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挑灯看剑录

_37 梁羽生(当代)
  朱丹鹤这一番话说得公孙隐将信将疑,如坠五里雾中。心中想道:“难道他当真是另有内情,而我反而是不明真相。”
  笑傲乾坤悄悄说道:“公孙奇倒是很会做戏。”蓬莱魔女问道:“咱们要不要下去揭发他?”笑傲乾坤道:“再等一会。”
  蓬莱魔女心中好像有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公义私情,交战于胸,一时间也是决断不下。为了公义。她是应该当众揭露公孙奇的罪行;但这样做的话,就等于师父往心上刺上一刀,却又叫她如何下得了手?
  公孙隐却如坠入五里雾中,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他私心是希望儿子的确已经改过,朱丹鹤的说话是真;但他回想儿子过去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不是令他失望的,他又相信儿子不过。
  公孙隐正想向朱丹鹤细问其详,就在此时,场中忽掀起了骚动。有两个巡山的七袋弟子气急败坏地跑到风火龙面前说道:“禀告香主,武士敦和几位客人来到,我们曾予拦阻,但武士敦坚决要来参加大会,我们不便动武。如何处置,请香主示下!”
  朱丹鹤“哼”了一声道:“武士敦居然还有脸皮再到丐帮?哼,把他——”“拿下”二字未曾出口,风火龙已先说道:“师叔暂且息怒。先问问那几位客人是谁?”
  那两个巡山弟子禀道:“是宋金刚、杜永良、萨氏双雄和青海三马等人。”朱丹鹤冷笑说道:“武士敦竟想挟外人以自重么?哼,请来的也不过是些二流角色。”其实宋金刚等人在江湖上也是很有声望的人物。地位不过稍逊于各派掌门与各大帮主而已。朱丹鹤为了要排斥武士敦,故意贬低他们。
  公孙隐佯作听不见朱丹鹤这些话,大声说道:“啊,原来是宋金刚和萨老大、萨老二来了吗?这几位老朋友我都差不多有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倒是想念得很。”
  风火龙说道:“他们既是公孙前辈的朋友,理该以礼相请。”朱丹鹤面色铁青,却不说话。
  公孙隐道:“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风火龙道:“老前辈客气了,有话请尽管吩咐。”
  公孙隐道:“不敢当。论理我是不敢干涉贵帮事务,但我想贵帮既然请我作客,其他客人似乎也不宜拒绝。武士敦因何事被贵帮所逐,我不知道。但他今日是以客人身份前来,照江湖规矩,似乎也该一视同仁。”其实公孙隐对武士敦的事情是略有所知的,所以他才委婉地替武土敦说情。
  风火龙问那两个巡山弟子道:“武士敦对你们怎样说?”那两个弟子说道:“武士敦说他虽然被逐出帮,但老帮主总是他的恩师,老帮主至死之时也承认他是弟子。今日之会固然是拥立新帮主,但也是哀悼他的恩师。那么就不论当他是客人也好,当他是弃徒也好,总之都是不能拒绝他进场的了。”
  风火龙道:“看在他对师门情重,朱长老你以为——”朱丹鹤道:“师门二字,不许再提。只当他是客人身份招待。”
  朱丹鹤迫于无奈,只得答应,心有不忿,又补上一句:“这都是看在公孙前辈份上。”公孙隐淡淡一笑,说道:“是么?那就要多谢朱长老给我面子了。”
  说话之间,宋金刚、武士敦这一行人已在群丐注目之下走进场来,奉命作知客的弟子对宋金刚与萨氏双雄等人殷勤招呼,就只是对武士敦一人不理不睬。
  武士敦看见公孙奇在场,颇感意外,但他此时,无暇节外生枝,便佯作视而不见,怡然自得地走到风火龙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大师哥,小弟特来道贺。”他还以为风火龙已经当了帮主。
  风火龙用重浊的鼻音“唔”了一声,含含糊糊地算是答应了。朱丹鹤变了面色,厉声斥道:“武士敦,你早已被逐出帮,还有什么资格来与本帮香主称兄道弟?”
  武士敦道:“今日新帮主继任,我正是要来辩白冤情,请新帮主收回成命。”
  风火龙道:“那你就该向新帮主去说,不必和我啰唆。”
  武士敦大吃一惊,连忙问道:“新帮主是谁?”
  朱丹鹤抢着说道:“新帮主是谁,与你无关,你早已铁案如山,还有什么可以辩白?”
  武士敦说道:“我当然是有了足够的翻案证据,才敢来此,按照帮规,我也有权在本帮大会之中,向新帮主申诉!”
  宋金刚与萨老大说道:“我们是特地向贵帮的新帮主道贺来的,不知贵帮主可肯赏面赐见?”他们以客人的身份求见帮主,于理于情,主人都是不能拒绝。
  朱丹鹤只好含糊说道:“新帮主是推定了,但尚未接任。各位稍待如何?”
  朱丹鹤正在考虑好不好下令驱逐武士敦,武士敦又紧紧追问:“新帮主既然推定,那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为什么你们不许我和他说话?”
  风火龙咬了咬牙,说道:“好吧,你既一再追问,那就告诉你吧。新帮主就是名震江湖的昔日的桑家堡堡主,公孙奇公孙大侠!他是新近入帮的朱长老的弟子。”
  武士敦怔了一怔,忽地“哈,哈,哈”的大笑三声!
  朱丹鹤怒道:“狂徒,你笑什么?”要不是朱丹鹤深知武士敦的本领已得他师兄衣钵真传,而且天赋异禀,青出于蓝,丐帮上下,无人是他对手,朱丹鹤早已要动用武力了。
  武士敦威严的眼光移到公孙奇身上,仰天笑道:“大侠?堡主?嘿、嘿、嘿!哈、哈、哈、哈!你们还忘了替公孙奇再加一个尊号呢!”风火龙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武士敦道:“你难道尚未知道?公孙奇还是金国的郡马大人!”此言一出,登时全场震动。
  武士敦剑眉倒竖,虎目含威,厉声斥道:“你私通金国,已成公敌,还焉能做得丐帮帮主?”
  朱丹鹤喝道:“住口,不许你含血喷人!”一掌挥出,要把武士敦推开。武士敦兀立不动,冷冷道:“朱长老,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你要知道,倘若让一个金国郡马做丐帮帮主,那就不仅仅是丐帮受害了!凡属武林同道,都绝不能容许此事发生!你是我师叔,我不敢与你动手。但你倘若定要包庇奸徒,将我赶走,那我也只能拒不从命了。”
  朱丹鹤的“朱砂掌”过去也曾驰誉武林,但这一掌还未碰着武士敦的身体,已隐隐感到一股阻力,朱丹鹤深知武士敦的本领,不由得心中一凛,想道:“我年纪已大,非复当年,倘若这一掌推他不动,我的面子可丢尽了。罢,罢,罢!他毕竟是我的晚辈,我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且让公孙奇去对付他吧。”这一掌终于不敢打下,缓缓收回。
  在全场骚动之中,公孙奇却是神色自如,淡淡说道:“请各位想想,我爹爹在此,我若是私通金国,我还敢来见我爹爹吗?风师兄你们总是信服的吧?倘若我来历不明,风师兄又焉肯再三推辞,定要把帮主让给我做?不过,我也不怪武士敦,他是自己想当帮主,当然要攻击我了,其实,我倒并不在乎当个帮主,只是武士敦乃是本帮叛徒,他摭拾流言,将我倾陷。他要当这帮主,却也万万不能!”
  帮众不明真相,听了公孙奇的说话,倒也觉得似乎“言之成理”,尤其是他提到他爹爹在场这一点,更能说服众人。要知公孙隐乃是嫉恶如仇的老前辈,大家都是想道:“不错,倘若公孙奇确是私通金国,他爹爹怎会放过他?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来的。但现在公孙隐却是由他师父与风火龙联名邀请,来作贵宾,这事情公孙奇当然预先知道,他仍然敢来,可见是胸中坦然的了。”
  真相未明,是非难辨,丐帮弟子的喧闹停了下来,本来要斥骂公孙奇的,也不敢贸然开口了。公孙隐见儿子神色自如,也是半信半疑,只好不说话。
  武士敦气得七窍生烟,正要揭发公孙奇的罪恶,朱丹鹤已经说道:“不错,武士敦乃是本帮叛徒,他如今又不肯以客人自居,竟敢侮蔑本帮帮主,干涉本帮事务,这样的恶客,丐帮碍难招待。武士敦,你走不走?”
  在朱丹鹤的发号施令之下,丐帮八大弟子都已拥了上来,对武士敦采取包围态势,眼看就要动用武力,忽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且慢动手,我可以证明武士敦不是叛徒!”只见有两条人影,飞鸟般地落下场心,前面的是蓬莱魔女,跟在后面的是笑傲乾坤。
  公孙奇见蓬莱魔女终于赶了到来,不由得心头一震,脸上变色。但也不过瞬息之间,他又恢复了一副有恃无恐的神气。
  蓬莱魔女先去见过师父,公孙隐欢喜得老泪纵横,说道:“瑶儿,你才来么?你来了这就好了。我们正苦于不明真相,你知道什么消息,快快说吧。”公孙隐对儿子的一举一动,一直都是密切地注意着的,公孙奇那一瞬间所现出的惊惶神色,亦已收入他的眼帘。公孙隐不由得暗暗起疑:“阿奇为什么好像害怕他的师妹?”
  公孙隐所说的“真相”,那是指武士敦与公孙奇两人之事,蓬莱魔女当然听得出他的意思。可是蓬莱魔女见了师父脸上的泪水,心中却是不由得一阵辛酸,十分难过,暗自想道:“公孙奇的罪恶就让武士敦揭露吧,我只给武士敦作个证明,也就是了。”
  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的身份,丐帮无人不知,因此他们入场之后,群丐都是肃静无哗,静观变化。
  风火龙以接待贵宾之礼见过蓬莱魔女,但却冷冷说道:“柳女侠,你怎么能给武士敦证明?”
  朱丹鹤说话更不客气,“柳女侠,你是绿林盟主。绿林与丐帮向来是河水不犯井水,丐帮清理门户,驱逐叛徒,这是丐帮的事情。外人怎能来给他证明?”
  蓬莱魔女说道:“这个要给武士敦证明无辜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而是贵帮的老帮主。不错,清理门户是你们的事,我不过来替贵帮的老帮主说明真相而已。待我说了之后,要是你们仍然认为应该驱逐武士敦出帮,那也是你们的事。”
  风火龙听得蓬莱魔女这么一说,已知那件秘密已给蓬莱魔女发现,他作贼心虚,不敢多话。朱丹鹤虽是长老,但蓬莱魔女抬出了他的师兄尚老帮主,登时也把他的气焰压了下去,只好默默闪开,让蓬莱魔女上台。
  蓬莱魔女跳上石台,取出了那根打狗棒扬了一扬,说道:“你们想必认得,这是你们鲁长老的东西,鲁长老本来是叫他的弟子龚浩拿来给武士敦作证的,龚浩在路上给金国的鹰爪孙杀了,那日恰巧给我碰上,这支打狗棒落在我的手中。你们请看,棒内有个秘密。”
  说到此处,忽地有股冷风“嗖”的射来,笑傲乾坤站在台前,挥扇一拨,喝道:“是谁敢施暗算?”这是隔空点穴的绝顶功夫,指力激起冷风,能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笑傲乾坤挥扇解了这人的偷袭,身上也是微感寒意,不由得好生诧异,公孙奇与朱丹鹤都在台前,毫无异动,而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料他们也不敢胆大妄为。那么这个偷袭的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功力?
  蓬莱魔女则是知道此人是谁的,但事有缓急轻重,蓬莱魔女此时已无暇追究偷袭之事。她必须赶快给武士敦证明,免得夜长梦多,又生变化。
  当下蓬莱魔女立即将打狗棒中所藏的密件取出,朗声说道:“这是你们老帮主写给鲁长老的一封亲笔书信,尚老帮主早已料到今日之事,故而留下这封书信,来给武士敦作个证明的。”说罢,就展开信笺,大声朗诵。在她朗诵之时,公孙隐也站到台前,为她保护。
  这封信包括两点主要内容,一是说明武士敦是为了报家国之仇,奉他(老帮主尚昆阳)之命,投入金国御林军,伺机刺杀完颜亮的。二是预先立下的遗嘱,声明倘若武士敦大功告成,就由武士敦继任帮主。
  蓬莱魔女念完之后,把那封信递给风火龙,说道:“请你给贵帮各位香主、舵主、堂主传观,看看是不是你们的老帮主笔迹?”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又有公孙隐在旁,蓬莱魔女料想不论是风火龙或是朱丹鹤,都是决计不敢把这尚老帮主的遗书撕毁。
  朱丹鹤面色铁青,风火龙则勉强地作了一个尴尬的苦笑,把信收下,说道:“不错,这是我的师父老帮主的亲笔手书,各位都已经听得很清楚,不必再传观了。”
  风火龙面向帮众证实了这封书信乃是真的之后,便转过身来,向武士敦道:“武师弟,我不知你是奉了师父之命的,委屈了你,请贤弟恕罪。”
  武士敦道:“那么,风师兄是许我重回本帮了?我先得声明,我只是想重回本帮,并非想来抢夺帮主之位。”
  风火龙说道:“武师弟既是奉命而为,并非叛国投敌,当然可以重回本帮。至于帮主之事,咱们可以另行计议。”
  武士敦杀了完颜亮之事,丐帮中只有十数个首脑人物知道,但因当时朱丹鹤、风火龙都说这个首级是假,他们也就不敢相信这首级是真。要知完颜亮是一国之主,拥有百万大军,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军官,根本就没有接近他的机会,又怎能轻易将他刺杀?他们因此而怀疑武士敦意图冒功求进,实在也颇有理由。
  蓬莱魔女本来就要跟着证明武士敦是杀了完颜亮之事,但转念一想,此事反正是总要提起的,待他们丐帮中人先行查问此事,自己再来作证,也还不迟。倘若急于要为武士敦证实这项大功,反而可能给丐帮怀疑自己是要来助武士敦争夺帮主之位。
  风火龙在群丐议论纷纷之中又再登台,朗声道:“武师弟的事情已经解决,不必再议。今日之会,最最紧要的还是推戴新的帮主。”
  此言一出,台下议论纷纷,有的道:“据说完颜亮是武士敦杀的,却不知是真是假?倘若是真,就应该由武士敦继任帮主才对。”有的道:“公孙奇也不知究竟是否金国郡马。朱长老和风香主说他建有极大功勋,也不知是什么功勋?”有的说道:“两人都是还有可疑之处,为了减少纠纷,不如仍然由风香主升任帮主,顺理成章,最为妥当。”
  风火龙道:“公孙师弟,你应该说话了。”公孙奇在议论声中跳上石台,朗声道:“请各位暂时安静,让我表明心迹。”他使出了上乘内功,将声音送出,就似在各人耳边说话一般,大草坪上站在最外一圈的丐帮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丐帮五袋以上的弟子都是武学行家,公孙奇这一下“先声夺人”倒赢得了很多人的佩服,登时全场鸦雀无声。
  公孙奇缓缓道:“我是新入本帮毫无资历的弟子,帮主之位,我是绝不敢坐上去的,但既然有了涉及我的流言,我也不能不趁此机会稍加辩问。请问武师兄,你说我是金国郡马,不知配给我的郡主是哪一位?”
  武士敦说道:“这位郡主么,说来在座的各位贵宾,各位同门,想必也有许多人认得。她就是江湖上臭名昭彰的玉面妖狐,真名实姓叫做赫连清波。玉面妖狐本是辽国御林军统领之女,亡国之后,投降敌人,受完颜亮策封为郡主的。”
  此言一出,全场又不禁哗然,纷纷叫道:“竟是这个妖女么?”有的人是见过公孙奇与玉面妖狐在江湖上一同出现的,更禁不住发言质问:“公孙奇,你与那妖女究竟有何关系?为什么你们曾经同在一起,快快从实道来。”
  公孙奇神色自如,不慌不忙地道:“不错,玉面妖狐的确是我的续弦妻子;我也的确曾做过金国郡马!但请各位暂息怒气,这是有原因的!”台下纷纷喝问:“什么原因?”“什么原因?”
  公孙奇故意歇了一下,这才说道:“玉面妖狐就在这里,各位要不要见她?”
  此言大出众人意外,认得玉面妖狐的连忙四面张望,但在场的除了蓬莱魔女之外,却并没有第二个女人。众人纷纷问道:“在哪里?在哪里?”公孙奇一声长笑,说道:“就在这里!”蓦地从背囊中取出一个人头,当众一晃,说道:“各位看清楚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玉面妖狐了吧?她是我亲手杀的!”这颗人头用药水浸过,缩小似拳头大小,但仍是栩栩如生,见过玉面妖狐的人,都认得的确是玉面妖狐的首级。
  公孙奇这一“怪招”,不但群丐惊愕,连蓬莱魔女也是大感意外,想不到公孙奇下得如此毒手,竟然把玉面妖狐也都杀了,思之不禁毛骨悚然。
  公孙奇在群丐惊愕之中,把玉面妖狐的首级放在台上,得意洋洋地说道:“各位大概可以明白了吧?我之所以要娶玉面妖狐为妻,就因为她是金主完颜亮所策封、所宠爱的郡主,我只有当了金国的郡马,才能有接近完颜亮的机会。”
  朱丹鹤立即接下去道:“我刚才所说的新帮主曾建有极大功勋,指的也正是这件事情。采石矶战后,金京突然传出完颜亮暴毙身亡的消息,其实所谓‘暴毙’就是给人刺杀,这也差不多是尽人皆知的公开的秘密了。刺杀完颜亮的人是谁呢?就是公孙奇!”
  他们两人的话说得合情合理,群丐不明真相,十居八九,都是相信无疑。心中俱想道:“原来如此,我们倒是错怪了公孙奇了。”于是禁不住便向公孙奇纷纷欢呼。
  风火龙说道:“公孙师弟刺杀完颜亮有功,便依老帮主之任,也该由他继任帮主。各位大概也应无异言了吧?”
  公孙奇连忙装出一副惶恐的神气,摇手说道:“我但求一众同门明白我的心迹,于愿已足,帮主之任,我是决计不敢担承的。”
  他越是推辞,群丐越是表示拥护。异口同声地都是说道:“谁杀了完颜亮,谁就当本帮帮主,这是老帮主的遗命,也是我们的要求。理该如此,不必推辞!”
  群丐不明真相,蓬莱魔女是明白的。她知道公孙奇与玉面妖狐乃是相互利用,这才结成夫妻的。完颜亮死后,玉面妖狐失了靠山,也就是失了利用价值,公孙奇为了取信于人,就索性杀了玉面妖狐,最后一次利用她的首级了。玉面妖狐固然阴狠毒辣,到底还是敌不过公孙奇。蓬莱魔女心中想道:“玉面妖狐固然死不足惜,但公孙奇要利用她的首级谋夺丐帮帮主之位,这更是一个极大的阴谋,倘若任他得逞,祸患不小!”
  蓬莱魔女再也忍耐不住,待群丐欢呼之声稍稍小了一些,便走上前去,厉声斥道:“公孙奇,你、你好无耻,完颜亮是你杀的么?”
  公孙奇道:“师妹,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完颜亮不是我杀,又是谁杀?”他装出一副极其惊愕的样子,倒好像受委屈的是他了。公孙隐是相信蓬莱魔女的,一听了蓬莱魔女那番说话,不由得面色灰白,便要发作。朱丹鹤在他身边,连忙劝道:“公孙前辈,徒弟虽亲,到底不及儿子亲。你也不能偏信徒弟的说话。”公孙隐听了朱丹鹤的话,又看了公孙奇这副满怀委屈的样子,不由得心软几分,他本来要骂的“畜牲”二字,到了舌头也吞了回去,心中想道:“难道这其间还有什么误会,且听一听这畜牲有何分辩?”
  公孙奇反过来诘问蓬莱魔女,蓬莱魔女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义当前,也顾不得师门私情了。于是斩钉截铁他说道:“完颜亮是武士敦所杀,这是我亲眼见到的!”
  蓬莱魔女此言一出,恍如石破天惊,群丐都是惊疑不定。公孙奇与武士敦都说完颜亮是自己所杀,那么两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说谎的了。依常理推论,公孙奇身为郡马,接近完颜亮的机会较多,他说的也似乎较为合情合理。但武士敦有蓬莱魔女给他来作证明,蓬莱魔女是绿林盟主身份,她说是亲眼见到的,难道她也会伙同了武士敦说谎?群丐不明真相,有如坠入五里雾中,谁都不敢作声。
  公孙奇仍是神色自如,“哦”了一声说道:“你亲眼见到的?这就怪了。师妹,请问你是在什么地方见到的?”
  蓬莱魔女道:“在采石矶的一座山头上。那是金主完颜亮驻营的地方。”
  公孙奇道:“当时是怎么个情形?”
  蓬莱魔女道:“北岸义军与渡江的宋军配合,攻上那座山山头。完颜亮败走,在乱军中被武士敦所杀。武士敦当时是金国御林军军官的身份,随同‘护驾’的。”
  公孙奇拖长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哦,是在乱军中杀的?那么,当时你们的人想必还未追上完颜亮吧?要不然就用不着假充金国御林军军官的武士敦来杀他了。”
  蓬莱魔女说道:“是还未曾追上,但我们看得清清楚楚,身穿龙袍的完颜亮先是给乱箭射下马来,紧跟着在给他护驾的御林军中,就跳出一个军官,一刀斫了他的脑袋。这军官并不是你,是武士敦!”
  公孙奇微笑道:“我当然不会是那个军官。但我只怕你还是看错了人!”
  宋金刚、杜永良、青海三马等当时曾在场目击的人,都按捺不住了,一齐站了出来,说道:“柳女侠所说的情形,当时我们也都是亲眼见到的。若说她一人看错,难道我们也都眼花不成?”
  朱丹鹤咳了一声,缓缓道:“我不是信不过绿林的柳盟主,更不是信不过列位英雄,但其间只怕还有可疑之处。”他把“绿林的柳盟主”这几个字,故意说得响亮了些。蓬莱魔女心中一凛,暗自想道:“若说可疑,这朱长老倒是最为可疑。丐帮与绿林素来两不相混,丐帮中人说不定对我也隐有猜疑,猜疑我想扶植武士敦以谋兼并丐帮,我就不方便说话了。”
  宋金刚是个直心肠的老英雄,听了朱丹鹤的话,愤然道:“还有什么可疑?”朱丹鹤又咳了一声说道:“我早说过我不是怀疑列位英雄,宋庄主可不要误会才好。各位也请稍安勿躁,请让我先说一段故事。这是楚汉相争时的一个有趣的故事。也许在座诸位,有不少人也曾听说书人说过的。”
  在这样紧张的关头,朱长老突然有此“闲情逸致”,要说一段楚汉相争的故事,众人都是莫测高深。
  朱丹鹤打开葫芦,喝了一口茶水,清清喉咙,然后模仿说书人的口吻说道:“话说当年楚汉相争,起初汉王刘邦是屡战屡败。有一次刘邦被项羽围于莱阳,城中粮草断绝,指日可下。项羽要刘邦亲自出城投降,方允解围。
  “刘邦无法可想,遂与臣下商量,有个将军,名唤纪信,面貌与刘邦略有几分相似,愿意冒充刘邦出降,替他一死。
  “到了约定的日期,纪信穿上龙袍,高头大马,前呼后拥地出来。走在前面的执着旌旗羽葆作为前导,后面的则高擎大纛遮掩汉王。楚国官兵见了如此排场,全副仪仗,又加以纪信貌似刘邦,谁都没有疑心坐在马上的是个假的汉王。
  “结果纪信当然是难逃一死,但刘邦扮作平民,从另一个城门悄悄溜走了。这段故事,便叫做纪信替死。”
  宋金刚道:“朱长老,你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
  朱丹鹤说道:“项羽手下的官兵与刘邦屡次交锋,认得刘邦的人不知多少,但在那样情形之下尚自分辨不出真伪,那么你们又怎么知道当日在乱军中的那个完颜亮就一定是真的无疑?何况完颜亮的情形还与刘邦有所不同,刘邦是崛起行伍之中,亲自带兵打天下的,认得他的人多;完颜亮则是继承他父亲的皇位,自幼生长在深宫。只怕一个小小的御林军军官,也未必就能够经常见到他吧?若只是见过一面两面,在那种乱军溃败的情形之下,又怎有余暇分辨完颜亮的真假?”
  朱丹鹤能言善辩,他又是丐帮在场的唯一的长老,帮众少不了都尊敬他几分,听了他这番言辞,许多人都是想道:“不错,说不定是武士敦杀错了人;也说不定是柳清瑶等人看错了人,他们只见武士敦杀了一个穿龙袍的家伙,就当作他杀的是完颜亮了。倘若武士敦一直不知真假,那还情有可原,倘若他事后明知是杀错了人,还要回来向老帮主报功,那就是存心欺骗了。”
  群丐窃窃私议,武士敦按捺不住,出来说道:“我当时曾携完颜亮的首级,献给恩师,恩师逝世之后,这颗首级不知风师兄还有保存否?若有保存,拿来一看,便知真假。”
  宋金刚道:“不错,这里见过完颜亮的不只一人,倘有首级在此,我们可以仔细认。天下没有相貌完全相同的人,现在又不是在乱军之中,我们有的是时间看个清楚。我相信我们总可以分得出真假的。”
  蓬莱魔女心想:“他们作贼心虚,哪还有不把首级毁了的道理?”哪知心念未已,朱丹鹤已是说道:“这好极了,我早就预防会有纠纷,那颗首级已带来了!”正是:
  假作真时真作假,奸徒诡计最多端。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五回
  肯为私情饶逆子
  只因大义责同门
  宋金刚大喜道:“首级既然在此,便请取出让我们一看。”
  风火龙道:“请大都三位香主出来,一同参加辨认。”大都(今北京)是当时金国的首都,丐帮在那里立有香堂,设有正香主一人,副香主二人。完颜亮在大部做了十四年皇帝,也曾出巡过许多次,故此这三个香主都是认得完颜亮的。
  朱丹鹤待到那三位香主到了台前,参加辨认的一众英雄也都围拢了来,他这才取出那颗首级,朗声说道:“请各位看清楚些,这是不是完颜亮的脑袋?”
  众人凝神观看,从首级上隐约看得出完颜亮的影子,但面部干枯,凹凸不平,肌肉虽未完全化掉,已有几分似骷髅模样,和完颜亮生前的面目当然也就相差颇远,只能说是有三分相似。
  在这样情形之下,就只能凭参加辨认之人来作判断了,你可以说是完颜亮胁首级,也可以说不是完颜亮的首级。
  武林中本来有防止尸体腐烂的药料,也有制炼首级的方法。但此时距完颜亮之死,已有四个多月,宋金刚等人心里想道:“或许是风火龙、朱丹鹤二人保存得不好,忘记时时加上防腐的药料,以致首级变形,也是有的。”
  宋金刚等人明知完颜亮是武士敦杀的,他们也都是怀着给武士敦作证的目的而来,因此在看了首级之后,异口同声地说道:“不错,这是完颜亮的脑袋。”他们一心一意要助武士敦,仓猝间却想不到朱、风二人会玩弄什么手段。
  武士敦本人却是有怀疑的,这颗首级曾经他用本帮秘传的药方浸炼过,按说不会这样快便变成半个骷髅。武士敦动了疑心,跟着想到一件他最不愿见到,连想也不敢一想的可怕之事,不由得面色“唰”的一下变得灰白。他动了一动嘴唇,要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忍着不说。要知道这颗首级当时是风火龙接了过去,后来交给朱丹鹤保管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师兄,一个是他的师叔,倘若他说出可疑之处,万一并不是如他所想,那就要使得丐帮发生最严重的分裂了。何况现在宋金刚等人又都说了这颗首级是真,他更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且看看他们等下如何?”武士敦心想。
  此时,宋金刚等人已退了一步,只有蓬莱魔女与丐帮的那三位香主还在台前,将那颗首级反复观看。蓬莱魔女怀疑不定,看了一会,忍不住说道:“这首级恐怕有点不对!”
  此言一出,宋金刚等人相顾失色,心中俱是想道:“柳盟主要我们来作证明,怎的她却反而说这首级是假?这岂不是帮了武士敦的倒忙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三个香主跟着便说道:“不错,柳女侠也看出了么?这颗首级是假的!”
  丐帮这三个香主为人正直,素有侠义声名,帮外帮内,人所同钦,所以大家都相信他们绝不会乱说假话。他们的话不假,这颗首级就当然是假的了。
  群丐议论纷纷,比较忠厚的人说道:“武士敦果然是杀错了人,他杀的只是完颜亮的替身。”有等刻薄的人则迳直说道:“只怕未必是无心之失,你怎知道武士敦不是为了想做帮主,遂明知其假,也要当作为真?”言之下意,竟然怀疑武士敦是胡乱找一个相貌与完颜亮相似的人杀了,拿来欺骗本帮。
  风火龙站上石台说道:“好,不论武士敦是否有意欺骗本帮,总之,他这颗首级是假的了。公孙奇,你说你杀了完颜亮,你有没有证据?”
  公孙奇应声说道:“我也有一颗完颜亮的首级!”
  风火龙道:“你也有首级这就最好也不过了,拿出来请众位英雄也认一认是真是假!”
  公孙奇得意洋洋地在草囊里又拿出一颗首级,道:“各位请看,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群雄相顾愕然,这颗首级保存得很好,神情栩栩如生,的确是如假包换的完颜亮首级。
  丐帮那三个香主首先说道:“一点不错,这颗首级才是真的!”群雄默不作声,首级传到了蓬莱魔女手中,蓬莱魔女摆了摆手,缓缓说道:“不必看了,是真的!”
  武士敦面色铁青,心中痛如刀割,他不但是伤心自己受到冤枉,更伤心的是自己一向敬爱的师叔、师兄竟然与公孙奇狼狈为奸。
  这两颗人头,真假调了包,如此离奇之事,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风、朱二人与公孙奇串通,把武士敦那颗真的掉换了。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也只能有一个解释,他们已经与公孙奇走上同一条路;私通金人,阴谋篡夺丐帮权位!
  武士敦最初被逐出帮的时候,只以为师兄是要排挤他,自为帮主;到了他们要推戴公孙奇做帮主的时候,他也还以为师叔师兄只是受了公孙奇的欺骗,却还未敢猜疑他们是串通了的。但如今掉换首级的事情发生,那就再也没有怀疑了,朱丹鹤、风火龙已经不是他的师叔师兄,而是他的敌人了!
  这也正就是武士敦刚才最最害怕,最最担心的事情!
  但问题的焦点在于,他们掉换首级之事,只有武士敦一人心知肚明,说出来丐帮的弟子怎能相信?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指证他们的奸谋?没有确切的证据,只是各执一辞的争论,即使蓬莱魔女请来了天下英雄,只怕也帮不上他的忙。
  朱丹鹤哈哈笑道:“现在是水落石出,无可争辩了吧!”
  公孙隐老怀弥慰,心中想道:“阿奇毕竟还是我的儿子。他过往纵有千般不是,只凭他杀了完颜亮的这一件功劳,已是足以将功赎罪了。”
  就在朱丹鹤的洋洋得意与公孙隐的无声窃喜之中,风火龙在台上缓缓说道:“如今既已水落石出,遵奉老帮主的遗命与一众同门的公意,理该请公孙师弟接任本帮……”“帮主”二字尚未出口,蓬莱魔女忽地叫道:“且慢!”风火龙愕然道:“柳女侠有何话说?”
  蓬莱魔女道:“公孙奇那颗首级不假,但只怕这件事情有假!”蓬莱魔女想到若任由公孙奇当上丐帮帮主,后患无穷,遂毅然把一切顾虑抛开,出头干预。
  朱、风二人都是变了面色,风火龙避开了蓬莱魔女的目光,声音微带颤抖说道:“柳女侠,你这是什么意思?”
  蓬莱魔女道:“当日我不但看得清清楚楚完颜亮并无替身,而且在完颜亮被杀之前,公孙奇早已逃了。”
  朱丹鹤冷笑道:“乱军之中,你就看得这么清楚?依你说完颜亮被杀之时,公孙奇并不在场,然则他那颗首级又从何而来?”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这个正是我要向你们两位提出的问题。”
  朱丹鹤面色铁青,瞪着蓬莱魔女道:“柳清瑶,你说话清楚一点!”
  蓬莱魔女说道:“朱长老,你还嫌我说得不够明白么?公孙奇是你弟子,武士敦所杀的完颜亮那颗首级又是由你带来,那么,何以真的变了假,假的变了真?不请你朱长老解答还有何人能够解答?”
  朱丹鹤恼羞成怒,大声说道:“岂有此理!你说这话,难道是我将这两颗首级掉换了不成?”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这也恐怕只有你朱长老知道。”
  此言一出,群丐大哗。要知蓬莱魔女虽然也是他们所佩服的人,但朱丹鹤毕竟是他们的长老,没有确切的证据,他们又怎能相信他们的长老会做出掉换首级的这样卑污之事?
  风火龙道:“柳清瑶,你以绿林盟主的身份到来,我们尊敬你。但你倘要含血喷人,丐帮可就不能再把你当作客人了。”
  朱丹鹤见形势有利于己,遂收起怒容,反而装出宽宏大量的气度说道:“柳清瑶,我看在你师父、师兄份上,你这无中生有的污言,我不与你计较。但我也要问你们一个问题。”说至此处,面向武士敦道:“士敦,云紫烟是不是你的未婚妻子?”
  云紫烟是江湖上著名的女侠,她的父亲云仲玉生前又与丐帮都有深厚的交情,所以丐帮弟子识得她的人很是不少,但却不知她就是武士敦的未婚妻子。朱丹鹤说了出来,群丐都是颇感兴趣,却又不解何以他们的长老节外生枝,叙此题外的话。
  武士敦也是有点诧异,当下说道:“不错,云姑娘与弟子是有婚姻之约,而且这还是恩师当年在弟子奉派入大都之前,替弟子作主定下的婚事。不知有何不对?”
  朱丹鹤道:“我并非说你不对,我只是要问清楚这件事实。”说罢又转身向蓬莱魔女说道:“柳盟主,听说你和云紫烟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是么?”
  蓬莱魔女听他改了称呼,不称“女侠”,而称“盟主”,已知他心怀叵测,有意挑拨是非,却也不惧,立即回答道:“结拜的仪式是没有的,但我与云女侠的确是情如姐妹。你要说我们是金兰好友,那也可以。”
  朱丹鹤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各位都已听得清楚,来龙去脉既已分明,我也就不必再问了!柳盟主,绿林中唯你马首是瞻,我们丐帮的事情,我们自己却会处理,请你也不必管了。”
  朱丹鹤的说话非常阴毒,言下之意,人人都可以领会得到,那是指蓬莱魔女乃是为了私情,故而偏袒武士敦,甚或企图要通过武士敦来控制丐帮,把丐帮变作绿林的附庸。但最阴毒的是他没有明说出来,教蓬莱魔女无从分辩。
  蓬莱魔女气上心头,心道:“事到如今,他们是迫得我非把公孙奇通敌的罪恶全都揭发不可了!”但心念方动,眼光瞥处,见她师父公孙隐面色灰白似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正在等她说话,蓬莱魔女又觉于心不忍。
  其实公孙隐大义凛然,他是决不会包庇儿子的。但父子骨肉之亲,在这是非未决之际,他当然也就不能不特别紧张,以至激动的心情在他面部表露无遗了。从蓬莱魔女站出来指证公孙奇的时候开始,他已隐隐感到儿子与风、朱二人定有见不得天日之事,风、朱二人所说的一切好话,只怕都是替他儿子文过饰非的。
  蓬莱魔女尚自踌躇未决,群丐受了长老的挑拨,已是哗然叫嚷:“不错,不错,丐帮之事,我们自己会管。柳清瑶,你迅是回去管你的绿林吧。”“不管完颜亮是谁杀的都好,我们的帮主必须是全心全意为了本帮,决不能让一个倚仗外人势力的人,来做本帮帮主!”蓬莱魔女一咬牙根,正要说出。忽听得一声长啸,将群丐的喧哗压了下去。群丐抬头看时,只见又来了一批客人,为首的竟是四霸天之首的东海龙。东海龙的武功也许还不能算是顶尖儿的角色,但他辈份高,名望大,与丐帮的老帮主又是知交,身份远在宋金刚等人之上。群丐见他到来,当然不能不恭恭敬敬地迎接。
  蓬莱魔女暗暗欢喜,心里想道:“东海龙不属于中原武林的任何一派,但与各大门派以及绿林丐帮又都有交情,尤以和丐帮的渊源最深。像他这样超然的身份,由他忠告丐帮,那是最合适不过的了。我不方便说的话,都可以让他来说。”
  东海龙在海外称雄,足迹虽然也常履中原,但却从未到过黄河以北。朱丹鹤见他突如其来,心中暗暗嘀咕,但却不得不装出笑容与东海龙招呼,说道:“东园兄,是甚么风把你吹来了?同来的还有这许多朋友,真是令敝帮增光不少。”
  东海龙打了个哈哈,说道:“朱长老,你嫌我们来得人多么?我们来的不过是一小半而已,还有一大半的人未曾进山呢!”
  风火龙、朱丹鹤二人都是吃了一惊,心想:“东海龙出名的爱管闲事,他大举而来,难道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要来兴师问罪?”
  朱丹鹤不觉面色一沉,立即说道:“敝帮今日之会只是为了推定继任的帮主,不敢惊动帮外的朋友,所以未曾遍发请帖邀请武林同道。但朋友们既然来了,我们也自当稍尽地主之谊,不知东园兄的那许多贵友,为什么不肯进山?可是嫌我们礼仪不周了?”
  东海龙道:“我们知道这是贵帮帮内之会,我们不请自来,先自失礼。但我们甘冒失礼之嫌,却是为了一件紧要的事情来的。有些朋友未曾进山,也和此事相关。”
  朱丹鹤道:“什么事情,请东园先生明告!”由称“兄”而改称“先生”,两人的说话已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朱丹鹤的面色也越来越是难看。
  东海龙朗声说道:“我是来给贵帮报个信儿的。不知各位知道没有,在大足峡之中,埋伏有金国的数百武士,武士的首领就是金国的皇叔、前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
  大足峡是首阳山对面的一个山峡,离他们开会之处,约是三十多里山路,可以封锁首阳山的出口,群丐听得大足峡有金国伏兵,登时全场骚动。
  东海龙道:“但各位不必惊慌,大足峡的伏兵已有我的二弟西岐凤和另外许多朋友监视着他们了。他们监视你们,我们又在暗中监视他们,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的人先就与他干上。大足峡离此三十多里,即使我们的人敌不过他们,最少也得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来到。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恐怕还是要把混进贵帮的奸细先揪出来!”
  此言一出,群丐大哗,都道:“什么?我们帮中有敌人的奸细?”朱丹鹤板起面孔,沉声道:“东园先生,你何所见而出然?”武士敦忽地站出来说道:“我可以证明本帮定有奸细!”
  朱丹鹤板起铁青的面孔斥道:“武士敦,你离开本帮十年有多,你知道什么?你能作什么证明?哼,哼,你弄来了假首级冒功之事,我还没有治你以应得之罪呢,你又想在帮中兴风作浪、挑拨是非么?”
  可是因为东海龙带来的消息实在太惊人,全场震动,群情汹涌,已非朱丹鹤的“长老”威严所能镇压。在武士敦说了那句话后,群丐纷纷嚷道:“是谁?是谁?”“快把奸细指出来!”朱丹鹤对武士敦的斥责,亦已淹没在声音的海洋之中了。
  风火龙见这情形,不让武士敦说话已是不行,只好示意叫他上台。武士敦跳上了台,摆了摆手,群丐的嘈声这才平静。
  公孙奇心里捏了一把汗,想道:“倘若他敢公然指摘我是奸细,我就一掌将他打死,至多拼着与他同归于尽。”继而又想:“但我身为郡马之事,我已‘辩白’了。除此之外,我并没把柄捏在他的手里?怕他何来?且看他说的什么,要是我辩得过他,我也不必与他同归于尽。”
  公孙奇正自患得患失,惴惴不安,武士敦已经开始说话了。
  只见武士敦的目光从朱丹鹤、风火龙两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在公孙奇的身上,缓缓道:“潜伏在帮中的奸细是谁,我还未知得十分清楚。但各位想想,咱们来到这样偏僻的地方举行大会,这样秘密的消息,身为金国皇叔的完颜长之怎能得知?不是本帮有奸细与他私通,他会恰恰选择了今日的日期,来到大足峡埋伏吗?就凭这一件事情,便可以证明本帮定有奸细!”
  其实武士敦业已怀疑朱、风二人是奸细,但因为尚未抓到确实把柄,碍于朱丹鹤的“长老”身份,不便立即指出。不过,他说的这一段话,亦已暗示了这消息是本帮的重要人物泄漏出去的。
  群丐都道:“有理!有理!”“是呀,咱们在这里开会,金狗怎能知道,一定要把奸细揪出来!”有的并且向武士敦要求:“武士敦师兄,你说你还未知得十分清楚,那么总是知道几分的了。你猜疑是谁?”大家争着发言,嘈成一片。
  武士敦尚未答话,公孙奇忽地说道:“这事不难查个水落石出,清瑶师妹,我问你一句话。”
  公孙奇的矛头突然转来指向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十分愤怒,心道:“你要恶人先告状,那我也没办法,只能揭发你了。”
  公孙奇道:“清瑶师妹,你又何以知道丐帮今日在此开会的?”
  蓬莱魔女按下怒气说道:“是武士敦告诉我的。我是为了替他辩白冤情而来。东园望前辈与宋庄主等众位英雄,也是我发了英雄帖邀请来的。怎么样?”
  公孙奇淡淡说道:“没怎么样。我不过是要想知道这消息是如何泄漏的而已。”
  风火龙道:“武士敦,当时你不在本帮,这消息又是谁告诉你的?”
  一个六袋弟子站出来,说道:“是我在路上碰见武师兄,告诉他的。当时我并不知道他被逐出帮。好在他现在亦已重回本帮了。香主若要怪责,可怪责我。”
  蓬莱魔女说道:“一众英雄是我邀请来的,可都是自己人!他们绝不至于把消息泄漏给敌人知道!”言下之意已是指出潜伏在丐帮中的奸细另有其人,这条线索不应该纠缠在武士敦身上。
  公孙奇道:“当然,当然。我怎能怀疑列位英雄?可是据我所知,却有一个不是‘自己人’的金国贝子就在此山中,此人名叫檀羽冲,外号武林天骄,听说柳师妹和他交情很好,是也不是?”
  武林天骄是反抗本国暴君的志士,此事一众英雄是知道的。但丐帮的弟子知道的却非常之少,那些不知道武林天骄底细的人,一听说他是金国“贝子”都是不禁哗然。
  蓬莱魔女气得变了面色,正想辩明是非,但群丐哗声未已,一时竟不容她开口说话。
  公孙隐忽地大喝一声:“住口!”指着儿子道:“檀羽冲是我请来的客人,住在我的家里。与你的师妹无关,你有话只管问我!”
  蓬莱魔女松了口气,有了师父出头说话,这可比她开口好得多了。
  群丐相顾愕然,公孙隐决不会私通金人,这是每一个人都可以相信无疑的。所以他一出来说话,就等于给武林天骄作了最有力的保证。
  公孙奇面上一阵青,一阵红,表情尴尬之极,讷讷说道:“爹爹息怒,孩儿并、并不知道!”
  公孙隐道:“哦,你是当真不知道么?那我就告诉你吧,武林天骄是金国志士,和完颜亮一直是作对的。所以虽然是金国贝子的身份,却也算得是咱们的自己人。”公孙隐尚未能断定儿子是真的不知抑或假的不知,故此他虽然心有怀疑,面有怒色,一时尚未发作。
  宋金刚也道:“采石矶之战,武林天骄帮了义军许多忙,我们都可以作证。”风火龙打圆场道:“公孙师弟不知此人底细,既然有公孙前辈和列位保证他,那也就不必追究了!”
  蓬莱魔女接声说道:“此时此地,就有一个金国的鹰犬,这却是必须追究的!”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哄然,群丐纷纷叫道:“是谁,是谁,快揪出来!”
  蓬莱魔女道:“就是刚才暗算我的那个人!他一定是改装换服混在你们之中,但他是个驼子,并不难于发现。你们看看,有驼子在你们身边没有?”
  蓬莱魔女从她所受的玄阴指力,早已知道刚才暗算她的那个人是神驼太乙。
  场中的丐帮弟子不约而同地都看了看身边的人,却是谁也没有发现蓬莱魔女所说的那个驼子。
  丐帮遍布天下,参加此会的诸弟子从各地而来,地北天南,凑在一起。有许多还是互不相识的。陌生者互相注视,见对方不是驼子,便放了心,在这紧张忙乱之际,却是不容他们仔细盘问对方了。相识的互相注视,则都忍不住感到滑稽,大笑起来。
  朱丹鹤面色一沉,说道:“闹得不成话啦!哪来的驼子?哼,捕风捉影之言,也信得的么?”这话表面听来是禁止弟子胡闹,其实却是责备蓬莱魔女。尤其那“捕风捉影”四字,更是十分明显地指斥蓬莱魔女说的乃是无稽之谈,无理取闹。
  风火龙道:“既然没有发现什么金国的奸细,咱们办正经事要紧。金国的武士在大足峡埋伏,为的是对付咱们丐帮,咱们丐帮可不能倚靠外人抵御,弟子们都到大足峡去,杀退金兵吧!”
  蓬莱魔女一听这话,就知风火龙想转移目标,好让神驼太乙在混乱之中溜走。可是这话听来“光明正大”,丐帮弟子却给风火龙的话煽动起来,认为他说的有理,于是纷纷应道:“不错,不错。先杀退敌人,再追查奸细,倘若是有奸细的话。”
  蓬莱魔女怎容他们的奸谋得逞,立即用上乘内功,将群丐嘈声压下,叫道:“不能让奸细溜走。我负责把这奸细找出来。”
  朱丹鹤道:“哼,你是什么人?本帮弟子岂能容你一个个查问?绿林中可以任你施为,丐帮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朱丹鹤以长老的身份,公然与蓬莱魔女撕破了脸,事情闹得更僵。有些丐帮弟子已开始离场。有些较识大体的弟子,不愿与绿林盟主闹翻,他们也想揪出奸细,以除后患,这些人仍然站在原地不动。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