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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31 梁羽生(当代)
  武林天骄虽是强弩之末,功力也还不弱。完颜长之保命要紧,击向蓬莱魔女那掌,用到了七成功力。幸而如此,武林天骄才能空手对付,只听得“铮”的一声,武林天骄使用“弹指神通”的功夫,恰恰弹中了完颜长之的刀背。但完颜长之的掌力亦己把蓬莱魔女震得踉踉跄跄摇摇欲坠,接连退了六七步,但虽然如此,完颜长之的七成功力,也还未足以令蓬莱魔女受伤。而且完颜长之还给她的剑尖在腰部割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虽然不算得怎样受伤,但比对起来,总是他较为吃亏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姐姐,我来了!”来的又是一个金国服饰的少年军官,呼的一声,人还未到,就抓了一个武士,向完颜长之掷来。
  完颜长之反手一推,用一股巧劲,将那个向他掷来的武士像皮球般抛过一边,虽不怎么费力就解了这招,却也吃了一惊,心中想道:“他们不知还有多少党羽混在我军之中?这人能够使用大摔碑手抓起人来当作武器,功力虽不及我,也是很不弱了。”他自忖不能在短时间内擒下武林天骄,又怕完颜亮身边也有对方的“奸细”,出其不意地偷袭他的“皇上”,于是只好抛下武林天骄这边的敌人,匆匆忙忙赶去救驾。
  蓬莱魔女大喜叫道:“珊瑚,你也来了!”原来这个杀进重围接应她的少年军官,正是她从前的侍女珊瑚乔装打扮。
  珊瑚本来已是拜在慧寂神尼门下,削发为尼了的,这次赫连清云求慧寂神尼出山相助,珊瑚也跟了来。她与蓬莱魔女一向情同姊妹,故此上山之后,赫连清云去行刺完颜亮,她则先来与故主会合。完颜长之赶到完颜亮这边,登时扭转了劣势,一口刀架住了慧寂神尼的拂尘,还有余力不时向赫连清云发掌,赫连清云抵敌鸠罗法师已经吃力,何况还有许多武士向她围攻,不觉手忙脚乱,几个回合过后,已是险象环生。
  武林天骄这边,去了一个强敌,多了一个帮手,却是力量大增,杀得众武士纷纷后退,没多久就杀了出来,赶过去援助慧寂神尼。
  他们这一来正是时候,赫连清云眼看抵敌不在,鸠罗法师的双钹已夹着她的长剑,而檀道雄的大刀又正向她斫来。
  武林天骄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双指贴着刀背一推,把檀道雄的大刀推开,道:“叔叔,何苦还助这个昏君?”蓬莱魔女却不打话。一剑指到了鸠罗法师的咽喉。鸠罗法师曾在蓬莱魔女手下吃过大亏,见她杀来,吃惊不小,连忙松开双钹,放过了赫连清云,先招架蓬莱魔女的杀手。
  檀道雄骂道:“我檀家世受国恩,没有你这个叛臣逆子!”武林天骄道:“叔父此言差矣,完颜亮暴虐无道,穷兵默武,不但祸害邻邦,咱们的金国也要给他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推倒暴君,也正就是救金国的百姓。”檀道雄骂道:“我不听你的歪理,你为叛贼,我作忠臣,不必多言,看刀!”他只知一片愚忠,执迷不悟,竟然叔侄交锋。
  武林天骄顾念叔侄之情,却不敢放手厮杀,檀道雄挥刀猛斫,武林天骄空手抵挡,险险给他斫中。蓬莱魔女眉头一皱,道:“我来给你打发这老糊涂。”斜刺里一剑削去,“当”的一声,削去了檀道雄的刀头。武林天骄连忙说道:“手下留情,别伤了我的叔叔。”蓬莱魔女道:“我省得,你去助你姐姐吧。”
  完颜长之这时正在使到一招“横扫六合”,长鞭挥舞,呼呼风响,鞭梢严似毒蛇吐信,闪缩不定,既似打向慧寂神尼,又似打向赫连清云。
  慧寂神尼将尘尾聚成一束,当作判官笔使,还了一招“举火撩天”,完颜长之的长鞭倏地转了个方向,不与慧寂神尼交锋,闪电般地便向赫连清云打下,将虚招化作了实招。数人中赫连清云武功稍弱,完颜长之是意欲先击破最弱的一环。
  他的鞭一丈多长,慧寂神尼的拂尘只有二尺六寸,鞭长拂短,一招挡空,已是难以照顾赫连清云。眼看赫连清云就要伤在他的鞭下,武林天骄飞身掠至,长袖一挥,使了个“化”字决,卸去完颜长之打来的六七分劲道,只听得“嗤”的一声,武林天骄的袖子化作了片片蝴蝶,手臂又起了一道血痕,但完颜长之的长鞭毕竟也给他荡开了。
  赫连清云吓得“哎哟”一声,叫了出来,武林天骄微笑道:“不要紧,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赫连清云面上一红,低声说道:“多谢师兄相救。你的兵器,收回去吧。”把那支夺自完颜亮手中的暖玉萧交还给武林天骄。
  武林天骄与她目光一触。只觉她目光之中,散发着喜悦的光辉,又似含有几分哀怨,但在这样的激烈战斗之中,武林天骄也无暇推敲了。他得回了自己的暖玉萧,精神陡振,立即跨上前去,与她姐姐联手迎战完颜长之。慧寂神尼道:“你应该多谢清云二妹,是她马不停蹄,披星戴月,赶来向我报讯的。”武林天骄应道:“是,姐姐,你也辛苦了。”不解他的姐姐何以在这百忙之中,却说了这么一段不是必须要即时说的“闲话”?但武林天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怔了一怔之后,也恍然如有所悟了。
  原来赫连清云私心恋慕这位师兄,由来已久,后来知道了武林天骄为蓬莱魔女害了“相思病”的事情,心中难过之极,这段相思只好埋藏在内心深处,不敢向人吐露。她的性情与三妹赫连清霞的性情刚刚相反,清霞开朗爽直,有话就说,心事从不瞒人;清云却是矜持含蓄,不轻易表白自己的心事。不过,尽管如此,由于她对武林天骄处处关心,慧寂神尼与她的妹妹还是识破了她的心事。这次赫连清云上山之后,见到武林天骄与蓬莱魔女并肩作战,彼此救护,只道他们相爱已深,心中更为伤痛,己打定了主意,只待事情过后,倘使自己侥幸不死,也要跟慧寂神尼削发为尼了。不料后来武林天骄也来救她,同样也是为了救护她而受了伤。赫连清云这才感到师兄对她也并非全不关心,而在激战之中,与同伴本来就应该互相救护的。这么一想,幽怨也就减了几分了。蓬莱魔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慧寂神尼与赫连清云的说话与神情,她都看在眼内,听进耳中,心里暗暗欢喜,想道:“清云对她的师兄果然是情深一片,但愿她能够替我把结解开。”心中欢喜,精神抖擞,剑招使得出神入化,檀道雄遮拦不住,只听得“嗤”的一声,剑光闪处,从他胸口剖下,肌肤已感到了剑气的沁凉,却不疼痛。原来蓬莱魔女这一剑使得恰到好处,恰恰把他的上衣从胸口至小腹之处,当中“剖”开。蓬莱魔女冷笑道:“檀将军,你还要再打下去吗?”
  檀道雄是卫士之长,出身贵族,久作扈从,一向是注重仪表与尊严的,他不怕伤在蓬莱魔女剑下,但却怕蓬莱魔女挑了他的衣裳,这等于是剥掉他尊严的外衣,叫他在下属面前,变成笑话。当下又羞又怒,只好退出,赶紧另换戎装。
  檀道雄一退,武林天骄已无顾忌,他得回暖玉萧,使来得心应手,姐弟二人合战完颜长之,杀得完颜长之也步步后退。
  但御林军的高手与完颜亮的身边侍卫有数百人之多,这时都已围拢了来。武林天骄等人左冲右突,仍然是难以突围,更不用说接近完颜亮了。
  完颜亮担心的却是宋国大军杀来,不住地派人去催前方将官速报军情。就在此时,山下金鼓之声复振,完颜亮正自心慌,探子回来报道:“皇上安心,耶律元宜的叛军已给赶了下山,我们的援军陆续来到,如今正在包围他们。”
  完颜亮道:“好。江上战事如何,宋师已经登陆没有?”那探子道:“这个,这个——战场混乱,人马挤拥,小的通不过去,也找不到江防的指挥使,情形却是不明。”完颜亮听得不妙,心中焦急,挥手道:“快去打听,叫一队御林军给你开路。”
  那探子刚走不久,只见一人飞奔而来,快得难以形容,完颜亮身边的卫士喝道:“什么人,站住!”完颜亮圆睁双眼看去,登时化怒为喜,喝道:“不可无礼,这是郡马。”“郡马,你脱险了。赫连郡主呢?”
  来的正是公孙奇,他顾不及行跪拜的君臣大礼,便即得意洋洋地禀报道:“小臣只是一时失察,误中叛军的诡计而已。我要来就来,要走便走,千军万马,能奈我何!郡主一时未能赶来,请皇上恕罪。”
  原来公孙奇有自解穴道之能,蓬莱魔女也是一时大意,以为用了重手法点穴,又把他们用粗重的铁链缚在柱上,即使公孙奇能自解穴道也要几个时辰,解开穴道也不能挣脱枷锁,哪知公孙奇已练成了正邪合一的内功,今非昔比,蓬莱魔女走后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暗运玄功,把穴道解了。
  公孙奇有件家传宝物,是把百炼精钢的软剑,不用之时,可以束在腰间,作为腰带。当时蓬莱魔女急于夜闯金主御帐。临走匆忙,一时疏忽,未曾搜去他的这条“腰带”。
  公孙奇戴着枷锁,但手指还能活动。自解穴道之后,使用软剑削断手镣、劈开脚铐,又替赫连清波去了枷锁,以他们二人的武功,守卫焉能阻拦得了,当然是给他们逃跑了。
  但赫连清波却不敢立即来见完颜亮,她已知道她的三妹清霞冒充她的身份,图谋行刺金主,并救武林天骄。金主完颜亮喜怒无常,只怕会因此降罪于她。另一方面,她看了战场形势,亦已隐隐感到大事不妙,遂乃意存观望,请丈夫先去看看风色,再行定夺。反正她与公孙奇也不过是利害结合的夫妻,夫妻之间,其实并没多少真情挚爱。
  且说完颜亮见公孙奇脱险归来,喜出望外,目前他正需要能人相助,也就无暇细问情由了。当下说道:“爱卿来得正好,替朕把这几个叛贼擒下。”
  公孙奇也正是要报师妹那一剑之仇,领了“御旨”便即上前,朝着蓬莱魔女冷笑说道:“好呀,柳清瑶,你既不念师门恩义,也可休怪我手下无情了!”软剑一抖,唰的便是一招“南斗七星”,剑尖上抖起了七点寒光,一招之间,连刺蓬莱魔女七处穴道。
  蓬莱魔女还了一招“临江截壁”,封闭得风雨不透,只听得叮叮之声,不绝于耳。刹那之间,双剑已经碰击了七次。蓬莱魔女只觉虎口隐隐发麻,一来是因为她气力不加,二来也是因为公孙奇十分狠毒,竟然使出了“隔物传功”的本领。
  完颜长之得了公孙奇这样有力的帮手,精神大振,又杀上来。武林天骄道:“柳女侠,你来帮帮清云二妹,让我对付这厮。”武林天骄是个武学的大行家,眼睛一瞥,已知道蓬莱魔女不是公孙奇的对手。完颜长之虽然也很厉害,但他没有毒功,让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联手,总可以对付得了。
  武林天骄一个“移形换位”,挡在蓬莱魔女面前,玉萧一指,恰好迎上公孙奇的剑招。两人是第一次交手,武林天骄经过一番剧战,功力不到七成;但公孙奇前日受了柳元宗的一掌,也耗了三分元气,未曾恢复。两人恰是功力悉敌。公孙奇使出“化血刀”的毒掌功夫,剑中夹掌,荡起了一片腥风,武林天骄将暖玉萧呜的一吹,一股纯阳罡气吹了出去,公孙奇只觉暖洋洋的,几乎提不起劲来,吃了一惊,慌忙镇摄精神,默运玄功。他的毒掌腥风刚好给武林天骄的纯阳罡气化解,而两人的内功造诣,又恰好在伯仲之间。是以各显神通,仍然是打成平手。正是:
  顺逆不分为虎伥,武功纵好臭名扬。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黩武穷兵终授首
  苟安畏敌撤雄师
  另一边,完颜长之已在狠狠地向赫连清云发动猛攻,丈许长的钢鞭打得呼呼风响,卷起了一团鞭影,赫连清云的身形都已在鞭影笼罩之下。赫连清云横剑护胸,斜斜削出,这一剑她倒是看得很准,攻中带守,意欲削去完颜长之的鞭头。可惜她力不从心,只听得“铮”的一声,她的青钢剑反而给钢鞭荡过一边,门户大开,完颜长之喝道:“撒手!倒下!”长鞭严似毒蛇吐信,唰的就向她脉门抽击下来。
  堪堪就要打着,蓦地只见银光一闪,蓬莱魔女斜刺掠来,右手剑一招“横架金梁”,替赫连清云挡了这招。左手拂尘一卷,随即把鞭梢缠上,叫他不能左右摆动,伤及赫连清云。
  赫连清云喘息稍定,平剑一拍,剑锋就沿着长鞭上削,也喝了一声:“撒手!”完颜长之急忙抽出长鞭,给她们迫得连退几步。
  赫连清云低声说道:“多谢姐姐。”她见蓬莱魔女如此舍命救她,心中甚是感动,暗暗道了一声:“惭愧!我刚才还妒忌他们,她却对我毫无歧视。”
  两人联手,稍稍胜过完颜长之,但她们还要对付四面八方围攻的武士,仍是不能突围,只杀得个难分难解。
  这时东方已现出一片鱼肚白,天色快要亮了。长江上被焚毁的战船余火未熄,就似衬起半天红霞。完颜亮立在山头,远远望去,看见自己多年经营的水师毁于一炬,艨艟巨舰,沉没江心,不禁气沮神伤。蓦然间只见江心现出一条银练,微闻声响,一眨眼已是白浪滔天,潮声似是春雷乍响!摇撼山谷!
  完颜亮心道:“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长江潮果是壮观,可惜我今番折了水师,已不能乘风破浪了。”他想起苏东坡这几句词,蓦地又想到前面两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看来竟似是为自己今日写照”他平生自负英雄盖世,思念及此,不觉更是神伤。
  转眼曙光已现,朝阳初出,山下的景物看得比刚才又清楚些了。只见旌旗招展,人马奔驰,战场的情形似乎有点不对。陡然间只听得金鼓声惊天动地,完颜亮吓得慌了,自言自语道:“这是长江的怒潮,还是宋军擂起的进军鼓?”猛地喝道:“左右,还不快去报来!”
  话声未了,只见尘土飞扬,有一小队军马已经冲上山来,这队人马既不是金国兵士,却也不是宋国服饰,穿的都是普通百姓的衣裳,似是“乌合之众”,但行动却极矫捷,来得也极凶猛。在最前头的竟是一个短发萧疏的老头子,挟着一根拐杖,似是跛了一足的模样。
  这跛了一足的老头儿挟着拐杖,却比常人快了不知多少,只听得叮叮之声,宛如琵琶急奏,他每一下拐杖在地上一点,便即向前飞掠数丈,山上那么多精锐的御林军,竟是拦他不住。
  蓬莱魔女大喜叫道:“爹爹!”原来来的正是她的父亲柳元宗。柳元宗选了一百名轻功了得武艺高强的好汉,在大混战之中避开敌人的主力,抄小道杀了到来。
  公孙奇一见是柳元宗,吓得魂飞魄散,他几次吃了柳元宗的大亏,如今功力尚未完全恢复,如何还敢恋战,当下虚晃一招,转身便逃,武林天骄一击不中,已是追之不及。
  完颜亮大怒道:“脓包,脓包,你们都是脓包!还不赶紧给我把这老头儿拿下!”回身又指着公孙奇骂道:“临阵私逃,亏你还敢自夸是南朝第一好汉!你还想做朕的郡马么?”公孙奇逃命要紧,只当听而不闻,心道:“这郡马做不做也罢。”有几个碍着去路的武士,还给他击倒了。
  完颜亮空自大发脾气,他的手下却是无法阻拦柳元宗,更不用说将他“拿下”了。柳元宗挥舞铁拐,夭矫如龙,杀得围攻蓬莱魔女的那些武士纷纷躲避,完颜长之身为御林军的统领,只得拼命抵挡,柳元宗道:“好,咱们是老对手了,再来较量较量!”呼的一拐扫去,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完颜长之使了一招“枯藤缠树”,长鞭卷着了铁拐。柳元宗大喝一声;“撒手!”只听得“逼卜”连声,那条精钢所打的长鞭,竟然当真便似枯藤一般寸寸断折。完颜长之自知不是对手,也只好不顾面子,转身便逃。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爹爹,咱们的义军怎么样了?”柳元宗道:“虞将军的水师已经上岸,咱们的义军得到他们接应,也已突围了。”赫连清霞记挂着耶律元宜,问道:“山下战事如何?”柳元宗笑道:“你看,你的宜哥已经来啦!”
  只听数千名士兵齐声呐喊:“休要放走了昏君!”耶律元宜带领前锋部队,一马当先,已经杀上山坡,那斗大的帅字旗在山顶也可以看得见了。金国的败军像潮水般涌上山来。
  完颜亮见只是耶律元宜这支“叛军”杀来,还想下令叫完颜长之收集败兵,用御林军压阵,拼命抵挡。令还未下,只见前路指挥哈尔盖丢了盔甲,狼狈非常地逃了回来,顾不及行君臣之礼,气急败坏地叫道:“陛下,不好了,宋国大军已经渡江,向这里杀来了!”完颜长之道:“胜负兵家乃常事,陛下请移圣驾,回去重整旗鼓,卷土重来。”纠集伤亡过半的御林军,保护完颜亮且战且走。
  耶律元宜大喝道:“昏君往哪里跑!”挺枪拍马,挥军追杀。
  完颜亮吓得叠声说道:“快击聚兵鼓,召集援军速来救驾。”话犹未了,只听得山下杀声震天,都是叫道:“休要放走了完颜亮!”放眼望去,宋国的施旗已是在战场上到处临风招展。远处长江水面,也是千帆齐发,宋军正在陆续渡江。
  完颜亮顿足叹道:“虞允文水师不满十万,怎的却有如此声势?定是你们诳报军情,叫朕低估了敌人了。咳,真是天亡我也,天亡我也!”可惜完颜亮到了身败名裂之际,还不懂义师无故,侵略必败的道理,不肯自责,尚要怪部下、怨苍天。其实宋军确是不满十万,此际已经渡江的且还只是三成。但金军舰队覆灭之后,已是士无斗志,宋国渡江军队虽少,但有各路义军配合,又有耶律元宜这支“叛军”内应,一旦杀过江来,声势便显得十分浩大,左军士无斗志,望风披靡。
  完颜长之道:“陛下不用担忧,老臣愿保圣驾下山。”话犹未了,耶律元宜已经挥军赶至,打着宋国旌旗的军队,也已经杀上了半山。”檀道雄喝道:“放箭!”他手下尚有几百名“神臂弓”射手,一声令下,强弓硬弩,纷纷向耶律元宜攒射,把他周围的将士,射倒了一排。
  耶律元宜怒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射!”他手下将士用的是普通弓箭,威力不如神臂弓,但一来士气旺盛,二来人数众多,个个争先,人人奋勇,千箭如蝗,还射过去,登时把“神臂弓”的气焰压下,完颜亮的神箭手被射杀了不过十多个,其余的不是弃弓而逃,便是不敢恋战,曳弓后退了。战场上决定胜负终归是要靠人,不是凭藉武器。
  耶律元宜夺过了一把神臂弓,喝道:“完颜亮,你也领教领教我的箭法。看箭!”嗖、嗖、嗖三箭连珠射出,他膂力惊人,三枝箭都射到了完颜亮身前,可是都给完颜长之挥刀打落。
  柳元宗一声不响,随手抬起几颗石子,就向完颜长之打去,他是以绝顶内功发出暗器,劲道比耶律元宜所发的神臂弓还要厉害,一轮石子,把完颜长之打得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只听得弓如霹雳,箭似流星,耶律元宜“嗖”的又是一箭,这一箭正中完颜亮后心,登时将他跌下马来!
  完颜长之大惊,正要跑去救驾。乱军中忽地钻出一个军官,喀嚓一声,手起刀落,就把完颜亮的脑袋斫了。
  这一刀突如其来,谁也意想不到,待到完颜亮身旁的卫士如梦初醒,哗然大呼之时,那人已取了完颜亮的首级,上马疾驰去了。完颜长之听得卫士的呐喊,方始发觉,吓得心胆俱裂,慌忙取过两枝长矛,向那人后心掷去,那人头也不回,反而噼啪两刀,把两枝长矛全都打落。完颜亮一死,一向军纪森严的御林军亦已溃不成军,战场上人仰马翻,抛戈弃甲,那人早已消失在乱军之中,不知去向,完颜长之哪里还能找得着他?
  耶律元宜又是诧异,又是惋惜,说道:“这人不知是谁,身手如此了得。只可惜我不能亲手割下完颜亮的首级,却给他取去了。”赫连清霞笑道:“宜哥,是你把这昏君射杀的,你已经雪了国恨家仇,也应该满意了。”
  这时已是天色大白,一轮红日从云层中现了出来,驱散了满天云雾,照明了大地山河。朝阳之下,金鼓声中,只见一个斗大的“虞”字帅旗,迎风招展,原来正是虞允文亲自率领宋国的前锋杀到,与耶律元宜的辽军,柳元宗的义军,三方面的队伍都在山头会合了。
  蓬莱魔女大喜,便与父亲一同上前,与虞允文相见,虞允文得知完颜亮己死,遂传下将令,暂在山顶扎营,待两岸大军渡江之后,再清扫战场。要知此时双方兵力,金军还是数倍于宋军,倘若穷追,难免困兽之斗。罪魁祸首,只是完颜亮一人,完颜亮已死,自可网开一面。
  宋军虽然没有穷追,金国溃军自相践踏,死伤亦是不少。虞允文立马山头,扬鞭叹道:“逆亮大言炎炎,要想投鞭断流。如今兵未渡江,已是身首异处。可为穷兵黩武者戒!”
  这一战虞允文以文人督师,以少胜多,建立了使敌军“樯橹灰飞烟灭”的奇功,足可与周郎赤壁之战比美。而击败侵略,保卫国家,这一战的意义更大,又远非赤壁之战可比了。后来南宋词人张孝祥(于湖)有一首“水调歌头”,写采石矶之战,赞虞允文道:“雪洗虏尘静,风约楚云留。何人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湖海平生豪气,关塞如今风景,剪烛看吴钩。剩喜燃犀处,骇浪与天浮。忆当年,周与谢,富春秋。小乔初嫁,香囊未解,勋业故优游。赤壁矶头落照,淝水桥边衰草,渺渺唤人愁。我欲乘风去,击揖誓中流。”
  此词写宋军大捷,“雪洗虏尘”之后,凯歌高奏、笑看吴钩的场景与豪情。词中把虞允文比作赤壁破曹的周瑜,淝水歼秦的谢玄,而勋业尤有过之。尽管“矶头落照”,“桥边衰草”,古人已成陈迹,但他们以弱胜强的抗敌精神还在鼓舞着今人。词雄意深,不愧是一首传诵千古的名作。
  闲话表过。且说虞允文与柳元宗父女见过之后,耶律元宜等人也来相见。虞允文知道完颜亮是给耶律元宜射杀的,大为欣慰,奖饰有加。耶律元宜道:“金主无道,四海同仇,岂只宋辽两国之人恨之切骨,即金国治下的有识之士,也是要矢志推翻暴君的。这次我能够射杀完颜亮,得一位金国好友的帮助很多,此人见识超卓,文武全才,元帅可想见见他么?”
  虞允文大喜道:“有这样的人,如何不见?他在哪里?”耶律元宜道:“就在此地。檀师兄,檀师兄,请过来。”连叫数声,不见回答。
  耶律元宜道:“奇怪,刚才还和我一起的,却去了哪里了?”叫人分头去找,不一会,赫连清霞回来报道:“有人看见他已下山去了。”耶律元宜怔了一怔,道:“下山去了?怎么和我也不先说一声?”赫连清霞道:“他连他的姐姐和我的姐姐都没有告诉,就一个人悄悄走了。”
  原来武林天骄在完颜亮被杀之后,心中一片茫然,说不出来是欢喜还是悲伤,或者是既有欢喜也有悲伤。暴君受诛,他平生志愿既达,自是欢喜;但眼看着战场上金国大军人仰马翻,自相践踏,伤亡遍野的惨败景象,又禁不住心头作痛,泪眼模糊,想道:“完颜亮穷兵黩武,固是罪有应得,但可叹的是吾民何辜,被他连累,亦受此茶毒!”要知他毕竟还是金国的贵族,虽然推翻暴君是他的志愿,但在本国大败之后,他还怎能有什么心情与对方的主帅相见,饮宋国的庆功酒,听宋军欢奏凯歌?
  另一方面,他也为了私情烦恼。他是个聪明人,蓬莱魔女的心事虽然没有向他表白,他也已经知道了。而赫连清云对他的一片情意,经过他姐姐的点破,他也已经明白了。心中想道:“柳清瑶与华谷涵本来应该是一对的,我也早已向华谷涵许了诺,让他赢这局棋了的,那么还何必插足其间?还何必令柳清瑶为难,要她开口和我来说?”
  但他对蓬莱魔女倾心已久,如今虽然决定退出情场,心中总还不免隐隐有所伤感,又自想道:“清云虽然对我有情,她也是一个女中豪杰,但我此时却哪有心情再谈儿女之事?”国有怆怀,私情招恼,武林天骄不觉意冷心灰,情思惘惘,不但不想见虞允文,连蓬莱魔女与赫连清云都不想再见了。于是遂一声不响,悄然而行。
  虞允文叹息道:“可惜如此英雄,竟是无缘相见,不过两国干戈未息,他是金人,处境亦是为难,也不必强求相见了。”
  慧寂神尼道:“二妹,我和你去寻他。”赫连清云脸上晕红,低声应道:“是。”便向众人告辞。珊瑚也跟着师父走了。
  武林天骄不辞而别,蓬莱魔女也不禁有点黯然,心中暗暗为赫连清云祝福,“但愿他们师兄妹能结连理,不要再生枝节了。”
  俗语云“兵败如山倒”,当真是一点不假。金国的百万大军,在长江北岸布防,绵延数十里,水师虽然覆灭,损失还未到一成。但完颜亮一死,这消息便似插上了翅膀似的,不到半天工夫,已是传遍军中。百万大军,全线溃退,直属的长官都约束不住,士兵们有自相践踏、冤枉死掉的,有趁机逃亡,自寻活路的。到得傍晚时分,沿岸三十里之内已无敌踪。南岸的宋军除了留守的队伍之外,也都过了长江,与北岸的各路义军会合。
  虞允文一面整顿队伍,一面羽书告捷,并请求朝廷派兵增援。要知他们几部份的兵力合起来也不过十多万人,这点兵力,若要大举北伐,恢复中原,还嫌不够。
  金国的军队退到五十里之外,阵脚才稍为稳定下来。百万大军,伤亡逃散的占了半数,但剩下来的也还有四五十万之多。
  虞允文援军未到,只能逐步推进。完颜长之在金军中颇有威望,檀道雄又是个老将,处事稳重,以新败之余,不堪再战,遂下令坚守。一连六七天,双方仅是有些小接触,但宋军也继续向前推进了数十里。
  再过几天,消息传来,金国已立完颜亮的兄弟完颜雍(即金世宗)做皇帝,并派出一支二十万人的援军,赶来协助完颜长之,图谋反攻。敌方已有增援消息,虞允文的求援奏折,却还未能回报。不过,援军虽然未来,老百姓来投军的却是日渐增多。
  这一日蓬莱魔女以义军首领的身份,正在虞允文帐中议事,大家都为援军久无消息而焦心,忽见中军进帐报道:“钦差大人到!”虞允文大喜,连忙摆设香案,恭迎钦差,跪接圣旨。
  圣旨,虞允文不觉面如上色,原来这首圣旨,是要他立即退兵,恢复原来状态,仍然与金国划江而治的。圣旨大大褒奖了虞允文,但退兵的命令,却非常严峻,限他三日之内,撤过长江。
  虞允文说道:“如今正是千载一时之机,趁此一举恢复中原,如何可以退兵?”饮差笑道:“这是皇上的旨意,朝廷大臣也多认为是圣虑周详的明智决定。将军理宜遵奉,不可孤行!”
  虞允文愤然说道:“恕我愚昧,实是未明圣上退兵之意。不知大人可肯见告,开我茅塞否?”
  这钦差与虞允文同是一榜出身的进士,颇有私交,当下笑道:“虞将军,我老实对你说吧,你是想恢复中原,救民水火,皇上却怕招惹强敌,只想保他半壁河山。皇上认为你的采石矶之捷,只是一时侥幸,倘再贪功,深入敌国,一旦全军覆没,如何是好?不如现在便即退兵,以长江作为天堑,可保江山。金虏水师已经覆灭,大败之后,料他也不敢再来渡江攻我,至少咱们的偏安之局,是可以无忧了。”
  虞允文道:“现在士气民心两皆可用,只要朝廷大举增援,乘胜追击,直捣黄龙亦非难事!怎见得就一定败给敌人?但若错失时机,恢复中原就无望了。偏安之局,保得一时,保不得长久!”
  钦差道:“你说得有理,但和我说可没有用。皇上限你三日之内退兵,你回朝之后,再和皇上说吧。”
  虞允文叹了口气,不再言语。送走钦差之后,蓬莱魔女从屏风后面出来,虞允文苦笑说道:“你都听见了么?这次得你们义军之助极大,可惜我却要辜负你们的期望了。”
  蓬莱魔女气愤填胸,道:“将军,咱们不要朝廷增援,也未必就不能战胜敌人。这几天来,老百姓来投军的,不是一天多过一天么?中原父老,盼望祖国旌旗,如大旱之望云霓,旌旗所指,义军定然闻风景从,要人有人,要粮有粮!”
  虞允文苦笑道:“我岂能违抗圣旨?”
  蓬莱魔女道:“岳少保(飞)前车可鉴,元帅不怕重演,‘风波亭’的悲剧么?”
  虞允文道:“岳少保当年尚不敢抗旨,何况于我?如今朝中已无秦桧,风波亭的冤狱料想是不会有了。即使有,我是大宋忠臣,也只有听从皇上的旨意,怎可妄图逃避。”要知虞允文虽然是个文武全才、胆识俱备的名将,但毕竟也还是个封建皇朝的进士,“忠君”的观念,岳飞不能打破,虞允文也是不能打破。
  蓬莱魔女知道劝他不转,只好回去说与义军的各路首领知道,商量今后的方略。
  圣旨限虞允文的军队三日之内撤过长江,日期匆促,虞允文无可奈何,送走钦差之后,当日便下令退兵。
  宋军义军同感悲愤,甚至有痛哭流涕,卧道攀辕的。但退兵已成定局,亦是无可挽回。义军有一部份愿意随虞允文渡江,作他的部属。其他的则各归原地,仍奉蓬莱魔女为盟主,耶律元宜则自成一军,遁入山区,继续进行他们的复国计划。
  蓬莱魔女心头有一大事未了,诸事交待之后,说道:“爹爹,女儿想再去一次江南。”
  柳元宗微微一笑,说道:“好。你也该去见见华谷涵了。但爹爹这一次可不能再陪你去啦。”
  蓬莱魔女给父亲说中心事,面上一红,说道:“爹爹为何不去?”
  柳元宗说道:“我与尘世隔绝了二十年,故交旧好都以为我是早已不在人世了,如今我再世为人,理该去探访几位老朋友了。你与谷涵言归于好之后,可到阳谷山光明寺找我,寺中方丈是我的老友,我即使不在他那里,他也会知道我的行踪的。到时我再替你们主持婚事吧。”柳元宗通达人情,知道他们二人会面,定有许多儿女私话要谈,自己同去,对他们反而不便。
  蓬莱魔女双颊更红,说道:“爹爹言早了。嗯,爹爹,你也可以去找一找我的师父,他隐居在首阳山下的采薇村。公孙奇的事情,就由你斟酌和他说了吧。”
  柳元宗道:“我和你师父神交已久,在我金宫失事之前,早已想和他会面的了。他倘若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也一定非常高兴的。可惜他那不肖的儿子败坏了他的家风,由我把这消息带给他,却是未免令他难堪了。”
  父女商量定妥,蓬莱魔女便随虞允文渡江,宋师渡江之日,各路义军首领与许多老百姓都到江边送别。老百姓多年盼望,方始得见“王师”,如今“王师”南撤,又把他们留在金虏统治之下,重陷水深火热之中,送别“王师”,江边泣声一片。
  虞允文听得哭声,心如刀割,长长叹了口气,自觉无颜以对父老,一声长叹,遂吩咐开船。
  长江波涛澎湃,同船的将官指点江心,眉飞色舞地忆谈他们当日在此尽歼金国的水师之战,但大捷的豪情,却也掩盖不了他们今日南撤的悲愤了。
  虞允文倚船独啸,唱起苏东坡“赤壁怀古”一词:“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一阕词未曾唱完,已是有泪潸然,声音嘶哑。他的心头,也正是似长江般波涛澎湃,思如潮涌。
  蓬莱魔女安慰他说道:“将军此战,功业彪炳,远胜周郎。他年重整旌旗,还有渡江之日。”
  虞允文回头抹了眼泪,苦笑说道:“但愿如此。”但他也知道,在朝廷只求偏安、但愿“和戎”的政策之下,自己班师回朝之后,能够保全功名已是侥幸,再想渡江恢复中原,那恐怕是今生无望了。
  蓬莱魔女道;“元帅奉命班师,山东李将军那儿不知可有什么消息?听说他和太湖王宇庭那一支义军联合,在海上也打了个大大的胜仗,杀了金国的亲王副帅完颜郑嘉努。这一支人马,现在却是如何?”
  蓬莱魔女所说的“李将军”即是旧日的长江水寇“翻江虎”李宝,从前和“闹海蛟”樊通并驾齐名,结为兄弟,合成一伙;后来则各走各路,分道扬镳。樊通降金,李宝归宋。因为李宝是由虞允文招安的,所以算是虞允文的部属。但他未受朝廷正式官职,这“将军”二字只是蓬莱魔女的顺口称呼。
  蓬莱魔女打听李宝的消息只是一个借口,实在却是要打听笑傲乾坤华谷涵的消息。华谷涵与王宇庭在一起,并与王宇庭一道参加了山东海上之战,完颜郑嘉努就是给他杀的。蓬莱魔女那日冒允宫娥,在完颜亮的“金帐”之中,曾偷听到这些战报。
  虞允文听她提起李宝,不觉又是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李宝所受的委屈比我更大,说起来我也觉得愧对于他。”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怎么样了?”
  虞允文道:“他受了我的招安,本想图个正途出身,为国效劳的。他的山东海上大破金兵,我给他向朝廷报功,请朝廷授他官职。哪知朝廷的命令,却说他们是水寇,不能录用。姑念他们破敌有功,不予袭灭,限令他们自行遣散,回乡为民。这道命令抄了两份,一份给我,作为兵部的照会。一份给统管江淮各路兵马的‘制置使’刘锜,要他监视李宝所部,限期执行兵部的指示。如今限期已过,消息尚未报来。但李宝此人,深明大义,想必不会违抗朝廷的旨意。”
  蓬莱魔女顿足叹道:“朝廷如此害怕百姓自组的义军,这不是自坏海上长城么?李宝算是你的部属,朝廷可以令他解散,但王宇庭那一支人马呢?”
  虞允文道:“王宇庭是未受招安的太湖水寇,朝廷没有明文处置。但我想刘锜是个比较识得大体的人,想必不会与王宇庭发生冲突。多半也是令他们自行遣散。”
  蓬莱魔女叹道:“朝廷下一道遣散令,那是容易得很,但却不知寒了多少义士之心!”
  虞允文道:“可不是吗?但朝廷旨意已下,我们做臣子的只好以后伺机劝谏,目前却是不便妄自议论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不知华谷涵与王宇庭如今是否已经回了太湖?我且到太湖去打听打听。王宇庭是太湖十三家的总寨主,即使华谷涵不在那儿,我也该去拜访他的。”
  蓬莱魔女打定了主意,渡江之后,便与虞允文告别,独自一人,迳往太湖。
  太湖两岸,是江南鱼米之乡,蓬莱魔女这一路行来,只见田亩纵横,港汊交错,波光云影,浅山如黛,一派水乡情调,景色处处迷人。蓬莱魔女上次到江南是匆匆来去,这次才比较有闲心浏览,她是北国长大的姑娘,初次见识江南景色,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暗自想道:“幸亏这次采石矶之捷,保住了江南半壁河山。但小朝廷只求偏安,只怕终须有日,还是拦不住胡马渡江,把这大好河山,践踏在铁蹄之下。”
  她急于会见笑傲乾坤,一路不停,经过苏州,也不留宿。这日到了苏州之东四十里的木渎,已经是湖滨地区,一眼望去,可以看见烟波浩淼的太湖了。
  蓬莱魔女满怀喜悦,轻声低念道:“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高山流水人何处?侠骨柔情总惹愁。”这是笑傲乾坤为她所写的诗句。蓬莱魔女心中想道:“从前是过蓟州,如今是我来太湖找你了。这次你的红豆可不用空抛啦。侠骨柔情也不见得就要和‘愁’字牵连,不能自解的啊!”想至此处,心中喜悦,脸上一片晕红。
  可惜她的喜悦,不久就给一个出奇的景象所引起的惊疑替代了。越近太湖,路上行人越少,行了十里光景,才见一片水田上有人割稻,稻色青黄,看来还未曾全熟。
  蓬莱魔女颇感诧异,心想:“为什么这些人要匆匆收割,难道江南的水稻与江北的旱稻不同,未熟就可以收割的么?”正想去问,路上又来了一伙人,看是一家大小的模样,携带有鱼网鱼叉船帆等等鱼船工具,那是一家渔民在搬家。
  蓬莱魔女禁不住上前问道:“你们在太湖打鱼不是好好的么?怎的要搬到别处去呀?”那些人见了她也好生诧异,一个似是一家之主的中年渔民道:“姑娘,听你的口音敢情是外路人?你上哪儿去啊?”
  蓬莱魔女道:“不错,我本是长江北岸的。这次虞元帅打了胜仗,我随着官军渡江,免得官军撤退之后,要受金虏重来凌辱。我家有个远亲,从前是在太湖西洞庭山山下打鱼的,音讯隔断已有二三十年了!这次我是想去探听一下,要是他们还在原地,我就可以有个依靠了。”
  那渔民道:“可怜,可怜。但姑娘,那个地方可是去不得了!”
  蓬莱魔女道:“为什么去不得?”
  那渔民道:“湖中有水寇盘据,你一路上没听人说么?”
  蓬莱魔女道:“听是听说的。但我也听说这些水寇其实比一些官军还好得多,只打劫富户,不欺负穷人的?”
  那渔民叹口气道:“不错,从前是这样的,但现在可不同了。”蓬莱魔女道:“不是劫富济贫么?”那渔民道:“富劫不劫我们不知,穷家小户可先受了劫了。打鱼的要交渔税,种田的要纳田租。我们家一条渔船,碰上旺季,每天约莫可打鱼百斤,碰上淡季,那就说不定了,十天打不上百斤也不稀奇。如今要交的渔税是十天三百斤黄鱼按时价折成银子缴纳,我们实在缴纳不起,只好搬家了。”
  他们是在田头说话,田中正在收割的一个农夫说道:“田租也不轻呀!一亩水田要三担谷子,今年收成虽好,一亩田也顶多是可以收割五百斤谷子,交了租,哪还够吃?没奈何,我只好未熟就割,收得几成是几成,割了就逃!”
  蓬莱魔女诧道:“怎么他们的行事忽然变了?”渔民、农夫一齐叹气道:“谁知道呢?要是还像从前那样就好了。”
  蓬莱魔女惊疑不定,心道:“不知王宇庭回来了没有?莫非是他的不肖部属,趁他外出的时候,便与老百姓为难?”
  那渔民道:“姑娘,我劝你还是往别处走吧,这太湖是不好去了。”
  蓬莱魔女说道:“我远道而来,总得见我亲人一面。我是个走难的孤女,也不怕强盗打劫。两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蓬莱魔女刚转过身,那渔民“啊呀”一声,拖男带女,拔步飞奔,那农民呆了一呆,也随即叫道:“稻子不要了,快逃,快逃!”原来他们见蓬莱魔女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那么大胆,不觉起了疑心,只怕蓬莱魔女是水寇的党羽,回去将他们的话禀报首领,大祸就要降临他们头上。
  蓬莱魔女见此情景,也猜想得到他们是有了误会,心道:“我给他们解释,他们也未必就肯相信。还先是去探个清楚再说。唉,倘若是王宇庭的部属胡作非为,败坏了他的名声,他可真是不值了。”
  蓬莱魔女走到湖边,高声叫道:“有船吗?”过了半晌,只见芦苇中有一只小船划了出来,说道:“姑娘,你上哪儿?”
  蓬莱魔女一看,只见是个形容猥琐的舟子,貌虽不扬,眼神却是很足。蓬莱魔女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知此人练过武功。这舟子双眼紧紧盯着她,脸上也有一些诧意,但却没有问她来历。蓬莱魔女此来的目的是要见王宇庭,本来就想搭他寨中船只。但这时情况已经有变,蓬莱魔女却不禁稍稍有点踌躇,心道:“王宇庭若未回来,他的部属胡作非为,既敢欺压百姓,难道就不会欺负我么?莫要又重蹈那次在长江之中,被韩三娘子暗算的覆辙。”
  那舟子叫道:“姑娘请上船呀!”蓬莱魔女心道:“且和他打开了天窗说亮话,看他如何?”蓬莱魔女身上背插拂尘,腰悬长剑,因在路上怕人注目,是藏在衣服里面的,此时她上前几步,柳腰轻摆,故意把剑鞘露出些儿,说道:“我要到湖中的西洞庭山,不知你敢不敢去?”西洞庭山乃是王宇庭的总舵。
  那舟子怔了怔,忽地哈哈笑道:“姑娘必是柳女侠了,此行是要见我们的王寨主吧?”舟子一口道破蓬莱魔女的来历,倒是颇出她意外,说道:“你是谁?你认得我?”
  那舟子道:“我是寨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头目,不过因为常在寨主身边伺候,也曾听过柳女侠的大名。柳女侠,你是北方同道的盟主,红花绿叶,都是一家,小的理该参见。”
  蓬莱魔女道:“不用多礼。这么说,你们的寨主是已经回来的了?”
  那舟子道:“早回来了,昨日还曾提起柳女侠呢。”
  蓬莱魔女道:“哦,他与谁说及我了?”
  舟子说道:“和笑傲乾坤华谷涵、华大侠!华大侠说柳女侠在虞元帅那儿,虞元帅如今已经撤兵了,不知柳女侠行止如何,很是挂念。寨主叫华大侠多留两天,说是柳女侠多半会上咱们这儿。寨主还吩咐我们特别留神,接柳盟主的大驾。嘿,寨主果然料事如神,昨天说的,今天你老人家就来了。”
  蓬莱魔女听他说得如此确凿,不觉喜出望外,再无疑心,暗自想道:“他知道我的事,又说得出笑傲乾坤华谷涵的名字,料想不是假冒王宇庭的亲信了;我不该以貌取人。”这舟子獐头鼠目,蓬莱魔女最初一眼见到他,就有说不出的一种憎厌之感,但如今听说他是王宇庭的亲信,对之已是顿然改了观感。
  那舟子恭恭敬敬地说道:“正好顺风,柳女侠请上船吧。”蓬莱魔女一来已无疑心,二来她自从那次在长江遭遇翻船的暗算之后,一有机会,就学驾船和游泳的本领,本领虽不高强,但在风平浪静的湖中,料想也能对付,有恃无恐,遂与那舟子上船。
  风送轻舟,疾如奔马,转眼已到湖心,蓬莱魔女站出船头,只见万顷茫茫,水天一色,太湖七十二峰迤逦迎来,有如翡翠屏风,片片飞过。水色山光,烟岚横黛,船行湖上,人在画图中!蓬莱魔女是人蓬喜事精神爽,对此湖山分外欢。心道:“太湖景色,果然是名不虚传!”正在欢喜赞叹,忽地想起一事,不觉又略有所疑。正是:
  湖光山色虽然好,只恐人间祸患多。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六回
  湖海有心随颖士
  女床无树可栖鸾
  你道蓬莱魔女何故起疑?原来在这一望无际的太湖之上,却看不见一只渔船。
  蓬莱魔女想起路上所见的事情,不觉略有所疑,寻思:“王宇庭既然早已回来,为何渔民还不敢出来打鱼?他的不肖部属对老百姓横征暴敛,也不知他知道了没有?”忍不住问那舟子道:“你们的寨主回来多久了?”那舟子道:“也有三四天啦。”蓬莱魔女“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心中想道:“原来也只不过是三四天,敢情那些渔民曾受骚扰,还是惊魂未定。”
  蓬莱魔女虽然不再言语,但脸上神色很不自然,那舟子已似有所觉,笑道:“柳女侠在路上可是曾看到了一些不顺眼的事情?”
  蓬莱魔女本来是想见了王宇庭的面才问他的,但这舟子既然问起,她也索性敞开来说,道:“不错,是见了一些令人气愤的事情。有一家渔民,说是有人迫他缴纳重税,他扶老携幼,举家逃亡了。还有一家农人,稻子未熟,就先收割。为的也是不堪重税之苦。咱们绿林好汉,既然打出替天行道的旗子,岂可学那官府所为,也一般欺压百姓?但不知这些事情,你们的寨主回来之后,可曾知道?”
  那舟子哈哈笑道:“柳女侠,敢情你以为这些事情是我们干的么?”
  蓬莱魔女诧道:“不是你们的人,难道是外来的绿林中害群之马?”
  那舟子道:“倒也不是外来的。但就这太湖之中,便有几十家大大小小的寨主。王寨主是十三家较大的总寨主,还有一些小寨寨主并非归他统属。平时王寨主在家的日子,他们多少有点顾忌,不敢放肆。王寨主离开之后,他们就胡作非为起来了。王寨主如今正要整顿他们呢!”
  蓬莱魔女道:“哦,原来如此。绿林中良萎不齐,也是有的。”她却不知,那舟子正是怕她起了疑心,不肯再往西洞庭山。
  舟行不久,西洞庭山主峰已经在望,此山虽远不及五岳名山之高之大,但悬崖峭壁,奇石鳞峋,却也予人以崔嵬万丈的感觉。蓬莱魔女随那舟子舍舟登陆,心中松了口气,暗自笑道:“我刚才还怕他在湖中暗算,原来果然不是坏人。”至此,她更相信这舟子是王宇庭的亲信头目,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毫不怀疑。这舟子带蓬莱魔女上去,只见山下田亩成行,山上尽是果树,浓荫相接,花果飘香。蓬莱魔女心道:“王宇庭叫部属开荒种果,自种自收。把西洞庭山建成花果山,不用百姓养他,这办法倒是不错。”可是一路行去,却又见到有许多果树,树断枝折,或花叶飘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的。看这情形,很像是经过了一场兵灾。
  蓬莱魔女道:“怎么?最近曾有官军来过吗?”那舟子叹口气道:“说起来也是我们江南绿林之耻。我刚才不是说过太湖还有一些小寨寨主各自为政的吗?平时他们势力单薄,不敢不听我们王寨主的号令,这次王寨主率领十三家兄弟出海助朝廷抗击金兵,留守的人数无多,他们就乘机造反啦。他们要攻占西洞庭山,另立太湖盟主,不许王寨主回来,幸喜留守的弟兄据险固守,他们才不能得逞。”
  蓬莱魔女道:“绿林中的害群之马,是要好好整顿才对。我以前在北五省也曾经过一番整顿的功夫,杀了好几个横行霸道、为害百姓之辈,北五省的绿林才走上正道的。你们经过这场叛乱,说来虽然令人痛心,但也未始不可以变作好事。”
  那舟子道:“柳盟主说得对。我们寨主回来之后,也已经开始清理门户,把那几个为首闹事、祸害百姓的寨主拿来问罪啦。”
  说话之间,已碰上巡山的喽兵,有个喽兵嬉皮笑脸地吹了一个口哨,道:“王大哥,哪里抢来的这个漂亮雌儿?”那舟子喝道:“不可无礼,这是咱们总寨主的好朋友,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柳女侠来了!”那喽兵吃了一惊,道:“什么?是,是,是柳盟主?”那舟子道:“还不赶快去禀报瓢把子?”那喽兵道:“是,是,是!”慌忙飞奔上山。
  那舟子很尴尬,一副惶恐的神情说道:“这是新来的弟兄,爱说笑话,不知轻重,不识分寸,但却是并无坏意的。柳女侠,你别生气。”蓬莱魔女道:“我怎会与他一般见识?你以后劝他改过便是,也不必禀报你们的寨主了。”心中很是不快,想道:“这小喽兵我当然不会把他难为。但他们纪律不严,却是一大隐忧。见了王宇庭,须得叫他多注意这一方面。对新来的未经训练的弟兄,也不能就叫他们巡山。”
  不久,到了山上大寨,却不见王宇庭出来迎接,蓬莱魔女心想:“或许他正有要紧的公事,也罢,我是行客,本来该拜候主人的。”但她以北方绿林盟主的身份,正式来此拜山,王宇庭不打开寨门,亲自迎接,总是一件有失礼仪之事,蓬莱魔女虽不计较这些,也给王宇庭找了个可以原谅的藉口,但仍是不免有点觉得奇怪。
  那舟子和值日的大头目说了几句黑道“切口”,南北的黑道切口本是大同小异,但他说的是苏州土话,北方长大的蓬莱魔女却听不懂。心想大约是要他去催促王宇庭快来迎接的意思,那头目果然说道:“柳盟主莲驾光临,敝寨上下均感荣宠,寨主与华大侠已在里面恭候了,请柳盟主到聚义厅会晤。”
  蓬莱魔女听那头目特别提及华谷涵在里面等候她,心头不禁卜卜乱跳,暗自想道:“是了,想是华谷涵对我误会甚深,不愿意见我。王宇庭一直在里面劝他,如今才劝得他回心转意,但仍是不肯出来接我,却要我先去见他。嗯,华谷涵呀华谷涵,你也未免太骄傲了!”
  要知他们二人虽然早已是彼此倾慕,但却从未有过单独相对,深谈心事,因此若论与蓬莱魔女相知之深,笑傲乾坤尚不如武林天骄。如今蓬莱魔女是来决定终身大事的,而彼此的误会又未曾消除,在这即将见面之际,蓬莱魔女怎能不芳心撩乱,又喜又愁,诸多猜忖?
  王宇庭没有亲自出来接她,蓬莱魔女最初还是有点疑心的,虽然她也替王宇庭找到一个解释,猜想他是正有要紧公事,但这个“理由”总是不大站得住脚。如今她乱想胡思,诸多猜忖之后,认定是由于华谷涵的缘故,对王宇庭这个有失常礼的举动,反而没有疑心了。
  蓬莱魔女随那头目踏进了聚义厅,只见偌大的一个聚义厅,竟是空荡荡的并无一人。那头目道:“柳女侠请坐一会,我立即去请寨主与华大侠出来。”
  本来她以北方绿林盟主的身份来到,王宇庭应该招集寨中有地位的头目,在聚义厅中介绍给她认识才是。如今的情景,却似邀她在密室会谈,不过把聚义厅权充密室罢了。
  这本是不合绿林规矩的事,但蓬莱魔女却又想到了另一边,心道:“王宇庭是他的好朋友,料想已知道了我们的事情。他如此安排,那是要让华谷涵和我先有个私下说话的机会。也好,这样的安排倒可以免去我许多尴尬。反正我是要与华谷涵说个清楚的,人多在场,那就不好说了。我也没有什么紧要的公事,先私后公,或许难免有人笑话,那也顾不得了。”
  蓬莱魔女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得有个熟悉的苍老的声音笑道:“清瑶,想不到咱们一家子又见面了。你爹爹好吧?他怎么没来?你既然来到,就在这里住下来吧。胜于跟你的爹爹东飘西荡,在金国的地方,时刻又要提心吊胆,不得安宁!”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来的哪里是什么王宇庭,却是她的叔叔柳元甲。柳元甲后面跟着一个人,这个人当然也不会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了,而是那为虎作伥的飞龙岛主宗超岱。
  原来飞龙岛主事败之后,在飞龙岛已不能立足,遂听从柳元甲之计,把部属化整为零,带到了常州集中。常州靠近太湖,柳元甲和常州团练使王大信一向是有勾结的。
  太湖当时属于常州府治,柳元甲要飞龙岛主把部属秘密移集常州,为的就是要与常州团练使王大信合谋霸占太湖。
  原来太湖物产丰饶,一向是常州租税来源最大的地方,也即是贪官污吏利数所在。但自从王宇庭占据太湖,作了十三家总寨主之后,太湖两岸五十里之内,地主逃亡一空,官府也不敢前来征粮,湖中的鱼税,更是无法征收了。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柳元甲、飞龙岛主与王大信谋夺太湖,利益一致,一拍即合。双方议定,由王大信借出官家船只,并护飞龙岛主的部属,假借官兵名义,进剿“湖匪”。夺了太湖之后,田租鱼税的收入,两方平分。
  其时朝庭已经有令,要王宇庭所部义军遣散为民,王大信若能攻下太湖,便可以截断王宇庭的归路,向朝廷领功。江淮制置使刘锜虽然是个比较有良心的将领,不愿意残害助朝廷抗金的义军,但也不敢阻挠王大信的行动。
  王宇庭留守太湖的喽兵不到两成,而且多是老弱之辈,飞龙岛的悍匪与柳元甲的党羽却都是善战的亡命之徒,人数也比太湖留守的喽兵多得多,一战之下,喽兵虽然激烈抵抗,终是众寡不敌,几乎全部牺牲。柳元甲与飞龙岛主图谋得遂,霸占了太湖。
  给蓬莱魔女驾船的那个舟子正是飞龙岛主的亲信头目,在飞龙岛上见过蓬莱魔女的。他认得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却不认得他,给他巧言骗过,落了圈套。
  前因表过。且说蓬莱魔女正在满怀柔情,准备会见华谷涵的时候,却突然见着了她最痛恨的柳元甲与飞龙岛主,当真是大出意外,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但蓬莱魔女惯经风浪,虽是意外受惊,却不不至于惊惶失措。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铮的一声,她已残剑出鞘,并取下拂尘,拂尘一甩,一丛尘尾就似利针一般的向前射出。
  蓬莱魔女深知柳元甲武功了得,飞龙岛主亦非庸手,她的独门暗器,未必伤得他们,用意只是想掩护逃跑。她的轻功在叔父之上,只要逃得出去,便有生机。
  哪知柳元甲也早料到她有此一着,就在蓬莱魔女仗剑要闯出去的时候,只听得“蓬蓬”之声,不绝于耳,一刹那间,聚义厅的八扇大门,都已给人从外面关上。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咱们总是一家人,关上了门有话好说。你不远千里而来,岂能一来就走?”
  蓬莱魔女按剑斥道:“你这卖国求荣的奸贼,谁和你是一家人?我爹爹饶你不死,只望你革面洗心,谁知你依然是倒行逆施,变本加厉!你还有羞耻之心没有?”
  柳元甲哈哈笑道:“好侄女,你错了!王宇庭不服朝廷号令,拒不奉行遣散之谕,我把他所盘据的太湖夺回来归还朝廷,正是为朝廷立功啊!嘿,嘿,不瞒你说,我要做官的话,随时可以做大宋的高官。你要爱国,还得跟我走呢!”
  蓬莱魔女气往上冲,骂道:“你简直是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奸臣当道,遂教你小人得志!好吧,我今日着了你的道儿,反正也不打算活着出去了。你要怎么样?来吧!”
  柳元甲冷笑说道:“随便你怎样骂我,你总是我的嫡亲侄女,我还能难为你么?但我也要劝你识点时务,我对你是一番好意,你可别把叔叔当作仇人!”
  飞龙岛主嬉皮笑脸的一揖说道:“柳女侠才貌无双,宗某一向敬佩,今日天缘凑巧,把你送到此间,宗某当真是盼也盼不到。无论如何,都要请你留下了!那华谷涵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个风流浪子而已,这种人最不可靠,柳女侠我劝你不要再想他了!”
  蓬莱魔女气得满面通红,怒声斥道:“下流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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