上风的,此时猛施杀手,登时把蒙天庇迫退几步。笑傲乾坤飞身一掠,折扇一按,把劳天护的日月环拨过一边,劳天护大惊之下,也急忙后退。
  逼退了“崆峒二奇”之后,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立即施展绝顶轻功,向少人之处逃跑。途中遇上的敌人,能避则避,实在不能避开,就用闪电般的手法,或刺他们的关节,或点他们的穴道。
  绕过了两座假山,忽见窄路上有两人把守,正是昨晚在孤驾山中所遇的那两个汉子。笑傲乾坤狂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昨晚你们伤了桑家四老,今晚我来要你们性命。哼,哼,你们不是说要在桑家堡中与我们较量较量的么?如今我们来了,有胆的你们别跑!”
  笑傲乾坤用他本门的绝顶内功,狂笑慑敌,先声夺人。话犹未了,已冲到了那两个汉子的身前。这两人昨晚见识过他们的厉害,只道狭路相逢,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当真是要取他们性命,不敢接战,退过两旁,躲进了花木丛中。其实以他们二人的本领,即使打不过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最少也可以接个十来招,那时“崆峒二奇”也可以赶到了。合四个高手之力,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想要突围,殊非易事。
  华、柳二人度过一重危机,松了口气,他们的轻功比“崆峒二奇”高明,不消片刻,已把他们远远抛在背后。
  不料刚刚松了口气,忽又听得前方暗处,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冷笑道:“柳清瑶,你这贱婢又来了么?嘿,嘿,你的叔父将你许配与我的,你是愿意与我成亲?还是愿意在我手下受死!”这是飞龙岛主宗超岱的声音。
  蓬莱魔女大怒喝道:“姓宗的,你别走!”飞龙岛主不及“崆峒二奇”,蓬莱魔女听得出该处只有他一人埋伏,若是她和笑傲乾坤联手,可以在“崆峒二奇”未曾追上之前,数招之内,就毙了他。笑傲乾坤刚才是吓退敌人,蓬莱魔女这次却非虚声恫吓,当真是要去杀那飞龙岛主的。
  笑傲乾坤心中一动,连忙叫道:“不可中了敌人激将之计!”蓬莱魔女去势如箭,不听笑傲乾坤劝阻。要知蓬莱魔女那次在太湖中的西洞庭山险些遭受柳元甲与飞龙岛主之辱,已是把飞龙岛主恨入骨髓,此时又听了他这番侮辱的话语,还焉肯饶过了他?
  蓬莱魔女去势如箭,循追声迹,眼看就要跑进那假山边的暗角揪出飞龙岛主了,就在此时,忽地有暗器破空之声,向她打来。蓬莱魔女听声辨向,心中暗笑:“这人的暗器准头未免太差了。”
  心念未已,那暗器已在她身旁三尺之处飞过,落在前面,只听得“轰”的一声,前面的假山一角,突然塌下,不用说是因为暗器恰巧触着了机关的。但这是“恰巧触着”的呢?还是发暗器之人“有意”给她破了机关的呢?
  倘若不是有这枚暗器预先触发机关,蓬莱魔女闯到近处,假山一角方始倒塌的话,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蓬莱魔女暗暗叫了一声“侥幸”,这时方始觉得自己的鲁莽。在“轰隆”的山石倒塌声中,饶她一身是胆,也不禁流出冷汗。想道:“若非此人暗助,只怕我纵使不被山石活埋,也要受了重伤了。园中既然发现机关,定然不只一处,我明敌暗,倒是非得分外小心不可!”
  心念未已,忽又听得暗器破空之声,和刚才那枚暗器一样,“准头”极差,从蓬莱魔女左手方掠过。蓬莱魔女何等机灵,此时已可断定是有人暗中相助,这枚暗器是给她指路的。
  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立即跟着这枚暗器指示的方向飞跑,果然没有再误踩机关,在“崆峒二奇”等人未曾追上之前,他们已翻过了墙头,逃入山中。孤鸾山已是桑家四老的势力范围,山上这股桑家堡的旧人熟悉地形,占了地利。公孙奇的手下可就不敢冒险深入了。
  进入密林,两人解除了紧张的心情,笑傲乾坤笑道:“今晚虽然一事无成,也总算把公孙奇的桑家堡搅得天翻地覆了。”蓬莱魔女抹去了额上的冷汗,笑道:“只靠咱们的本领,只怕今晚还未能够有惊无险呢!那枚暗器来得好奇怪。你可注意到了?”笑傲乾坤道:“看来在公孙奇的心腹之中,就有不顾性命的危险要帮助咱们的人。”蓬莱魔女道:“不错,若非公孙奇的心腹,焉能知道园中的秘密机关。但只不知这人是谁?桑青虹一直在密室中陪伴公孙奇,未曾出过红楼,当然不会是她。”
  二人回到桑家四老的住处,和桑志、桑弘等人谈起,也都觉桑青虹最是可疑,实是难明她的心迹。不过,至少有一点可以断定,她不是全心全意地站在公孙奇这边。要不然就不会在那最紧要的关头,设法阻止公孙奇出来了。至于那个偷发暗器的人,桑家三老(四老中的老二已去少林寺)也一致认为是暗助他们的人,但也同样猜不出这人是谁。
  蓬莱魔女闷闷不乐,说道:“桑家堡聚集了这许多邪派高人,咱们的力量一时胜不过他们,再去也讨不到好处。公孙奇的毒功又将要大功告成,咱们难道坐在这里等他练好本领再来对付咱们?”
  桑志说道:“二弟已到少林寺去了。柳盟主,你昨晚说要请几位武功高强的朋友前来相助,那就请你发下绿林箭,明日一早,我就派出人去,分头邀请吧。”
  蓬莱魔女道:“我的意思最紧要的是想请丐帮相助,对他们可是不便发绿林箭的。其他几个绿林中的高手,也不太好使用绿林箭调动他们。”
  笑傲乾坤道:“你留在此地协助四老,我去邀请武士敦如何?”
  蓬莱魔女沉吟半晌,说道:“好虽是好,但只怕公孙奇这贼子说不定甚么时候会到这儿挑衅,咱们两人,还可抵挡,走了一个,就难应付了。经过昨晚这一闹,他已经知道咱们来到了孤鸾山,与桑家堡旧人同在一起。他对这儿,当然更是视同心腹之患,只怕不待他的毒功完全练成,他已是要提前动手,拔掉他所认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了。”
  武学中修炼上乘功夫的有两种情况,一种是“闭关练功”,练功期间,绝不能为外物所扰,也不能和别人动手,否则便有“走火入魔”、半身不遂之灾。一种是虽然也要在静室练功,但却不必等待功行完满,随时告一段落,也就随时可以和别人动手的。公孙奇昨晚曾在重楼之内,以“传音入密”的内功指挥“崆峒二奇”,又曾施以恫吓,说要出来对付蓬莱魔女。根据这些情形看来,似乎是后一种情况。蓬莱魔女在未摸清他的底细之前,自是必须加意提防,不放心让笑傲乾坤离去。
  蓬莱魔女说道:“不如再待两天。咱们可以断定,青虹即使是自愿嫁给公孙奇,但至少她还是不愿意与咱们为敌的。希望在这三两天内,咱们能够找到一个机会,跟她联络。”
  事情商量不出一个结果,只好依照蓬莱魔女的主张,暂时采取观望态度。
  另外,他们还存有一个希望,希望知道昨晚暗助他们的那个人是谁?那人既然能够知道园中的秘密机关,想必是公孙奇的心腹。说不定可以得他之助,透露一点桑家堡与公孙奇的秘密。
  但怎样才能够与桑青虹联络上呢?那个人又是谁呢?他们虽然抱着希望,这希望也甚属渺茫。
  想不到他们认为是渺茫的希望。第二天便成了现实。暗助他们的那个人是谁?这谜底也揭开了。
  这天一早,桑家三老起来未久,桑志正在给桑毅换药,忽听得人声喧闹,说是捉到了一个从桑家堡来的人,是个女子,身份未明,不知是否奸细。
  桑志连忙去看,只见他的手下背着一个年轻女子已经来到,这少女满身血污,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桑志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失声叫道:“这是碧绢!哎呀,她死了?怎么死的?柳盟主,华大侠,你们快快出来!”
  将碧绢背来的那个手下说道:“属下奉命巡山,看见这女子飞跑入林,有几个桑家堡那边的人正在追她。我们出来杀退了那几个人,这女子只说得一声‘快送我会见柳女侠!’便晕到了。不知死了没有?”
  说话之间,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已经来到,蓬莱魔女接过碧绢,掌贴她的背心,一股内力输送进去,碧绢动了一下,蓬莱魔女在她耳边低声唤道:“碧绢,是我来了,你还认得我吗?”
  碧绢睁开双眼,见是蓬莱魔女,脸上露出笑容,断断续续说道:“小姐有封书信,在我身上,是给你的,小姐已经知道你的来意,她、她很感激你!”
  碧绢说得很是辛苦,脸上则始终保持着笑容,断断续续地说了这几句话之后,如释重负的样子,安详地闭上了她的眼睛。蓬莱魔女一探她的鼻息,已经断了气了。
  蓬莱魔女极是难过,但亦已无暇举哀,当下在她身上搜出了那封信,将尸体放了下来,便请桑家二老(桑志、桑弘)过来一同看信。
  桑家二老又惊又喜,说道:“果然是二小姐的亲笔字迹。”抽出信来,只见上面写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一月之内,切勿再来。地图一幅附上,堡中机关均已注明。一月后来,定可如愿。余事由碧绢代陈。”
  桑青虹要碧绢“代陈”的是甚么呢?是表明她的心迹?是补充信中未尽之意?还是另有其他在信上不便提起的事,可惜碧绢已经死了,不能再说话了。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心道:“青虹一生没有交得知己的朋友,却幸而有个知心的婢子,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给她送来了这一封信。”当下吩咐桑家堡的旧人将碧绢抬去举丧,便和桑家二老与笑傲乾坤回去共商对策。
  桑青虹的心迹虽然不是从碧绢口中听到,但在她这封信上已是可以明显地看得出来。她是要在暗中相助,助他们攻破桑家堡的。另一个疑团也解开了,她果然不是甘心情愿地嫁给公孙奇!
  但是,随着这封信而来的又有新的疑团。她为什么要郑重叮嘱,一个月之内叫众人不可再来桑家堡?
  笑傲乾坤说道:“看她信上的意思,一个月之后,她似乎有帮助咱们制伏公孙奇的必胜把握。这就叫我不解了,公孙奇的两大毒功即将炉火纯青,过了一个月,岂非更难制伏?”
  蓬莱魔女道:“这个我也猜想不透。咱们先看看这张地图吧。”地图上把桑家堡的各处秘密机关都用箭头指了出来,哪个地方有陷阶,哪个地方有千斤闸,哪个地方装有机关暗器等等,无不注得清清楚楚。熟记这份地图,自能趋吉避凶。
  笑傲乾坤道:“这份地图对咱们的攻破桑家堡大有帮助,可是碧绢之事已经败露,公孙奇何等机灵,难道他不会想到青虹身上,而且还会重新换过机关么?”
  四老中的老大桑志曾作过几十年桑家堡的总管,对建筑是个行家,懂得一些机关布置的学问,说道:“这些机关,若要全部翻修,重新换过,至少也得几个月时间。还得那些旧工匠都还留在堡中才行。二小姐约你们一个月之后再去,一个月的期间内,公孙奇至多能新添几处机关而已。这份地图还是很有用的。何况碧绢偷送地图之事,公孙奇也还未必知道。”
  桑弘说道:“所可虑者就只是咱们的二小姐,碧绢是她心腹的侍女,私逃出堡,公孙奇虽然不知道她是为了何事,猜疑只怕是免不了的了。”
  蓬莱魔女心思缜密,暗自想道:“青虹敢使她的侍女偷送地图,想来也应准备好了万一碧绢出事的打算。”于是说道:“你们在堡中不是还有熟人么?无论如何,设法探探消息,青虹若有危险,我与谷涵就拼着再冒一次险,重入桑家堡救她。成与不成,也尽我们一点心意。”
  桑志道:“碧绢舍了一条性命,带来二小姐的亲笔书信,为的就是阻止你们在这个月内再探桑家堡。我一定设法打听消息,你们可千万别再冒险。”
  这次打听消息很是顺利,傍晚时分,派出去与桑家堡旧人秘密联络的头目回来,说道:“碧绢逃跑之事,堡中都已知晓了。二小姐曾为此召集堡中的丫鬟役仆,宣布此事,大骂了碧绢一顿。说是碧绢未得她的准许,私自回家探母,枉送了一条性命。叫众人引为鉴戒,以后若有事要出堡的话,必须得到她和宗总管两人的允可才行。”
  桑志补充解释道:“公孙奇篡夺桑家堡后,立下规例,婢仆下人虽是要听命主母,但若要出去,则必须经过总管。宗超岱在桑家堡的权力是比主母的权力还大的。”
  蓬莱魔女道:“青虹的这番做作,是演给公孙奇看的。她当然不是真骂碧绢。她这么做作,我想她的心里也是十分痛苦的。”
  那头目道:“二小姐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她整天还是陪伴着公孙奇,在静室里也还是有说有笑的。据服侍她的小丫头透露,他们夫妻的感情似乎比以前还更亲热呢。”
  笑傲乾坤道:“公孙奇目前最要紧的是练成他那两大毒功,他要桑青虹指点他的练功诀秘,纵有猜疑,也必不至于便对青虹狠下毒手。如今咱们可以继续商量如何对付公孙奇了,青虹的信虽然说一月之后,咱们再去。定能如愿,但咱们还是要作没有意外助力的打算,照咱们原来的计划进行。”
  从桑家堡打听来的消息,证实了桑青虹至少在目前尚无危险,大家便都松了口气。蓬莱魔女说道:“谷涵,我想过了,还是你留在此地的好。我明日下山。”
  笑傲乾坤道:“哦,你要以绿林盟主的身份,自去拜会新任丐帮帮主,那我就不和你争了。”
  蓬莱魔女笑道:“话不是这样说。你的武功比我强,你留在这里协助桑家三老,我可以比较放心。我这次去找武士敦,同时也是想见一见紫烟姐姐,看看他们成婚了没有?”武士敦的未婚妻子云紫烟是蓬莱魔女十分要好的朋友,故而她有此言。
  商量定妥,第二天一早,蓬莱魔女便即起程。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但没有固定的总舵的,幸而蓬莱魔女以绿林盟主身份,在江湖到处都可以找到关系,下山之后的第三天,她就找到了一个主持某地分舵的丐帮七袋弟子,打探了确实的消息:武士敦和云紫烟正在南阳,南阳有云紫烟的老家,她父母早已双亡,但在老家仍有长辈亲属。武士敦这次陪她回去探亲的。可能就在云家举行婚礼,不过目前还未见有帖子发出。
  蓬莱魔女听到了这个消息,很是欢喜。便即兼程赶往南阳。
  这一日,蓬莱魔女自朝至午,赶了一百多里路,感到有点口渴,恰好路边有个茶店,她便进去喝茶,歇息一会,恢复疲劳。
  茶店里先有两个客人,是一个发白如银的老婆婆和一个浓眉大眼的粗豪少年。少年腰间隆起,显然藏有兵刃。老婆婆的座位旁边倚着一根龙头拐杖,漆黑发光,显然也是铁打的。北地民风好武,出门的人多数带有兵器,男女都习以为常,不足为奇,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使用铁打龙头拐杖在江湖行走,却是有点特别。故而蓬莱魔女不觉多看了她一眼。
  这一看,蓬莱魔女看出了一点苗头,不禁多了几分诧异。原来这老婆婆年纪虽老,但双目有神,精光内蕴,落在蓬莱魔女这样的武学大行家的眼中,一看就知道这老婆婆是内家高手,内功的造诣即使未如蓬莱魔女之达到一流境界,看这眼神,亦是很不弱了。
  蓬莱魔女偷看这老婆婆,这老婆婆也在偷看她。两人眼光碰个正着;老婆婆脸上也现出几分诧异的神色,不过诧异之中,还含了几分怒意。只见她把茶杯在桌上一顿,“哼”了一声,道:“这条路上的野狗真多,好在我这老婆子有根拐杖,擅打恶狗。公狗不怕,母狗更不怕!”
  蓬莱魔女一听,就知道这老婆子是绕着弯子骂她。不禁心里生气,想道:“岂有此理,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怎的出口伤人?”那少年却听不懂这老婆婆的说话,诧道:“妈,哪里有狗?我怎的没瞧见?”
  老婆婆撇了撇嘴,说道:“蠢小子,你有眼无珠!”少年恍然大悟,说道:”妈,你说那个魔头还不肯放过咱们么?但听说他的老巢已给人捣了,如今也不知他到了哪儿,难道他还有工夫与咱们重算旧账。唉,大仗打过了,时势也好像太平了些。我还以为这次咱们可以回家了呢!”
  少年这番话是用黑道的“切口”(暗话)说的,但却不知蓬莱魔女正是绿林盟主,任何一种黑道上的切口都瞒不过她。不过,听这少年的口气,他也还未知她母亲所指的“母狗”就是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心中一动。想道:“原来他们恐惧仇家,把我当作他们对头派来追踪的鹰犬了。这老婆婆武功不弱,她口中‘魔头’自必是个厉害的人物,却不知哪一个?”
  蓬莱魔女细心琢磨他们的话,在他们的话里透露出一个事实:这魔头的“老巢”是给人“捣”了的。蓬莱魔女心想:“桑家堡并未曾给我们攻破,他们说的这个魔头,似乎不应该是公孙奇。”
  蓬莱魔女猜疑不定,想要去与那老婆婆解释误会,但那老婆婆显明的对自己含有敌意,而她又没有指明来骂,要解释也不知从何释起?只怕越解释越是缠夹不清。蓬莱魔女是有事在身的,她的性子又不耐烦,心想:“还是算了吧。我知道她骂错人也就是了,还值得与她计较么?”
  蓬莱魔女喝了茶,吃了几件点心,精神已经恢复了,正想离开,忽见外面又有两个人进来。那老婆婆小声道:“霆儿,你说不见野狗,野狗如今来了,等下我若打这两条野狗,你在一旁小心些,提防那个女的偷袭。”她还是怀疑蓬莱魔女是她仇家一路,但因发现了追踪他们的“正点儿”,所以说话客气了些,不再暗示蓬莱魔女就是鹰犬了。这么一来,蓬莱魔女又不想走了。她放下茶杯,抬头一看,只见走进来的两个汉子,一式打扮,从服饰和相貌上看,都不似汉人。
  这两个人走到了那张桌子,向老婆婆打量了一眼,说道:“孟大娘,躲是躲不开的,我们也不将你为难,只要你们母子回去应卯。你们是愿意吃敬酒呢?还是罚酒?”那老婆婆冷冷说道:“敬酒怎样?罚酒又怎样?”
  为首那个人道:“要吃敬酒,就接下这个铜牌,给主人服役三年。要吃罚酒,嘿,嘿,那就是要我们拘你回去了。”
  老婆婆冷笑道:“老婆子平生独来独往,从未认过主子!你的主子是哪一位?”
  那人取出了两截断了的箭,都插在桌上,说道:“孟大娘,你两年前抗命折箭,如今倘若再敢不遵,那就两罪俱发了!哼哼,你还认得这枝绿林箭么?”正是:
  魔头气焰高千丈,号令强施压绿林。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大娘怒折绿林箭
  妖女暗施蜂尾针
  那老婆婆正眼也不瞧一下,淡淡说道:“不错,这枝绿林箭是老婆子两年之前亲手折断的。这么说,你们是飞龙岛的人了?”
  那两个汉子道:“我们的身份你管不着。我们只问你今次接不接令?”
  老婆婆爱理不理地道:“你们来得未免不是时候了。”
  那两个汉子拧眉毛瞪眼睛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婆婆道:“俺老婆子早已金盆洗手,你若是十年之前找上门来,老婆子看在绿林同道的份上,或许会接下绿林箭。如今嘛!嘿,嘿!两年之前我都把绿林箭折了,何况如今?”
  那两个汉子道:“老婆子,你知道什么?如今不比前两年了。两年前你抗命折箭,飞龙岛主一时无暇管你,如今嘛,你若拒接铜牌,马上就要大祸临头!”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这老婆婆的对头原来是飞龙岛主宗超岱。但心里却有点疑惑,想道:“这两个汉子似乎是西域胡人,不像是飞龙岛的人物。”
  那老婆婆不理他们的恫吓,仍然淡淡说道:“是么,但依老婆子看来,如今更不是时候了!”
  那两个汉子怒道:“怎么不是时候?”看神气他们已经是给了几分面子,否则早已就想动手。
  那老婆婆说道:“俺老婆子虽然孤陋寡闻,但似乎也曾听得江湖上的朋友传言,飞龙岛的老巢早已给人挑了,飞龙岛主变成了丧家之犬,‘岛主’是早已做不成啦!你要我接绿林箭,等待你们的主子当上了绿林盟主的时候再来也不迟。否则至少也要恢复飞龙岛主原日的威风,那才好发号施令!”
  那两个汉子冷笑道:“你自认孤陋寡闻,的确一点不错。宗超岱如今是桑家堡的总管,比原日的飞龙岛主还要威风!这次我们要你接的是桑家堡的铜牌,跟我们到桑家堡去向总管请罪。”
  那老婆婆怔了一怔,道:“原来你们的主子不是飞龙岛主。”
  那两个汉子道:“我们的主人是桑家堡的堡主公孙奇!不过,我们也听宗总管的差遣。你们母子这次到桑家堡执役,就归我们的差遣。这是桑家堡的铜牌,你瞧个清楚!”
  那老婆婆白发摇抖,显是怒极气极,冷笑道:“原来飞龙岛主是桑家的奴才,你们又是奴才的奴才,我孟大娘岂是听凭奴才的奴才差遣的人?两年前我不接飞龙岛的绿林箭,如今也就敢不接你们桑家堡的令牌!”
  老婆婆说话之时,把那面铜牌抓在手中,说话完了,掌心一摊,“当”的一声,放在桌上。只见那面铜牌,已变成了一个不大规划的带着棱角的圆球。
  那两个汉子呆了一呆,但神色依然不变,为首的那个打了个哈哈,说道:“倒也有几分本领。但只凭你这一点点功夫就不接桑家的令牌,那也未免太笑话了!”
  老婆婆厉声说道:“是笑话不是笑话,手底下见过方知,我这点微末之技,你老哥不放在眼内,那就请教你的吧!”
  茶店的店主吓得浑身发抖,远远地打躬作揖道:“求求你们,别、别在小店里动手。”
  那两个汉子道:“好,你既是决意不吃敬酒吃罚酒,我们只有奉命拘你回去。你要在哪里动手?”
  老婆婆道:“到外面打去!”
  那两个汉子说道:“好,随你的便,谅你也跑不了,我们在外面先候了。”说话未了,只听得“轰隆”“轰隆”两声巨响,墙上穿了两个洞,这两个洞都作人形,和他们的身材完全一样,原来是他们贴着墙壁,硬生生的就破壁而出的。
  路边的茶店半边露天,内进的茶座,也是两面开门的,这两个汉子不走门户,偏要洞穿墙壁,分明是向那老婆婆报以颜色。
  老婆婆心头微凛,想道:“这两个奴才倒也不可小觑。”但虽是心头微凛。却也不惧。老婆婆悄声嘱咐儿子几句,便即拿起龙头杖,说道:“店家,这面铜牌也值得二三两银子,够你修补墙壁了。我不接他的,就留给你吧。”
  老婆婆拐杖一点,身形一掠,已落在路中。这次她并非有意炫耀,但这份轻功,却也足以惊世骇俗,就似从茶店里飞出去一般,那粗豪少年比不上他的母亲,换了两次步紧紧跟在母亲后面。
  为首的那个汉子道:“好,孟大娘,你不是说我不配差遣你吗?随便你骂我什么,奴才的奴才也好。就让你见识见识桑家堡中一个不成气候的奴才的本领吧!”
  这汉子气这老婆婆轻视于他,挑这老婆婆动手,话一说完,亮出了一对日月双环,蓬莱魔女的座位正好倚窗观战,见这汉子亮出日月双环,不禁心中一动。
  心念未已,双方已经交手,只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老婆婆的龙头拐杖使出了“苍龙出海”的招数,直捣过去,却给那汉子的双环一合,拐杖捣不到他的胸前,便给他阻住。但那老婆婆的拐杖立即抽出来,那汉子想把双环夹着她的拐杖将拐杖夺走的企图也落了空。
  另一边,另一个汉子扑向那少年,少年横刀一立,一招“金龙振翅”斜削出去。这个汉子不用兵器,双掌如环,滚斫而进。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但手法却与中原的任何一派都不相同。少年横刀疾劈,眼看刀锋就劈着那汉子的手腕,汉子骈指一推,贴着刀背,倏地反推回去。少年这一刀去势很劲,突然给反推回来,险险自己斫中自己的额角。
  蓬莱魔女两面各看一招,已知道这两人的来历。心里想道:“原来是崆峒二奇的弟子。看来他们的功夫已得了他们的师父七八成,只怕孟家母子不易应付。”
  蓬莱魔女有心看一看孟大娘的武功,不想立即出手,看了几招,只见孟大娘的那根拐杖横劈直捣,夭矫如龙,劲风呼呼,招数与武功都是颇为不弱。与她作对手的那个汉子,日月双环的招数更为古怪,或圈、或锁、或压、或推,把孟大娘的猛烈招数一一挡回去。不过,仍是孟大娘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孟大娘这边稍占上风,另一边,她的儿子可差得远了,挡了几招,手忙脚乱。少年遵守刚才母亲的嘱咐,一见不妙,便使出一路护身刀法,同时向母亲靠拢。
  孟大娘一声大喝,龙头拐杖反手一挑,突然舍了那个使双环的汉子,先救儿子之危,拐杖移转方向,攻她儿子的那个敌手,那汉子双掌合抱了一个“太极势”,掌力牵引、激荡,把杖头推开。但他的功力究竟不如孟大娘,虽然解了这招,却也禁不住倒退三步。
  两母子会合,并肩御敌。孟大娘的龙头拐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接了对方两个高手七成以上的攻势。少年帮不了母亲多大的忙,孟大娘差不多是以一敌二,三十招一过,孟大娘渐渐招架不住,拐法散乱,顾此失彼,力不从心。
  蓬莱魔女心道:“待她略略吃点苦头,我再出手。”心念未已,只听得“当”的一声,空手的那个汉子突出怪招,双双如环地推进,欺到了那少年的身前,小指头只是轻轻一勾,勾着了刀环,把少年的朴刀勾脱了手,跌落地上。老婆婆大吃一惊,连忙护住儿子。
  蓬莱魔女正想出手,忽见路上尘头大起,驰来了两骑快马,骑马的人是一对男女,男的“咦”了一声,叫道:“玉妹,你看,那不是孟大娘吗?”女的快马争先,立即扬声叫道:“干娘,让我来替你打发这两个贼子。”那男的也叫道:“孟大哥,别慌,我来帮你!”原来这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耿照和她表妹秦弄玉。
  耿照自从弃官之后,与秦弄玉留在江南,双双行侠江湖,蓬莱魔女与他们许久未见,此时突然见他们出现,颇感意外之喜。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一年多不见了,且看看他们的武功进境如何?”蓬莱魔女曾为耿照解决过几件为难之事,又曾指点过秦弄玉的武功,对他们一向是像弟妹一般爱护的。但她躲在茶店里观战,耿、秦二人却尚未发现她。
  耿、秦二人来得恰是时候,双剑齐出,替孟家母子解了险招。秦弄玉道:“干娘,你和大哥歇一会吧。我们若是不济,请你再来帮忙。”
  孟霆和他们之间有过一段尴尬的事情,秦、耿二人早已不放在心上了,但他仍是芥蒂不消,他不愿要耿照助他,仍想奋战下去。可是他的兵刃给那汉子夺去了之后,腕臂也受了点伤,此时手腕已红肿起来,只有一条手臂可用。孟大娘瞪了他一眼,说道:“霆儿,别逞强了。我给你敷伤。”将他拉下。
  耿照舞起宝剑,剑光溜溜地转了个圆圈,把对方的日月双环碰了回去,蓬莱魔女好生欢喜,心想:“耿照倒是把桑家的大衍八式练得有了八九分火候了。”耿照是桑青虹最初喜欢的人,可惜这只是单方面的相思,以致没有结果,桑家的“大衍八式”就是桑青虹私自偷传给他的。蓬莱魔女见耿照使出这“大衍八式”,想起桑青虹的不幸遭遇,其中一大部份的原因,未始不是失恋所致,故而一面是为耿照喜欢,一面也不禁有点为桑青虹感到难过了。
  秦弄玉使的是她家传的“蹑云剑法”,“蹑云剑法”本是一门上乘剑法,以前只因秦弄玉本身功力尚浅,所以剑法的威力未能发挥,在江湖上碰到二流的脚色,也往往吃亏。自从她得蓬莱魔女替她打通经脉,又指点了她的内功诀窍之后,如今经过了两年,果然是今非昔比。和她作对手的那个人,已得了“崆峒二奇”“乱环掌法”的真传,在江湖上也勉强算得是一流好手了。秦弄玉使出“蹑云剑法”对付他,居然半点也不吃亏。
  但耿、秦二人使出全身本领,也不过仅仅能够与“崆峒二奇”的弟子打成平手而已。蓬莱魔女心道:“他们的武功已大有进境,但即使孟大娘喘息过后,再来参战,要打败这两个人,只怕也还得半个时辰。我且助他们一臂之力。早早了结吧。”
  蓬莱魔女不耐烦久候,于是随手将桌上的一根筷子拿了起来,折为两段,便当作暗器使用,打将出去。
  蓬莱魔女的内功何等深湛,这两截断筷打出,无声无息,却蕴藏着极强的内力。当然,“崆峒二奇”的弟子亦非弱者,暗器袭来,他们也及时发觉了。但其时要躲避已来不及,使“乱环掌法”的那个汉子因为蓬莱魔女射来的断筷并没有挟着劲风,心中不以为意,便伸手来接。
  那汉子把手一抄,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哎哟,哟!”忽觉掌心剧痛,原来他虽然接着断筷,掌心却给刺穿。那半截筷子在蓬莱魔女手中射出,竟是胜于利箭。这汉子刚说得两句讥讽的说话,就禁不住疼痛,哀号起来了。
  另一截断筷射向那个使日月双轮的汉子,这人武功较弱,双轮推挡,把筷子碰落。可是蓬莱魔女在筷子上蕴藏的内力,也把他的双轮震歪,耿照乘机一剑刺去,在他的胳膊上划开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
  这两个汉子受了一支断筷之伤,连发暗器的人是谁,都还未知道!但只凭这人的暗器功夫,已是在他们师父之上。这两个汉子情知碰到了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禁不住心头大骇,连忙拔步飞逃。
  秦弄玉叫道:“柳姐姐,呀,你在这儿!”蓬莱魔女从茶店中笑吟吟地走出来,说道:“这两个小贼,值不得追他。照弟,玉妹,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耿照与秦弄玉骤然见蓬莱魔女,喜出望外,连忙上来相见!
  孟大娘已替她的儿子包好了伤,蓬莱魔女刚才用断筷伤敌的时候,也正是她刚刚站起想去助战的时候。故而蓬莱魔女这手惊人的绝技,她是看在眼中的。此时孟大娘又是惊骇,又是尴尬。心中想道:“这个女子是谁,武功这么了得,糟糕,我刚才还骂了她呢!”
  秦弄玉道:“干娘,你刚才是和柳盟主在这茶店之内喝茶吗?”
  孟大娘大吃一惊,讷讷说道:“甚么?这位是——”秦弄玉道:“哦,原来你们还未认识。这位柳姐姐正是当今的绿林盟主,柳女侠、柳清瑶。干娘,你早已金盆洗手,不过,说起来,也还是同道中人。”
  孟大娘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原来是绿林盟主蓬莱魔女!我以前只道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怎配当绿林盟主,甚么‘魔女’的称号,只怕也是言过其实的。不想她果然是有惊世骇俗的武功。见面还胜似闻名!”
  孟大娘极是尴尬,上来施了一礼,说道:“老婆子糊涂,不知是盟主驾临,说错了话,还望盟主不要见怪。”
  蓬莱魔女还了一礼,笑道:“我也不知你是秦家妹子的干娘,说起来,你是长辈,我没有及时助你,也望你不要见怪。”
  秦弄玉不知她们之间的过节,接着向蓬莱魔女解释道:“前两年我初次往江南的时候,不幸误搭了闹海蛟樊通这一艘的贼船渡江。幸而干娘在这船上,救了我的性命。我在她家中养病,她认我作干女儿的。我的干娘也正是孟钊的婶婶。干爹已经去世,是绿林中的老前辈孟振。柳姐姐,你听人说过吧。”
  蓬莱魔女笑道:“这就越发不是外人了。你们的老家是不是在筇莱,邻居是一位姓玉的人家,主人是退休的老镖头的?”
  孟大娘道:“不错,柳盟主,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笑道:“玉家的小姑娘你可还记得?这小姑娘如今是我的副寨主,与我情如姐妹。”
  孟大娘道:“哦,你是说珊瑚这小妮子吗?这可真是她的造化了。”但喜欢之中掩不了惆怅的神情,接着叹口气道:“珊瑚这小姑娘本来是要许配我的侄儿孟钊的,后来两家遭了意外的灾难,以至分开。孟钊阴差阳错。不知怎的,却娶了大魔头桑见田的女儿桑青虹。这个桑青虹比起玉姑娘可差得远啦!丈夫受她的气,固然不在话下,连我们做长辈的,她也全不放在眼中!”孟大娘曾受过桑青虹的气,及今思之,犹有余愤。
  蓬莱魔女心道:“他们本来不是一对佳偶,谁叫你的侄儿用卑劣的手段骗了青虹?”但孟钊已死,人死了也就不必再提了。蓬莱魔女不给青虹辩白,只是笑了一笑,道:“青虹也是很可怜的。孟大娘,你只当没有这个侄儿和侄儿媳妇好啦。你上哪儿?”
  孟大娘说道:“柳盟主,你的良言劝告,恕我只能听你一半。桑家堡的二小姐我是不配做她的婶婶的。但我的亲侄儿,我怎能不认?我丈夫的大哥只有孟钊这个孩子,实不相瞒,我正是要去找他。”
  蓬莱魔女只好把事实告诉她道:“孟大娘,我本来不想惹你伤心。但事既如斯,让你知道也好。免得你枉费精神寻觅孟钊。”
  孟大娘大吃一惊,说道:“你是说孟钊,他、他已经——”
  蓬莱魔女道:“不错,他已经死了!”
  孟大娘吼道:“一定是桑青虹这贱婢将他害的!”
  蓬莱魔女正色说道:“不是,杀你侄儿的凶手是公孙奇。青虹也给公孙奇掳了。”蓬莱魔女不想引起孟大娘太多的误会,瞒着了桑青虹再嫁给公孙奇这件事。
  孟大娘神气沮丧,说道:“罢了,罢了,这仇我老婆子是不能替侄儿报了。”她的儿子孟霆怒道:“不错,咱们是连公孙奇手下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也打不过,但岂能就任凭大哥枉死,不报这仇?报不了仇,咱们也不能失了好汉本色。”
  孟大娘沉吟半晌,说道:“报仇也不能胡来,我想去请你父亲生前的几位好友。”
  孟大娘之言,正合蓬莱魔女心意,说道:“不错,你多邀几个人来,咱们可以合力攻打桑家堡。”
  孟大娘道:“江南的萨氏兄弟是先夫的至好,我准备先去邀请他们。”
  蓬莱魔女道:“萨氏兄弟还在辛弃疾那儿么?”
  耿照说道:“我走的时候,他们还在的。辛大哥组成了一支飞虎军,萨氏兄弟任军中教头,想必在短期内不至离开。”
  蓬莱魔女道:“孟大娘,你去会晤萨氏兄弟,请代我致意,并问候辛将军。这位辛将军是南宋小朝廷中,坚持抗金的少数将领之一,与武林朋友一向是肝胆相照的。”孟大娘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敢以绿林人物的身份,去探访官军中的教头。”
  蓬莱魔女接着说道:“萨氏兄弟与江南的许多武林朋友相熟,倘若他们一时不能离开职守,你可以请他们介绍你去见江南的新武林盟主文逸凡。文逸凡与我的交情也很不浅的,你可以用我的名义,请他到桑家堡的孤鸾山一叙。”
  孟大娘道:“多谢柳盟主鼎力帮忙。”蓬莱魔女道:“公孙奇已是武林公敌,咱们乃是戮力同心除此奸贼,谈不上是谁帮忙谁。嗯,这位孟大哥伤势如何?”蓬莱魔女之意若是孟霆伤重的话,就请他留下养伤。
  孟霆面上一红,说道:“不碍事。我随家母前往江南。”
  孟大娘道:“霆儿,过来向柳盟主和耿大哥道谢。”孟霆的神态甚是尴尬,在向耿照道谢之时,尤其如此。
  原来当年秦弄玉在孟家养病之时,孟大娘很想秦弄玉做他,媳妇,孟霆对她也是十分倾慕,时时献殷勤的。后来耿照来孟家接秦弄玉,孟氏母子方知秦弄玉早已有了心上人。当时曾经闹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的纠纷。孟霆之所以坚持要母子同往江南,主要的原因也正就是为了避免与耿、秦二人同在一起。
  孟大娘过去曾对秦弄玉有所不满,但此时早已看开了,知道婚事不能勉强,于是说道:“玉儿,你当日匆匆离开,干娘想给你一件礼物,还没有给你。”当下取出了一支碧绿的犀角,说道:“这是通灵犀,任何毒药,只要将这支通灵犀一试,便会变成黑色,可以根据色泽的深浅,试出毒性。干娘飘泊江湖,只怕不一定能喝你的喜酒,但愿你和耿公子早日……嘿,嘿,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害甚么羞?嗯,我没有女儿,你就是我的亲女儿一般,这支通灵犀就权当我给你的压箱子的礼物吧。”这是北方的俗语,母亲在女儿出阁时,所给的最贵重的东西称为“压箱”。
  这一下轮到了秦弄玉杏脸飞霞,但见孟大娘盛意拳拳,此情难却,也就只好收了下来。
  孟家母子走后,蓬莱魔女笑道:“怎么,你们还未成婚的吗?我可没有孟大娘的眼力,一眼就看出你还是闺女。”
  秦弄玉满面通红,娇嗔道:“柳姐姐说话没好正经,亏你还是绿林盟主呢。”蓬莱魔女笑道:“男婚女嫁,人生大事,有甚么不正经的?”秦弄玉道:“那么你呢?”蓬莱魔女爽爽快快地道:“半年之后,请你们喝我的喜酒。”耿、秦二人是知道她与华谷涵的事情的,忙即向她贺喜。耿照道:“华大侠呢?怎的你们不是同在一起?”
  蓬莱魔女道:“谷涵在孤鸾山。对啦,我正有几件事要告诉你,咱们进这茶店谈吧。”
  茶店主人惊魂初定,见蓬莱魔女回来,怔了一怔,战战兢兢地上来招待。蓬莱魔女道:“敌人已给赶跑了,你还怕甚么?我的茶钱未付给你,当然要回来。请你另沏壶茶,多拿几碟糕点。”
  知友倾谈,清茶代酒。蓬莱魔女首先告诉他们关于玉面妖狐的结局,耿、秦二人又是欢喜,又是遗憾。欢喜的是仇人已除,遣憾的是他们未得亲手报仇。
  蓬莱魔女道:“公孙奇杀了玉面妖狐也好。如此一来,他的阴毒险狠的手段就越发令人看得明白,甚至连他的‘自己人’也寒心了。嗯,如今你们的仇人已除了,还等甚么?”秦弄玉初时呆了一呆道:“你说甚么?”蓦地恍然大悟,嗔道:“你又来了。”她给蓬莱魔女两番问起她的婚事,禁不住杏脸飞霞。但在娇羞之中,却又似是隐藏着心事,蓬莱魔女是过来人,看了她的神情,心中已有所悟。
  蓬莱魔女问道:“你们这次北来,可有何事?”秦弄玉道:“为的就是来向你讨喜酒喝呀。”蓬莱魔女笑道:“不单单是为来探我吧?”侧目斜睨,只见耿照的脸上也出现两朵红晕了。
  秦弄玉终于说道:“柳姐姐,听说你的侍女珊瑚己做了尼姑,是真的吗?但我刚才又好像听得你说她还是你的副寨主。”
  蓬莱魔女哈哈笑道:“原来你们是为了这个原故,至今尚未成婚。”
  蓬莱魔女一言道破了他们的心事。要知珊瑚对耿照恩深义重,与他的交情也非桑青虹可比。所以他对桑青虹并无“负心”之感,但对珊瑚之削发为尼,却深感内疚于心。
  蓬莱魔女笑过了之后,说道:“不错,珊瑚是曾削发为尼,但如今则是准备要做新娘子了。”秦弄玉又惊又喜,说道:“真的?”蓬莱魔女道:“我骗你做甚么?本来他们早就要成婚的,只因官军攻打山寨,我又外出,婚事才耽搁下来。你们若随我同往山寨,正可以赶得上喝她的喜酒。”当下将珊瑚与陆勉的事情告诉他们,听得他们皆大欢喜。
  耿照解了心头之结,想道:“珊瑚有了着落,我也可以心安了。”于是转换话题,向蓬莱魔女问道:“柳姐姐,你刚才说及青虹被公孙奇所掳,这,这是怎么回事?”要知耿照虽然不爱桑青虹,但总是受过她的恩惠,对她不能无所关心。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珊瑚有了个好结局,青虹的遭遇可比她惨得多了。她不仅被掳,而且,而且被迫……”说至此处,神色惨然,不忍再说下去。秦弄玉已经明白,惊道:“她是被迫做了她姐夫的继室么?有这样的事?”蓬莱魔女点了点头。耿照忍不住骂道:“公孙奇真是畜牲!”
  蓬莱魔女把两探桑家堡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他们,说道:“起初我还怀疑不定,不知青虹是否出于自愿?如今则已经可以断定,她之所以嫁给杀害姐姐的凶手,实在是有着无限的委屈,而且一定是别有用心的。虽然我不知道她的具体计划,但她忍辱负重,定有图谋,这一点已是无可怀疑了。”
  秦弄玉毅然道:“照哥,桑青虹于你有恩,如今她落在魔掌之中,咱们可不能坐视!”桑青虹与耿照的事情早成过去,所以秦弄玉早就不把桑青虹当作情敌了。
  耿照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秦弄玉所说的正是他心里想的。本来他还有点顾虑秦弄玉或有误会,如今听得秦弄玉与他同心,大为欢喜,说道:“不错,莫说咱们欠了桑青虹的人情,即使是个漠不相关的人,咱们也该为武林伸张正义的。公孙奇是武林公敌,咱们的力量除不了他,但也可以为大伙儿尽一点力。咱们这就到孤鸾山去,听华大侠的调度吧。”
  蓬莱魔女道:“桑青虹通知我们,是在一个月之后才约我们去再攻桑家堡。现在还有二十天时间。你们可以绕道登州,到宋金刚那儿打个转,请宋金刚也代邀几位朋友同去。”宋金刚是武林中一位颇有威望的前辈,当年曾为了公孙奇威胁云家之事,召集过一班侠义道;替云仲玉、云紫烟父女出头,到桑家堡与公孙奇打过一场的。后来在采石矶之战,他也曾与蓬莱魔女并肩抗敌。
  计议已定,蓬莱魔女与耿、秦二人分手,约好二十天后在孤鸾山再会,便即各自登程。
  一路无事,三日之后,蓬莱魔女赶到南阳,云紫烟的家里她是去过的,这次旧地重来,无须向人打听。
  到了云家,只见云家的大门紧闭。蓬莱魔女不禁有点诧异。这时已是将近午间的时分,按说一般民家,大门都是应该打开的了。蓬莱魔女心想:“难道他们也碰上了甚么意外?”
  蓬莱魔女思疑不定,随又想到:“以武士敦的武功而论,足可列入天下十大高手之内。邪派中人,胜得过他的,恐怕也只有神驼太乙与公孙奇而已。公孙奇如今正在桑家堡闭关练功,神驼太乙新任金国国师,也绝不会轻易离开大都。何况云紫烟也已练成了她师门的‘无相剑法’,他们二人联手,便是神驼太乙到来,也决计讨不了好去。他们何至于遭受意外,或许是他们不在家吧。”
  蓬莱魔女根据常理推测,觉得无谓杞忧。但她是个胆大心细的人,却也不能不防万一。于是不去拍门,使出最上乘的轻功,悄悄无声地便跳了进去。不管武、云二人是否在家,先察看一个究竟。她和云紫烟是最要好的朋友,无须顾虑失礼。
  云家的建筑是北方常见的那种“四合院”,前面是庭院,两边厢房,中间客厅,庭院是曲尺形,拐弯进去,对着厢房的后窗。
  蓬莱魔女一跳进庭院,便已隐隐听得东面的一间房内有重浊的呼吸声息。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难道是紫烟病了?”要知有上乘武功的人,即使是在睡着的时候,呼吸也是很轻的。呼吸重浊,除非是得了病。
  蓬莱魔女正想贴窗偷窥,看看里面是谁。还差两步,未到后窗。蓦地里“喀啦”声响,梨花木的窗格片片碎裂,一股力道排山倒海地破窗而出,向她猛压。幸而蓬莱魔女早已有提防,拂尘一扫,抵消了对方的一半劲力,随即一个“细胸倒翻云”倒跃闪开。蓬莱魔女又喜又惊,连忙叫道:“武帮主,是我!”武士敦的金刚掌力威猛无比,蓬莱魔女一接触这股金刚掌力,已知是武士敦无疑。
  武士敦掌力一发,立即喝道:“好,有胆的你这次莫逃!哎呀,原来是柳盟主,真是天大的误会了,恕罪!恕罪!”他刚骂了一句,已听见蓬莱魔女的声音。
  蓬莱魔女诧道:“武帮主,你以为来的是谁?”武士敦道:“请进来说。”蓬莱魔女见他神色不对,料知是出了事情,心里着急,不待他开门,便从破了的窗子跳入。
  一看之下,吓得蓬莱魔女也不禁大吃一惊,同时也明白了武士敦何以有那样的误会了。原来她的好友、武士敦的未婚妻子云紫烟此时正躺在床上,面如黄蜡,气喘吁吁。她见了蓬莱魔女,双眼微张、嘴唇开阖,似乎是想打招呼,但却说不出来。
  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这两年来又跟父亲学了一些医学,一看之下,已明究竟,连忙摇手阻止云紫烟说话,便问武士敦道:“紫烟姐姐是中了喂毒的暗器,你正在运功为她驱毒么?”武士敦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毒性很厉害,我虽然把她救活过来,却还未脱危险。”
  蓬莱魔女说道:“好,是怎么回事你等下再说。咱们先合力救治紫烟姐姐。你拿一杯水来,我这里有辟邪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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