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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2 梁羽生(当代)
  柳元甲哈哈一笑,道:“好侄女,宗岛主说得不够明白,我替他说了吧。依我之见,宗岛主要比华谷涵强得多了。俗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你的叔父,你的终身大事,我也可以替你作得了主。你们一个是我侄女,一个是我忘年之交,我也很想你们结为夫妇,百年偕老。
  蓬莱魔女气炸了心肺,厉声骂道:“住嘴,你们简直是衣冠禽兽!”唰的一剑,便向飞龙岛主刺去。
  飞龙岛主拔出判官笔一架,“当”的一声,蓬莱魔女剑尖给他弹开,趁势剑锋一扬,又刺他手腕,这两招迅若电光石火,杀得飞龙岛主手忙脚乱。
  柳元甲一记劈空掌扫出,荡歪了蓬莱魔女的剑点,飞龙岛主退了两步,抹汗笑道:“好厉害的新娘子!成婚之后,你可不能这么凶啊!”
  柳元甲沉声说道:“清瑶,叔叔的话说了算数。你不依从也得依从,今日一定要你嫁给宗岛主,你若不听话,更要难堪!宗贤侄,放胆上前拿她!挫挫她的威风,才好教她作你新妇!”
  飞龙岛主道:“是。叔叔美意成全,小侄感激不尽。柳姑娘,你若还不肯依从,说不得我冒犯你了。”
  飞龙岛主仗着有柳元甲撑腰,大胆再攻。双掌一分,左点期门穴,右点精促穴。这一招两式的点穴手法,使得还当真不弱,足见功夫!
  蓬莱魔女知道飞龙岛主有意激怒她,反而沉住了气,待得双笔堪堪点到胸前,这才蓦地喝道:“着!”剑把一翻,一招“横云断峰”,疾削出去,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飞龙岛主双笔笔尖,竟都被她削断!蓬莱魔女剑势未衰,剑尖直指对方虎口的关白穴,还了一招更厉害的刺穴剑法!
  飞龙岛主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高手比斗,最怕是料敌不准,失之毫厘,差以千里。飞龙岛主从前曾与蓬莱魔女交手两次,虽然稍有不如,但也差不多可说是功力悉敌,绝想不到有一招便给对方削去笔尖之理。这一下大出意外,在蓬莱魔女精妙无俦的剑招之下,已是无法闪避。
  柳元甲笑道:“不用害怕,上去拿她!”“嚓”的一声,发出一枚铜钱,就在蓬莱魔女的剑尖只差毫厘,就要刺着飞龙岛主虎口的当儿,铜钱恰恰碰着剑尖,将她的剑点荡歪,失了准头,刺了个空。
  可是柳元甲亦禁不住心中微凛,暗自想道:“想不到这贱婢的功夫,比起在千柳庄时,竟是高明了这么多了!看来只怕非我亲自出手不行!”
  原来蓬莱魔女自从父女团圆之后,得她父亲以陈传遗书“指元篇”中的上乘武学相授,她本来早已到了一流境界,如今精益求精,强上加强,当然是远胜于飞龙岛主了。但,虽然如此,飞龙岛主本来也还可以抵敌个三五十招的,他又失在恃有强援,而不知对方的武功已经突飞猛进。故此竟然只是照面一招,便给削去笔尖。
  飞龙岛主虽然锐气稍折,但得了柳元甲全力相助,胆子又大起来,挥着一双铁笔,再次上前抢攻。当然这次是谨慎了些,不敢似刚木的妄进了。
  柳元甲在一旁凝神观战,每到紧要关头,就用金钱镖荡歪蓬莱魔女的兵器,这么一来,差不多是等于两人合力来斗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当然是大大吃亏,只有飞龙岛主打她,没有她打飞龙岛主的份儿。
  飞龙岛主占尽上风,大大得意,又出言调戏道:“柳姑娘,你我终归是要做夫妇的,你要打丈夫,婚后再打吧。日子正长着呢,如今可不要打了,别误了佳期。”柳元甲也加把口道:“对,清瑶,我劝你还是听话的好,否则只有更加难堪,更吃苦头。哼,待到生米煮成熟饭,看你还飞?”
  柳元甲心计之毒,无与伦比。要知“贞节”乃是古代妇女最重视的东西,蓬莱魔女若是给他们活擒,失了贞节,依柳元甲的如意算盘,那蓬莱魔女也只好逆来顺受,被迫与飞龙岛主成亲了。到了那个地步,柳元宗也只好来认“亲家”,不便再与他们作对了。这不是比杀了蓬莱魔女更好百倍么?
  蓬莱魔女又气又恨,破口大骂:“你们简直是一群衣冠禽兽。”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我给你找了一位如意郎君,你应该感谢为叔的才是,怎的你倒骂起我呢?随你怎么骂吧,我说出的话,非得做到不可,你不依从,也得依从。”双指疾弹,嘶嘶数声,又发出了几枚钱镖。
  蓬莱魔女人急计生,本来她是以一剑应敌,以拂尘护身的,柳元甲武功虽然比她高明,但钱镖之力,也只能荡歪她的剑点,却打不到她的身上。此时柳元甲连发三枚钱镖,想把她的青钢剑打落,蓬莱魔女故意卖个破绽,让一枚钱镖打着她的身体,“哎呀”一声,扔了宝剑,便向后倒。
  仓卒之间,飞龙岛主不知是计,大喜之下,扑过去伸手便抓,他还害怕蓬莱魔女万一给打中了死穴,必须及早解救,免得失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娇妻。
  柳元甲怔了一怔,暗自寻思:“这贱婢武功不弱,怎的会有此失?莫非有诈?”心念一动,连忙叫道:“小心。”
  饶是他立即见机,出声警告,也已迟了。话犹未了,只听得“喀嚓”一声,飞龙岛主一条手臂已给蓬莱魔女硬生生拗折。他们两人是近身扭打,柳元甲的钱镖绝技,也无从解救。
  飞龙岛主大吼一声:“好狠的妖女。”倒纵出三丈开外,一跤摔倒地上。手臂脱臼,鲜血淋漓。
  柳元甲又惊又怒,说道:“宗岛主,你别着急,我亲手捉了这贱婢,务必叫她做你的妻子。”声到人到,五指一划,使出最上乘的点穴功夫,一招之间,遍袭蓬莱魔女七处大穴。
  蓬莱魔女大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柳元甲,你的惊神指法还未学得到家。”五指一拢,手法与柳元甲一模一样,同时弹出,柳元甲吃了一惊,连忙闪开,蓬莱魔女一跃而前,闪电般地抓起了刚才投在地上的宝剑。
  柳元甲一惊之后,这才恍然大悟是中了蓬莱魔女的虚声恫吓的退敌之计。原来“惊神指法”乃是最深奥的点穴功夫,变化又非常繁复,蓬莱魔女其实是只知姿势,未曾真个学会。但她知道柳元甲这门功夫,是从“穴道铜人图解”上学来的,学得未全,危急之时,大胆吓他一跳,果然见效。
  但柳元甲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蓬莱魔女对他的虚声恫吓,只能收效一时,绝不能再次使用。柳元甲发现了破绽,一退复上,冷笑说道:“不错,我的惊神指法是未曾学得到家,且看你学全了没有?”五指疾弹,激荡气流,嗤嗤作响,又来点蓬莱魔女的穴道。
  好在蓬莱魔女已经拾起了宝剑,尘剑兼施,拂尘护身,长剑攻敌,一招“玄鸟划砂”,剑光挥了一道弧形,横削出去,冷笑说道:“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看你的指头碰得过我的剑锋么?”
  柳元甲有空手入白刃之能,但蓬莱魔女剑法精妙狠辣,他可不敢尝试,当下改点为弹,“铮”的一声,弹中剑背。他的功力高于蓬莱魔女,但也高不了许多,只凭一指之力,可还不能把蓬莱魔女的长剑打落。
  蓬莱魔女借他这一弹之力,剑势偏斜,刺他胁下的“愈气穴”。这一招刺穴剑法是从惊神指法之中变化出来的,以剑代指,较易运用,而劲道的凌厉,比之用指点穴,那是厉害多了。
  柳元甲恐防有失,不敢再试弹指神通的功夫,改用劈空掌力,呼呼两掌荡开蓬莱魔女的剑锋,退后几步。
  蓬莱魔女紧迫不舍,连环七剑,剑剑直刺柳元甲的要害。她知道内力不及叔父,久战绝非其敌,只有希望速战速决,趁自己稍占上风的时候,以闪电般的剑法刺伤对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柳元甲冷笑道:“好个狠辣的丫头,居然要和叔叔拼命么?”蓬莱魔女骂道:“我没有你这样玷辱祖先的叔叔!”剑招催紧,越发凌厉。柳元甲大怒道:“好呀,你既然狠得起心肠,不认家人,可也休怪我掌下无情了。”骤然间掌力一发,势道有如排山倒海而来。原来他初时是由于害怕哥哥的报复,而且又是想迫使蓬莱魔女与飞龙岛主成亲,故而不敢把她打伤,只想把她活捉。
  但到了此际,他看得出蓬莱魔女已是拼着豁出性命和他决个生死的了,他若不是施展全力,只怕反而伤在蓬莱魔女剑下。
  蓬莱魔女的本领虽然胜于从前,但论到功力之深厚,究竟还是不及叔父。而且她又是在经过一场剧斗之后,气力颇有损耗,此消彼长,双方的距离,当然是差得更远了。
  柳元甲全力施为,当真是非同小可,举手投足,隐隐带着风雷之声。蓬莱魔女就如一叶轻舟,在惊涛骇浪之中挣扎,十数招过后,已是吁吁气喘,香汗淋漓,剑招发出,亦已力不从心。
  当蓬莱魔女与柳元甲恶斗的时候,飞龙岛主则在给自己治伤。他手臂拗折,还好只是外伤。他忍着疼痛,把脱臼接好了,敷上伤药,撕下一幅衣襟,自行包裹。此时正盘膝坐在地上,运气调元,精神开始渐渐恢复。
  蓬莱魔女也曾动过念头,要趁飞龙岛主功力未复之前,把他活擒,作为人质。可惜她自己亦已力不从心,好几次想冲过去,都给柳元甲的掌力迫退。
  飞龙岛主裹好了伤,精神也恢复了几分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好狠的妖女,气死我也!今日我不让你吃点苦头,难消我心中之恨!”
  柳元甲笑道:“宗老弟不必气恨,我把这丫头交给你,你爱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她吧,平平你的气。嘿,嘿,夫妻之间打是恩爱骂是疼,也不必怎样放在心上了。”
  飞龙岛主道:“让我亲自拿她!”他看出蓬莱魔女已是气衰力竭,强弩之末,自忖可以对付得了,要想挽回面子。
  柳元甲笑道:“好吧,就让你挫挫她的威风,杀杀她的气焰。”说话之间,已是左掌右指,接连地猛攻几招。蓬莱魔女此时气力不济,招架得十分吃力,眼看就有给他点中穴道之危。柳元甲也正是想点了她几处麻穴,才放心交给飞龙岛主的。
  蓬莱魔女气恨交迸,心中想道:“与其落在他们手里,不如死了的好!”眼前的形势,她已是决计难逃魔掌,不由得起了宁死勿辱的念头。
  蓬莱魔女正想回剑自戕,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忽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屋顶突然裂开了一个大洞,一块磨盘似的大石掉下来!屋顶洞穿,砖头泥土同时纷落如雨!
  这块大石正巧朝着飞龙岛主当头压下,飞龙岛主功力虽然不弱,但只有一条左臂可堪使用,推不开那块巨石。“轰隆”一声,巨石压在了他的身上,还幸他伏在地上,单臂尽力支持,稍稍消去几分压力,虽然受了重伤,而且终于还是给石头压着身子,但没给大石砸成肉饼,已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得柳元甲大吃一惊,仓促之间,无暇思索,只好暂且放松蓬莱魔女,赶过去先救飞龙岛主。他的脚步刚离开蓬莱魔女,只听得又是“轰隆”一声,第二块大石头又砸了下来,这一次是对准了柳元甲抛掷了。看来在屋顶的那个人,已是看清楚了下面的情形,时间算得很准。
  柳元甲大吼一声,双臂一振,以金刚掌力拍出,磨盘大的石头给他双掌一拍!竟然裂成八块,石头的爆裂声震耳如雷,石屑泥土,弥漫如雾。可是在震耳如雷的声音之中,蓬莱魔女仍然能够清晰地听到那个人的话。
  那人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叫她快逃,声音非常熟悉,蓬莱魔女只听了两个字就听出是东海龙的声音,大喜过望,连忙吸了一口气,使出“一鹤冲天”的绝顶轻功,平地拔起数丈,从屋顶裂开的地方冲了出去。
  柳元甲吼道:“东海龙你敢到这里捣乱!”东海龙道:“老贼,你不服气就出来较量较量!”
  东海龙是四霸天之首,武功非同小可。柳元甲以金钢掌力击碎他所抛掷的石块。虎口亦感微微酸麻。柳元甲自忖他可以胜得了东海龙,但加上了一个蓬莱魔女,他就未必能是他们的对手了。何况来的又不知共有几人,倘若西岐凤也与东海龙同来,那就更加不好对付。
  飞龙岛主给大石压着胸口,此时正在痛苦呻吟。柳元甲与飞龙岛主乃是狼狈为奸,需要互相利用的。倘不把他胸口大石立即移去,只怕他有性命之忧。柳元甲一来不明敌人情况,有所顾忌;二来也不能让飞龙岛主死去。无可奈何,只好咽下口气,先把飞龙岛主救起。
  东海龙哈哈笑道:“你不敢出来,那就恕我不奉陪了。哈哈,今天砸了你这老贼假仁假义的招牌,痛快呀,痛快!”大笑声中,与蓬莱魔女走了。
  寨中虽有数千悍匪,但因柳元甲在关上了“聚义厅”的大门之后,已以为是瓮中捉鳖,手到拿来。他用武力对自己的侄女迫嫁,究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所以预先曾有命令,在关上大门之后,不许旁人走近。这“聚义厅”的位置正好是在一个悬崖的下面,他们也料不到竟然有个精通水性的东海龙,偷渡过太湖,登上了西洞庭山,居然抱了两块大石,从悬崖跳下,把这座建筑牢固的聚义厅砸开。
  待到寨里的大小头目、一众喽啰发觉此事,追出来时,东海龙与蓬莱魔女已经施展绝顶轻功,攀登危崖,上了山巅了。众喽兵乱箭射去,十九射不到那么远,偶有几枝射到他们背后,也给蓬莱魔女挥尘拂落。
  山道有些巡逻喽兵,闻声跑来,东海龙喝道:“不怕死的就来!”信手抓起一块石头,以混元掌力一捏,把手一扬,碎石如雨,打得那些喽兵抱头鼠窜。
  东海龙前头带路,不消多久,已翻过山头,到了岸边,四顾无人,蓬莱魔女吁了口气,说道:“侥幸是逃过了一关了。可我不精水性,却怎生逃出太湖。”东海龙笑道:“不用惊慌,我在这芦草丛中藏有一条小船。”
  东海龙惯经大海风波,深通水性,善会使船,这小舟在他操纵之下,疾如奔马,一会儿就摆脱了追兵。
  两人这才有余暇叙话,蓬莱魔女谢过了东海龙相助之德,笑问他道:“东园前辈,怎的这样巧,你也到这儿来了?”
  东海龙道:“我是给王宇庭踩道(探听虚实)来的。”原来官军攻占太湖的消息,王宇庭已经知道了,但还未知道是柳元甲与飞龙岛主这一帮人假冒官军,和常州团练使王大信串通,狼狈为奸,干出的勾当。
  王宇庭这支义军为国效劳,大败金兵,到头来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连“老家”都给官军占去。听到了这个消息,无不人人悲愤,恨不得立即赶回太湖,与官军厮拼。
  王宇庭也想夺回太湖,但却不愿意在大局尚未安定之际,便与官军大动干戈,使金虏坐收渔人之利。而且倘若是一路打回去,他们这股义军必然要遭受官军围攻,只怕也是寡不敌众。
  王宇庭与群豪会商之后,决定先派一个人回去打听消息,做好“知己知彼”的功夫才好商量对策。这个人必须是精通水性而又武功高强的,王宇庭自己不方便去,东海龙此时尚留在义军之中,未曾回家,便自告奋勇,愿意帮王宇庭这个忙。
  东海龙需要替王宇庭打听明白三件事情,一是留守的十三家弟兄,情况如何?全都伤亡了还是有部份逃出来?或是还有人匿伏在山上?二是其他的各个小寨寨主,是投降了官军,还是尚在抵抗?王宇庭希望东海龙给他联络,最好到时能作里应外合,逐出官军。这么虽然也难免干戈相见,但却不是大规模的战事;三是查清楚是哪一部份的官军。王宇庭和江淮制置使刘锜已有默契,知道刘锜是不想“消灭”他的。因此他虽然未知真相,亦已隐隐猜到了是地方武力所为,所以尽可能的不将事件扩大。
  东海龙精通水性,自驾一叶轻舟,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潜入了太湖。当蓬莱魔女到来之时,他已留在太湖七日了。太湖七十二峰都已踏遍他的足迹,许多家未肯降服官军的寨主,他也有了联络,这些寨主每人或多或少有一百几十条船,在太湖中和飞龙岛主的部属玩“捉迷藏”的游戏,太湖三万六千顷,飞龙岛主力量虽是比他们大得多,却也不容易“清理”他们。
  东海龙任务完成,正想回去。恰巧这日就碰上蓬莱魔女到来。东海龙在西洞庭山曾匿伏数日,深知地形。故此能够出其不意地一举救了蓬莱魔女。
  东海龙说明了经过,笑道:“也幸亏你和那老贼打了一场,否则我还没有这样容易得手呢。”
  蓬莱魔女问道:“与王宇庭一起抗击金兵的还有李宝这支义军,他们怎么样了?”东海龙道:“朝廷下令要他遣散,他拒不奉令,已经率领所部出海,准备在海外占岛为王了。”
  蓬莱魔女又道:“还有前来助战的各路英雄呢?”东海龙道:“停战之后,大都各回原地了。也有几个与王宇庭交情最好的朋友留下来的,例如铁笔书生文逸凡就是其中一个。”
  蓬莱魔女道:“你们这次在海上大捷,杀了金寇的郑亲王,这一场仗打得真是漂亮得很啊!”
  东海龙道:“啊,对了。你提起这件事,我还有个消息要说给你听,让你高兴高兴。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不是你也熟识的朋友么?金寇的郑亲王就是他杀的。”
  蓬莱魔女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说话,目的就是想打听华谷涵的消息,至此,顺理成章地问道:“华谷涵走了没有?”
  东海龙道:“华大侠本来是同王宇庭一起回来的。有一日在路上碰见一个道姑,拉他出来说了几句话,他就改变了主意,独自北行,过江去了。”
  蓬莱魔女道:“那道姑是不是法名慧寂?”东海龙道:“不错。柳女侠认识她的么?”
  蓬莱魔女道:“她是我一个朋友的姐姐。嗯,华大侠到江北为了何事?东园前辈可知道么?”
  东海龙道:“听说他是去拜访一位隐居多年的武林前辈公孙隐。”东海龙尚未知道公孙隐就是蓬莱魔女的师父。
  蓬莱魔女心中想道:“不知武林天骄的姐姐和他说了一些什么?他去找我师父,目的只怕是在于打听我的下落。但愿他能够在我师父那儿碰见我的父亲。”想起南辕北辙,好事多磨,不觉情怀怅怅。
  蓬莱魔女意欲北归,可眼前太湖之事还不能丢开不管。当下问道:“王宇庭现在留在何地?”东海龙道:“他与十三家寨主暂时驻足沐阳,部属则已分散匿居,等候我的消息。可是我还要先到江阴一转,再去沐阳。”
  蓬莱魔女道:“可是去拜会辛弃疾么?”
  东海龙道:“正是。辛弃疾是江阴通判。对官场消息比较灵通,他是热心帮忙义军的。王宇庭要我到他那儿和他商量商量。这也是华大侠的主张,华大侠和辛弃疾是好朋友,他还有一封亲笔书信交我带去呢。”
  蓬莱魔女道:“辛弃疾和我也很相熟,我陪东园前辈到江阴一趟吧。”
  江阴与常州相距不过百余里。上岸之后两人兼程赶路,第二天中午时分便到了。正是:
  欲求一见仍难见,天妒多情故折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心事浩茫连广宇
  情怀萧索觅伊人
  到了江阴,正要打听通判衙门所在,忽见两骑马从街道那头走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男的是军官服饰,女的是官眷打扮,见了他们,都是“啊呀”一声,显出了意外的惊喜,立即下马,抢来迎接,男的说道:“柳女侠,我们正盼着你呢!”女的则更是亲热地说道:“柳女侠,什么风把你吹到这儿来了?”原来这一男一女,正是耿照和他的未婚妻秦弄玉。
  蓬莱魔女见了他们,也是意外的欢喜,问耿照道:“刘锜不是保举你去统领你叔父原来那支义军,要你到采石矶助战,听虞允文指挥的么?我在采石矶一直到大破金兵之后,还未见你这支援军来到,这是怎么回事?你怎的还留在江阴?”
  耿照叹口气道:“刘锜的保举,朝廷只采纳了一半。朝旨准我以‘参军’的名义暂掌一军,但却不许我带这支军队去增援虞允文。我不愿意投闲置散,几经请求,后来得到主帅刘锜同意,才调到江阴来助辛弃疾驻防。金兵大举南侵之时,也有小股敌人沿江窜扰,给我们打退了。算是多少为国家出了点力,但比之你们在采石矶的大捷,我们却是甚为惶愧了。”
  蓬莱魔女道:“这都是朝延的处置,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尽了你的职份了。可叹的是小朝廷只求偏安,令多少英雄无用武之地!”
  寒暄过后,蓬莱魔女说明来意。耿照道:“我刚好是从辛大哥的衙门出来,他的衙门,转过这一条街就到了。我带你们去。”蓬莱魔女道:“你不是另外有事么?”耿照苦笑道:“我现在除了每天督促将士操练几个时辰之外,就闷得发慌了。”秦弄玉笑道:“他闲着无聊,这几天正在跟他辛大哥学做诗填词呢。”
  蓬莱魔女道:“那也很好,你将来也可以做个像辛弃疾那样的文武全才的儒将。”耿照笑道:“那可差得远呢!朝政如此,老实说,我也有点意冷心灰,不想再当什么劳什子的将军了,依我的志愿,我倒想像你们一样,做个江湖侠士。”
  谈笑之间,已到衙前。耿照是熟人,无须通报,便领他们进去。只听得吟声琅琅,辛弃疾正在书房朗诵他的新词。耿照低声笑道:“辛大哥兴致倒好,咱们且别扰了他的清兴。”
  只听得辛弃疾朗吟道:“征埃成阵,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层楼。指点檐牙高处,浪涌云浮。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这首词正是辛弃疾为此次宋军的大捷而赋的。大意是说两淮地区,今年料想不会有兵祸了,地方上也应该可以安心建设了。可是登楼四望,东南虽是一片大好气象,西北神州却还未恢复啊!
  听至此处,蓬莱魔女不觉一声长叹。辛弃疾大开房门,“啊呀”一声叫道:“柳女侠,是你来了!怎的还在外头,请进来坐呀!”
  蓬莱魔女笑道:“打断了将军的词兴了。”辛弃疾也笑道:“都是幸亏你们在采石矶一场大捷,我在这里才得以安心填词。柳女侠,你刚才听词兴叹,是何缘故?莫非我这首词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蓬莱魔女叹道:“词是好词,可惜当前世局,却不如将军所想的那么美好。只怕就是今年,也未必能如将军所说的太平万里呢。”辛弃疾道:“朝廷只思偏安,虞元帅已给召回,这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但金主完颜亮亦已被杀,金国目前正在忙于收拾败局,今年总不至于再来南犯了吧?”
  蓬莱魔女道:“外祸暂缓,内忧续长。朝廷怯于对付外敌,却勇于残害义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如今又来要‘袭匪’了,老百姓哪能够有好日子过啊?”
  辛弃疾骇然道:“我只是听说朝廷下旨叫李宝所部义军遣散,这个措施我已经认为不对了,难道他们还要把义军当匪来袭么,这,我尚未有所闻。柳女侠,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蓬莱魔女道:“我不是耳朵听来的,是亲眼见到的。太湖已被官军夺了,如今正在重税盘剥渔民呢。将军还未知道吗?”辛弃疾道:“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吧?前日有一位常州来的朋友谈及,他知而不详。听他说又似乎是太湖‘群盗’的火并。”
  蓬莱魔女道:“真相是官军勾结了外地来的绿林败类,夺了义军的太湖。这位东园前辈知道得最是清楚。他就是替太湖十三家寨主王宇庭来见将军,向将军讨教的。他还带了一封华谷涵给你的亲笔书信。将军,你不怕给人加以‘通匪’之罪吧?”
  辛弃疾哈哈大笑道:“柳女侠,你也忒小觑我了。王寨主是我素来佩服的豪杰,即使朝廷将他当匪,我也愿意与他结交。何况华大侠又是我的知己朋友,朋友有事,理当分忧。东园前辈,请你将事情说个明白,咱们从长计议。”东海龙交了华谷涵那封书信,待辛弃疾看过,这才说道:“我已经知得清楚,这是常州团练使王大信与柳元甲、宗超岱两股绿林败类互相勾结,干出来的勾当。”
  辛弃疾沉吟道:“柳元甲这名字好熟!哎,他不是富甲一方的、什么千柳庄庄主吗?”
  东海龙道:“不错。他表面是个富豪,实际却是私通金虏,坐地分赃的大盗,如今他的奸谋已给江湖豪杰揭发,他就索性与飞龙岛主宗超岱明目张胆地走在一起了。那飞龙岛主更是个叛国通敌的败类。”
  东海龙把常州团练使勾结绿林败类强占太湖的事情说了之后,辛弃疾蹙眉道:“有此等事,这可真是官匪不分了!”耿照更是气愤,拍案骂道:“岂有此理!飞龙岛主该杀,柳元甲和王大信更该杀!辛大哥,这桩事情,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辛弃疾是朝廷命官,顾虑未免多些,苦笑道,“愤激无济于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耿照道:“依大哥之见如何?”
  辛弃疾说道:“这里面有好几个为难之处。你要知道,王宇庭在咱们看来,是个侠义英雄,他占据太湖,总胜于让贪官统治;但在朝廷看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宇庭盘据太湖,抗租抗税,这却是国法所不容,朝廷之叛逆。如今王大信用官军的名义占了太湖,‘名正言顺’。对朝廷来说,他正是立了大功呢。二来朝廷已有令遣散义军,王宇庭重返太湖,那就是有违圣旨,你我除非决心造反,否则怎能以现任官的身份助他?三来常州团练使与我并无统属关系,论官衔他还比我大些,我也不能管他。所以即使不想惊动朝廷,此事也不能私了。”
  耿照道:“难道就让那些奸徒得意不成?”
  辛弃疾道:“为今之计,只能禀明两淮制置使刘锜,那王大信是归他管辖的,咱们揭发他与叛贼勾结之事,让刘锜处置。”
  耿照道:“既是有刚才所说的几个为难之处,刘锜难道就无顾忌,敢于秉公办理了么?他虽然比较正直,毕竟是个大官,舍得了那顶乌纱么?”
  辛弃疾颓然道:“这可就难说了。”
  耿照道:“而且即使刘锜处罚了王大信,太湖也是不能交回给王寨主的了。”
  东海龙道:“我此来只是想听听辛将军的高见,并无勉强辛将军出兵相助之意,辛将军同情我们,我们已是感激不尽了。”辛弃疾本来也曾是个任侠少年,与江湖豪侠的气质颇有相近之处的,但如今为了身份地位不同,却不能不诸多顾忌。听了东海龙之言,不由得面上一红。
  耿照忽道:“我倒有一计。”
  辛弃疾道:“那好极了。你意如何?”
  耿照道:“我不想当官,以我的性情,这个‘参军’再当下去,也只有闯祸。但在我弃官之前,却要整治那些贪官一下。这一计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也打出官军旗号,前往常州,把那王大信拿来问罪。再助王宇庭夺回太湖。事成之后,我弃官而逃,做个江湖游侠,遂我初愿,岂不快哉!”
  辛弃疾沉吟道:“这个,只怕、只怕朝廷会治你以擅杀官吏之罪,你弃官潜逃,也免不了要给朝廷缉捕。”
  耿照笑道:“这我可顾不了许多了,做逃犯我是做惯了的,从前我还是金国的钦犯呢。将来倘若再做本国昏君的钦犯,滋味虽然难受一些,也算不得怎么了。我所怕的只是恐会连累了你。”
  辛弃疾激于义愤,慨然道:“好,你的办法倒是个快刀斩乱麻的痛快办法,你既然下了决心,我不阻挠你了。你可以弃官,我也可以弃官!”
  耿照道:“这倒不必。朝廷上也总得有几个正气的人,除非迫不得已,我不赞成你也弃官。”
  事情算是商量定妥,东海龙是个江湖豪侠,当下也不再说客气的套语,站起来便是一个长揖,道:“多谢耿少侠仗义相助,辛将军的鼎力帮忙,我出来多日,要赶回去禀报王寨主了。”
  双方约定,由王宇庭到江阴会合,然后向常州秘密进兵。到了常州,双方再分头办事,王宇庭主攻太湖,耿照则担当拿办王大信的任务,并制止他所统带的常州团练私助飞龙岛主那一帮人。
  秦弄玉道:“柳姐姐,难得你到这儿,这回咱们可以多聚几日了。反正王宇庭是要到这儿来的,你就留在这儿等他吧。”蓬莱魔女却不过她的情意,说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沐阳了。请东园前辈代我向王寨主问候。”
  送走东海龙之后,蓬莱魔女想起一事,问道:“萨家两兄弟呢?他们可还是跟随辛将军么?”
  辛弃疾道:“他们是仗义佐我防守江阴,如今战事已过,他们已离开了。”
  耿照道:“他们是前天走的,临行之时,曾和我谈起太湖之事,我听他们的语气,似乎也是想到太湖去探听消息。”
  蓬莱魔女道:“这两兄弟倒是热心人,武功也很不弱,但愿他们还会回来,将来王宇庭重夺太湖,他们也可以相助一臂之力。”
 谈了一会儿闲话,辛弃疾对朝政也发了一通牢骚,耿照与秦弄玉便邀蓬莱魔女到他们的住 所歇息。耿照从前本是与辛弃疾同住的,因为现在已任参军,另有衙署,不再住在辛弃疾的通判衙门了。
  到了耿照的住处,蓬莱魔女才有余暇畅谈别后经过,说到珊瑚在采石矶一现之后,终于还是随慧寂神尼遁迹空门,耿、秦二人都是不禁嗟叹。
  秦弄玉叹道:“我与照哥都是恩仇未报,甚觉羞惭。对啦,说起仇人,我可要问一问那玉面妖狐了,这妖狐如今下落如何?”
  蓬莱魔女道:“说来惭愧,这妖狐与我那不肖师兄已经结成夫妻,在采石矶大战的前夕曾经给我所擒,皆因我一念之慈,没有当场将他们处死,后来又给他们逃跑了。”
  耿照叹口气道:“她与公孙奇这贼子做了夫妻,倒是同恶相济,得其所哉了。只是如此一来,我们的血海深仇,那就更难报了。”
  蓬莱魔女道:“我爹爹已去访我恩师——公孙奇的父亲公孙隐去了。有他们两位老人家出头,定能收拾这不忠不孝的贼子。剩下一个妖狐,孤掌难鸣,你们的仇也就不难报了。”
  提起了她的爹爹和公孙隐,蓬莱魔女不由得又思想起笑傲乾坤华谷涵也正是去访寻她的师父公孙隐的。她恨不得早日赶去与他们相会,可是如今却是相隔数千里之遥,而她又不能抛下太湖之事不管。
  蓬莱魔女若有所思的神气给秦弄玉察觉,笑问她道:“柳姐姐,你有什么心事?”蓬莱魔女道:“没什么。嗯,沐阳离此多远?”
  耿照说道:“原来你是记挂着王宇庭何日能够赶到此地,是么?沐阳离此倒不远,只不过三四日路程。可是王宇庭要集合他的部下,而大部队潜来,又必须晚间行动,加上东海龙回去报信的时间,他走得快,算是两天吧,那么你若要等王宇庭来到,最少恐怕也得在十天开外了。”
  秦弄玉笑道:“这不正好吗?咱们可以和柳姐姐多聚几天了。嗯,柳姐姐,我还以为你是别的心事呢,却原来你一心一意,都是为国为民,倒教我感到惭愧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应该为你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打算了。”
  蓬莱魔女双颊晕红,道:“我正想问你们几时请喝喜酒呢,你们别把火头烧到我的身上来。”
  话虽如此,其实蓬莱魔女想的正是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一算时间,待到王宇庭来,还要去夺取太湖,事情了结恐怕至少也在一个月之后了。华谷涵绝不会在她师父家中逗留这许多时候的,他行踪无定,将来只怕更难寻觅了。
  可是秦弄玉那番话却也令她感到几分惭愧,公事当前,她只好把私事暂时抛之脑后。
  想不到两天之后,又有人带来了新的消息。这一天她正在后园指点秦弄玉与耿照练武,门子进来报道:“萨大爷、萨二爷带了一位姓文的客人求见相公。”
  耿照喜道:“他们兄弟果然回来了,这姓文的又是谁呢?”蓬莱魔女心念一动,说道:“我也出去看看。”
  出去一看,原来是铁笔书生文逸凡。见面之下,皆大欢喜。文逸凡笑道:“柳女侠,我猜想你会在这儿,果然不错。”蓬莱魔女、耿照齐声问道:“你们却怎么走在一起来了?”
  文逸凡道:“我们是在太湖遇上的。王寨主见东园前辈许久未归,叫我去打听消息。”
  蓬莱魔女道:“东园前辈在太湖中藏伏了七天,他是在踏遍七十二峰之后才离开的。可惜你来迟了两天,要不然倒可以在这里会面。”
  文逸凡道:“我都知道了。我正是在你们出事之后的第二天潜入太湖的。”
  耿照道:“一路没有遇险么?”
  文逸凡道:“没有。幸亏遇见了萨家昆仲,是他们驾舟送我去的。”
  萨老大道:“我们进了太湖,和好几位舵主都见了面了。文大侠更是胆大,还独自上了西洞庭山,探了敌人的巢穴呢!”原来萨氏兄弟精通水性,而文逸凡则特长轻功。是以他们进了太湖,遂分工合作,由文逸凡去探敌方总舵,萨氏兄弟则与留在太湖的各家寨主联络。萨氏兄弟是绿林前辈,水陆两路都有熟人,那些寨主之中就有好几位是他的老朋友。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么?”
  文逸凡折扇一摇,缓缓说道:“柳女侠,你们那日一闹,可真是不错呢!吓得他们风声鹤唳,哈哈,连柳元甲这老贼——对不住,我可要骂你的叔叔了。”
  蓬莱魔女笑道:“我早已不认他作叔叔了,尽骂无妨。这老贼怎么样了?”
  文逸凡笑道:“这老贼逃了!”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怎么逃了?我还以为要与他再次交手的呢。他害怕什么?”
  文逸凡道:“他害怕你父亲向他兴师问罪,当晚就连夜逃了。当然他对飞龙岛主不敢明言,而是骗他,说是去邀请能人的。这消息我是从他的弟子交谈之中偷听来的。千柳庄原来的人如今由他的大弟子宫昭文率领,但宫昭文亦已心惊胆战,在和他师弟的谈话中已透露出要想逃走之意呢。”
  耿照大喜道:“去了这个老魔头,王寨主要夺回太湖,那就更容易了!”
  蓬莱魔女道:“飞龙岛主如何?”
  文逸凡道:“这贼子受伤不轻,如今正在调治。那晚我本来可以将他刺杀的,但一想他反正孤掌难鸣,也就不必打草惊蛇。”
  萨老大说道:“太湖的各家寨主我都联络好了,将来只要王寨主一回来,他们就立即起事,里应外合。”
  文逸凡道:“太湖之事,柳女侠你是不用担心了。你和令师公孙前辈有许多年没见面了吧?”
  蓬莱魔女心头一跳,知道文逸凡这句问话只是一个引线,要把话头从她师父引到华谷涵的身上。
  蓬莱魔女答道:“自从我出道之后,就没有见过他老人家,算来也有六年了。”
  文逸凡道:“那么你现在应该去看看他了。太湖之事,有我们这些人,料想足可以对付得了飞龙岛主了。”
  耿照不知就里,说道:“我们正想留柳女侠多住几天呢,文先生,你不给我们留客也罢了,怎么反劝她走呢?她已经六年不见师父,再多几天,又有何妨?”
  文逸凡笑了一笑,说道:“耿少侠有所不知,公孙前辈只怕是有紧要的事情等着她回去呢!”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我只道他要说的是华谷涵的事。难道当真是我师父有事,不是为了华谷涵?”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
  文逸凡道:“我也不知其详。我只知白修罗曾经来找过王宇庭,打听你的下落,说是你师父有事,要找你回去。那天我恰巧不在王宇庭那儿,第二天回来才知道的。”
  白修罗兄弟是华谷涵的仆人,但他们兄弟本身也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与华谷涵的主仆关系只是名份上的,与一般的主仆关系不同。华谷涵在江南助王宇庭抗金之时,他们兄弟奉华谷涵之命,仍留在江北协助义军。
  蓬莱魔女挂念师父,顾不得避忌,便爽直地问道:“听说华谷涵已去找我师父,白修罗和他主人会过面没有?”
  文逸凡道:“他是在华大侠渡江之后的第五天来的。据他对王宇庭所说,他还未曾见着主人。本来你的师父也要他代为报讯,请华大侠去的。但华大侠既然已经去了,他就只须打听你的下落啦。”
  蓬莱魔女听了惊疑不定,暗自沉思:“这么说来,我师父还未曾与华谷涵见面,他并非为了华谷涵而催我回去的了。但他为什么又要把华谷涵也找去呢?我在师门之时,可并没有听说他和华谷涵有甚交情。华谷涵见我几次面,也没有提过他与我师父相识。”
  蓬莱魔女说出了华谷涵的名字之后,秦弄玉与耿照作会心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便强留柳姐姐了。但愿后会有期,早早听到柳姐姐的好消息。”
  蓬莱魔女听出她语带双关,面上一红,可是她心急如焚,也无暇再与秦弄玉说笑了,当下便道:“太湖之事,有照弟帮忙,又有文大侠等一众豪杰都去,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辛将军那儿,请照弟代我道歉,我不去辞行了。”于是蓬莱魔女便在当日离开江阴。
  蓬莱魔女兼程赶路,不过几天工夫,便从江阴来到了当涂县的采石矶,她是怀着重温旧梦,凭吊往日战场的心情,特地选了这个地点渡江。
  虞允文的大军早已南撤,采石矶恢复了它从前的面貌——一个冷冷清清的渔村。其时金宋两国已经议和,和约虽然未曾签订,长江南北已是恢复了交通,两岸逃避战祸的人家也都陆续回来了。蓬莱魔女并不怎么费力就找到了一只小船送她过江。
  时节已是秋尽冬初,长江有着不大不小的风浪。蓬莱魔女倚舷举目,纵览江天,默念老杜的诗:“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不禁心头怅触,暗自想道:“我除了不似杜甫当年的老病之外,这忧时伤国的情怀却是相同。”
  那舟子倒是兴趣很高,口讲指划地和蓬莱魔女谈说当时的战争,说虞元帅怎样在长江火烧敌舰,大破金兵;怎样午夜渡江,奇袭制胜;怎样两军决战,射杀完颜亮等等。好像当时常见的“说书人”一般,向听众讲英雄们的传奇故事,添加了不少自己的想象,说得津津有味。他怎知道,在他舟中这个女子,就是当日参与这场大战的巾帼英雄。他所讲的事实,都是蓬莱魔女所曾身经目击的。
  蓬莱魔女不禁神驰往事,心中又在默念张于湖吟咏采石矶之捷的“水调歌头”:“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想起多少英雄血洒长江,如今换来的仍不过是偏安之局。“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心中想道:“多少英雄空有击楫誓中流之心,可惜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思念及此,不觉喟然兴叹,那舟子讲得兴高采烈,见蓬莱魔女却似心神不属的样子,不觉愕然问道:“小娘子不欢喜听这些故事么?”蓬莱魔女道:“不是。我有我的心事。”那舟子自作解人,说道:“是啊,听小娘子的口音是江北人,这次是战后重返家园吧?但愿你的亲人都还健在。”蓬莱魔女道:“多谢贵言。”那舟子叹口气,又道:“可惜中原未复,小娘子回去仍是在金虏管治之下过着苦日子,怪不得小娘子心里愁烦了,其实你可以等大局再安定一些才回去的。我渡过不少客人,但你还是在战后第一个渡江的女子。”
  说话之间,忽见一只小船在他们不远之处经过,船头把舵的竟然是个女子。
  蓬莱魔女抬眼一看,不由得又惊又怒。原来这驾舟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在长江上两次暗算过她,而在采石矶之战中,又曾给金寇作过向导的那个韩三娘子!
  舟子正在说到蓬莱魔女是战后第一个渡江的女子,忽见韩三娘子所驾的这只小船,疾如奔马,破浪而来,不觉愕然,呆了一呆,说道:“咦,这船娘哪里来的?如此本事!老汉撑船撑了几十年,只怕还不如她!她那舟中也是一位女客。嘿,嘿,今天可真是巧了,渡江的全是女子。”
  蓬莱魔女刚才只注意韩三娘子,听了舟子的话,仔细一瞧,才发觉舱中也有一个女子的背影,而且似曾相识。
  韩三娘子那只小船忽地放慢速度,与蓬莱魔女这只船并头前进,相距约有六七丈之遥。两人打了一个照面,韩三娘子哈哈笑道:“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柳大盟主,今天咱们可又碰上啦!”
  韩三娘子不提旧事犹可,一提旧事,不由得蓬莱魔女气上加气,怒上加怒!上一次蓬莱魔女的船就是在这一段江心给韩三娘子弄翻的,送她渡江的王祥、李吉两人,还因此送了性命。蓬莱魔女曾经发过誓为他们报仇的。
  此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蓬莱魔女斥道:“贼婆娘,还王祥、李吉的命来!”取出拂尘,迎风一甩,数根尘尾,如箭射出。可惜江中风大,而尘尾不过是根柔丝,打到韩三娘子船上,已经失了准头。可是这几根尘尾还是发出嗤嗤声响,在船蓬上戳了几个小孔。韩三娘子见蓬莱魔女的内功如此厉害,也不禁变了颜色。
  韩三娘子船中那“女客”忽地转过脸来,“格格”笑道:“柳清瑶,你嫂嫂在这里呢!我好歹是你师嫂,你怎可对我的朋友无礼!”这“女客”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
  舟子颇有江湖经验,听得她们这些说话,隐隐感到不妙,连忙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都是一伙的吗?”
  蓬莱魔女无暇答这舟子,骂道:“你这妖狐,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赫连清波笑道:“很好,那就请过来动手吧!嘿,嘿,只怕你力不从心。”
  韩三娘子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柳清瑶,你也接接我的暗器。”一扬手三柄飞刀同时掷来,飞刀是份量较重的暗器,在江上交锋,比之蓬莱魔女的尘丝,威力当然是大得多了。
  三柄飞刀中有一柄,竟然是飞来所那舟子的,舟子大叫道:“哎呀,你们是女强盗!”蓬莱魔女接了两口飞刀,一纵身又把第三柄飞刀踢落。
  清波道:“好俊的接暗器功夫,再接这个!”双手齐扬,十二枚透骨钉乱箭般射到。赫连清波的暗器功夫比韩三娘子高明得多,这透骨钉又是极歹毒的暗器,专打人身穴道。当年秦弄玉的父亲秦重,就是给她用透骨钉暗算,这才误伤在耿照剑下的。
  蓬莱魔女不敢轻敌,就用接下的那两口短刀招架。一阵断金戛玉之声响过,十二枚透骨钉都给她打落。
  可是就在她抵挡透骨钉的当儿,韩三娘子转过船头,划到她这只船的后面,觑个真切,对准那舟子的后心,猛地又发出一柄飞刀。
  蓬莱魔女腾不出手来给那舟子招架,只听得一声惨呼,那舟子已是倒了下去,鲜血染红了江面。
  蓬莱魔女骂道:“好狠的贼婆娘,我不杀你,誓不为人!”韩三娘子哈哈笑道:“柳清瑶,陆地上由你逞能,在水上就由不得你吹大气了!”一扬手又是一柄飞刀,这柄飞刀却并不是向蓬莱魔女掷来的,只听“喀嚓”一声响过,蓬莱魔女船上的那枝桅杆已是给她斩断,风帆卸了下来,这只小船在急流中登时变作无头苍蝇似的,团团打转。
  蓬莱魔女大怒,沉住了气,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船身,猛地把刚才接下的那两柄飞刀反打回去。
  这两柄飞刀是蓬莱魔女运足了内力发出的,急劲非常,韩三娘子刚听得暗器破空的呼啸之声,飞刀已经来到。韩三娘子情知不能抵挡,百忙中“卜通”的跳下江中,饶是如此,她露出水面的一片头发还是给飞刀削去。
  另一柄飞刀飞进船舱,赫连清波吓得慌了,她不会潜水,不能似韩三娘子般跳下水去,只好拔剑招架,“当”的一声,剑尖竟给飞刀削断,飞刀余势未衰,插进赫连清波身体,离心房只有数寸之处。也幸亏她拔剑挡了一挡,否则还焉有命在?
  虽没丧命,伤得亦已不轻。韩三娘子在水底把船推开十数丈,到了蓬莱魔女任何暗器打不到的地方,这才像落汤鸡般地跳上船来。只见赫清连波已是倒在血泊之中,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韩三娘子伤了一个得力帮手,心中想道:“我已杀了这魔女的舟子,还何必再去斗她?且让她在这江上自生自灭!”当下给赫连清波敷上了金创药,然后站出船头朝着蓬莱魔女冷笑说道:“你姑奶奶没工夫陪你戏耍了,柳清瑶,你别得意,迟早你也要掉下江心喂鱼!说罢,便驾驶小舟,扬帆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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