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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5 梁羽生(当代)
  赫连清云喜道:“这就最好也不过了。说老实话,这正是我所盼望的,但只怕柳姐姐赶着要往首阳山,所以不敢挽留。”
  蓬莱魔女道:“明明大师是我爹爹的好朋友,我既然刚好碰上这件事,做小辈的,理当稍尽‘护法’之责。”
  首阳山那边风云正紧,蓬莱魔女不是不挂虑她的恩师,也不是不急于去见她的爹爹与笑傲乾坤,但她如今已经确切知道了笑傲乾坤的消息,笑傲乾坤已经先走了三天,此时想必早已到了首阳山,会见了她的师父了。有他们两人同在一起,天大的事情也可以应付。比较之下,明明大师这边的事情却是更需要她相助的。
  慧寂神尼道:“好,柳女侠肯留下来,我也安心了。但愿今日平安无事,咱们可以畅叙一天。对啦,我也想问问柳女侠,可有我弟弟的消息?”
  蓬莱魔女迟疑了一会,说道:“据宋金刚说,他似曾见着你的弟弟骑马南行,那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情,他的马跑得极快,也许现在早已回来了。”蓬莱魔女怕引起她们误会,将自己那晚得到武林天骄暗中相助之事略过不提。而且,那晚用珍珠作暗器惊醒她的那个人,她一直未曾见到,虽然根据迹象推测,十九是武林天骄,究竟尚未能完全确定。
  慧寂神尼道:“哦,是这样吗?那想必是他以为我还在栖霞岭,故此渡江觅我。”其实慧寂神尼听说弟弟南行,心中也曾想到恐怕是为了蓬莱魔女而去的,但她也不愿意在赫连清云心上抹上阴影,故而为她弟弟“开脱”。赫连清云却爽朗地笑道:“可惜你们没有碰上。檀师兄与华大侠、柳姐姐本来是好朋友,要是咱们能聚在一起,那多好啊!”
  慧寂神尼笑道:“既然知道他的行踪,日后总可以见着他的。二妹,你也不用担心了。柳女侠,你一路劳碌,先歇一会,说不定今晚还有事呢。”蓬莱魔女养好了精神,吃过了晚饭后,就与慧寂神尼、赫连清云三人一同守夜。直到二更,仍然没有事情发生。
  慧寂神尼吁了口气,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平安度过了。”
  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蓬莱魔女是善于听声辨向的大行家,这啸声初起之时,少说也在五、六里外,刹那间,回声还未过去,连踏在雪地上轻微的脚步声响,蓬莱魔女也可以听见了。
  蓬莱魔女听出发啸的虽是一人,但脚步声却有两种,倒是颇感意外,连忙悄声道:“你公公的对头还邀有一个武功极高的帮手,咱们先躲起来,相机行事。”她们三人,早已商量好了几个对敌方案,如何“相机行事”,那是不必细说了。
  她们刚躲好,那两个人亦已推开了寺门,走了进来。来人先发啸报讯,再从正门进入,那是表示明人不做暗事之意。
  这晚月色很好,在大殿与寺门之间,有个天井,空庭积雪,雪月交辉,蓬莱魔女躲在暗处张望出来,看得很是清楚。
  这一看连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狂跳,来的乃是一老一少,年轻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兄公孙奇。她与公孙奇才不过是半个月之前交手的,如今又在这里碰上了。
  年老的那个则是个身材高大的驼背汉子,只见他踏过铺满积雪的天井,一步一步跨上台阶,雪地上竟然没有留下一个足印。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这驼背老人其他的武功不知,但只看他这‘踏雪无痕’的轻功,就已在我之上,纵不能说是盖世无双,当今之世,能与他相比的,恐怕也只是有限几人了。公孙奇大约是充当他的帮手来的,我或者可以勉强抵敌公孙奇;但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却如何打得过这驼背老人。说不得只好选择时机,冒险行事了。”
  心念未已,这两人已进入大殿。驼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师,老朋友来拜访你啦!何不出来一叙?”
  明明大师此时正在功行即将圆满的关键时刻,对外间一切,听而不闻,当然没有回答。
  公孙奇道:“莫非是这老和尚听得风声,早已离开此寺,躲避他方?”
  那驼背老人摇了摇头,道:“不会的。明明大师绝不是怕事之人,我不信他出了家就改了原来的性格。”
  公孙奇道:“天有不测之风云,莫非这老和尚已圆寂了?”那驼背老人说道:“这个可能倒是大些。但我好不容易找到这儿,即使是圆寂了,我也要‘瞻仰’他的法体。”驼背老人正要破门而入,进内搜查,忽地似是发觉什么,突然停下脚步。就在此时,公孙奇也猛地喝道:“什么人躲在这儿?给我滚出来吧!”
  就在此时,只听得“轰隆”一声,横梁悬挂的一口大钟突然掉下,公孙奇正好从这横梁底下经过,但他机灵之极,早已有所觉察,有所提防,不待大钟罩下,先就一掌拍出,当的一声,震耳欲聋,那口大钟给他的掌力一推,如受巨锤打击,从他的头顶上空飞了过去。与此同时,躲在梁上的赫连清云亦已跳了下来,一扬手,就是三柄飞刀。
  驼背老人喝道:“不用躲了,都出来吧!”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与慧寂神尼一同现出身形,各自打出了独门暗器,蓬莱魔女是一蓬尘尾,当作梅花针来使;慧寂神尼是一串念珠,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长串佛珠,一出了手,便即散开,颗颗打向对方穴道。但蓬莱魔女的尘尾是射向公孙奇,慧寂神尼的念珠则是打那驼背老人。
  原来这是她们三人预先商量好了的计划,只待敌人走到那口大钟底下,便由赫连清云发动,跟着三人一齐出手,以暗器奇袭强敌。
  可惜计划虽好,却稍稍出了一点意外。赫连清云因为心情紧张,呼吸气息粗重了些,先给公孙奇发觉,以致赫连清云不能不提前发动,时间扣得不准,大钟也就罩不着公孙奇了。还有一个她们始料不及的是:来的不止一个敌人,而是两个。因此在她们齐发暗器之时,就是各自认定目标,而不是集中攻击一个敌人,慧寂神尼因为要保护公公,她认定驼背老人是“正点儿”,公孙奇只不过是驼背老人的帮手,故此她的那串念珠,临时改了主意,不打公孙奇而打那驼背老人。
  倘若她们的暗器是集中攻击公孙奇的话,公孙奇即使不受重伤,至少也要给打中一两处穴道,纵有自行解穴的功夫,那也得在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恢复功力。如今她们力量分散,却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驼背老人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把手一招,说也奇怪,那一串念珠,本来已在空中散开,从四面八方打来的,给他这么轻轻一招手,念珠竟然又再聚拢,都朝着他的手心落下。与此同时,公孙奇也挥袖卷去了蓬莱魔女的一蓬尘尾,又打落了赫连清云的三柄飞刀。
  大钟还未落地,驼背老人又加上了一掌,“当”的一声,大钟去势更疾,朝着蓬莱魔女立足之处飞来。
  蓬莱魔女使出上乘内功中的借力功夫,身形一闪,横掌一抹,用的全是柔劲。掌缘在钟上轻轻一抹一推,那口大钟立即改了方向,并没有发出响声,就向旁边飞过,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了。可是蓬莱魔女虽然能够推开大钟,看似不费气力,其实却给驼背老人那股内家真力,震得胸口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接连转了两圈。
  驼背老人“噫”了一声,似乎也是有点诧异。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
  蓬莱魔女未曾开口,公孙奇已在冷笑道:“师妹,你倒是很会躲在暗处放冷箭啊!嘿,嘿,你学了我家的本领,却拿来暗算于我,你不觉得过份了么?还有你,清云二妹,你竟然也要用飞刀杀我,难道你忍心要你姐姐守活寡么?”
  驼背老人道:“哦,原来这女娃儿就是你的师妹,身为绿林盟主,外号人称蓬莱魔女的么,这么说,倒是自己人呀?”
  公孙奇道:“不错,她们一个是我师妹,一个是我小姨。可惜我把她们当作自己人,她们却把我视同仇敌。”
  蓬莱魔女柳眉倒竖,斥道:“公孙奇,你这为虎作伥的奸贼,居然还有脸皮与我说理?不错,我是学了你家的武功,连偷施暗算的本事也是向你学的!所不同的是我暗算的是丧尽天良的奸贼,你暗算的却是好人,甚至是你的亲人、恩人!”
  公孙奇喝道:“住嘴!”
  蓬莱魔女冷笑道:“我说得不对么?你的妻子桑白虹不是你暗害了的么,你偷学了她桑家的两大毒功,还将妻子杀害,只举这一件事情,就足够说明你丧尽天良了。你还敢颠倒过来说我!”
  公孙奇变了面色,忙说道:“老前辈别听她的胡说八道。她不认师兄,她与我有仇,她是含血喷人!”声音微微颤抖,似乎他很害怕蓬莱魔女揭他的底,尤其杀害妻子这件事情,似乎更是害怕这驼背老人知道。
  驼背老人淡淡道:“你们师兄妹的纠纷我没工夫理会。你我既然联手,你以往的事情,我也不会追究你的。你们说够了吧,也该轮到我说正事了。明明大师何在?是他叫你们在此埋伏的么?嘿,嘿,这可不大像他为人,自己不敢出头,却叫小辈为他送死。”
  慧寂神尼挺身而出,说道:“明明大师是得道高僧,早已泯了争竞之念、恩仇之念。是我们不愿意外人扰乱他的清修,是以特地替他谢客。总之,明明大师是不见你们的了,施主你请回吧!”
  驼背老人打了个哈哈,道:“笑话,笑话!明明大师可以不见别人,怎能不出来见我?你是他的什么人,要你替他出头说话?”
  公孙奇道:“她是武林天骄的姐姐。却不知她与明明大师也有什么关系?”
  公孙奇不知,这驼背老人却是知道。他打量了慧寂神尼一下,蓦地又笑起来道:“哦,原来是穆夫人,你杀了丈夫,却来投靠公公了。”
  慧寂神尼冷冷说道:“你知道的那位穆夫人早已死了,我是法号慧寂的比丘尼。”
  驼背老人道:“好,你既出了家,就不该再跳进是非场中。念珠还你,你自去念经礼佛吧。”把手一扬,一串佛珠带着刺耳的破空之声,向慧寂神尼飞去。
  这串佛珠本来已是散开一颗颗落在他的手心的,如今不过是说几句话的时间,他已把佛珠重新串起,又再当作暗器打出了。手法之快,真是难以形容。
  慧寂神尼见这佛珠连成一串,并非用打穴手法打来,知道驼背老人是意欲试她的功力。她不敢硬接,当下把拂尘一扬,消去了对方的几分劲道,拂尘卷上了那串佛珠。但,虽然是消了几分劲道。那串佛珠挂在她的拂尘上还似坠着千斤巨石一般。这一刹那,慧寂神尼也不禁胸中气血翻涌,险险栽倒。幸亏蓬莱魔女在她身边,掌贴她的背心,一股内力传了过去,这才稳定了她的身形,取回那串佛珠。
  慧寂神尼呼了口气,道:“不错,出家人是绝不无故挑惹是非。但若有邪魔外道入侵,即使是低眉菩萨也会变成怒目金刚!”
  驼背老人大笑道:“那也该是明明大师来作怒目金刚。难道你还要抵挡我么?”
  慧寂神尼道:“明明大师不愿外人扰乱他的清修。你若定要在佛门闹事,我虽然力不敌你,也决不能容你胡为!”
  驼背老人向蓬莱魔女一指,说道:“你呢?你是绿林盟主,也要来充当佛门护法么?”
  蓬莱魔女道:“明明大师是我爹爹的好朋友,你要来干扰他老人家,我理该为他驱敌。好,你就先来闯我这一关吧!”
  驼背老人双眼一翻,又是微微一噫,说道:“你的爹爹,嗯,就是当年大闹金宫的那个柳元宗吗?”
  蓬莱魔女道:“不错,原来你也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驼背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说柳元宗已经重现江湖,还了俗了。怎么,他若有意给老朋友助拳,为什么不亲自来此?”
  蓬莱魔女道:“你这就不必管了。我爹爹不与等闲之辈交手的。你胜得我再说。”
  驼背老人又是哈哈一笑,说道:“我不怕你是绿林盟主,也不惧你的爹爹。但你虽然身为绿林盟主,毕竟是我的小辈。我与你交手,胜之不武。你识趣的快走吧,别要迫我伤你,叫人笑我是以大欺小。”话虽如此,其实驼背老人对柳元宗确是有几分顾忌。蓬莱魔女武功不同凡俗,他自忖倘若动手他虽然可以胜得蓬莱魔女,但却难保不令蓬莱魔女受伤。伤了蓬莱魔女,那就只怕柳元宗不肯与他干休了。
  公孙奇道:“太老前辈(“太”是胡姓),你不屑与小辈动手,她是我的师妹,我却正要擒她。你就把她交与我吧。”
  驼背老人心中想道:“听说柳元宗在金宫获得武学奇书,这魔女是他女儿,想必已得她父亲传授。趁这机会,让公孙奇试探她的虚实,看看她学了些什么稀世武功,对我倒是大有好处。”于是说道:“好,那就有劳公孙世兄了。”
  蓬莱魔女道:“小妹把重担留给两位姐姐了。”这话的意思即是要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保护明明大师,由她独战公孙奇,不管胜败如何,都不可上来助战。
  蓬莱魔女交侍完毕,便即上前迎战公孙奇,冷笑说道:“公孙奇,你比完颜亮如何,完颜亮手握百万大军,只因作恶多端,死无葬身之地。你经过采石矶这场教训,却至今仍未自知悔过么?此去采薇村不过三日路程了,我劝你只有回家向你父亲请罪,这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蓬莱魔女倒是一番苦口婆心,却不料公孙奇陷溺已深,迷途难返,他最最害怕的就正是他父亲知道他投敌的罪行,蓬莱魔女说的正是触了他的大忌!
  公孙奇解下腰间软剑,脸上倏然变色,说道:“柳清瑶,你是不是要到采薇村去的?”蓬莱魔女道:“是又怎样?你倘能痛切悔改,我倒可以在恩师面前,代你求饶。”
  公孙奇蓦地冷笑说道:“你还想到采薇村去吗?哼,我可不能容你在我爹爹面前拨弄是非!你既无情,我亦无义,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了!”
  公孙奇杀机陡起,剑中夹掌,一出手就是最厉害的邪派毒功。
  一掌打出,腥风扑鼻,蓬莱魔女口中含了辟邪丹,兀是觉得胸口作闷。蓬莱魔女拂尘挥舞,拂开了这股腥风;与此同时,双方的宝剑亦已碰上,“叮”的一声,蓬莱魔女打了一个盘旋,剑锋斜削而出,公孙奇则退了一步,横剑当胸,封着蓬莱魔女的攻势。呼、呼、呼!瞬息之间,又是接连打出三掌。
  公孙奇以毒功为主,以剑法为辅,紧紧进逼,蓬莱魔女以攻为守,施展腾、挪。闪、展的小巧功夫,不敢让他毒掌打中。但虽然没给打中,那扑面而来的掌风,却也厉害非常,竟似无形有质一般,向她施以重压。蓬莱魔女胸口烦闷,有增无已!蓬莱魔女这次是在公孙奇练成毒功之后,第三次的交手,比前次感觉难受得多。
  蓬莱魔女暗暗吃惊,心道:“只不过半月的工夫,他的毒功竟然厉害了这么多,内功造诣也是大胜从前了。”原来公孙奇利用孟钊与桑青虹的关系,把桑家的内功心法全骗到手,邪派内功,见效极速,更兼他有家传的纯厚内功作基础,正邪合一,练成了那两大毒功。功夫已胜过了当年的桑见田。
  蓬莱魔女剑法倏地一变,瞬息之间,踏遍了八个方位,向公孙奇刺出了九剑,剑剑指着他的要害穴道。公孙奇从未见过如此复杂而又古怪的剑法,大吃一惊,给她迫得连退八步。好不容易用劈空掌力辅以柔云剑式才能够堪堪化解。
  原来蓬莱魔女这套剑法是她父亲所授,她父亲柳元宗在金宫得了穴道铜人十三张图解,学成了天下最精妙的点穴功夫。柳元宗又精益求益,把点穴的“惊神指法”化到剑法上来,创了这套“惊神剑法”,用剑代指,可以在一招之间,遍袭对方的奇经八脉。蓬莱魔女跟父亲学了这套剑法,这次还是第一次使用。
  公孙奇家传的柔云剑法本来也是极其精妙的一种剑法,但因柔云剑法,他与蓬莱魔女都很熟悉,两人若是使用同一样的剑法谁都占不到便宜,如今蓬莱魔女改用公孙奇从未见过的“惊神剑法”,公孙奇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便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蓬莱魔女反守为攻,着着进迫。公孙奇招架不来,只好运用他那非常霸道的邪派内功,加强掌力,荡歪蓬莱魔女的剑尖。几度争持,才扳回了平手的局面。
  但一心难以二用,公孙奇既要默运玄功,加强劈空掌力,他那两大毒功却就难以发挥得淋漓尽致了。蓬莱魔女有了喘息的机会,按照父亲所授的内功心法,运气三转,气达重关,胸中烦闷之感渐渐消失。
  驼背老人看了蓬莱魔女这套剑法,也不禁暗暗惊心,心中想道:“以我的功力,胜这魔女大约还不很难,但倘若是换了一个功力比她高的人使这套剑法,我就一定要吃亏了。嗯,应该如何破解这种刺穴奇招呢?”驼背老人当然想得到这套剑法是柳元宗所创,自从他知道柳元宗再次“出世”之后,亦已准备在无可避免之时与柳元宗一战的,如今他惊奇于这套剑法的威力,自忖毫无破解的把握,焉不心焦?
  驼背老人聚精会神地观看,暗自思索破解之方,不知不觉入了迷。直到蓬莱魔女循环反复地使了三遍这套剑法,已是过了半个时辰,将近子时了。
  这破庙屋顶有两处穿漏未补,如同开着天窗,驼背老人偶一抬头,只见月亮已到天心,清辉如水。驼背老人蓦地吃了一惊,心道:“我怎能把正事忘了?”
  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在明明大师的禅房之外把守,丝毫不敢松懈。忽听得驼背老人哈哈一笑,说道:“明明大师是不是就在这禅房之内闭关练功?”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根据今晚的种种迹象推测,终于给他猜着真相。慧寂神尼听他一口道破,这一惊非同小可。
  慧寂神尼当门一立,拂尘一指,沉声道:“不许进去!”驼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师真也看得起我,竟要练功对付我么?嘿,嘿,原来你们两个是给他护法来的。但凭你们两个女流之辈,又焉能阻拦得我!”
  驼背老人笑声未止,赫连清云也发出了充满鄙夷的冷笑之声。驼背老人双眼一翻,瞪目说道:“你这女娃子又笑些什么?”
  赫连清云道:“我笑你以武林前辈自居,却原来胆小如鼠!”
  驼背老人怒道:“我怎么胆小了?”
  赫连清云说道:“不错,明明大师是在闭关练功,而且功行即将圆满。有胆的你就该等待明明大师开关出来,与他光明正大地较量!你现在硬闯进去,意欲何为?我们两个‘女流之辈’,或许不在你的眼内,但我们却是不畏强敌,誓死与你周旋。死了也不能让你用卑鄙的手段,暗害明明大师。”
  驼背老人本来自负,给她说得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但转念一想,倘给明明大师练成绝顶神功,只怕自己难以抵敌,难得有此机会,岂能平白放过?
  这瞬间驼背老人转了几个念头,终于邪恶之心,盖过了他由于自负而产生的羞耻之感,冷笑说道:“你们怎知我是要暗害明明大师?我是来探望老朋友的,他闭关练功,我正好给他护法。”
  慧寂神尼道:“你这话只能骗骗孩子。”
  驼背老人恼羞成怒,说道:“你们不相信那有什么办法?我没工夫与你们纠缠,快快让开,我见了老朋友一面就走。否则你们可休怪我下手无情、欺负小辈。”驼背老人既知明明大师功行即将圆满,这机会端的是稍纵即逝,他更是不肯放松了。
  驼背老人口中说话,脚步不停,便要强行闯进。慧寂神尼冷笑道:“好个不要脸的老前辈!”拂尘一展,拦着他的去路。驼背老人喝道:“你找死么?”掌挟劲风,倏地就是一把抓去。
  慧寂神尼只觉劲风扑面,掌未着身,胸口已似给巨石所压。说时迟那时快,赫连清云亦已出手,挥笛疾点驼背老人腰胁的“愈气穴”。驼背老人反手一弹,铮的一声,弹开她的玉笛,但抓向慧寂神尼的那一抓,已是准头略偏,慧寂神尼一闪闪开,绕过侧边,拂尘一挥,尘尾散开,又再向他拂到。与此同时,赫连清云亦已退而复上,挥笛攻来。
  慧寂神尼本领不如她的弟弟武林天骄,但也算得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尤其她的拂尘拂穴功夫更是武学一绝。哪知驼背老人竟不躲闪,依然追击赫连清云,背向慧寂神尼。他穿的是一身宽袍大袖,只见他衣裳鼓起,就似涨满的风帆一般。“蓬”的一声,慧寂神尼的拂尘已拂着他背心。
  背心的“大椎穴”是人身死穴之一,内功高明之士,倘被击中,也有性命之忧。不料那驼背老人以真气鼓荡衣裳,慧寂神尼的拂尘拍击下去,只听得“蓬”的一声,声如击鼓,拂尘四散,竟被荡开。驼背老人的衣裳,连一片布也没破裂。
  驼背老人在前后夹攻之下,不理会慧寂神尼的袭击,瞬息之间,已是向在他前面的赫连清云,连发三招。赫连清云玉笛翻飞,招数奇幻之极,驼背老人三次抓空,竟然未能夺得她手中玉笛。
  驼背老人道:“好,原来你这女娃子竟是三和逸士辽国一脉的武学真传。但可惜你火候未到,至多能接我十招。”三和逸士即是当年将武学三分,传给金、宋、辽三国弟子的那位武林奇人,辽国一脉的嫡传弟子就是赫连清云的父亲,这一脉以招数奇幻见长。
  慧寂神尼拂穴无效,倏地改变打法。玄功一运,将尘尾聚成一束,当作判官笔使,点戳驼背老人的三十六道大穴。这么一来,攻击的面虽然不如施展拂穴功夫之广,但力道却强劲得多。驼背老人不能不分出精神应付。
  驼背老人急于要闯进禅房,不耐纠缠,杀机陡起,喝道:“你们退不退下?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忽地反手一挥,掌力有如排山倒海,震得慧寂神尼摇摇晃晃,几乎立足不稳;驼背老人喝声“撤手!”长袖一卷,卷住了慧寂神尼的拂尘。
  蓬莱魔女正在与公孙奇恶斗之中,但她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见慧寂神尼这边情形不妙,倏地腾身飞起,也是一声喝道:“撒手!”身形一掠,脚未沾地,已是向驼背老人刺出八剑,电光石火之间,遍袭他奇经八脉。
  驼背老人最顾忌她这刺穴的“惊神剑法”,迫得腾出手来应付,呼的一记劈空掌将蓬莱魔女推开,蓬莱魔女在半空中一个筋斗倒翻回来,刚好又接上了公孙奇的剑招。
  慧寂神尼侥幸脱险,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中祷告:“我佛慈悲,子时快到。让我公公练成无上神功,逐走这个魔头。”赫连清云也吁了口气,心道:“要不是柳姐姐猛古丁地给他这一下子,莫说十招,只怕我接他五招也难。”
  驼背老人虽然一掌击退了蓬莱魔女,但对她轻功之妙,剑招之辣,也不禁有点骇然。他要防备蓬莱魔女再来突袭,对付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的精神就不免减了几分。慧寂与清云稳住了脚步,连忙并肩作战,进退如一,两人合力抗击,居然又可以勉强支持了。但蓬莱魔女却是吃了点亏了,她刚才身在半空,给驼背老人那一掌之力,震得她胸口气血翻涌,虽没受伤,元气亦耗损不少。公孙奇的内力本来就胜过她,再加上这么一来,此消彼长,公孙奇已是从平手的局面转为着着抢攻!
  公孙奇运足功力,施展家传的柔云剑法,剑尖上就似悬了千斤重物一般,东一指,西一划,招数越来越慢。但每出一剑都蕴藏着一股柔劲。蓬莱魔女那快如闪电的“惊神剑法”竟然给他克制,渐渐施展不开。原来这两种剑法乃是互为生克,倘若功力相差不远,“惊神剑法”招数奇幻,以快打慢,可以稍占便宜,但如今此消彼长,公孙奇的功力胜过蓬莱魔女已不止一筹,他的柔云剑法把“以柔克刚”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蓬莱魔女就不免要屈居下风了。
  蓬莱魔女缩小圈子,苦苦支撑,步法剑法仍是丝毫不乱。但公孙奇一占得上风,毒掌的威力也渐渐增强。蓬莱魔女要运功抵御毒气的侵袭,更见吃亏。不过片刻,已是在公孙奇的剑光笼罩之下,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了。
  驼背老人也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一看这个形势,蓬莱魔女只能自保,他已是无须提防蓬莱魔女再来突袭。顾忌之心一去,便即全力施为,又对慧寂神尼频施杀手。
  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合力抗拒,勉强拆了几招。驼背老人大喝道:“穆夫人,你再不让开,我可要请你去会你的丈夫了。”双掌猛地一推,掌力有如排山倒海。慧寂神尼的拂尘脱手飞去,禁不住连退了六七步,“哇”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就在此时,忽听得禅房之内有异声发出,初起时宛若游丝袅空,音细而清,忽而一个拔高,竟似龙吟大泽,虎啸空谷!
  驼背老人大吃一惊,原来这是闭关练功功行圆满前一刹那的预报。静坐修练上乘内功,有四个境界。第一关是“风”,静坐中陡觉“万窍洒洒生清风”,这是真气开始在体内畅通的阶段。第二关是“喘”,练功者觉得真气充满体内,处处是气,便自然而然地发出深长而急促的呼吸,但与普通的喘气不同,并无难受之感,而是喘得安适愉快。第三关是“气”,坐中因喘急而发奇声,这便是气达重关,功行将满的境界。清诗人龚定庵有夜坐诗云:“万一禅关砉然破,美人如玉剑如虹。”说的大抵就是这个境界的迹象与感受了。
  驼背老人大惊之下,顾不得再去追击慧寂神尼,便要闯进禅房。蓦地“砉”然一声,啸声突然中断。禅房中的明明大师已过了第四关通“息”的阶段。所谓通息,即是神功已成,转为和平宁静的气息。
  驼背老人忙收了脚步。就在此时,只见禅房已是打开,明明大师口宣佛号,说道:“善哉,善哉!佛门之内何来杀伐之声?各位可看在老僧面上,暂停片刻么?”明明大师缓缓地走出来了。
  驼背老人早已住手,但公孙奇正使到“化血刀”的毒掌功夫,眼看就可以把蓬莱魔女毙于掌下,却是不肯罢休。
  明明大师嗅了嗅那毒掌所发的腥风,寿眉一皱,念了声“阿弥陀佛”,合什说道:“佛门干净之地,难容秽气。请施主给老衲几分面子,敛手也罢。”
  明明大师这边遥遥合什,公孙奇那边所发的毒气腥风已是反卷回去。公孙奇吸进自己所发的那股腥毒之气,不由得大吃一惊,连忙住手,跳出圈子。随即默运玄功,总算他对桑家的内功心法,已有八成火候,当下长长呼了口气,把吸进去的毒气又都呼了出来,但虽然如此,也兀自感到头晕目眩,好不骇然。心中想道:“怪不得神驼太乙那么高的武功对这老和尚也是心怀戒惧,果然是非同小可。也幸亏我已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要不然就险些是害人不成反害己了。”
  殊不知公孙奇固然是骇然震栗,明明大师也不禁心头微凛。原来他是为了憎恶公孙奇使用邪派气功,有心让他吃点苦头,才试用他新练成的无上神功。虽然所发不过三四成功力,但公孙奇居然能够抵受得住,没有给他掌力迫回去的毒气所侵害,也算是极为难能的了。
  那驼背老人是深知公孙奇的本领足以充当他的副手,才邀他来的。此时见明明大师举手之间,就轻描淡写地迫退了公孙奇,心中更增戒惧。暗自想道:“只怕我今日是难以讨了好去,但既然来了,也只得一试。”他心中骇惧,神色却是丝毫不露,淡淡道:“恭喜大师,又练成一项绝世神功。”
  明明大师道:“原来皇太乙兄,别来无恙。不知何事光临?”
  驼背老人翻出一双白瘆瘆的眼珠,眼中似含怒火,说道:“二十年来托庇平安,没病没痛。就是让人嘲骂几声老残废,那也早已听惯了。”明明大师歉然道:“当年之事,老衲也很是后悔。太乙兄此来,可是要向老衲兴师问罪么?”
  驼背老人道:“过去之事你不愿提,我也不愿再提。但又不得不提。这个结是否能够解开,就全要看你了。”
  明明大师叹了口气,说道:“世网撄人,无由自解。好吧,老衲也早已等待你来的了。你要怎么样解开此结,就请说吧。”
  驼背老人道:“我此来一是为公,二是为私。公私两事,若能得到你圆满答复,你我还是老朋友。”
  明明大师微有诧意,说道:“怎么,你还是因公而来的么?老衲遁迹空门,久已不闻世事,太乙兄你怀着公事,走入佛门,那不是走错地方了吗?”
  驼背老人:“你虽然削发为僧,也还是金国之人,国主有命,你总不能不接吧?”
  明明大师漠然说道:“我跳出红尘,已成化外。王法嘛,也未必就管得到我的身上。接与不接,还得由我。”
  驼背老人哈哈笑道:“明明大师,你别拒绝得太快。你还未知道国主之命是什么呢?”
  明明大师道:“好,那你就说吧。出家人只知皈依我佛,恕我不摆香案恭接圣旨了。”
  驼背老人说道:“新君即位,但国师之位仍是虚悬。皇上意欲请你出山,做大金国的国师,我知道你无心富贵,但这可是极大的光荣啊!你愿不愿意?”
  明明大师道:“不是有了个金超岳做了国师么?”
  驼背老人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金超岳是完颜亮的国师,现在当然轮不到他了。皇上知道你武学精湛,又是得道高僧,素为国人景仰,所以才要我来聘请你去辅助他的。这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你到底愿不愿意?”
  明明大师淡淡说道:“多谢好意,我不愿意!”
  驼背老人道:“这却为何?”明明大师道:“人各有志,名利于我如浮云,国师于我如粪土。我早已是四大皆空,没来由做什么国师,招什么烦恼?而且我也不是做国师的料子,金超岳之类倒是适合的,要不然,就是你太乙兄也挺适合。”
  语含讥刺,驼背老人面色一变,随即打了个哈哈说道:“可惜皇上不是请我。这么说,你是不愿辅佐皇上的了?”
  明明大师道:“我说一不二。难道还要我再说一次么?”
  驼背老人道:“明明大师,请恕我坦率问你:你不愿辅佐皇上,是否要跟柳元宗他们一起,助宋反金?”
  明明大师道:“我不欢喜受人盘问!”
  驼背老人道:“我只是请你看在老朋友的份上,答我一句!你不是也意欲与我解开此结么?”
  明明大师道:“好,为了你有个交待,我就回答你吧。老衲只知青灯礼佛,过去三十年没下过山,今后也是不会下山的了。你可满意了吧?”驼背老人熟知明明大师的性格,明明大师不会去当国师,这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所要的正是明明大师这一句话。当下喜出望外,道:“此话当真?”
  明明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哪能有假。”
  驼背老人道:“好,那么这个结算是解开一半了。现在公事已了,我也该和你说说私事了。”
  明明大师神色黯然,说道:“私事么,不说也罢!”
  驼背老人道:“老实说,我这次上山,公事还在其次,这件私事我却是非向你问个明白不可的。”明明大师无可奈何,道:“好,那就请问吧!”
  驼背老人斜眼瞅着明明大师,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道:“小铃子来过你这里没有?”
  明明大师面色一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驼背老人缓缓说道:“十年前她背我私逃,我直到如今还未找着她的下落。我以为她会来投奔你的,至少也要来见你一面的吧?”
  明明大师眉字间现出一丝迷茫的神色,但瞬息归于平静,漠然说道:“你们不知道我早已出了家么?”
  驼背老人冷冷说道:“我知道,她也知道。你是为她出家的。”
  明明大师道:“太乙兄,这话似乎不是你应该说的!”他虽然是有数十年修行的高僧,但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声音也高亢了些,而且微微颤抖,显得心情颇为激动。
  驼背老人仍然在瞅着他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敢说这不是事实么?”
  明明大师喟然道:“好,你既然猜疑不息,那我就跟你说个明白吧。三十年前,我出家之初,确是有几分为了要逃避你们,但也不全然是为了你们。出家之后,我早已勘破色空,割断红尘,昨日之我,已经死了,我还焉能再招烦恼?”
  明明大师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驼背老人眼珠转动不定,对他的话似乎是将信将疑。明明大师歇一口气,接着道:“太乙兄,你今日远来,老僧给你说个偈吧:世法如梦如幻,如露如雪,如镜中花,如热时炎,如水中月。执象以求,咫尺千里。无嗔无猜,免招烦恼!”
  驼背老人道:“我还不想出家呢,你就不必对我说什么偈语了。我只干脆问你一句:你当真不知道小铃子的消息么?”
  明明大师见对方不受点化,仍是苦苦追问,心中不觉有点难过,说道:“我既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的消息!你若要瞎疑,那也只好任由于你!”驼背老人道:“好,那就恕我来扰了你的清修了。多谢你的指教,告辞了!”
  慧寂神尼与蓬莱魔女只道这驼背老人是知难而退,心中都在庆幸可以避免一场恶斗。公孙奇则好生失望,心道:“想不到这神驼太乙,也是雷声大、雨声小,见对方练成神功,就连试也不敢试了。”原来公孙奇与驼背老人乃是受了金主之命,来试探明明大师的态度的,倘若试出他稍有不满朝廷之意,就要他们把明明大师杀掉。试探的结果,明明大师虽然不肯接受国师之命,但也许下允诺,绝不下山。论理驼背老人是可以据此回报,不必动手的。不过在公孙奇心里,却因明明大师是柳元宗的好友,心里还是希望神驼太乙把他杀掉,但他们两人联手是否就能把明明大师杀掉,公孙奇也殊无把握。于是转念又想:“也好,只要这老和尚不下山,不插手首阳山那件事情,我也可以少了许多顾忌了。”正是:
  高僧说法图消孽,岂料凶顽未肯休?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二回
  疑雨疑云谈旧事
  亦真亦幻溯前情
  各有各的心思,心念未已,只见驼背老人在说出“告辞了”三字之后,忽地向明明大师深深一揖。表面是行告别之礼,实际则是施展他最阴狠的暗算!
  一揖之下,寒风陡起!蓬莱魔女与慧寂神尼站在两旁,也自觉得有一股刺骨的奇寒,要不是她们内功颇有根基,几乎不能抵受。
  蓬莱魔女突然受袭,吃了一惊,斜跃三步。但她深知明明大师的内功远胜于她,她既然能够抵受,料想明明大师也不至于受到什么伤害。虽然她是站在旁边,而明明大师则是当着正面。
  驼背老人作了一个长揖,明明大师仍似一尊佛像似的兀立不动,既不还“礼”,也不闪躲。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知道明明大师并无还击,心中气愤,叫道:“大师,你不知道他是暗算你吗?你是出家人慈悲为怀,我可不能让他逞凶肆虐!”
  蓬莱魔女嗖的拔剑出鞘,就在此时,忽见明明大师向她摆了摆手,蓬莱魔女此时也正自朝着明明大师看去。她本来以为明明大师不至于受到伤害的,哪知道一看之下,不由得又是大吃一惊!
  只见明明大师一只左眼泌出血水,明明大师一声苦笑,闭上眼睛,看情形这只眼睛已是瞎了!
  驼背老人冷笑道:“礼多人不怪,我再为小铃子向你道谢!”蓬莱魔女未及过来,驼背老人已是又再一揖。
  明明大师蓦地喝道:“一掌还一目,你也应该可以满足了!你还要怎地了?老衲债已清偿,可不能容你再在这佛门立足了!”
  公孙奇此时也正要发动攻击,配合驼背老人的偷袭。忽觉一股冷风利箭般的向他射来,原来是明明大师使出上乘内功,将驼背老人向他袭击的那股力道转移了方向。
  公孙奇识得厉害,连忙一个“鹞子翻身”,倒纵出数丈之外,出了庙门。
  蓬莱魔女唰的一剑刺出,慧寂神尼则赶忙去扶住明明大师。
  蓬莱魔女这一剑眼看就可以刺到驼背老人,忽地似有一股无形的潜力把她的剑尖拨开。只见明明大师合什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由他去吧!走!”
  说到一个“走”字,蓬莱魔女、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三人都未觉得怎么,但听在驼背老人耳中,却是如同霹雳。原来明明大师是施用佛门的“狮子吼”功,对他作当头棒喝!他的声音凝成一线,只送入驼背老人耳中,旁人并无影响。
  驼背老人心头一震,这才知道明明大师练成了无上神功,果然是比他高强得多。明明大师既然让他毁了一目,未曾还手,他怨气一泄,怯意便生。果然如奉纶音,连忙逃走!
  慧寂神尼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学过佛门的内功心法,知道明明大师用的是“狮子吼”功。明明大师既然能够运用这样高深的内功,当然是不会受到内伤的了。但慧寂神尼翁媳关心,仍是禁不住要问一声:“公公,你没事么?”
  明明大师道:“幸喜我刚练成‘金刚不坏身法’,要不然决不能抵御那人的玄阴指力。如今我舍弃了一只眼睛,将从前恩怨一笔勾销,倒也心安理得!”
  蓬莱魔女等人都不禁骇然,原来“玄阴指”乃是从“修罗阴煞功”演变而来,这是一种非常难练的邪派功夫,能够发出一种阴寒的掌力或者指力,令人血液冷凝,伤人于无形。如今明明大师并不运功反击,任由对方施展,要“舍弃”一只眼睛便是一只眼睛,决不容对方任意伤害。这“金刚不坏身法”的神奇功力,也真是令人难以思议了!
  但明明大师毕竟还是毁了一只眼睛,慧寂神尼撕开一条手帕,给明明大师抹去眼角的血水,敷上金创药,包扎起来,忍不住心中气愤,说道:“公公,你忒也心地慈悲了。”
  明明大师道:“慧寂,你也已是佛门弟子了。难道不知我佛慈悲,割肉喂鹰、舍身救虎的故事么?”
  慧寂神尼说道:“但佛祖也曾教导他的弟子,要以‘大雄大无畏’的精神,扫荡一切害人的邪魔!”
  明明大师道:“我只求心安理得,化解一重冤孽。那两人或是邪魔,或者不是邪魔,我年纪老迈,已没有精神追究了。不过,假设他们仍然无恶不作,这世上也还有人能够制服他们,老衲也不想多事了。”
  蓬莱魔女很不同意这种见解,不过明明大师是前辈高僧,蓬莱魔女又觉察到他的情绪有点激动,不便和他辩论。但一时间却也忍不住好奇之心,问道:“大师与那驼背老人又有什么冤孽?”心想:“那驼背老人分明是个大魔头,难道明明大师还能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明明大师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情也不知是我对不起他还是他对不起我?我本来很不想再提的了,你既然问起,我就说吧。
  “我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子的,那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情了,那女子就是太乙口中所说的‘小铃子’。不幸后来发生了一宗悲剧,在这悲剧之中,太乙变成了驼背,我做了和尚,而小铃子的遭遇则最可悲,做了太乙的妻子,夫妻不知,终于出走,至今不知下落。呀,她失踪的事情,我也还是刚刚知道的。这宗悲剧,呀,这宗悲剧——”
  说至此处,明明大师连那只未曾受伤的眼睛亦已闭上,话声突然中断,恢复了盘膝静坐的姿势,闭目沉思。一幕幕往事,在他心头重现。他眼前也幻出了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小铃子。
  小铃子现在也许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子,但在明明大师和她相识之时,她还是一个未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名叫聂金铃,因为她说话,也似清脆的铃声一样悦耳,人人都叫她做小铃子。
  小铃子年纪虽轻,在江湖上已是有点名气的女侠,追逐在她裙下的颇不乏人,明明大师也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明明大师还未出家,他的俗家名字名叫匡扶。他是金国人,却因不满朝廷,在江湖上做了个劫富济贫的侠盗。
  匡扶比小铃子年长十岁,当时的武功,在江湖上也已是第一流的了。小铃子初时将他当作大哥一样看待,匡扶也像对小妹妹一样爱护她,在闯荡江湖的生涯之中,曾好几次助她免除险难,渐渐日久情生,但也还未到“水到渠成”的境地,两人只是心心相印,未订鸳盟。
  就在两人情意日增之际,小铃子的裙下又添多了一个角逐之人,这人便是今日的驼背老人。可是那时他既未驼,亦未老,相反的却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这美少年名叫太乙,是金国官宦人家子弟,却有一身上乘的武功,当时正在游历四方,不知怎的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中,给他结识了小铃子,从此对小铃子大为倾慕,开始追逐。
  太乙比小铃子不过年长三岁,两人的年龄才貌,都比匡扶更为“登对”,匡扶初时也不禁有点自惭形秽之感,但渐渐看出,小铃子与太乙的志趣似乎不大相投,小铃子虽也与他交游,但一颗心还是向着匡扶。
  小铃子的感情偏向匡扶,太乙不久也看出来了。他为了得到小铃子,竟然使出卑劣的手段,做了一件匡扶梦想不到的事情,在一个风雨之夜,利用迷药,把小铃子奸污了。
  事后,小铃子痛不欲生,拿起剑与太乙拼命,太乙只好暂且躲避。小铃子赶跑了太乙,自觉无颜再见匡扶,也躲起来不再在江湖露面。
  匡扶找到小铃子家中,从她的女仆口中,得知当晚所发生之事,那女仆很害怕她的小姐因此自寻短见,还央求匡扶给她家小姐报仇。匡扶大怒之下,四处寻觅太乙,终于有一天得到一个友人供给的线索,在一个山村找到了太乙。
  太乙当然知道匡扶是来找他算账的,却一点也不俱怕,反而得意大笑,一见面就说道:“匡扶,你来迟了。小铃子早已是我的人了,朋友之妻不可欺,我不愿你心里难过,劝你还是快快走吧。今后你也别想再见小铃子了。”
  匡扶在怒气头上,根本就不去盘问太乙,二话不说,就要取他性命。两人恶斗一场,太乙毕竟功力较弱,打不过匡扶,给匡扶一掌打断了他的脊梁骨。
  匡扶正要再补一掌,取他性命,就在此时,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屋子里突然有一个满面眼泪的女子跑出来,扑在太乙身上,哭喊道:“匡大哥,不,不要,不要杀他。我,我对不住你,我已经嫁了他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匡扶所要寻觅的小铃子!
  匡扶在为她报仇,而她则早已做了仇人的妻子!匡扶哭笑不得,只好咽下眼泪,悄然离开。
  原来在匡扶寻找太乙报仇的时候,太乙已先他一步,找着了小铃子。太乙少年英俊,又善言辞,跪在小铃子面前,百般哄骗,再三求饶,口口声声是为了爱她,一时理智昏迷,才做出冒犯她的事。他发誓作小铃子裙下不二之臣,只求小铃子原谅他的过错。
  小铃子也是一时意志不坚,自念受了他的污辱,自己是决计不能嫁给匡扶了,太乙虽然手段卑鄙,毕竟也还是由于爱她而起,生米既已煮成熟饭,自己的终身也只有付托与他了。就这样,一个纯洁无邪的女侠,竟然嫁给了一个卑污邪恶的魔头。
  这件事情过后,匡扶痛心之极,遂遁迹山林,从此终身不娶。但他也还未立即出家,他是在他义子穆亦欣走上歧途之后,他先后受了两重刺激,这才万念皆灰,削发为僧的。
  匡扶变成了和尚,太乙则变成了驼背。太乙本来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给匡扶打断脊梁骨,变成了驼背的丑八怪,他对匡扶的痛恨自是可想而知。
  太乙的残废,不但影响了他的身体,又影响了他的性情。他本来就与小铃子志趣不投,残废之后,性情暴躁,两人更是时常争吵。太乙自惭形秽,往往要用虐待小铃子的手段来发泄他的郁闷,小铃子终于受不了他的折磨,离他而去。
  明明大师遁迹空门,本已是心如止水,不料太乙今日一来,不啻在他平静的心湖投下了巨石。他第一次在分手三十多年之后,听到了小铃子的消息,不禁更为小铃子的遭遇而感到可悲了。
  三十多年的往事一幕幕从明明大师心中流过,他眼角不由自主地沁出了一颗泪珠,像是从一个恶梦之中醒来,张开了他那未受伤的眼睛,茫然四顾,“小铃子在哪里呢?”小铃子的影子已消失了。他喃喃自语道:“这宗悲剧,这宗悲剧,……”但对这宗悲剧,他还怎么再说下去?
  慧寂神尼、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都是曾在情场中受过折磨的人,一见明明大师如此神情,不必他说已是明白他的心境。慧寂神尼悄声说道:“人我两忘,色空并遣。尘缘已断,不提也罢。公公你累了,进去安歇吧。”明明大师叹了口气,说道:“不错,过去的是不必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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