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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41 梁羽生(当代)
  公孙奇自己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他当然不敢寄望于蓬莱魔女信守诺言。他害怕蓬莱魔女上来夹攻,只好全力施为,希望尽快击败笑傲乾坤。
  此时笑傲乾坤也是暗暗吃惊,他是用折扇抵挡公孙奇的毒掌的,这把折扇用精铁打成,平时是触手冰冷的,如今则似是从洪炉里拿出来似的,触手如烫。笑傲乾坤心道:“想不到这厮隔物传功的本领也如此厉害,再过些时,只怕这把铁折扇也要沾上剧毒。”笑傲乾坤知道久战下去,对他不利,也只好加紧施为。
  就在双方舍死忘生,全力拼斗的时候,忽听得马蹄声得得,有个女子骑着一匹骏马,从山下经过。
  蓬莱魔女抬眼望去,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骑马来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桑青虹。桑青虹是为了捉拿孟钊追踪至此的。
  桑青虹发觉山上有人打斗,勒住坐骑,抬头一看,见是公孙奇,又惊又怒,骂道:“你这恶贼又到这里害人来了,我决不能让你凭藉我家武功,横行无忌。”
  蓬莱魔女连忙扬声叫道:“桑姑娘,快来我这儿!”珊瑚穴道初解,行动仍然不便,故此蓬莱魔女不敢下山去迎接桑青虹。而且她是与公孙奇有约在先的,她不能越过这座亭子,因此她也不能上山去,在另一边山路拦截桑青虹。
  桑青虹转过山坳,看见了蓬莱魔女在亭中袖手旁观,很是诧异,应了一声,问道:“你看见孟钊吗?”蓬莱魔女道:“孟钊已给公孙奇杀了。咦,青虹,你上哪儿?不要上山,来我这儿!”
  桑青虹没有听从蓬莱魔女的说话,策马缓缓上山,公孙奇哈哈笑道:“小姨,你应该感谢你的姐夫才对。你不是后悔嫁给孟钊的吗?我替你除去,岂不是正对你的心愿?哈哈,一朵鲜花,本来是不该插在牛粪上的。”他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仍然是在猛烈地攻击笑傲乾坤。
  桑青虹上到半山,忽地叫道:“走乾门,转巽位,点他血海穴!”“唉,可惜没点着!再来!再来!快抢坎离位置,点他愈气穴!”“对了!对了!“血海穴与愈气穴是他的两处弱点。攻他这两处,攻他,攻他!”
  原来桑青虹自己虽然不会这两大毒功,但这两大毒功是她父亲所创,她却是懂得其中奥秘的行家。她看了片刻,已知公孙奇练了她家的内功心法,尚差半分火候未曾炉火纯青,因此他的两大毒功也还不是无懈可击,只要有一个内力与他旗鼓相当的人,用重手法点了他的血海穴或愈气穴就可以将他制伏!
  桑青虹之所以策马上山,就是因为要走得近些,看得较为清楚,这才可以临场指点。她见蓬莱魔女袖手旁观,以为蓬莱魔女还是把公孙奇当作师兄,故而两不相帮。桑青虹心想:“她不帮华大侠,我却是非帮不可!”公孙奇害死她姐姐,占了她的桑家堡,又串同孟钊,骗了她的内功心法,她恨极了公孙奇,即使冒点危险,也是在所不顾了。
  当然以公孙奇的本领,笑傲乾坤要想点中他的穴道,亦非易事。不过,笑傲乾坤知道了这个制敌的诀窍,向他这两处弱点进攻,却是登时扭转了颓势,反守为攻。
  公孙奇又惊又怒,心中想道:“如今柳清瑶已是随时可以上来夹攻我了,又来了这个贱婢,久战下去,只怕我定是凶多吉少。”想至此处,恶念陡生!
  此时笑傲乾坤正在倒转扇头,用重手法点公孙奇胁下的“愈气穴”,公孙奇一个“大弯腰、斜插柳”,突然伸手一抓,抓着了笑傲乾坤的扇头,左掌立即拍下,笑傲乾坤不能再用折扇遮拦,唯有硬接他的掌力,“蓬”的一声,两人交了一掌。
  公孙奇这一招使得险极,要知掌心的“劳宫穴”虽然不是他的“罩门”,但也是一处重要的穴道,公孙奇在抓着对方扇头的时候,“劳宫穴”已是给笑傲乾坤点个正着。同时他们又硬拼了一掌,双方都是元气大伤。
  不过因为公孙奇乃是毒掌,笑傲乾坤自是伤得更重。而且在受伤之后,还须默运玄功,阻止毒气向上蔓延,侵入心脏。
  只听得“当”的一声,笑傲乾坤将折扇坠地,一个倒纵,跃出数丈开外。公孙奇却是大吼一声,转身逃下山去。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也顾不得什么诺言不诺言,立即上山去救护笑傲乾坤。此时他们两人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公孙奇亦已逃走,蓬莱魔女上去并非与笑傲乾坤联手攻他,其实也算不得是违背诺言了。
  公孙奇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心道:“好在这贱婢不来追我。”原来他也伤得不轻,尤其是劳宫穴被点,内息已被打乱,真气涣散,此时若是蓬莱魔女追上去攻他,他绝非蓬莱魔女的对手。但蓬莱魔女不知笑傲乾坤伤得如何,却又怎敢离开笑傲乾坤而去追他?
  但公孙奇却并非只图逃走,而是向桑青虹所在之处跑去,桑青虹大吃一惊,连忙拨转马头,正要逃跑,公孙奇信手拾起一颗石子,双指一弹,石子打中马腿,那匹坐骑一声嘶叫,四蹄屈地。桑青虹这匹坐骑本来是日行千里的骏马,她刚才之所以敢上到半山,就是因为恃着有这匹骏马,在紧要的关头可以逃跑的。却不料公孙奇竟敢使用险招,突然打伤了笑傲乾坤便来追她,她逃得慢了一步,给公孙奇飞石打落马。
  说时迟那时快,公孙奇一个起伏,箭一般地跑到桑青虹跟前,桑青虹刚自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来待要逃跑,却已是来不及了。公孙奇一把就将她抓住。公孙奇虽然元气大伤,但武功还是远远在桑青虹之上。
  公孙奇那颗石子也是打得恰到好处,他是打着那匹骏马膝盖的关节,骏马四蹄屈地,却没有受伤,此时关节的酸麻已过,仍然能够站立起来。公孙奇抱起了桑青虹一跃上马,反手在马臀一拍,催得这匹坐骑四蹄如飞,绝尘而去。此时即使蓬莱魔女要来追他,也是追不上的了。
  蓬莱魔女刚刚来到笑傲乾坤身边,桑青虹已被公孙奇劫走,两人都是大大吃惊,相顾失色。
  公孙奇在马上纵声大笑道:“柳青瑶,华谷涵,你们学了我爹爹的武功,就以为可以制伏我么?嘿,嘿,这叫做痴心妄想!咱们青山绿水,后会有期,下次相逢,你们可以两人齐上,我叫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公孙奇俘虏了桑青虹,心中得意之极。要知他练桑家的内功心法,所差的不过半分火候,这次逃得性命,自忖不用多久,就可以练得炉火纯青,那时浑身上下,就再也没有可以让人攻击的弱点了。他心中又想:“即使孟钊说的是真,桑家的内功心法之中还有一个诀窍是我未曾知道的,但我捉了桑青虹,也总可以从她的身上想法盘出这个秘密了。哈哈,到了我的武功变成了天下第一之时,我还用害怕什么人?”他想到得意之处,一路笑声不绝。
  公孙奇的笑声在山谷中回响未绝,人与马则早已出了他们视线之外。华谷涵恨恨说道:“瑶妹,不必丧气,咱们这次栽了筋斗,下次再好好斗他一斗。你瞧,我不是仍然很硬朗地站着,并没有倒下去吗?”
  蓬莱魔女心中颇歉意,说道:“谷涵,我不该让你独斗公孙奇的,你受的伤怎么样?”
  笑傲乾坤道:“这厮的毒掌果然厉害,倘若我给他再打一掌,我恐怕就要倒下来了。只是一掌,我还可以禁受得起。瑶妹,你随身带有金针,请给我挑破这根指头。”说罢伸出中指,只见中指一团紫黑,肿得有拇指那么粗。原来他是用上乘内功把剧毒都迫到中指指端。蓬莱魔女用金针给他挑破指头,挤清了毒血,笑傲乾坤笑道:“我虽然受了一点伤,但公孙奇伤得不比我轻。这一场比武只能算是扯了个直,谁也没有吃谁的亏。”蓬莱魔女道:“只可惜我太粗心大意,让他俘了青虹,却是愧对我那死去的师嫂了。”
  珊瑚精力已经恢复,当下三人同回到珊瑚家中。孟钊的尸体还摆在那儿,珊瑚想到孟钊在公孙奇威胁之下,仍不忍伤害自己,总算多少还有点良心,孟钊毕竟是她青梅竹马之交,珊瑚心中亦自不无伤感,于是在后园中掘了个坑,草草将孟钊埋葬,算是尽了一点心意。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蓬莱魔女帮忙珊瑚弄了一点早点来吃,珊瑚的神情仍然颇为沮丧。蓬莱魔女安慰她道:“埋了孟钊,也就等于埋了你的过去。让一切伤心之事都埋葬了,你又走出空门,再入江湖,从头做起,这不很好么?”珊瑚点了点头,说道:“柳姐姐,你说得对。”
  蓬莱魔女笑道:“这次咱们虽然是受了一点挫折,但慧寂神尼给我的差使,我却是办到了。”珊瑚道:“啊,你已经见着了我的师父了,什么差使?”
  蓬莱魔女笑道:“慧寂神尼不要你做记名弟子了,她要我劝你还俗呢。”当下说了光明寺之事。珊瑚听得慧寂神尼已有安身立命之处,大为安慰,说道:“多谢师父还惦记着我,但我已经还俗了。”蓬莱魔女道:“可不是吗?我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唇舌的,谁知道你已经不用我劝了。珊瑚妹妹,是什么因缘使你雄心复活的?”上次珊瑚削发为尼,曾向蓬莱魔女表白说是因心灰意冷而出家,故此蓬莱魔女如此问她。“因缘”是佛家语,可以解释为人生的某种遇合,也可以直白的浅释为“原由”,但在俗人口中,却又与指男女之情的“姻缘”相通。蓬莱魔女妙语双关。本是带有点调侃她的意味。
  不料珊瑚当真面上一红,半晌说道:“盟主,属下有一件事情正想禀报你。”她改口以“盟主”相称,这是恢复了往日在山寨中,有“公事”要向蓬莱魔女禀报时的称呼了。
  蓬莱魔女笑道:“你是愿意跟我再当女强盗了?很好,我正要你做我的助手呢。但这里不是山寨,咱们不必拘礼于山寨的规矩。你我还是姐妹相称吧,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珊瑚道:“这件事要从你在三年前叫我护送耿公子的那件事说起。”蓬莱魔女听她重提与耿照当年之事,不觉怔了一怔。要知珊瑚就是因为耿照另有一个意中人,以致心灰意冷而遁世逃禅的,蓬莱魔女只怕她重提旧事,难免伤心。但看了看她,却并无感伤的神色,这才放下了一重心事,微笑说道:“怎么样?”
  珊瑚道:“那次我奉命出差,玳瑁姐姐曾托我一桩事情,查访她弟弟的消息。”蓬莱魔女道:“哦,原来玳瑁还有一个弟弟,我却未曾知道。”
  珊瑚续道:“玳瑁姐姐是农家女儿,她爹娘是因为日子太苦,当时又在战乱之中,恐怕顾不了女儿,这才将她送给富贵人家当丫头的。后来那家人家给绿林好汉所劫,玳瑁才到了绿林之中,其后又几个辗转,才得有机缘跟随盟主的。”蓬莱魔女道:“怪不得玳瑁不愿意提及她的身世,原来是有这一段伤心之事。她的弟弟怎么样?”
  珊瑚道:“当时她的爹娘留子不留女,玳瑁被送给人家当丫头之时,年方七岁,她弟弟只有五岁。世乱年荒的情况之下,经过了十几年,玳瑁不知她的老家是否还在原来乡下,故此托我查访。可巧她的乡下离我这儿不过二百里路。那年我护送耿公子之后,回程之时,曾到家中一转,也到过她的乡下。玳瑁姐姐只知自己姓陆,她父亲是个穷苦人,连名字都没有的。乡下人小一辈的叫他陆大叔,平辈的就只叫他老陆。要找这样的一个普通农家,可真难找。”
  蓬莱魔女道:“你找着了没有?”珊瑚道:“我好不容易找到那条村子,一看只见满目荒凉,处处都是颓垣败草,原来这条村子经过兵灾,老百姓的房子都给烧光了。村中只剩下两座建筑牢固的地主人家的大屋,那当然不会是玳瑁的住家了。我还未死心,再到附近的村子打听,他们说那条村子从前是住有许多姓陆的人家的,像我所描述的那个‘陆大叔,的农民就有十几个之多,经过兵灾,有的死,有的走,有的被金军拉去当了夫役,都不知道下落了。”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说道:“玳瑁也忒可怜,这么说你是找不着她的弟弟了。”笑傲乾坤笑道:“我猜她是找着了,要不然她不会特别提出这件事情来说。”珊瑚道:“你们都猜对了一半。那次没有找着,这次找着了。”蓬莱魔女喜道:“啊!找着了!怎么找着的?他人在哪儿?玳瑁知道了没有?”
  珊瑚道:“我这次回来,因为与玳瑁的乡下反正离得不远,就又去了一趟。这次村中多了一座新盖的土房子,我到的时候,房子的主人正好打猎回来,我就上去一问——”蓬莱魔女笑道:“可巧就是玳瑁的弟弟了?”
  珊瑚道:“可不是吗?但起初还不知道是不是的,因为将女儿送给人家当丫头的‘陆大叔’不只是他爹爹一人,后来说起了那天他和姐姐分手的情形,这是玳瑁告诉我的,他还隐约记得,这才知道是找到了正点儿了!”
  蓬莱魔女问道:“他还在这儿吗?”珊瑚道:“还在的。”接着说道:“原来他在家破人亡之后,流浪江湖,也曾学了一身武艺,后来又参加了一支抗金的义军,所以一直没敢回乡。如今金国在新败之余,不敢像从前那样雷厉风行地‘剿匪’,乡下稍微太平了些,他才回来的。”
  蓬莱魔女问道:“他叫什么名字?”珊瑚道:“他叫陆勉。”蓬莱魔女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但却记不起是在哪里听过的。珊瑚接着说道:“他知了姐姐的下落,欢喜到不得了,希望也能够到咱们的山寨来为盟主效力,我擅自作主,替盟主答应让他入伙了。”
  蓬莱魔女道:“这正是最好不过了。那么你就带我去找他,叫他跟咱们一道走吧。”珊瑚道:“不必去了。他说过今天要来看我的,再等一会,只怕就会来了。”
  蓬莱魔女听她说起陆勉时的亲切的语气,恍道:“哦,敢情你是为了他这才改变了出家的主意的?”
  珊瑚面上一红,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得已有敲门的声音,问道:“珊瑚姐姐在吗?”珊瑚说道:“你自己进来吧!”一个少年推门而入。
  这少年正是玳瑁的弟弟陆勉,他见屋内有人,怔了一怔,珊瑚笑道:“你来得正巧,这位姐姐就是我们的柳盟主了。这边这位是华谷涵华大侠。”陆勉喜出望外,连忙上前按绿林规矩行过参见盟主之礼。
  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这陆勉目蕴精光,说话中气充沛,就知他内功颇有根底,只有在珊瑚之上,绝不在珊瑚之下,便问他道:“你师父是谁?”陆勉道:“家师复姓西门,单名一个业字。武林中人称西歧凤。”
  蓬莱魔女喜道:“怪不得我听到你的名字觉得好熟,原来是西歧凤的弟子。两年前,有一次我与你的师父及你的大师伯东海龙相遇,他们谈起各自的传人,你师父曾经提过你的名字。”
  陆勉道:“我怎能与大师伯的衣钵传人杜师哥相比?杜师哥是早已名满天下的英雄,我只是刚出道的雏儿。”蓬莱魔女道:“你还未曾见过你的大师伯和杜师哥的吗?一年前的采石矶之战中,我曾与他们并肩御敌,得过他们不少助力的。”
  陆勉说道:“还未曾见过。那次采石矶之战,我也参加了一支义军,义军的首领名叫刘侃。”蓬莱魔女道:“哦,刘侃?这个名字我也似曾听说过。但那次他好像并没有来到采石矶。”
  陆勉道:“不错。那次我们被金国的大军隔断,过不了淮西。我们的刘统领是早已想投到盟主麾下的,他也听得我的杜师哥杜永良当时是在盟主的指挥之下,统率一路义军的。他要我去与杜师哥接洽,可惜道路隔断,我还未曾到得采石矶,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已经结束了。”
  蓬莱魔女道:“人无分男女,地无分南北,大家都是同心抗金,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后来你们这支义军怎么样?”
  陆勉叹口气道:“宋军大胜之后,反而班师退回江南,又与金国讲和。义军失了依靠,军心涣散,受不了金国大军的压力,早已散了。但刘大哥还是在企图东山复起的。只要盟主有令,我可以设法与他取得联络。”
  陆勉所说的情形是江北大多数义军的共同遭遇,蓬莱魔女叹道:“南宋庸臣误国,君主也只图苟安,当真是令人可气可恨。我们当然是需要更多的义士再起抗金的,但也无须你马上就去替我奔跑联络。你们姐弟隔别了十几年,你还是先随我回山寨见见你的姐姐吧。”陆勉当然也是很想姐弟重逢,垂手答道:“但凭盟主吩咐。”
  于是四人同行,珊瑚与陆勉朝夕相处,形迹更亲近了,蓬莱魔女看在眼内,好不欢喜。一路无事,这一日回到了山寨。玳瑁得到报信,率众出迎。
  珊瑚低声笑道:“你不认识姐姐了吗?还不快上去姐弟相见。”她是想令玳瑁得个“意外之喜”,故而自己不先说出。不料陆勉却似呆了一般,双眼睁得又大又圆,珊瑚随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见玳瑁背后有个少年,是她不认识的。
  蓬莱魔女走在前面,也看见了这个陌生少年,只道是个新入伙的头目,也不怎样在意。当下蓬莱魔女哈哈笑道:“玳瑁,你瞧我带了谁人来了?”
  蓬莱魔女所说的这个“谁人”,当然是指陆勉,她也想看看玳瑁还认不认识弟弟,但在玳瑁心中,却只道蓬莱魔女说的乃是珊瑚。
  玳瑁大喜说道:“珊瑚姐姐,你回来了?我也告诉你们一件喜事,我的弟弟也回来了。小毛,上去参见盟主。和盟主同在一起的这位姐姐就是我和你常说的那位珊瑚姐姐,我最要好的结拜姐姐。你也一并见过吧。”
  玳瑁在那里喜孜孜地说话,蓬莱魔女与珊瑚可都是大吃一惊。珊瑚叫道:“你有几个弟弟?”那少年已走上前来,玳瑁指着他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我只有一个弟弟,他就是我的弟弟。咦,珊瑚姐姐,你怎么啦?”
  珊瑚叫道:“你的弟弟我给你带来了,怎么这里又有一个你的弟弟?”
  玳瑁也是吃惊不小,说道:“什么?这个人是谁?他也说是我的弟弟吗?”
  陆勉面上变了颜色,指着那少年道:“你,你,你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冒充是我?”
  那少年陡地喝道:“这人是奸细!”
  陆勉又惊又怒,叫道:“你,你说什么?哦,我明白了,你,才是奸细!”
  那少年上来要拿陆勉,陆勉摆开了架势。蓬莱魔女喝道:“不许动手!真的做不了假,假的当不了真。是非真假,总可以问个明白。玳瑁,你仔细认认,哪一个才是你的弟弟?”
  玳瑁指着那少年道:“我早已盘问清楚了,他是我的弟弟!”
  此言一出,最吃惊的乃是珊瑚。她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向着玳瑁说话:“不对吧,我不相信陆勉骗我!”
  陆勉说道:“姐姐,你给人骗了。这个人他和你说了些什么?”
  玳瑁怒道:“你想套问我的私事好来冒充么?我才不上你的当!”
  那少年说道:“他是义军的叛徒,只怪我从前有眼无珠,还把他当作好朋友。好呀,你知我有个姐姐做盟主的助手,你就居然这样大胆,冒充我来行骗,我倒要问问,你这是何居心?”玳瑁给这少年说得火起,说道:“对,先把他拿下,再拷问他!”
  陆勉大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珊瑚道:“玳瑁姐姐,你就让他说几句吧!”玳瑁道:“好,你有什么话说,说吧!”
  陆勉道:“妈将你卖给王大户做丫头那天,妈拖着我送你过桥,过了那边桥头,你要抱我一抱,可是你抱不起我,摔了我一跤。你记不记得?”
  那少年怒道:“我和你在义军中是好朋友,这些事情都是我说给你听的。”
  陆勉冷笑道:“你才是真不要脸,我把你当作兄弟一般,将小时候的苦楚向你倾吐,你却拿来骗我姐姐!姐姐,你再仔细认认,你当真是一点也不认得你的弟弟了么?”
  两人说着同样的话,争吵起来。蓬莱魔女道:“你们别吵,让玳瑁仔细再认。”
  玳瑁离家之时,她自己七岁,弟弟只有五岁。如今姐弟都已长大,小时候的相貌早已变了。她左面看看,右面看看,觉得这两个少年都似依稀有点她弟弟的影子,但先入为主,她还是比较相信先来的那个少年是她弟弟。
  陆勉抓抓耳后腮,含悲说道:“姐姐,你不认得我了?但我还有话说。”
  玳瑁蓦地勾起久远的记忆,似乎她的弟弟小时候有这种抓腮的习惯。但一个人在焦急无策之时,也是常常会有这种抓腮的动作的,玳瑁不能因此断定谁真谁假,当下说道:“好,你还有什么要说,那就快说!”
  陆勉道:“这话我只能对你一个人说,你与我到无人之处去说!”
  那少年叫道:“你想耍什么花招,姐姐,小心上他的当!”
  玳瑁想了一想,眼光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气,却道:“好吧,我就和你到那边说去。”她把手一挥,喽兵让开,腾出了一片无人地带。那少年似乎还想抗议的,但终于没有说话。
  玳瑁将陆勉带到树林旁边,停下来听他低声说话。蓬莱魔女捏着拂尘,全神贯注盯着那边,要知陆勉武功在玳瑁之上,蓬莱魔女是恐防陆勉突然发难,将玳瑁掳为人质。这宗“双胞案”太过离奇,连玳瑁都分不出谁真谁假,蓬莱魔女自是更难分了。但陆勉要玳瑁到无人之处说话,蓬莱魔女也就不能不对陆勉多几分提防。
  另一个更提心吊胆的人乃是珊瑚。在玳瑁和陆勉说话的时候,她的手心一直是捏着一把冷汗!“如果陆勉是假的……”她简直不敢再想下去。她是在情场上失意了一次的人,如今好不容易才医好心灵的创伤,她是不能再经受一次打击的了。
  陆勉与玳瑁说话的时间并不长,珊瑚却似在惊惶之中等待了漫长的岁月。正是:
  孰假孰真心惴惴,双包案也太离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骨肉团圆擒狡贼
  幽林设伏破强胡
  珊瑚正自捏着一把汗,只见玳瑁与陆勉已转过身走回来了。两人的面色都是一般沉暗。珊瑚的心里就似有十五个吊桶装在那儿,七上八落,没有勇气发问。
  那少年道:“姐姐,这厮说了些什么鬼话?……”玳瑁陡地喝道:“谁是你的姐姐,你说的才是鬼话!”
  此言一出,珊瑚大喜若狂,喘着气叫道:“如何?我早知道陆勉是真的了!”那少年则是大惊失色,蓦地打出一把暗器,意欲打伤几个喽兵,乘乱逃走。蓬莱魔女早有防备,拂尘一展,将他所发的暗器全都卷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玳瑁与陆勉已到了他的身前。那少年喝道:“你这小子用了些什么花言巧语骗我姐姐?”声音颤抖,显出已是色厉内荏。陆勉左掌拨开他的拳头,右掌五指如钩,劈胸便揪,喝道:“这话我正要问你!”陆勉是西岐凤的弟子,招数精奇,内力浑厚,本来就在这少年之上,加以这少年作贼心虚,早失斗志,不过两招,便给陆勉揪住。玳瑁“啪”地打了他一记耳光,斥道:“你还敢冒充我的弟弟?”
  珊瑚喜孜孜地走上前来,握紧玳瑁的手说道:“恭喜姐姐,你终于认出了真的弟弟了。陆勉,你和姐姐说的是什么?怎能几句话就说得她相信了你?”陆勉笑道:“我只说了一句话。”珊瑚惊喜交集,说道:“是么?你真有本事!那是什么紧要的一句话?”玳瑁面上一红,道:“他给我说的是外人绝不能知道的一件事情。”
  原来玳瑁家境赤贫,六七岁的小女孩在家里是没有衣服穿的,她的胸部有一颗很大的黑痣,她的弟弟不懂事,觉得很出奇,以为姐姐有三个“奶头”,不明其故。一天他问母亲,母亲骂他一顿,骂完了大哭一场。哭自己没钱给孩子缝衣服。父亲则劝慰母亲,说是还有人家比咱们更穷的,孩子连出门都光着身子呢。陆勉五岁,姐弟分手。五岁以前的事情,本来是很难记忆的。但这件事情,他却是印象深刻,所以直到如今,仍然记得。他和玳瑁说的那句话就是:“姐姐你还记得我说你有三个乳头,挨母亲之骂吗?”
  这少年还想巧辩,说道:“这人我以前一直当他是知心朋友,姐弟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他的。姐姐,你不能只凭一两句话就相信他。”玳瑁气他不过,又打他一记耳光。说道:“你再叫姐姐,我就打死你!”要知朋友之间什么话都可以说,但姐姐身上的私隐则绝不会对外人说的。
  蓬莱魔女道:“好了,现在该审问他了。这厮是什么人?”陆勉说道:“他就是我们头领刘侃的弟弟刘滔。唉,我真想不到他会这样!”
  陆勉自出师之后,即投入刘侃这支义军之中,因此对于刘侃的弟弟刘滔,自然也是免不了有一份“念旧”之情。此时见他做出这种事来,又是愤怒,又是伤心,而愤怒伤心之中,又兼有几分惋惜。
  刘滔人甚机灵,看出陆勉对他还有几分情分,连忙说道:“陆大哥,我这次做的事固然是大大不该,但本来的用意却是好的。”
  陆勉道:“此话怎说?”刘滔道:“咱们的义军散伙之后,你和十多个同属登州籍的兄弟回乡,不是中途碰到了金国的散兵么?”陆勉道:“不错,那十几个兄弟都英勇战死了,只我一人侥幸杀出重围。”
  刘滔道:“不,还有一个受了重伤的弟兄未死,后来他逃回来报讯。他不知道你已经逃脱,却以为你也战死了。”
  陆勉道:“这又怎样?”刘滔做出一个尴尬的表情,说道:“我信以为真,以为你确实死了。我,我不合一时起意,动了这个糊涂的念头,遂冒充你的身份,投奔你的姐姐。因为你的姐姐是代行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职权,我不想做一个普通的喽兵,我以为认作她的弟弟,就,就至少可以当上一个大头目。我,我承认是有点私心杂念,但用意也还是为了抗金。”
  陆勉冷笑道:“那么我今日已经回来了,你,你却为什么反指我是奸细?这不是有心要陷害我吗?”
  刘滔双膝一软,“卜通”跪下,说道:“求陆大哥看在我哥哥面上饶我一次。我,我是糊涂,我是不该。只因我怕大哥不会饶我,我才反咬一口的。”
  陆勉“哼”了一声道:“起来,我不要看你这副丑态。哼,你做了这样不要脸的事情,完全违背江湖道义,绿林戒条,只用‘糊涂’二字,就想轻轻地推卸了罪名么?”
  刘滔说道:“是,我是犯了罪,愿受陆大哥严惩。”他听得出陆勉话语虽然严厉,却已似有恕他之意。
  玳瑁做了一年多的“代盟主”,比她的弟弟精明干练得多,冷笑说道:“姓刘的,你太不老实了。你想瞒过大罪,只认小罪,是么?”
  刘滔作出惶恐的神气,说道:“我做错的事,我都依实说了。”
  玳瑁冷笑道:“我的弟弟并不知道我是在这儿充当柳盟主的助手的,你却怎么会知道?这不是一个大大的破绽么?”
  刘滔说道:“这是我打听出来的。”
  玳瑁道:“向谁打听的?谁又能知道此事?”
  刘滔讷讷说道:“这个……这个,嗯,我听说你是丫头出身,我想起陆大哥的身世,我来试试的。”说话支吾,显然已是不能自圆其说。蓬莱魔女心中一凛,说道:“这其中一定还有重大的阴谋!”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陡地喝道:“这厮不说实话,推出去斩了”两名头目应声而上,钢刀架在他的颈项。刘滔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叫道:“我说,我说!”
  蓬莱魔女冷笑道:“若有一字谎言,依然要你狗命,快说!”
  刘滔喘过口气,说道:“散伙之后,我哥哥意欲隐姓埋名,伺机再起,我却不甘回乡务农。于是我和哥哥分手,带了一小队无家可归的弟兄干黑道营生。不幸碰上金兵‘围袭’,我,我失手被擒。”
  蓬莱魔女道:“被擒之后怎么样?”
  刘滔说道:“他们知道我是个头目,将我独自审问,审问我的是个汉人。”
  蓬莱魔女道:“哦,是个汉人?叫什么名字?”
  刘滔说道:“这个汉人年约三十左右,面白无须,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听得那些鞑子口口声声称他作‘郡马’,对他倒是十分恭敬的。”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公孙奇!公孙奇怎么审问你,快说!”刘滔接着说道:“这郡马审出我是刘侃的弟弟,越发不肯放松。他要我将义军中重要的头目都给他招供出来,不论是公事或者私事,一概都要说给他听。”
  蓬莱魔女问道:“你说了没有?”刘滔苦着脸道:“在酷刑之下,我没有办法,只好招供。”
  陆勉骂道:“该死!那么你连我们姐弟的私事,也都说给那狗郡马听了。”刘滔不敢作声,来个默认。玳瑁气他不过,“啪”的又打了他一记耳光。
  蓬莱魔女道:“招供之后,公孙奇又怎么样?”
  刘滔讷讷说道:“那、那狗郡马就把我放了。”
  蓬莱魔女大怒道:“你骗鬼么?好,你不肯老老实实是不是?公孙奇会用毒刑,难道我就不会?”
  蓬莱魔女提起拂尘,只是在他背上轻轻一拂,刘滔登时觉得浑身刺痛,就似有千百枚钢针刺进他的身体,痛苦难当,比任何毒刑都更厉害。刘滔嘶声叫道:“盟主松刑,我,我说了!”蓬莱魔女移开拂尘,说道:“再不实说,我还有十八种酷刑,叫你一样一样的遍尝滋味!”
  刘滔喘息过后,说道:“那狗郡马听我说了陆大哥姐弟之事,十分留意。玳瑁姑娘给盟主作助手的事情,就是他告诉我的。他说玳瑁姑娘九成就是陆大哥的姐姐。”
  蓬莱魔女对玳瑁说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是公孙奇安排的机关。”陆勉却不明白,诧道:“公孙奇又怎的会知道玳瑁是我姐姐?”
  玳瑁说道:“是这样的:我当丫头的那家大户人家,为富不仁,后来被绿林的好汉抄了家,我也被救了出来。公孙奇这贼子本来是盟主的师兄,其时盟主还是个未出道的小姑娘,她是她师父抚养成人的。”陆勉听说公孙奇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吃了一惊。蓬莱魔女笑道:“我的师父是武林前辈公孙隐,令师西歧凤想来是应该对你说过的了。师父他老人家一生正直,也是痛恨这个逆子的。”陆勉知道个中原委,这才释然于怀。
  蓬莱魔女接着说道:“救了你姐姐的那位绿林好汉和我的师父是相识的,他因为流浪江湖,带一个小姑娘在身边很是不便。恰巧我师父也有意思要找两个女孩子陪我读书、练武,于是便将你的姐姐接回家中。名义上是我的侍女,其实我们一直都是像亲姐妹一样的。”玳瑁插口说道:“最早跟随盟主的两个侍女便是我和珊瑚姐姐,不过,珊瑚姐姐的情形又与我有点不同,她是自行投奔的。她爹爹是个镖师,在跟随盟主之前,已经是学过武艺的了。”陆勉微笑说道:“珊瑚姐姐的家事,她早已对我说过了。”
  玳瑁说道:“我是到了公孙前辈的家中两年之后,公孙奇这贼子才离家的。所以公孙奇知道我的籍贯和我曾经做过丫头的经历。”
  陆勉道:“哦,原来如此。姐姐,你倒是因祸得福了。”说至此处,接下去问刘滔道:“公孙奇指使你来冒认我的姐姐,有何图谋?快说!”
  刘滔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想说又怕说的样子,蓬莱魔女提起了拂尘,说道:“你是不是想再受酷刑?”刘滔无可奈何,只得据实说道:“他要我到这里来做内应。他们打听得盟主还未回山,想要扑灭你们这个山寨,计划最近便要调兵前来攻打,到时由我里应外合,先把玳瑁姐姐俘虏,交给官军。”本来金军在新败之余,无力扫荡各处义军。但蓬莱魔女这个山寨不比一般,它是绿林之首,故而金国在新君即位,大局稍定之后,便想来拔这口“眼中钉”了。
  但金军在新败之余,又不想牺牲太多兵力。这座山寨形势险峻,若是没有内应,很难攻打。
  蓬莱魔女大怒道:“好狠毒的手段,打得好一个如意算盘,哼,哼,公孙奇这贼子固然是丧心病狂,你这小子也是个为虎作伥的卑鄙小人!你这样的人留在世上有何用处?”刘滔吓得面如土色,连忙叫道:“盟主,我说了实话,你应该饶恕我的!陆大哥求你看在我哥哥的情份,代我说一两句好话!”蓬莱魔女道:“好,死罪兔了,活罪难饶!”呼的一掌向他拍下。
  陆勉只道蓬莱魔女要打杀刘滔,大吃了一惊,失声叫道:“盟主,手下留情!”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在刘滔的背心狠狠击了一掌,刘滔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蓬莱魔女笑道:“你放心,他死不了。我这一掌只是废掉他的武功。他醒来之后,除了不能再使武功之外,一切都和普通人一样。”当下吩咐喽兵将刘滔拖走,待他调治好了,押他做苦工。将来找着他的哥哥,再交给他的哥哥处置。
  蓬莱魔女重回山寨,阖寨欢腾。晚上摆下喜筵,兼为陆勉接风。席间,陆勉与玳瑁各谈别后情事,都是不胜感慨。珊瑚道:“玳瑁姐姐,你虽然是父母双亡,却喜弟弟业已成人,而且又做了西岐凤的弟子,成为了江湖上的一位英雄了,这是大喜之事呀,你苦尽甘来,还有什么可伤心的?”玳瑁给他说得笑逐颜开,说道:“姐姐,前时你要削发为尼,我很是放心不下。如今喜得你重回山寨,我也敬你一杯。”
  蓬莱魔女笑道:“玳瑁,你还有一件大喜之事,你知不知道?”玳瑁怔了一怔,问道:“什么大喜之事?”蓬莱魔女道:“你可知珊瑚何故打消了遁入空门之念?”玳瑁道:“不知。”蓬莱魔女笑道:“你的弟弟知道,你问他吧。”此言一出,登时把珊瑚与陆勉羞得个满面通红。玳瑁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如此。珊瑚姐姐,你可要变成了我的弟妇了?哈哈,咱们亲上加亲,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事情既经说破,蓬莱魔女便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父母都已不在,我来替你做主,择日成婚吧。”绿林儿女,都带有几分豪气,珊瑚与陆勉也不忸怩作态,听凭了蓬莱魔女的主张。珊瑚还悄悄的和蓬莱魔女开了几句玩笑,说道:“柳姐姐,你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么,你是我们的大姐姐,你呢?”蓬莱魔女也如实告诉她道:“我自有打算。最多迟你一年。”
  席还未散,喽兵忽来报擒获了一个奸细,原来是个冒充汉人的金兵,前来投奔刘滔的。不过他说的不是刘滔的名字,而是“你们盟主的弟弟”。喽兵已经知道刘滔是假,立即把他拿下,送来给蓬莱魔女审问。
  一审结果,果然是派来做刘滔的助手,在山寨准备作“卧底”的。蓬莱魔女叫手下将他带出去关禁了,然后与笑傲乾坤、珊瑚、玳瑁等人商议道:“咱们正好将计就计,将金兵引来,杀他一个痛快。金虏以为有人卧底,他们舍不得动用大军,仅仅对付一个山寨,因此必然是采用奇袭方法。咱们布置好了,定教他们一网成擒。”当下说出计划,珊瑚喜道:“好计,好计。最好是公孙奇亲自来。柳姐姐,你就可以省掉许多气力了。”
  过后几天,陆续来了几个奸细,都为喽兵所擒。蓬莱魔女严加审讯,审出他们与官军秘密联络的方法,选择其中一个武功较高而又特别怕死的人,迫他服下毒药,恐吓他这毒药将在七天之内发作,若无她的独门解药,必将全身溃烂而亡。于是叫陆勉充当他的跟随,押着他到山下一个秘密机关去“通风报讯”,假称刘滔在山上一切都已进行顺利,布置妥当,只等官军前来夜袭,还送出了一份山寨的地图,当然这份地图也是假的。
  其实不但地图是假,报讯是假,还有一样假的连那被迫报假讯的奸细也是有所不知,原来连那“毒药”也是假的。蓬莱魔女哪有什么毒药,她不过是用父亲秘传的一种点穴手法,在迫那人“服毒”之时,不知不觉地点了他的一处穴道,令他有晕眩腥闷的感觉,自以为真的服了剧毒而已。陆勉押他去报讯,本来极是冒险,但这奸细怕死,却给蓬莱魔女顺顺利利地完成了“反间”之计。
  “万木无声待雨来”,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二更时分,悄悄地来了一支金军,摸上山来。这支金军不过千人,但却是从金国御林军中精选出来的劲卒,由新任的御林军副统领檀世英统带,不远千里从大都秘密行军来的。当然军中还有几个深通武功的高手同来。
  这个副统领乃是将门之子,倒也曾熟读兵书,上到半山,山路是越来越险,已经可以望见山上建筑的堡垒了,但还是一点没遇到抵抗。这副统领不觉心有所疑,沉吟说道:“这是号令北五省绿林的盟主的山寨,怎能如此防卫粗疏,莫非是诱敌之计?”他的一个部下自以为识得内情,笑道:“绿林盟主本来是公孙奇的师妹,极为厉害的。但她此刻还未回山,这一年来,这个山寨都是交给她一个婢女执掌的。谅一个丫鬟之辈,识得什么用兵之道?”这些情形,统军的檀世英也是早已得到“情报”了,当下说道:“好,那就按照原来的计划,试放几枝响箭,看看咱们的人有没有接应?暂时不必躁进。”
  响箭放了几枝,出来了一小队巡山的喽兵,迅即被金军杀得狼狈而逃。过了一会,只见一溜蓝色的火焰升上半空,这是寨中的奸细与官军约好的讯号,射出的“蛇焰箭”。檀世英那手下喜道:“咱们的人有接应了。”檀世英道:“却还不知他们得手了没有?”话说没多久,山头上的火光也已经看得见了。檀世英大喜道:“好,咱们的人得手了,趁着寨中群龙无首,马上进攻!”原来刘滔从前与公孙奇约好的是,倘若他擒了玳瑁,就立即举火为号。这御林军哪里知道,这是“假放火”,并非山寨焚烧,而是山头的空地上烧了一大堆干草。当下这支御林军跟着蛇焰箭指示的方向,参考地图,杀上山去。
  这条路是个喇叭形的斜谷,进口宽,越深入地形越窄,而坡度也越陡,山坡上的树木藤茅,交结纠缠,展布成了一片绿海。这样阴森的林谷,日间已是令人心悸,在月黑风高的晚上,更似多了几分“鬼气”。御林军初时一鼓作气,吹起进军的号角,打响冲锋的战鼓,大呼小叫地杀将进去,不料待到整队都进入了这样斜谷,兀是未见对方接战,那股勇气,从盲乱的喊杀声中就渐渐变得云散烟消。檀世英嘀咕道:“真是邪门!怎的既不见贼人?也不见有自己人接应?”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经过三通鼓响,三番盲乱的喊杀之后,回答他们的还只是两边山壁的回音,恍恍惚惚,远远幽幽,声音从自己口中叫出又回到自己耳中,令人感到一种难以名说的奇幻与恐怖,午夜,幽谷,回声……把御林军战斗的勇气都消蚀光了!
  而且初初进去,还不觉怎么,一攻上了斜坡,队伍想要通过,可就非得用马刀开路不可了。树木藤茅是那样浓密,枝桠交结,藤蔓纠缠,变成就似陷人的软坑,拉不断,扯不开,斩不断,理还乱,要往前行进几步,也得费许多气力。
  檀世英见此情形不对,猛然一省,当机立断,大喝道:“改后队为前队,鸣金收兵,速退,速退!”
  可惜已经迟了,退军的命令刚刚宣布,顿然间只听得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爆发出来,淹没了他们收兵的鼓角声,树林中埋伏尽出,有的从乱石中跳出来,有的从茅草里跳出来,还有的从树上跳下来。黑夜里人影幢幢,但见刀光如雪……
  一场混战在黑夜里的幽谷展开,金国的御林军中了埋伏,士无斗志,就似一群被关在笼里的老鼠,胡乱奔窜,挥舞刀枪,连在他们身边的是自己人还是敌人也不知道。
  檀世英又惊又怒,叫道:“公孙奇这小子搅什么鬼?说什么山寨的内应都已布置好了,哼,哼,这不是陷害咱们吗?”在他旁边的一个黑衣人说道:“公孙奇这小子自己不来,我早怀疑是有鬼了。但这些草寇谅也奈何咱们不得,檀将军,咱们先杀出去,再找公孙奇这小子算账!”
  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个清脆的少女声音斥道:“金老贼,你来得好,还想走吗?”原来那黑衣人正是从前的金国国师金超岳,倘能把他杀了也可以出一口气。
  金超岳听得蓬莱魔女的声音,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叫道:“岂有此理,咱们被公孙奇这小子……”“出卖了”这三个字还未曾说得出口,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经来到。
  有蓬莱魔女在此,他已是只能自保,不能再顾檀世英了。但他自恃武功,心想要战胜蓬莱魔女虽然不易,独自逃生,谅还可以。
  哪知他刚刚转过身子要逃,只听得一声长笑,笑傲乾坤已是出现在另一面,封锁了他的退路。笑傲乾坤纵声大笑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嘿,嘿,天罗地网已张开,你们哪一个还想逃跑得了?”
  金超岳领教过笑傲乾坤的厉害,深知他的本领只有在蓬莱魔女之上,笑傲乾坤已经出现在他的前方,他还敢向前冲去?
  急切间他正想选择一个有利的方向,蓬莱魔女轻功何等迅疾,说时迟,那时快,已是追到了他的背后。金超岳反手一掌,荡开她的拂尘,笑傲乾坤亦已大笑而来。
  就在此时,檀世英身边的一个黑衣武士,忽地冲了上来大声喝道:“我与你这贱婢有不共戴天之仇,好呀,今日陌路相逢,你吃我一掌!”
  掌挟劲风,沙飞石走,声似郁雷,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一凛,“想不到在金国御林军中还有如此一个高手!”她不想两面作战,用了个“风刮落花”的身法斜身闪开。
  只听得“蓬”的一声,这一边蓬莱魔女闪开了黑衣武士的一掌,那一边笑傲乾坤却已及时赶到,与金超岳硬拼了一掌。
  笑傲乾坤自从得了柳元宗与公孙隐各授以上乘的武功之后,早已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此时有心试试自己的功力,明知金超岳的阴阳五行掌,专伤奇经八脉,也硬接他的掌力。双掌一交,笑傲乾坤打了一个寒噤,但金超岳却“哇”的吐了一口鲜血!
  金超岳过去也曾与笑傲乾坤交过好几次手,虽然每一次他都是输给笑傲乾坤,但至少也能打到百招开外,不料这次仅仅是一个照面,便给笑傲乾坤的掌力,震得他五脏六腑都似乎要翻转过来。他一口鲜血喷出,踉踉跄跄地往后直退。
  笑傲乾坤打了一个寒噤,试出金超岳所练的“修罗阴煞功”似乎又进了一层,但自己本身的功力比对方增进得更多。笑傲乾坤哈哈笑道:“你恶贯满盈,阎王老爷要请你赴宴啦,你还往哪里跑?”一纵身便即追上了金超岳,伸手便揪。
  金超岳沉声吼道:“我与你拼了!”“哇”的又是一口鲜血对着笑傲乾坤喷来,笑傲乾坤不愿溅上满身血污,侧身一闪。金超岳双掌齐推,那股力道竟然十分猛烈,笑傲乾坤的那一抓,本来要抓碎他的琵琶骨的,竟给他的双掌荡开,而且还禁不住倒退三步。
  笑傲乾坤吃了一惊,好生诧异,心道:“这老怪已给我打得连连吐血,怎的突然间又有如此功力,反而比刚才强了?”
  原来金超岳用的是一门邪派奇功,名为“天魔解体大法”,这门功夫在自伤肢体之后,功力可以陡增一倍。金超岳因为已经给笑傲乾坤打伤在前,索性再咬破舌头,施展这门邪派奇功。
  “天魔解体大法”本来最为耗损真力,使了这门功夫,过后必将元气大伤,至少大病一场,甚至半身瘫痪。但金超岳此时为了想保住性命,只盼能把笑傲乾坤打跑再说,后果也就顾不得那许多了。
  金超岳的“阴阳五行掌”,左掌使的是“修罗阴煞功”,掌挟寒飙,奇冷刺骨;右掌则是“雷神掌”的邪派功夫,掌力一发,热风呼呼,触人如炙。笑傲乾坤纵声笑道:“黔驴之技,已尽于此了么?”在寒飙热浪之中,掌影翻飞,招招进迫,丝毫不让。他正是要借对方的“阴阳五行掌”来考验本身的功力。
  笑傲乾坤缠上了金超岳,另一边,蓬莱魔女也和那黑衣武士作了对手。
  黑衣武士使的是一根狼牙棒,棒重力沉,蓬莱魔女连刺了三剑,竟然都给他的狼牙棒挡开。蓬莱魔女好生诧异,心道:“这金狗的本领倒也很是不错,但我不认识他,却何以说是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
  蓬莱魔女不敢轻敌,随即使用拂尘助攻,一招“天罗地网”,尘尾散开,向那黑衣武士罩下,黑衣武士一掌拍出,劲风呼呼,荡开她的尘尾,狼牙棒接着一招“横扫千军”再转而为“推波助澜”,“压”字诀与“转”字交替运用,竟然把蓬莱魔女迅捷无比的连环剑招也化解了。
  蓬莱魔女“咦”了一声,忙喝道:“你是丐帮的什么人,为何投靠金虏,助纣为虐?”
  原来这黑衣武士竟是用狼牙棒来使出丐帮的打狗棒法。打狗棒法本来胜在轻灵迅捷,变化奇妙,他这根狼牙棒少说也有六七十斤之重,以沉重的兵器而使轻灵的招数,其难可想而知。但这个黑衣武士把这柄粗重的狼牙棒使开,就似舞弄一根灯草似的,得心应手,毫不费力。蓬莱魔女看出他的家数,是以有此一问。
  这黑衣武士“哼”了一声,狠声骂道:“什么叫做助纣为虐?哼,哼,你这女贼不识顺逆,把丐帮当作什么英雄豪杰,在我眼中,不过是一群为非作歹的臭叫化而已,臭叫化若然碰到我的手上,我一个个都要打杀!”
  看他这副咬牙切齿的神气,显然是和丐帮有什么大恨深仇。蓬莱魔女好生诧异,心里想道:“丐帮弟子决不能如此辱骂本帮,难道是我走了眼(看错)了?奇怪,但他这路棒法,分明却是打狗棒法。”
  蓬莱魔女虽然有点惊疑不定,但那黑衣武士既已表明态度,蓬莱魔女怎能容得他侮辱丐帮?当下厉声斥道:“管你是叛徒也好,或本来就是金狗也好,你既敢口出大言,和我们誓不两立。好吧,我就成全你的心愿,分个强存弱亡!”
  蓬莱魔女气上心头,登时展开凌厉无伦的攻势,尘剑兼施,剑剑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而那柄拂尘,也夭矫如龙,倏聚倏散,时而当作判官笔用,聚成一束,击他的天灵盖,时而作网状散开,把对方的身形全都笼罩在拂尘之下。
  那黑衣武士拼命抵挡,大汗如雨,心中暗暗吃惊,“怪不得北五省绿林,肯受一个女子的管束,奉她作为盟主。原来果然是名不虚传,如此了得!”
  但这黑衣武士虽是给她杀得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但毕竟也还有招架的本领。激战多时,不知不觉已斗了五十来招,那黑衣武士居然还能够勉强支撑,未曾落败。蓬莱魔女心想:“这厮的武功出自丐帮已是无疑的了。看来他虽然比不上新帮主武士敦,但在丐帮之中,除了武士敦,只怕也就要数到他了。”心中不由得稍稍动了“惜才”之念,同时也兴起了好奇之心,要想把他生擒,问个水落石出。
  那黑衣武士看出有一线生机,趁着蓬莱魔女未施杀手,招数略缓之际,突然一个倒纵,和衣就滚下山坡。山坡上茅草高逾人头,荆棘遍布,黑衣武士拼着给荆棘刺得皮开肉绽,也顾不得那许多了。他的动作也当真是快到极点,转眼就钻入了茅草丛中,不知去向。
  蓬莱魔女瞿然一惊,悔不该手下留情,放走了一个强敌。她正想去拨草寻踪,耳边忽听到笑傲乾坤与金超岳高呼酣斗之声。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谷涵怎的还未曾打发这厮?”她听出这两人都似力竭声嘶,不禁大吃一惊,大感意外。当下,无暇追拿那黑衣武士,立即便跑过去看。
  只见笑傲乾坤手挥折扇,衣袂飘飘,正在绕着金超岳的身子和他游斗。金超岳则狂呼猛扑,双臂箕张,手脚起处,全带劲风。蓬莱魔女在五六丈外,已感到那一股卷地的寒飙,骤然间又变为炙人的热浪,这正是金超岳那“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时候。表面看来,还似乎是笑傲乾坤给他迫处下风。
  蓬莱魔女一抖拂尘,正要过去夹攻金超岳。就在此时,忽听得笑傲乾坤一声长啸,身形倏起,倒纵出数丈开外,落地之时,脚步竟然未能站稳,又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笑傲乾坤扶住,急声问道:“你怎么啦?”低头看时,只见笑傲乾坤满身都是鲜血。
  话犹未了,只听得金超岳发出一声裂人心肺的嘶叫,口中喷血如泉,身形摇晃几下,就似一根木头般地倒下去了。
  原来,金超岳用的“天魔解体大法”太伤元气,当他最后一次用血箭迫退笑傲乾坤时,本身亦已是到了油尽灯枯之境,终于狂吐鲜血而亡!
  笑傲乾坤喘过口气,笑道:“这老怪临死之前的一击倒也很是厉害,不过要想伤我,却还未能。你放心吧。”他身上的血是金超岳喷来的,并非他自己受伤。蓬莱魔女看清楚了,心上一块石头落地。
  此时金国那支御林军已是伤亡殆尽,被俘虏的也很不少。主帅檀世英只剩下几个亲兵保护,且战且走。陆勉、玳瑁、珊瑚率领喽兵包抄,已切断了他的退路。
  笑傲乾坤叫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决不能让这贼将逃跑了!”蓬莱魔女道:“不错,咱们这就过去拿他。料他已是瓮中之鳖,决计逃跑不了!”
  不料笑傲乾坤口里大呼小叫,脚步却不移动。而且,非但他自己不走,还把蓬莱魔女一把捉住。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正感莫名其妙,待要发问,只听得笑傲乾坤已又在纵声笑道:“哈哈,公孙奇定的好个妙计,你们都已给公孙奇卖在这儿啦,还想逃么?柳盟主,今次论功,该数公孙奇最大,看来他是有诚意反正的了。”
  蓬莱魔女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谷涵是想使反间之计。不错,捉了一个檀世英算不了什么,倒不如把他放了,让他在金国皇帝跟前告公孙奇一状。”
  蓬莱魔女领悟了笑傲乾坤的用意,也假意说道:“论功行赏,慢慢再说。待我先把这贼将先拿下来。”当下扬声叫道:“玳瑁、珊瑚,你们退下。我要亲自捉拿这厮!”
  玳瑁、珊瑚正自力战不下,只道盟主亲自出马,定然手到擒来,于是立即让开,连陆勉也退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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