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挑灯看剑录

_34 梁羽生(当代)
  云紫烟接着说道:“当时武大哥也有点尴尬,但事后推想,华大侠多半是已经知道了他被逐出丐帮的原因,对他也是相信的;可是一来因为华大侠不是当日在场之人,与你不同,你可以作证,他是不能作证的。二来丐帮的事情,也不容毫无关系的外人干涉。华大侠自忖帮不上忙,就只好不谈此事了。而武大哥当时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不过因为彼此份属知交,这才谈起,倒也并无向他求助之意。”
  武士敦那样的推想当然是合情合理,可蓬莱魔女仍是不能尽释所疑,心里想道:“华谷涵一向是个喜欢打抱不平的热心人,从前他和云家父女素不相识,也曾帮了他们的大忙,把云姐姐从公孙奇的魔爪之下救出。如今是他的好朋友遭了不白之冤,何以他反而漠不关心?即使帮不上忙,也应该代想办法,却怎能摆出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莫非他另有打算,未到时机,不便先说?”
  云紫烟笑道:“他没有再问丐帮的事情,倒是问起你来了。”
  蓬莱魔女心头一跳,道:“问我什么?”
  云紫烟道:“他已经知道你我的交情,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我看他对你这样关心,也就猜想得到你们的交情非同泛泛啦。”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如此。我道华谷涵怎能与他们一见面,就把心事向他们诉说呢?原来是云姐姐听言察色,猜想到的。”她给云紫烟套出了她心中秘密,虽然以她们姐妹般的交情,让云紫烟知道也没什么,但在云紫烟含笑注视之下,也不禁羞红了脸。
  云紫烟接着说道:“他听说我自从那次之后,就没有和你再见过面,也不知道你任何消息,很是失望,后来就走了。”
  蓬莱魔女问道:“他可有说他上哪儿?”云紫烟道:“他说他是去阳谷山光明寺。他还告诉我们,说是你有可能在这十天之内渡江北返,请我们代为留意,要是碰上了你,或知道你的行踪,就叫我们代为传送这个消息,让你知道他的去处。”蓬莱魔女听了这个消息,不觉又是颇感意外。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据东海龙所说:华谷涵与他分手之时,曾对他说明是要去找我的师父的,怎的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了?”
  阳谷山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师是蓬莱魔女父亲的老朋友,他们父女分手之时,她父亲也曾吩咐过她,说是他要先往光明寺,再赴采薇村,若他女儿北归之时,可以先到光明寺打听他的行踪,顺便拜访前辈高僧。阳谷山在山西,首阳山在甘肃,相距一千多里,但却是在一条路上。蓬莱魔女心想:“莫非华谷涵也已知道了我父亲的行踪,急于先去会他?但他一直是在王宇庭义军之中,半个月前才离开的,他又怎能知道我父亲的消息?他又何以不逞赴采薇村等我父亲?明明大师生平足不出寺,不是爹爹说起,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前辈高僧。难道华谷涵与他也是忘年之交?”
  不过更感意外的却是,华谷涵要云紫烟把他的行踪告诉她。当日华谷涵是负着气离开她的,后来蓬莱魔女从东海龙口中知道,华谷涵曾在路上遇见武林天骄的姐姐慧寂神尼,慧寂神尼拉他到路边说了一些话。说些什么,东海龙不知道。华谷涵就是在碰见慧寂神尼之后,才决意渡江北上的。猜想也许与慧寂神尼这一席话有关。不过,华谷涵却没有要东海龙代传消息,甚至他在东海龙面前,从没提过她柳清瑶的名字。
  蓬莱魔女感到意外,也感到喜悦,这件事情表明了华谷涵心上还牵挂着她,而且也谅解她了。要不然以华谷涵的骄傲,绝不会先向她表示愿与她相晤之心。
  云紫烟似乎猜到她的心事,笑道:“我看华大侠对你很是有心,你怎么样?你们两人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不要错过姻缘了。”
  蓬莱魔女双颊晕红,低声说道:“还远着呢,哪里就谈得到这个?”想起云紫烟与武士敦虽然好事多磨,但却比她的情况单纯得多,心中不无感慨。
  第二日一早,武士敦打猎回来,三人饱餐野味,武士敦又送了一袋干粮给蓬莱魔女,准备她在路上找不到人家之时食用,蓬莱魔女与他们约好在采薇村见面,便分手了。
  蓬莱魔女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决意要帮武士敦的忙,但她却抽不出空先回山寨。她想起宋金刚家住六合县(今安徽省境内)西乡,靠近金江北岸,宋金刚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又是当时的一路义军首领,曾参与采石矶之战,便兼程赶路,先去找他。
  百多里路程,蓬莱魔女无须在路上施展轻功,惹人注目,只是稍微加快脚步,当日天未入黑,便赶到了,宋金刚见她突如其来,又惊又喜。
  宋金刚说道:“柳女侠,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大伙儿都在盼望着你呢。你这次可以往个三五天吧?桃兄弟、卫兄弟他们都是在附近一带的,比较住得远的是韵二哥,也不到三百里路程,如果你可以住个三五天,我就马上派人请他们来和你见面。”
  蓬莱魔女笑道:“对不住,我马上就要走的。但你所说的这几位兄弟,我也正要你去替我知会他们一件事情。”
  宋金刚说道:“好的。但你总要喝一杯茶才走吧。请进里面说话。”宋金刚是个江湖豪侠,见蓬莱魔女行色匆匆,也就把一切客套的说话令都免去,开门见山地便问她因何而来。
  坐定之后,蓬莱魔女说道:“我是想请你代约一些朋友,前往首阳山聚会。其中有些是江湖好汉,有些是绿林豪杰。江湖好汉方面由你具名发出英雄帖;绿林豪侠方面,请你代我传绿林箭。这件事情,待大伙儿在首阳山见面之后,我再详谈。你总可以相信我吧。”
  宋金刚是一庄之主,手下有数百壮丁,几十匹好马,邀人之事,交给他办,正是最好不过。但因为此事涉及丐帮内部废立之事,蓬莱魔女不愿引起太多的猜疑,所以需要暂时保守秘密。
  宋金刚哈哈笑道:“盟主言重了。你的吩咐,我自当遵办。只不知你要邀请哪些人?”宋金刚并非绿林中人,但因他是曾受过蓬莱魔女指挥的一路义军领袖,故而以下属自居。他也深知江湖上有许多禁忌,蓬莱魔女既然这样说,他也不便多问,当下取来纸笔,便记下蓬莱魔女所说的那些人名字。
  蓬莱魔女看过名单无误,说道:“首阳山下有个采薇村,村里有一家人家,门前有棵大树,那是我师父公孙隐所居之处,你通知他们,先在那儿会齐。”
  宋金刚大为欢喜,说道:“原来令师公孙前辈就住在那儿。我在二十年前曾有幸见过他一面,也曾受过他的恩惠的。如今正好趁此机缘去拜见他。柳女侠还有什么吩咐吗?”
  蓬莱魔女道:“不敢。我想知道一些别后情形,你们各路义军怎样安置了的?你可以扼要告诉我么?”
  宋金刚叹了口气道:“金宋如今正在谈和,义军得不到王师的支援,只好暂时遣散,各自回家务农,以求生计。但还是互通消息的,如果你们绿林豪杰要几时再举义旗,盟主你只须派个人来传令,我一定再集义军,执鞭随蹬!”
  蓬莱魔女道:“这个待咱们会齐以后再作商量,还有什么消息么?”
  宋金刚道:“没有什么大的消息。只是我前两天看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从这里经过。”
  蓬莱魔女问道:“是什么人?”
  宋金刚道:“柳女侠,你还记得在采石矶之战中,对完颜亮倒戈却转过来帮助咱们的那个金国贝子吗?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武林天骄,在金国百姓之中最受崇敬的一位英雄。战事过后,我才打听到的。”
  宋金刚一点也不知武林天骄与蓬莱魔女的关系,还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骄是谁。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又惊又喜,问道:“你所说的前两天碰上的那个‘意想不到的人’,就是武林天骄么?”
  宋金刚道:“不错。那日我在屋后的山上教几个徒弟练习轻功,忽然发现一人一骑,从山下经过。我首先注意的是那匹马,真是一匹人间罕见的骏马,最初发现之时,估计总在六七里之外,从山顶望下去,只见一个黑点,转瞬之间,便似旋风般的疾驰而来,不到一盏茶的时刻,就从山下经过了。我这才看得清楚,就是那日曾和你一同作战的那个武林天骄。他虽然是金人,但也是金国反抗暴政的志士,我认为是可以作咱们的朋友的。当时我就想叫住他,与他结识。可是又觉得冒昧了些,正自踌躇,他那匹马已经去得远了。”
  蓬莱魔女道:“是向着哪个方向走的?”
  宋金刚道:“向着江边走的。这两天我叫门人留意,可还没发现他,也不知他回来了没有?”
  蓬莱魔女道:“既然没有发现他,那也就算了。以后总还有机会可以相识的。”
  蓬莱魔女说得很平淡,心里却是起了一阵波动。她从前的习惯,每逢想起笑傲乾坤,就会连同想起了武林天骄,直到她暗自决定了终身大事,决定了只把武林天骄当作她的一个知己朋友之后,武林天骄在她心中的地位才比不上笑傲乾坤,对他的思念也就稍减了。可是武林天骄毕竟还是一个她最知己的朋友,因之听到他的消息,自是分外关心。心里想道:“不知他是否要渡江寻我?当日他为了避嫌,是决意不再见我的了。若他还愿意见我,那一定是他已经与笑傲乾坤先见了面,两人已言归于好,彼此谅解。噫,也许他根本就不是来寻找我的,我胡思乱想作甚?唉,我只盼他与赫连清云能成为鸳侣,与我们永远保持友谊。”蓬莱魔女心中的“我们”不用说就是包括了笑傲乾坤的,想至此处,双颊不觉微晕。
  宋金刚当然不知道蓬莱魔女这些心事,当下说道:“柳女侠说的是。反正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让他过去也就算了。结识武林天骄之事,以后再找机会也还不迟,但因此提醒了我另一件事。”蓬莱魔女道:“你又想起了什么事了?”宋金刚道:“柳女侠,你没有坐骑,赶路很不方便,我想送你一匹,虽然比不上武林天骄的坐骑,也还可以将就使用的。”
  蓬莱魔女性情爽朗,与宋金刚也用不着客气,便即笑道:“白天在路上不便施展轻功,我正想找匹坐骑代步呢。你肯送我,那是最好也不过的了,好,我就领你的情啦。”
  两人分手之后,蓬莱魔女骑上宋金刚送她的坐骑,继续赶路,宋金刚说的“可以将就使用的坐骑”,其实已是千中挑一的骏马。这一天功夫,就跑了三百多里。
  一路上果然碰到许多大大小小的叫化子,但品级最高的也不过六袋弟子,蓬莱魔女与丐帮甚少往来,所认识的不过是几个首脑人物,路上碰上的这些叫化子,也不知道她就是名震江湖的绿林盟主,虽然见她腰悬宝剑、背插拂尘,一个年轻女子,单骑独行有点奇怪,但丐帮弟子,走遍天下,什么奇怪的人物没见过,倒也没有特别在意,双方各走各,蓬莱魔女自顾赶路,也没有和他们搭讪。
  这一日,她正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放马疾驰,忽听得前头有厮杀的声音,走近去一看,只见有三个金国武士与两个老叫化在草原之上浴血激战,地下有五具尸体,三具是丐帮的,两具是金国武士的。那两个叫化子身上都受了好几处创伤,就似两个血人一般,眼看就要支持不住。
  蓬莱魔女义愤填膺,厉声道:“金狗休得行凶!”飞骑便冲上去。其中一个光头武士,突然回过头狞笑道:“好呀,原来是你这个魔女又来多管闲事,我正要找你算账!来,来,来!咱们再来较量,分个强存弱亡!”
  这武士不是别人,正是完颜亮从前的国师金超岳。
  金超岳与蓬莱魔女曾经两度交手,第一次蓬莱魔女因得武林天骄的暗助,打败了他;第二次就是三个月前在飞龙岛上的那一战,两人不过斗了十数招,蓬莱魔女的父亲柳元宗就替下女儿,一掌将金超岳打成重伤。是以采石矶之战,金超岳还在养伤期中,未能参加。但他也因此幸而逃了一条性命。
  金超岳养伤三月,早已恢复如初。他与蓬莱魔女仇深似海,如今狭路相逢,一见蓬莱魔女单骑独行,并无她父亲陪伴,登时放下了心,决意要报前仇,立即便来迎战蓬莱魔女。
  可是金超岳也没有放过那两个老叫化,迎战之前,反手一掌,用到了八九分的功力,先把那两个老叫化打得重伤倒地。
  蓬莱魔女大怒,嗖的飞身下马,拂尘一扬,发出她的独门暗器,把十几根尘尾当作梅花针,向金超岳那两个伙伴射去。那两个武士此时正在要制服那两个已经重伤倒地的乞丐。金超岳发出一记劈空掌,荡开蓬莱魔女的暗器。可是也还有一个武士给她的尘尾射进了穴道。
  那两个老叫化功力甚高,虽受重伤,尚未断气,趁此时机,突然双双跃起。给蓬莱魔女射中穴道的那个武士正摇摇欲坠,瘦的那个老叫化一扑上去,一把将他箍住,五指如钩,已是紧紧叉住他的喉咙。蓬莱魔女正想叫道:“留活口!”话未出口,只听得“当”的一声,胖的那老叫化子与另一个武士撞个正着,双方都是头破血流,倒在地上,动也不能动了。
  金超岳反手一掌,意欲把那个瘦的老叫化打死,以解同伴之危。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亦已飞身赶至,出手如电,唰的一剑,疾刺金超岳胁下的“魂门穴”。金超岳迫得移转掌力,先解蓬莱魔女的剑招,双方都是不由自主地退后三步,避开对方的锋芒。
  被叉住喉咙的那个武士,喉头发出咕咕几声响,两眼翻白,寂然不动。叉他喉咙那个老叫化发出一声裂人心魄的厉笑,说道:“我也总算对了本啦!”笑声中双手仍然紧紧扼住对方的喉咙,却已跟着倒下去了。
  草原上就只剩下了金超岳与蓬莱魔女两个活人,金超岳狞笑道:“好,他们都死了倒也干净,咱们可以免受干扰,来,来,来!你我也来决个你死我活!”狞笑声中,双掌一圈,疾的拍出!
  金超岳练的是“阴阳五行掌”的功夫,一掌拍出,登时寒风挑地,冷意沁肌。蓬莱魔女拂尘一挥,也带起了一股劲风,反而向前迫近了两步。金超岳心头一凛,想道:“这魔女的功力竟是大进了。”喝道:“好!你再接一掌!”左掌一扬,随着又激起了一股热风,炙人如烫。蓬莱魔女冷笑道:“你双掌齐出,又能奈我何哉?”拂尘扫荡对方的阴阳二气,右手已是挽了个剑花,一招“春云乍展”,欺到金超岳身前,便刺过去。”
  这一招平淡轻舒,看似毫不着力,但剑尖刺出,却“嗤嗤”有声。原来蓬莱魔女自父女重逢之后,得她父亲传授上乘的内功心法,功力已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内力直透剑尖,那“嗤嗤”声响,就是她剑尖戳破了对方的阴阳二气所构成的无形的包围圈,气流激荡,发而为声的。
  金超岳打起了全副精神,双掌挥舞,把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寒风热浪,迫人而来。宛如大海狂潮,一个浪头过了又是一个浪头。周围方圆十丈之内,沙飞石走。蓬莱魔女那匹坐骑也似识得厉害,早已远远跑开。
  蓬莱魔女在寒热交攻下,也不禁汗出如雨,心里也是有点惊诧,“这老怪病了一场,功力竟是丝毫未减,”蓬莱魔女也使出了全副本领,右手是柔云剑法,柔中寓刚,轻灵翔动;左手是“天罡拂尘三十六式”,拂尘起处,劲风如削。尘剑兼施,不论是尘式,或者剑招,全都蕴藏着强劲的真力。
  两人棋逢对手,不知不觉已是斗到百招开外。蓬莱魔女固然大汗淋漓,金超岳亦已吁吁气喘。他这“阴阳五行掌”的功夫最耗真气,打到百招开外,尚还未能取胜,不由得心头震恐:“这样下去,即使我最后可以得胜,只怕又要大病一场。”
  激战中金超岳急于求胜,忽地使出险招,“铮”的一声,在蓬莱魔女剑脊上弹了一下。这是“隔物传功”的上乘内功。蓬莱魔女的长剑给他以“雷神指”的指力弹中,一股热气,登时传到她的虎口,浑身发烫。
  幸在蓬莱魔女今非昔比,虽然觉得很不好受,可还经受得起。金超岳冒险进招,防守不免较疏,露出了老大一个破绽。蓬莱魔女身手何等矫捷,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猛地喝一声:“着!”唰的一剑,迅如闪电,已是刺中了金超岳!
  这一剑蓬莱魔女用的是她父亲所授的刺穴手法,本是要刺金超岳胁下的“愈气穴”的,金超岳身有护体神功,剑尖着体,给他的反弹之力弹得滑过一边,刺歪少许。但虽然如此,这独门的刺穴手法,即使不是刺正穴道,亦已破了他的内家真气。金超岳就似一只戳破了的皮球,泄了气了。
  金超岳大吼一声,转身便跑。他真气已泄,居然还能健步如飞,功力之深,蓬莱魔女也不由得为之惊骇。
  蓬莱魔女吁了口气,暗暗叫声:“侥幸!”原来蓬莱魔女在他阴阳二气寒热夹攻之下,打到后来,亦已渐渐感到精神不济,倘若再过百招,她即使能够胜得了金超岳,自己也不免大病一场。
  此时金超岳负伤逃跑,以蓬莱魔女的轻功,本来可以追得上他的。但一来那几个叫化子不知都死了没有,蓬莱魔女想着救人要紧;二来蓬莱魔女此时亦已是强弩之未,也担心金超岳还有接应的党羽,追上去只怕两败俱伤。
  蓬莱魔女调匀一下气息,知道并无内伤,便立即过去察看那五个丐帮弟子的生死。
  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大吃惊。这五个丐帮弟子都是在丐帮中地位很高的人物,其中四个是七袋弟子,还有一个是八袋弟子,而且是蓬莱魔女认识的人,前丐帮帮主尚昆阳的师侄龚浩。他的师父是尚昆阳的大师兄,他又是师父的大弟子,故此年龄不过比尚昆阳小十来岁,是一个将近六旬的老人了。武士敦则是尚昆阳的关门弟子,虽然同一辈份,相差却三十岁有多。丐帮的九袋弟子只有四人,第二代中的八袋弟子以龚浩为首,亦即是他在丐帮中的地位名列第五。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金国武士除非是在战场上交锋,否则是不敢轻易与丐帮结仇的。“金超岳为什么要袭击龚浩呢?”蓬莱魔女怀着疑团,连忙去探龚浩的鼻息。正是:
  江湖处处多凶险,奇案而今又一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青竹杖中藏秘密
  光明庙里见奇情
  一探之下,不由得叫声“苦也!”龚浩的气息已是微若游丝,几乎不能觉察了。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跟着父亲也多少学了一点医学,审视之下,知道龚浩已给金超岳的掌力震断心脉,纵有华忙再世,扁鹊重生,只怕也难救治。
  蓬莱魔女叹了口气,再去察看那四个六袋弟子,更是糟糕,龚浩还有一丝气息,那四个弟子却是体冷如冰,早已死了多时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龚浩的性命是保不住了,但好坏也得让他多活片刻。”当下把一颗“小还丹”纳入龚浩口中,将他扶了起来,手掌贴在他背脊的“大椎穴”上,默运玄功,一股内力输送进去。
  “小还丹”功能补气培元,作用等于千年老参,虽不能起死回生,却可以令在弥留状态的病人苟延残喘。“大椎穴”是人身三阳经脉汇聚之点,受到外力的刺激,可以暂时复苏。
  过了一会,龚浩身躯微微颤抖,果然慢慢睁开了眼睛。蓬莱魔女说道:“我是柳清瑶,龚老前辈还认得我么?”龚浩缓缓点了点头,眼光中露出惊喜的神情,表示认得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连忙加强输送内力,待得龚浩呼吸的气息隐约可闻,便问他道:“龚老前辈,你可有什么事情需要交代?”时间紧迫,蓬莱魔女不能再用空言安慰,只能开门见山地问他了。
  龚浩伸出颤抖的手指,吐出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这支打狗棒,请、请你交给武士敦。”他所指的方向,有一支碧绿色竹棒,那是叫化子随身携带,对付恶狗用的,刚才他与金超岳激战,给金超岳将他的打狗棒击飞,恰好落在一个岩石缝中。
  费尽力气说出了“武士敦”这三个字,还怕蓬莱魔女听不清楚,又挣扎着把手指在地上划字。蓬莱魔女连忙说道:“是尚帮主的关门弟子,最近被你们驱逐出帮的那个武士敦么?我和道他。我和他是好朋友。”
  龚浩露出欣悦的神情,接着说道:“这是我师父要我给他的,你、你到首阳山去,找着他,告诉他,有非常、非常、重要……”说到此处,已是不能成声。蓬莱魔女连忙再输送内力,问道:“有什么重要东西?在哪儿?”可是龚浩说了这许多话,已是油尽灯枯,蓬莱魔女的内力也不能给他续命了。他把头一低,眼皮阖上,已是溘然长逝。
  蓬莱魔女道:“好,龚老前辈,你放心去吧,你所托的事情,我一定给你办到。”
  蓬莱魔女放下了龚浩,过去将那支打狗棒取了出来。打狗棒给岩石擦伤一道裂痕,幸喜尚未破损。
  蓬莱魔女早就疑心武士敦之被逐出帮是另有隐情,丐帮中的首脑人物,未必人人同意此事。只可惜龚浩已死,未能够将他要说的话说完。
  这支打狗棒是大巴山中一种特产的竹子,坚韧异常,若用普通的钢刀,砍一刀也不会砍断的,竹色也碧绿可爱。但除了这两个特点之外,也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蓬莱魔女心里想道:“龚浩临终说的那半句话,指的不知是重要的事情还是重要的物件?他托我把这支打狗棒交给武士敦,也不知是何用意?不错,打狗棒是丐帮弟子的一种标记,可以解释为送了打狗棒给武士敦,就是承认他仍是丐帮弟子了。可是这必须得帮主同意才行,私相授受有什么用?”
  蓬莱魔女想不出所以然来,把这支打狗棒把玩了一会,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古怪之处。心里想道:“反正我将来会在首阳山与武士敦见面,这个疑团早晚总会揭破。龚浩郑重托付,我只须将他这支打狗棒交到武士敦手中就是。”
  蓬莱魔女把打狗棒收了起来,跨马登程,继续赶路,一路没有歇息,黄昏时候,已进入河南的伏牛山区,蓬莱魔女在山上找到一个破庙,这是一个香火冷落的药王庙,山门破烂,泥墙剥落,屋顶穿漏,庙里也没庙祝,但却正好省了蓬莱魔女求宿的麻烦。蓬莱魔女把马匹放在庙外,让它自行寻觅草料,便在庙中打开了随身携带的轻便卧具,倒头便睡。那支打狗棒则随着包袱,放在她的身旁。
  蓬莱魔女实在是太疲倦了,一躺下来便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梦中好似有人在她耳边叫道:“醒来,醒来!”同时手臂上也好似给人打了一下似的。
  蓬莱魔女蓦然惊醒,忽地嗅到一股异香。蓬莱魔女是个大行家,立即觉察乃是迷香,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想道:“不知是什么黑道上的下三门人物,暗算竟然算到我的头上来了。我是绿林盟主,若是当真着了小贼的暗算,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呢。我且先别声张,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来了。”
  蓬莱魔女含下一颗“辟邪丹”,仍然假装熟睡。过了一会,只听得有人细声说话:“已经过了一盏茶的时刻了,可以动手了吧?”另一个道:“这魔女的武功十分厉害,还是小心些儿,再待一会的好。”蓬莱魔女听得出这两人是躲在屋顶悄悄耳语,说话的声音比蚊叫还细,不过由于蓬莱魔女内功深湛,听觉比常人敏锐十倍,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蓬莱魔女又惊又怒,心道:“原来他们还是知道我的来历的。哼,这就不是普通的小贼了。”心念未已,只听得屋顶上的一个人又在说道:“不如就干脆一刀把这魔女杀了,省得多做许多手脚!”
  另一个说道:“不行!帮主的命令只是要取回这支打狗棒。”先头那个人的声音又道:“其实依我看来,还是喀嚓一刀杀了干净,也免得将秘密泄了出去。”他的同伴似乎有点动怒,斥道:“胡说!帮主也不怕泄漏秘密,要你替她担忧?你知道这魔女是什么身份?她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你要想闯下滔天大祸么?”先头那人道:“正因为她是绿林盟主,仇人定必不少。咱们是丐帮弟子,谁能疑心是咱们杀了她?”他的同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下毒手,最少有我知道。我就要告发你!你怎可以起这个歹毒的念头?你心里还有帮规没有?”
  先头那人似乎是着了慌,连忙分辩道:“我其实只是为了帮主着想。咱们偷了打狗棒,这魔女能不疑心是咱们丐帮所为么?那时她来找帮主的麻烦怎么办?”
  他的同伴道:“打狗棒是咱们丐帮的东西,咱们取回来是名正言顺。这魔女即使找上门来,帮主也自有言辞对答。帮主是为了避免与她动武,也不愿与她撕破了脸硬讨,才要咱们来偷窃的。但却并不害怕秘密泄露。你懂不懂?”先头那人说道:“懂了懂了。请你恕我适才无知,乱出主意。你只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帮主面前,切莫提起。”他的同伴笑道:“只要你打消这个念头,我又何必害你?”
  蓬莱魔女弄明白了这两个人的来历,不禁大感意外,心里想道:“原来竟是奉了丐帮新帮主风火龙之命而来的两个丐帮弟子。论理说,风火龙若是用丐帮帮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向我讨回他帮中之物,我倒是很难拒绝。但他使出这种江湖上下三门的手段,却是令人不齿了。”又想道:“这支打狗棒虽然是他帮中长老之物,却并非法杖可比。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宝贝,何以风火龙看得如此紧要?好,我偏不交还丐帮,看他们如何取去。”心念未已,只听得屋顶上那两个人说道:“是时候了吧?”“好,可以动手了。但还是要小心些儿,切莫惊醒了她!”蓬莱魔女暗地冷笑,只等他们下来。但那两个人却没有下来。只听得有轻微的声响,原来是那两个人揭开瓦片,从屋顶破洞之处,吊下一支渔竿。
  这晚有点朦胧的月色,好在蓬莱魔女自小练习暗器,有在暗中视物的本领,只见渔竿一端的钓钩,在黑暗中闪了一闪,“唰”的一声,就勾着了她身旁的那支打狗棒。这个下手的丐帮弟子是个惯家,手法当真是快捷无伦,纯熟之极。
  蓬莱魔女蓦地冷笑说道:“小贼,偷东西么?给我放下来!”一扬手,把她的青钢剑飞了出去,割断渔竿的钢线,打狗棒掉下地来。蓬莱魔女顾念丐帮的面子,不愿揭破对方的来历。蓬莱魔女只道她出声之后,那两个人定必飞逃,不料结果却井非如此。
  就在竹棒坠地之时,忽听得“蓬”的一声,一团火焰随之而降,登时将那支打狗棒卷在熊熊烈焰中。与此同时,另外一支火箭则在朝着蓬莱魔女射来。
  屋顶的两个丐帮弟子,一个是要杀蓬莱魔女的,另一个则是要救蓬莱魔女的。前者暗器刚打出手,后者便即喝道:“不许伤人!”“叮”的一声,发出了一颗铁莲子将火箭打歪,一溜火光在蓬莱魔女侧边飞过,火星都没溅着她的衣裳。
  蓬莱魔女冷笑道:“谅你也伤不了我。”呼的一记劈空掌发出,将屋顶揭去了一大块,连同那支还带着火光的蛇焰箭,都给她的掌力从缺口送了出去。不过,蓬莱魔女一来看在丐帮份上,二来对方也有一个心肠好的,是以蓬莱魔女不愿玉石俱焚,她听得出那两人是躲在屋顶的某一个方位,她的劈空掌却是朝着另一个方位打去。但尽管如此,那两个丐帮弟子在屋顶上亦已是立足不稳,慌忙跳了下来,没命奔逃。
  蓬莱魔女顾不得追人,先去救火,幸喜这支打狗棒倒是是很能耐火,蓬莱魔女很快把火扑灭,竹棒尚未烧毁。不过竹棒上本来是有一道裂痕的,经过了这一烧,竹棒两面烧焦,裂痕也更深更大,变了一道五寸多长两寸多阔的,好像给用小刀剖开的一道裂缝了。
  蓬莱魔女提起竹棒检查,忽然发现一件奇事,原来这支竹棒是中空的,在裂缝处露出一个纸头,已经有点烧焦了。蓬莱魔女小心翼翼地将纸头拉了出来,一看,乃是卷成指头粗细的一卷文书,幸喜只是烧焦了一点纸头。
  蓬莱魔女正要打开来看,就在此时,忽听得一声骇人心魄的呼叫救命之声,蓬莱魔女心头一震,暗地叫声:“不好!”忙把文书纳入怀中,背起包袱便追出去。
  这包袱倒没有什么重要的物事,只是几件替换的衣裳和日常应用的一些东西,但丢了也很不方便,所以蓬莱魔女随手将它带走。
  想不到在她弯腰拿起包袱之时,忽觉眼睛一亮,又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东西,是一颗亮晶晶的珠子。
  从这颗珍珠的光泽看来,最少也值几百两银子。但蓬莱魔女不知见过多少奇珍异宝,一颗小小的珍珠,当然不会放在她的眼内。她所以感到奇怪的是,这颗珍珠并不是她的,在这破庙里却哪来的珍珠?
  蓬莱魔女一怔之后,随即恍然大悟。她想起自己在熟睡中惊醒之时,似乎是有蚂蚁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似的,她就是因此惊醒的。一醒之后,便嗅到丐帮弟子的迷香了。在发觉这颗珍珠之前,她一直没有余暇推究这件事情,只道是朦胧中的错觉。如今方始恍然大悟,是有心人在暗中救她。将这颗珍珠轻轻打在她的身上,把她惊醒的。要是没有这颗珍珠,她早已着了丐帮弟子的道儿,性命或可无忧,那支打狗棒却必定给他们盗去了。
  是谁有这样阔气把珍珠当作暗器?这个人救了她又为什么不肯现身与她相见?这不是古怪得很么?
  蓬莱魔女蓦地想起一个人来,心道:“是了,一定是他。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会把珍珠当作暗器,而且有那么高明的轻功!”
  蓬莱魔女所想到的“他”乃是武林天骄。
  要知武林天骄乃是金国贝子,又是从来不用暗器的,想是他仓卒间找不到合用的东西,例如小石子之类,就随手把身上当作饰物用的珍珠摘下一颗,打进来了。也说不定他是有心留下标记,好让蓬莱魔女知道是他的。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不知他走了没有?但倘若他还未走远,他也一定会听到有人叫喊救命的。说不定他现在早已经到了出事的地方了。”
  蓬莱魔女心中思索,脚步则已走出庙门。但见星河黯淡,月色朦胧,四围静悄悄的,哪有一个人影?连她的马也不见了。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这匹坐骑十分得力,若是给那两个臭叫化害死了,却是可惜。”
  但蓬莱魔女终于在一条山溪旁找到了她的坐骑。那匹马并没给人害死,也没受伤,只是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般,但听得蓬莱魔女的脚步声,却还能抬起头来望着主人喘气。原来它是着了迷香,跑了一段路,就晕过去的。马抵抗迷香的能力比人强,过了这许多时候,没有解药,它也开始醒过来了。蓬莱魔女用冷水浇它,又把一颗辟邪丹纳入它的口中,不多一会,这匹马已是精神抖擞,恢复如初。
  那一声叫喊“救命”的声音是从西北方传来的,蓬莱魔女跨上马背,便即向那个方向跑去。跑了一会,风中闻得一股血腥气味,蓬莱魔女暗叫不妙,下马找寻,到了血腥气味浓烈之处,拨开茅草,赫然发现一具尸体!
  此时已是东方大白的清晨,那尸体身躯俯伏,背上插着一柄尖刀,蓬莱魔女看得分明,这人正是不同意同伴伤害她的那个丐帮弟子。
  死因很是清楚,那凶手是怕他同伴告发,就在同伴背后偷偷插上一刀的。蓬莱魔女十分难过,心道:“我早该想到有此一事,一时疏忽,却叫好人丧了命了。”但从这一件事,也可以推断得到,设若救她的那个人是武林天骄,则武林天骄此时也早已下了山,走得远了。否则以他的本领,跟踪着这两个丐帮弟子,焉能容许有此事发生?
  蓬莱魔女掩埋了这具尸体,心中想道:“为了那支打狗棒,已经死了六个丐帮弟子。如今我倒要看看打狗棒中那卷东西了。为什么金超岳要截杀龚浩,为什么风火龙要派人盗它,或者都可从那卷文书找到答案。”
  蓬莱魔女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卷文书,幸喜只是纸头烧焦一些,纸上文字虽然稍稍熏黄,每个字都还看得清楚。
  蓬莱魔女看了之后,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呆了好一会子。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风火龙要陷害武士敦,要抢回这支打狗棒!”
  原来蓬莱魔女所看到的正是前丐帮帮主尚昆阳在得病之后所写的一封亲笔书信,这封信是写给他的大师兄鲁阳戈的,这鲁阳戈也正是武士敦所说的,那个在丐帮中除了帮主之外,唯一的知道武士敦所负的秘密任务的那个长老。
  这封信是尚昆阳留作凭证用的,信中首先说明武士敦之混入金国御林军是奉他之命,其次说明,倘若武士敦真能够刺杀了完颜亮回来,丐帮帮主之位就该由武士敦继承。尚昆阳是恐怕到了其时,他自己已经死了,所以留下亲笔书信,交给长老保存,作为证明。信中最后还说,即使武士敦不能刺杀完颜亮,他回来之后,也该承认他的功劳,让他做个九袋弟子。帮中弟子若有怀疑,就由长老在丐帮大会上宣读这封信。
  龚浩是这位鲁长老的大弟子,蓬莱魔女把几件有关之事组织起来一想,整个事情就明白不过了。鲁长老在他做帮主的师弟死了之后,自己也得了重病,同时也由于已知道风火龙要夺位的阴谋,故而不敢将这秘密抖露。他因为病重不能参加首阳山的丐帮之会,于是叫大弟子龚浩把藏有帮主亲笔信的打狗棒拿去,设法交给武士敦。
  蓬莱魔女弄清楚了丐帮的这件事情,心中不胜感慨:“风火龙本来也算得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却为了贪图权位的一念之私,把自己变成了个卑鄙小人了。”“若只是意图争夺帮主之位,排挤师弟,事情还小;最怕他不择手段,以求一逞,那就更不可饶恕了。”
  蓬莱魔女隐隐感到一个危机,不由得悚然震恐。一个疑问蓦地在她心头升起,“金超岳之截杀龚浩,是不是为了这支打狗棒的呢?不错,龚浩是丐帮的八袋弟子,但也还不是十分重要的人物,金超岳何以要单单截杀他?看来多半是为了此事了。但金超岳又何以会知道这件秘密?是不是风火龙和他串通了的?”
  尚帮主的亲笔信交给风火龙的大师伯鲁阳戈保存,鲁阳戈将它藏在打狗棒中,这是非常秘密的事情。风火龙以继任帮主的地位,探听到这个消息,已不知要费了多少心力了,但以他的地位,还不算稀奇。金超岳是丐帮的敌人,也知道这个秘密,那就是不可思议的了!
  可是从那两个前来盗取打狗棒的丐帮弟子口中,蓬莱魔女又知道风火龙曾经严令那两个弟子“只许取物,不许伤人”的。再从他处置武士敦这件事情来看,固然他是只手遮天,欺骗帮众,陷害师弟;但也只是把武士敦驱逐出帮而已,并没将他杀害。似乎风火龙也还不是丧尽良心的穷凶极恶之辈。
  到底风火龙是否曾与金超岳串通?蓬莱魔女作了正反两面的推断,兀是不能确定。但兹事体大,蓬莱魔女不能不作预防,心想:“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若任由风火龙阴谋得逞,后患无穷!倘若他再与敌人勾结,那更是不堪设想!”
  蓬莱魔女藏好那封信,盘算好如何对付风火龙的事情,便跨马登程,续向西行。
  路上没再碰见丐帮弟子,也没见着武林天骄。不过,蓬莱魔女向路边茶亭的人打听,说了武林天骄的模样,却知道是有这么一个人骑着白马,早已过去了。
  这个消息证实了昨晚藏在暗中将她惊醒的那个人就是武林天骄了,蓬莱魔女收起那颗珍珠,心头不觉有丝惆怅。虽然她对自己的终身大事早已有了抉择,但与武林天骄过去的一段友情,总也是不能忘怀的啊!良友避面,情何以堪?但她知道武林天骄的坐骑乃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要追也是追不上的了。
  蓬莱魔女按照原来的计划,先上阳谷山探访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大师、打听她父亲与笑傲乾坤的行踪。一路无事,这一日终于来到了阳谷山,已经是开始落雪的初冬时节了。
  蓬莱魔女因为明明大师是她的父执尊长,为了表示尊敬,上了阳谷山,便即下马步行。雪下得正紧,地上已似堆琼砌玉,天空仍在吐絮飘绵。蓬莱魔女本是北国长大的姑娘,如今从江南回来,重见她所熟悉的雪景,自有一种亲切之感,喜悦之情。
  “景物依稀似旧时,故人零落各分飞。”蓬莱魔女心中默念这两句诗,不觉忽生怅触,浮想连翩。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一个是她平生知已,一个是她心上之人,她是多么渴望与这两个人重聚啊!“如今武林天骄在哪儿呢?”“这次总可以见着笑傲乾坤吧?”一次两次错过见面机缘,直到如今,她还未曾有过与笑傲乾坤倾诉衷曲的机会,造化弄人,何其太残忍,她自思自想,亦不觉自笑自伤了。
  不知不觉雪已止了,满山银白,树上的枯枝也披上新装,凝结枝头的雪花砌成各种美丽的图案,比真花还更好看。蓬莱魔女不觉又想起唐人岑参的诗句:“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诗人的想象多么美妙神奇,把一场大雪造成的枝头雪景,比作一夜春风催开的万树梨花。当真是令人从冷寂中看到生机,从萧索里感到春意。
  皑皑的白雪净化了蓬莱魔女的心境,她忘掉了感伤,陶醉于银花雪浪的琉璃世界,独自踏雪前行。
  山上的光明寺已经可以看见了,白茫茫的雪海里忽然映出一片耀眼的鲜红,原来就在光明寺的旁边,有几十树红梅,开得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鲜艳,赛似画图!
  “好一幅雪里红梅的天然图画!”蓬莱魔女一边赞叹,一边走去。就在此时,忽又听得一缕萧声从梅花丛中飞出,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不由得蓦然呆了。是武林天骄么?是造化再一次戏弄她。她这次是为着笑傲乾坤而来,造化小儿却有意教她与武林天骄先碰上么?
  心念未已,听得又有妙曼歌声替代了萧声,唱的是唐代大诗人杜牧的一首绝句:“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这是少女的歌声!这个少女而且已从花树丛中走出来了,只是她一个人,并没有武林天骄。蓬莱魔女又喜又惊,连忙跑上前去握着那少女的双手,说道:“怎么,是你?你怎地也会走到这儿来的?檀公子呢?他是不是也已来了?”
  原来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赫连清云。她吹的是她那支古笛,并非玉萧。笛韵萧声,精于音律者本来可以分辨得出,但蓬莱魔女刚才一心想着的只是“笑傲乾坤、武林天骄。”遂把赫连清云的笛韵,错作武林天骄的萧声了。
  赫连清云笑道:“柳姐姐,我倒是知道你会来的,不过料不到你来得这样快!”蓬莱魔女怔了怔,正想问她如何知道,赫连清云忽地扬声叫道:“大姐,客人来啦,快出来吧!”蓬莱魔女又是一怔,道:“怎么,你的大姐也在这儿?你们已经和好了?”
  蓬莱魔女只道清云所说的“大姐”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是以感到奇怪。
  赫连清云噗嗤一笑,说道:“这个大姐不是我那不仁不义的姐姐。我,我是和他的姐姐一同来的。”说到一个“他”字,双颊微晕,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她说的“大姐”乃是武林天骄的姐姐慧寂神尼。
  心念未已,只见光明寺中走出一个尼姑,果然是慧寂神尼。
  慧寂神尼也笑道:“柳女侠,我们等你已等了好几天了。你想不到我们住在这儿吧?”
  蓬莱魔女确实是意想不到慧寂神尼会住在一个和尚庙中,光明寺的方丈明明太师虽然是一个可以作得她祖父的老人,且又是高僧身份,但佛门最重清规,僧尼有别,尼姑住在和尚庙中,总是一件奇怪的事。
  蓬莱魔女心道:“也许她们与明明大师有甚渊源。他们是世外高人,原也不必拘泥于小乘佛法。”便道:“这可真是巧极了,我正是来拜访明明大师的。你们怎知道我会来的?”
  慧寂神尼道:“你的来意我都已知道了,请进寺中说话。”
  蓬莱魔女跟随她们进寺,却不见明明大师出来,连一个小沙弥也没见着。这光明寺是明明大师三十年前将一座荒山古庙改建的,早已断绝了香火的了。寺中建筑除了供奉弥勒佛的正殿之外,也只不过几间房子。明明大师避世隐居,没收徒弟,没有职司打扫的小沙弥都不足为奇。所奇的是这座光明寺地方甚小,她们进来,明明大师是应该听得见的,却何以一直没有出来?而且从她们的说话之中,明明大师也应该早已知道她是他老朋友的女儿,也在等着她来的。
  蓬莱魔女坐定之后,忍不住便问道:“明明大师可在寺中?请你们给我通报一声,就说是柳元宗的女儿前来拜谒。”
  慧寂神尼笑道:“反正你已来了,也不必这么着急谒见明明大师了。你想探听的事情,我可以代明明大师回答。咱们难得有此机缘聚会,我也有话和你说呢。”
  蓬莱魔女诧道:“我要探听的事情,你们也都已知道了。”
  慧寂神尼笑道:“连你胸中的疑问我都可以替你解答。现在我就按你所想知道的先后,依次答复你的问题。第一件你所想知道的是笑傲乾坤来过了没有?第二件我们为什么住在这儿?第三件明明大师何以直到如今未出来见你?是不是这样?”
  蓬莱魔女给她说中心事,双颊微晕,点了点头,道:“还有我的爹爹呢?不知也来过没有?”
  慧寂神尼道:“你爹爹没有来过,笑傲乾坤则是已经来过了。”
  蓬莱魔女不觉有点诧异,光明寺的明明大师是她父亲的老朋友,他父亲还俗下山,重涉江湖之后,就一直想去探访这位老朋友的,却苦于没有机会。这次他前往首阳山,只须绕一段路,耽搁一两天工夫,就可以来光明寺一行了。而且他事前也对女儿说过是必定先往光明寺的,还吩咐女儿可向明明大师打听他的行踪呢。“为什么爹爹临时改变了行程的计划?”蓬莱魔女颇感意外,疑虑顿生。
  慧寂神尼似是连她这点心事亦已觉察了,笑道:“你爹爹武功绝世,决不至于有意外发生。他是在路上碰见了笑傲乾坤,遂托笑傲乾坤来光明寺代他向明明大师致意的。据说首阳山你师父那儿有紧要的事情等着他,他要绕道固原顺便了结一桩公案,再往首阳山,故此就不能在光明寺耽搁时间了。他准备在从首阳山回来之时,再来探访明明大师。”
  蓬莱魔女稍稍放了点心,暗自想道:“我师父那儿有什么要事?莫非就是与丐帮聚会之事有关?”
  慧寂神尼说道:“首阳山的事情与固原的什么‘公案’,我是出家人,不想多管闲事,笑傲乾坤没说,我也没有问他。不过,笑傲乾坤这次一来,我们姐弟和你们之间的一重‘公案’倒是了结了。”说至此处,笑了一笑,道:“我这才知道,柳姑娘,你真正喜欢的心上人是笑傲乾坤,不是我的弟弟。从前我莫明所以,做了无聊之事,曾与笑傲乾坤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已经向他道歉了。”
  赫连清云也红了脸孔,握着蓬莱魔女的手道:“我从前对你也有点儿误会,柳姐姐,我也向你道歉。”
  胡女性情爽直,慧寂神尼出了家也还是这样性情,不避忌谈男女之事。蓬莱魔女却稍稍感到一点尴尬,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就不必提了。嗯,这么说来,你是在采石矶之战后,第二次见到笑傲乾坤了。”
  慧寂神尼道:“不错,第一次是在江南道上,那时他还与王宇庭他们同在一起的。想不到前几天又在这里会面。我这才知道他离开王宇庭的义军之后,曾托人向你送信,故此估计你在这几天也会来到。”
  蓬莱魔女道:“笑傲乾坤见着了明明大师么?”要知笑傲乾坤到光明寺是专为拜访明明大师而来的,慧寂神尼却一直没有谈及,蓬莱魔女自是感到有点蹊跷。
  慧寂神尼道:“没有。他已经托我转告明明大师了。”蓬莱魔女道:“明明大师是到别处去了么?”慧寂神尼又是答了两字:“没有!”正是:
  深闭禅关因底事?高僧只在此山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问罪魔头来古刹
  闭关高士练神功
  蓬莱魔女诧道:“既在寺中,何以不见。”
  慧寂神尼道:“因为明明大师正在闭关练功,要到今晚子时,方能功行圆满。笑傲乾坤来的那天,他正在紧要关头,我们不敢惊动他,是以未曾相见。”
  “闭关练功”是佛门武学中练最上乘内功的秘法,练功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严禁外界一切骚扰。因此这种练功,危险性极大,必须有人“护法”,以防外敌入侵;而且偶一不慎,还有走火入魔之险。
  蓬莱魔女解开了一个疑团,又生了另一个疑团,心中想道:“明明大师乃是前辈高僧,武学修为人所罕及。且又是遁世隐届了几十年,与世无争,与人无尤,为何还要冒险闭关练功?”
  慧寂神尼说道:“还是让我依次回答你的问题吧。把你的问题解释清楚,你也就会明白了。”
  “第二个问题是:我为什么住在这儿?”
  说到此处,慧寂神尼喟然叹道:“你可知道明明大师是我的什么人?”
  蓬莱魔女当然不会知道,也不便乱猜,慧寂神尼已接下去自问自答道:“明明大师是我的公公!”
  这一答倒是大出蓬莱魔女意料之外,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她当然无须避嫌了。”
  慧寂神尼叹口气,继续说道:“我那寡情薄义的丈夫名叫穆亦欣,是完颜亮生前的心腹武士,他要谋害我们姐弟,终于与我仳离。这些事情,听说三妹已经告诉你了?”
  蓬莱魔女默默点了点头,不便多言撩起她伤心之事。
  慧寂神尼苦笑道:“我如今已是勘破色空的出家人,也不怕重提伤心之事。明明大师是我公公,但穆亦欣则并非他的亲子。明明大师削发之前,本是武林高手,平生行仗侠义,决意不仕朝廷的。他没有子女,他的一位好朋友临终时将儿子托他抚养,作为他的义子,这个孩子就是我日后所嫁的那个无良心之夫穆亦欣。
  “明明大师因为他是好友遗孤,难免放纵了些。穆亦欣练成武艺,贪图名利,离开义父之后,便奔走权贵之门,使劲地向上爬,终于做到了完颜亮的御前带刀侍卫,后来又出任御林军的副统领。他一意逢君之恶,在他手下,不知陷害了多少忠良。
  “我是他的妻子,但他所做的坏事,我却是毫无所知。直到他设谋要利用我陷害我的弟弟之时,我才看清了他的本来面目。
  “但他做的事情,我的公公则是知道的。也正因此,他一气之下,遂削发为僧,意冷心灰,再也不问世事。
  “我与穆亦欣夫妻变作仇人之后,一来是在家乡难以立足,二来也不愿留在伤心之地。这才只身逃到江南,在栖霞岭玄女观出家的。”
  慧寂神尼幽幽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我以为从此可以不涉红尘,哪知还是卷进了风暴。完颜亮兴兵侵宋,我的弟弟反对他的穷兵黩武,为他所囚。清云给我报讯,我不能不赶到采石矶救他。后来的事,你是已经知道的了。”
  慧寂神尼在采石矶曾与蓬莱魔女并肩作战,又碰上她的丈夫穆亦欣,穆亦欣为她所伤,终于在乱兵中战死。这一段经过,既然蓬莱魔女也是在场之人,慧寂神尼就略而不谈了。
  慧寂神尼喝了口茶,继续说道:“那无义之人死了之后,我与二妹(赫连清云)找寻我的弟弟,没有找着。却意外地碰上笑傲乾坤,得知我的公公是在阳谷山光明寺做了和尚。但笑傲乾坤却未知道明明大师就是我的公公。
  “金国暴君已除,我在江南又过不惯,遂决意重回本国,穆亦欣虽然对我无情无义,但他的义父却是我所尊敬的公公,我想我应当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求他饶恕。他失了义子,年老无依,我也应当以媳妇的身份侍奉他。就这样,半个月前我与二妹来到了这儿。来得恰是时候。”
  慧寂神尼歇了一歇,悄悄抹去了她眼角的泪水,接着说道:“我公公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我。他说他早已料到穆亦欣多行不义,必定难得善终。这应怪他作义父的不善管教,小时候太过放纵了他。他也慨叹是名利二字害了他的义子,令他陷入歧途,不能自拔。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虽是父子夫妻之亲,也是挽救不来的,叫我也不要为这件事情太伤心了。我勘悟了色空,过去之事,也就当它是浮云逝水了。”
  蓬莱魔女听了她的故事,心中却是不禁感触兴叹,她的师兄公孙奇所走的道路,不也正是与穆亦欣大同小异?只怕穆亦欣的下场就是她师兄未来要蹈的覆辙!
  慧寂神尼道:“我谈自己的事情谈得太多,现在应该谈到我公公的事情了。我为什么说来得恰是时候呢?因为我公公正要想闭关练功,我和二妹一来,就恰巧赶得上给他充当‘护法’了。”
  蓬莱魔女问道:“明明大师武学深湛,为何还要闭关练功?”
  慧寂神尼道:“我公公说是有一个强敌已知他的踪迹,已放出风声,要来找他。他近年精研佛法,在武学的修为上不免松懈了些。是以要闭门再练一种绝世神功!”
  蓬莱魔女大为骇异,问道:“这强敌是谁?明明大师要这么郑重地对付他?”
  慧寂神尼说道:“我公公没有说出此人名字,他不知是怕我恐惧,还是别有顾虑,不愿我知道此事底蕴,只说这是他在俗家时候一点小小的过节,那人只是找他,我只须给他‘护法’,不须插手。”
  慧寂神尼说道:“公公的用意我明白,他的那个对头,一定非常厉害,怕我不知轻重,胡乱出手。但倘若那人当真来了,我岂能置身事外?”
  赫连清云说道:“一到今晚子时,明明大师功行圆满,就不怕了。最怕的是在这期限之前,明明大师尚未能开关迎敌的时候,强敌就来!”
  慧寂神尼道:“大约不至于有这样巧吧?咱们给他老人家护法已有十多天了,一直平安无事。难道就只这最后一天过不了关?”
  赫连清云道:“凡事总是从最坏处设想的好。说不定真有这样巧呢?”说着话眼睛望着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立即说道:“我留住这儿一晚,明天才走。两位姐姐可欢迎我么?”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