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挑灯看剑录

_18 梁羽生(当代)
  他们的计划就是由孟钊完全骗到了桑青虹的内功心法之后,就拿去献给公孙奇。这样虽不及有个桑青虹在旁陪练的好,但总胜于得不到内功心法,自己瞎摸。至于孟钊,当他和桑青虹一起的时候,他可以装作练功,其实并不真练,反正桑青虹也未练过这两大毒功,不会知道真假。孟钊可以推说资质鲁钝,这两大毒功复杂深奥,练三个月未见成效,那也是毫不稀奇之事。
  且说桑青虹听信了孟钊的谎话,对他是感激无比,不但答应授他内功心法,而且隐隐有以身相许之意。孟钊大喜过望,诚恐夜长梦多,连忙说道,“虹妹,既然那魔女说过还要回来,那咱们可要赶快离开此地了。”桑青虹嫣然一笑,说道:“孟大哥,你说怎么,我今后都会依从你的。好,这就走吧。”说到此处,忽地顿了一顿,然后问道:“哦,还有一事,未曾问你,碧绢这丫头呢?她不是跟着你的么?”孟钊面上一红,道:“可怜这丫头命薄,她已经病死了。其实我并非有意于她,只因她是小姐的心腹,我才与她亲近的。这些事慢慢我再向小姐详细陈说,如今还是赶快走吧。”桑青虹笑道:“你不必解释,我对你的心事完全明白,我也不会怪你。”
  其实碧绡乃是给孟钊害死的,但桑青虹对孟钊已是样样相信,死了一个丫鬟这样的“小事”,她哪里还会再向孟钊追究?不过主婢一场,也多少有点惋借之情而已。
  桑青虹此时便似飘流在水中的一根芦苇,无可依靠,逐浪随风,但求有人拉她一把,她便心怀感激,视同知己了。因此尽管她还不是真的爱上了孟钊,但却在六神无主的精神状态之中,不自觉地把今后的命运交到了孟钊手上。
  当下,桑青虹携了那两个贴身侍女,也顾不得收拾东西,匆匆忙忙的便跟着孟钊走了。
  待得蓬莱魔女与耿照回到这间屋子,已是室空人去!蓬莱魔女叫了一声:“苦也!”说道:“要是让青虹再次落入她姊夫之手,却教我如何对得住她的姊姊?”耿照道:“也许还未走远,咱们再去搜搜。”
  桑青虹与孟钊早已走小路去得远了,蓬莱魔女在大路上追赶一程,不见踪迹,只得颓然而返,说道:“四野茫茫,却不知她落在何方?说不定她不是落在公孙奇种,而是存心躲避我们,那就更难寻觅了。”耿照也是慨叹不已,但他有更紧要之事在身,却已是无暇抽出更多的时间去寻觅桑青虹了。
  蓬莱魔女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办,权衡轻重,当前最紧要最迫切的一件事也正是要护送耿照,前往临安。于是说道:“青虹之事暂且搁它一搁。我本来也要到临安见辛弃疾的,咱们就一路同行吧。照弟,你可知道朝廷的军官,为什么要暗算你吗?”耿照道:“我正是百思不得其解,柳女侠这么问,想必已知道内情,还请赐告,以释疑团。”蓬莱魔女道:“内情我也还未十分清楚,不过,那背后主使之人,我已是查出来了。”耿照道:“是谁?”蓬莱魔女道:“是当朝宰相魏良臣和禁军统领王俊。另外还有一个当权太监和他们勾结。这些人处心积虑,要把你置之死地。”耿照骇然说道:“我与这些当朝权贵风马牛不相及,他们何以要谋害我?”蓬莱魔女道:“我也不知其中缘故。但我却知道这些人都是秦桧生前的党羽,推想起来,想必是你父亲那封遗书,惹出了祸来了。”耿照道:“那封遗书我是托辛大哥转托刘锜密呈皇上的。辛大哥决计信得过,刘锜也是一位忠心为国的将军,怎会有失?”蓬莱魔女道:“宫廷黑幕重重,外人实难猜测,且待我到了临安之后,再给你查究吧。”当下将那日她擒获两个追击耿照的军官之事,告诉了耿照,说道:“我迫问了他们的口供,从他们的口供听来,你的处境实在危险得很。你必须小心在意才好。”耿照这才知道蓬莱魔女与他同行,实是存有保护他的用心。大为感激,连忙道谢。
  蓬莱魔女道:“追拿你的这些军官虽是为虎作伥,但念在他们是身不由己,奉命而为,咱们也无谓多所杀伤。”耿照道:“不错,冤有头,债有主。咱们要算账也只能找幕后主使之人。”蓬莱魔女道:“咱们不走官道,绕过城池,避开关卡,可以从栖霞岭偷进临安。
  计议已定,便即起程,果然一路之上再也没有碰到麻烦,第三日薄暮时分便已踏上栖霞岭。相传岭上多桃花,每当春暖花开,山色如凝霞,是故得名。此时已是初秋时分,桃花当然是不见了,但林木森森,洞壑玲珑,山泉清冽,奇石嶙峋,名山胜景,仍是处处如画,目不暇接。从山上高处望下去,白茫茫的一片西湖,亦已奔来眼底,白堤苏堤就像两条玉带,横贯湖面。蓬莱魔女叹道:“人云西湖风景甲天下,果是不差。怪不得完颜亮这厮起了投鞭渡江之志。”耿照笑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柳永的一首‘望海潮’,写尽西湖景色。但我总嫌它是靡靡之音。料想辛大哥对此湖山,又当有若干新词,可以胜过柳永的了?”蓬莱魔女默念“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一首诗,不觉百感交集,神思惘然。
  两人一面欣赏湖光山色,一面感慨南宋小朝廷贪图逸乐,不思振作,兴致为之大减,正在相对无言,忽听得对面的一个山峰,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声,蓬莱魔女皱眉道:“不知是什么江湖人物,在此厮杀,当真是渎犯了名山胜景,咱们过去看看。”这时已是将近黄昏时分,暮霭含山,两人施展上乘轻功,悄悄从林木之中穿过,到了对面山头,凝眸一看,只见有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正在与三条大汉,打得十分激烈。
  那文士模样的中年人用一对判官笔,对方三条大汉,却用的是一式兵器,左手握短刀,右手拿着一只金钢圈,身材相貌差不多。那文士的一对判官笔盘旋飞舞,点穴的招数奇妙绝伦。但那三条大汉亦是不弱,他们右手那只金钢圈正是克制判官笔的武器,只要给他圈子套着,判官笔非脱手不可;左手那柄短刀,则用作近身搏斗,忽而从圈中穿出,忽而从正面劈来,招数也是武林罕见。蓬莱魔女看得出来,倘若单打独斗,对方那三条大汉,无一是他对手。但如今他们是联手围攻,三柄短刀,三只金钢圈同进同退,配合得妙到毫巅,那中年文士却是不免稍稍屈处下风了。
  耿照道:“这几个人的兵器好古怪,柳女侠可知他们的来历么?”蓬莱魔女这时已看得清楚,脸上现出颇为诧异的神色,说道:“这三个人我不知道,那文士我却认得。奇怪,他怎么也来到此间了?”
  耿照问道:“这人是谁?”蓬莱魔女道:“是铁笔书生文逸凡。”文逸凡在江南大名鼎鼎,耿照虽未会过,却也听过他的名字,当下说道:“听说此人倒算得是江南的侠义道,咱们要不要上去助他。”蓬莱魔女沉吟片刻,说道:“且慢。”她心里自思:“当日在千柳庄中,他曾暗中护我,我又曾眼见他与金老怪不和,看来他这侠名不是虚声。论理我该助他一臂之力,但他是江南武林顶儿尖儿的人物,如今他也还未有落败的迹象,我若冒昧上去,说不定他反不高兴。还有一层,他是我‘爹爹’的朋友,我要是给他发现,只怕还有麻烦。”要知蓬莱魔女对柳元甲的身份已有怀疑,柳元甲是否她的父亲,她亦已不敢断定了。因此在水落石出之前,她实是不愿回千柳庄与柳元甲相见,也不想给柳元甲的朋友发现。
  正因为有这考虑,蓬莱魔女就打定了主意,倘若文逸凡打得过那三个汉子,她就不出手了。不过,她也是个善恶分明的女侠,为个人的考虑虽有,究属其次,倘若文逸凡当真落败之时,她是决不肯袖手旁观的。
  蓬莱魔女暗自思量:“这人骄傲得紧,须得用个什么法子助他,才不伤他颜面?”只见那三个汉子功力竟是极高,金钢圈呼呼挟风,沙飞石走,砸到之处,岩石碰上了一点边,也登时石屑纷飞。蓬莱魔女大为诧异,“哪来的这三个汉子,竟与铁笔书生旗鼓相当?以他们此等功力,我用尘尾作暗器发出,那也是难以伤损他们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文逸凡喝道:“萨老大,你找错了人啦,我与你们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年纪最长的那汉子冷笑道:“谁叫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笑傲乾坤’潜入江南,我只知道你是和他相熟的朋友,你不助我,自是助他,哼,哼,我还能让你向他通风报信么?”蓬莱魔女突然听这汉子提起“笑傲乾坤”的名字,不禁吃了一惊,心道:“怎的华谷涵在江南也有这许多仇家?嗯,我正要打听他的下落,却不知原来这文逸凡和他也是好友。”对这铁笔书生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文逸凡纵声大笑道:“萨老大,你把我文某当作什么人了?我文逸凡又岂是出卖朋友之人!嘿嘿,我倒想喝一喝你们这杯罚酒!”判官笔一紧,左笔横拖,右笔直刺,双笔倏地划了一首圆弧,只听得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他竟是在一招之间,连攻萨氏三雄,迫退了老二老三,右手判官笔又在一招之间,连刺萨老大的七处穴道。蓬莱魔女暗暗赞好,心道:“铁笔书生果然是名不虚传,他的点穴功夫,足可以与武林天骄匹敌。当今之世,点穴功夫胜得过他们的,恐怕也只有我的爹爹了。”
  萨老大阴沉沉地说道:“好个惊神笔法!姓文的,你既立意要喝这杯罚酒,我们也就不和你客气啦!”一声长啸,萨老二、老三两侧袭来,两柄短刀都是从圈中伸出,以金钢圈掩护短刀进攻,近身肉搏,宛如毒蛇吐信,刺铁笔书生文逸凡的双胁。文逸凡知道萨氏三雄之中,老大最强,对这两翼的侧袭,不敢全力应付,当下一笔横胸,滴溜溜一个转身,荡开两柄短刀,身形未定,人已转到萨老大身前,一招“李广射石”,右手笔其直如矢,迁向萨老大插去,萨老大摹地喝声:“撒手!”金钢圈突然抛出!
  耿照看得奇怪,悄声道:“怎么倒是这姓萨的撒手呢?”话犹未了,蓬莱魔女已是“啊呀”一声,叫道:“不好!”急忙跳了出去。
  只见萨老大抛出的那个金钢圈已是套在文逸凡的右手笔上,风车般地急剧旋转,钢铁摩擦,轧轧作响,火星都溅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老二老三的短刀又己从两侧刺来,萨老大的那柄短刀亦已当胸劈到!老二老三虽说功力稍低,亦非寻常之辈,文逸凡左手那支判官笔无论如何也要应付他们,而且最少也得用上一半以上的气力。这么一来,他的右手笔已是难以消解金钢圈剧烈旋转所发生的强猛力道!
  他甩不开圈子,手腕也有给金钢圈碰折之虞,无可奈何,只好当机立断,连忙松开了五指,只听得“当”的一声,金钢圈仍然是套着那支判官笔,却已飞上了半空!文逸凡不但双笔点穴是门绝技,轻功亦是极高,就在萨老大一刀劈下,间不容发之际,倏地脚跟一旋,身形如箭,向后窜出。他在抛出一支判官笔之后,等于减轻了负担,左手那支判官笔力量大大增强,后窜之时,用力一划,萨老二、老三那两柄短刀也给震落,饶是他们躲闪得快,萨老三的肩头已是被笔尖划过,虽非重伤,也沁出了血珠。
  萨老大喝道,“姓文的,往哪里走?”文逸凡只剩下一支判官笔,自知决计抵敌不了萨氏三雄,心中暗暗叫苦。
  蓬莱魔女来得恰是时候,她窜身出林,正好碰着那金钢圈迎面飞来,她拂尘一展,卷下了判官笔,尘杆横挥,击落了金钢圈,身形一掠,已拦在萨老大与文逸凡之间。
  蓬莱魔女冷笑说道:“不害臊么?你们三个打人家一个,分明已是输招了,还要死缠不休!好,你们既是不知进退,待我来教训教训你们!文先生,请你暂且歇歇,让我也来松松筋骨。”说话之间,把那支判官笔交回了文逸凡。
  文逸凡自从成名以来,从未受过如此挫折,接过了判官笔,心里十分难过,本来就想走的,但因他曾经答应过柳元甲给他找回女儿,如今既已见了蓬莱魔女,事情尚未交代,自是不能一走了之,只好等待蓬莱魔女和萨氏三雄这一场的结果了。
  其实文逸凡固然是受了挫折,那萨氏三雄也吃了他的亏。比对起来:萨老大的一个金钢圈和文逸凡的一支判官笔同时脱手,但另外萨老二、萨老三的短刀也被震落,萨老三还受了一点微伤,正如蓬莱魔女所说,文逸凡还可以算得是赢了招的。但文逸凡是江南武林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一旦受挫,便自觉分外难堪了。
  萨老大给蓬莱魔女这么一说,也不禁涨红了面,甚是难堪。蓬莱魔女刚才所露的那手天罡尘式,卷笔击圈,也令他暗暗吃惊。当下萨老大睁大了双眼,盯着蓬莱魔女道:“你是何人,胆敢替文逸凡接这碴儿,伸手管我们萨氏三雄的事情?”
  蓬莱魔女哈哈一笑,正想发话,忽听得“当”的一声,原来是萨老三和耿照交上了手。萨老三刚刚被文逸凡震退数步,且受了伤,满腔怒气正自无处发泄,这时耿照刚好从林中跑出,对着他的方向,萨老三大怒喝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来多管闲事?”举起金钢圈,倏地就对着耿照当头砸下。
  耿照见他凶神恶煞般地跑来,也早已拔剑出鞘,一招“横云断峰”向上横截,萨老三在他们三兄弟之中,功力最弱,耿照练了“大衍八式”之后,内力却已是大大增强,但虽然如此,萨老三还是稍胜一筹,耿照一剑劈去,与金刚圈硬碰硬地接了一招,登时火星飞溅,金铁交鸣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耿照虎口裂开,血珠沁出;萨老三也给震得摇摇晃晃,倒退三步。
  蓬莱魔女情知耿照不是萨氏兄弟的对手,叫道:“照弟退下!”随即冷冷道:“你们听清楚我的话没有?你们自称萨氏三雄,我如今就要看看你们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快快拾起你们的兵器,我绝不乘人之危,我让你们摆好了阵式再动手。”
  蓬莱魔女这话说得尖刻无比,萨老二、老三勃然大怒,齐声喝道:“哪里来的女贼,胆敢如此目中无人?”萨老大忽地说道:“你可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人称蓬莱魔女的柳清瑶么?”蓬莱魔女来到江南之后,曾与江南的武林人物交过几次手,首先是在长江大败“闹海蛟”樊通,一剑单身,杀退了数百水寇,击毁两艘盗船;后来又在千柳庄大显身手,力敌群雄。这两桩事情早已是轰动江南,威名远播了。萨老二、老三一听得他们大哥说出“蓬莱魔女”的名字,不禁都是大惊,气焰登时减了。
  蓬莱魔女淡淡说道:“不错,你们既是知道我的名字,可还要与我动手么?”萨老大一言不发,先去把那个被蓬莱魔女击落的金钢圈拾了起来,面向文逸凡说道:“文先生,你我的兵器同时出手,这一场算是扯了个直,要是你不服气,咱们尽可约期后会。不过你倘若要趁这机会报一箭之仇,也尽可现在就上,连同这位朋友,咱们一对一再见过输赢。”原来萨老大最担心的是铁笔书生文逸凡中途插手,虽则蓬莱魔女说过要一人上阵,并且讲得清清楚楚是要文逸凡让她打这一场,但文逸凡未曾明白表示态度,萨老大总是难免有所担忧,是以他先用言语挤兑文逸凡,用意其实即是迫他袖手旁观。至于他扯上耿照,说什么以一对一的话,那却是拿作陪衬,故示大方、豪气的了。
  文逸凡哈哈一笑,说道:“萨老大,要是你们能在柳女侠手下逃得性命,什么约期后会的话再说也还不迟。”言下之意,即是表示有蓬莱魔女出手,他们三兄弟已是必败无疑,他自然不会乘人之危。
  萨老大放下了心上的石头,冷冷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们有没有机会再会阁下,那是以后的事了。这位朋友呢?”金钢圈一指耿照,蓬莱魔女不待耿照答话,已自冷笑说道:“哪有这许多废话,你们再多三个兄弟,我也只是一人。”
  萨老大心里生气,但却是哈哈笑道:“蓬莱魔女,你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我们三兄弟么,在江南也不是无名之辈,你既要掂量我们,我们也只好领教你的高招了。胜败未定,谁也不必目中无人。”他心里生气,但却也有几分欣幸,几分兴奋,心想:“幸亏这魔女心高气傲,否则别说文逸凡插手了,她若与这使剑的小子联手,以二敌三,只怕我们也难应付。这魔女的身份比华谷涵的身份又更重要,倘若我们能将她一举除掉,这功劳就更大了。”萨老大虽然震于蓬莱魔女之名,但他自恃他们三兄弟刀圈配合,妙到毫巅,出道以来,从未败过,所以还在打着如意算盘。
  这时,萨老二、老三也已拾起他们被文逸凡震落的短刀,三兄弟站了一个品字形,凝神注视蓬莱魔女,候她出招。江湖规矩,主须让客,这萨氏三雄是江南大有身份的人物,不愿抢先出手。
  蓬莱魔女冷冷一笑,将拂尘朝天一拂,喝道:“领情了,出招吧!”这拂尘朝天一拂,击向虚空,可以说是她已出了招了,但实在却是让回对方先占出招之利,“礼貌”之中暗含藐视。萨老大以强敌当前,十分持重,他的两个弟弟已是按捺不住怒气,齐声喝道:“你这魔女欺人太甚!”金钢圈套着短刀,已从两翼猝然袭来!
  这两人猝然发难,攻势极猛,哪知蓬莱魔女出手比他们更快,她是“敌不动,己不动,敌一动,己先动。”萨老二、萨老三短刀一亮,刚自圈中穿出,蓬莱魔女已是拂尘一展,后发先至,朝着萨者二的虎口拂来,萨老大叫声“不好”,横肱一撞,力度用得恰到好处,把老二撞过一边,却没受伤。萨老大金钢圈一举,正要还招,蓬莱魔女蓦地一个转身,迅逾飙风,又己到了萨老三身边,一招“天河织锦”,尘尾散开,万缕千丝,向萨老三当头罩下。
  萨老三霍地一个“凤点头”,蓬莱魔女忽觉背后金刃劈风之声,萨老大的金钢圈亦已砸到,萨老二的短刀跟着刺来,幸而他们来得及时,蓬莱魔女这一招杀手才未敢使满。但饶是如此,只见蓬莱魔女拂尘向上一提,萨老三的一丛头发已被她绞脱,便如乱草蓬飞,随风飘散,萨老三的头皮也被撕去了一小片,沁出了血丝。蓬莱魔女拔身一耸,陡然飞起,萨老二的短刀从她鞋底划过,萨老大一招“举火撩天”,金钢圈向上便砸,蓬莱魔女喝声:“来得好!”身形落下,佩剑已是出鞘,左手拂尘,右手长剑,拂尘卷去,萨老二的短刀缩回,长剑一挑,“当”的一声,却和萨老大的金钢圈碰个正着,萨老大连退三步,蓬莱魔女已是站稳身形。
  但蓬莱魔女站稳身形,萨氏三兄弟亦已布成合围之势,老二老三受了教训,再也不敢鲁莽冒进,由萨老大从正面主攻,他们二人从旁配合,三个金钢圈旋转如飞,波浪般一圈圈地向前推进,三柄短刀则如毒蛇吐信,伸缩不定,待机而啮。蓬莱魔女心道:“他们的圈里套刀招数果然奇妙,怪不得铁笔书生文逸凡也要在他们手里吃亏。”
  萨老大沉稳进击,强夺先手,金钢圈劈面砸来,蓬莱魔女身形微晃,长剑一招“金针度劫”,剑尖从萨老大肋旁倏然穿过,虽未刺个正着,萨老大已是吃了一惊,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的拂尘又已荡开萨老三的短刀,右手青钢剑的剑尖指到萨老二的“期门穴”。她在一招之间,向萨氏三兄弟同时使出杀手,迫得他们又不得不再次转攻为守,但蓬莱魔女也未能将他们联防之势击破。
  双方越斗越烈,金光闪烁,剑气纵横,远远望去,就似一道银虹在金色的波浪中翻腾穿刺,那柄拂尘,又似乌龙探爪,压在金波银虹之上,盘旋飞舞。双方的攻守都是快到极点,人影都已分辨不清。这一场恶战直看得耿照目瞪口呆,动魄惊心,暗暗为蓬莱魔女担忧。文逸凡却约略可以看出蓬莱魔女是踏着九宫八卦方位,在敌人环击之下,进退自如,稳稳握了先手(主动),已是立于不败之地。
  文逸凡平生自负,此际对蓬莱魔女也不禁暗暗心折,想道:“怪不得北五省绿林推她为首,原来果然是有过人的本领。柳元甲这老儿倒是真好福气,有一个这样本领高强的女儿!哎呀,不妙,她武功越强,只怕祸患越大。”
  你道文逸凡何以有此想法?原来文逸凡对柳元甲已有所怀疑,他自愿出来替柳元甲寻找女儿,也是别有打算的。这时他无心观赏这武林中难得一见的恶斗,只是低下头来,暗自寻思:“我虽未拿获柳元甲私通金国的真凭实据,但他与金国的国师金老怪交往如此亲密,无论如何,总是难以自圆其说。金国大军渡江在即,倘若他们两父女来个里应外合,这可如何是好?闻说北方的武林人士,也有不少是受了金虏的威胁利诱,暗地里卖身投靠了的。她以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独自潜入江南,此事亦是可疑。莫非她与她父亲早已串同,有了预谋,此次特来与父亲同商‘大计’?”
  文逸凡越想越疑,蓦地一咬牙根,心道:“常言道得好,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何况此事关系大宋存亡,我虽然未有他们两父女通番卖国的实据,但既有可疑之处,就不可不防!我宁可冤枉了他们,也绝不能教他们的奸谋实现!罢,罢,不如趁这机会就除了她,也等于是斩断了柳元甲的一条臂膊!”
  耿照正在看得出神,忽听得耳畔似有异声,回头一看,却原来是文逸凡正因心里紧张,不自觉地咬得牙齿格格作响,脸上的肌肉也绷紧得似拉满了的弓弦,耿照见他这副样子,吃了一惊,就在此时,文逸凡已是跨出一步,但也似乎心里还在踌躇,这一步是慢吞吞地跨出去的。
  耿照慌忙将他拦住,说道:“文先生,柳女侠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你就让她代你报仇吧。”原来耿照只道文逸凡的咬牙切齿,乃是为了刚才所吃的亏,因此痛恨敌人,想上去助蓬莱魔女一臂之力。这时蓬莱魔女已是完全占了上风,连耿照也看出来了,但他却以为文逸凡尚未看出,生怕文逸凡上去帮忙,蓬莱魔女反而不悦,令他难堪。
  文逸凡呆了一呆,好半晌才弄清楚了耿照的意思,不觉脸上一红,想道:“不错,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她如今乃是替我对付敌人,我岂可在她背后插上一刀?我即使是要除她,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这么一想,便即把跨出去的脚步又缩回去,将错就错,一笑说道:“老弟,你眼力果然高明,柳女侠的确是无须咱们相助了。”蓬莱魔女做梦也想不到文逸凡曾起过除她的念头。她全神贯注地对付萨氏三雄,对文逸凡的言语行动,根本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其实蓬莱魔女与铁笔书生是各有所长,但她对萨氏三雄却稳占上风,好像比铁笔书生文逸凡高明许多,这是因为两个原故,第一、萨氏三雄对了文逸凡一场,精神气力耗损不小,萨老三还受了一点轻伤。蓬莱魔女以逸敌劳,自是占了便宜;第二、蓬莱魔女武学深湛,人又聪明之极,萨氏三雄最厉害的本领乃是他们三位一体、配合得妙到毫巅的神奇招数,蓬莱魔女在旁边先看了一场,对他们的看家本领已是心中有数,因此一交上手便能应付裕如,招数上也并不吃亏。但虽然如此,她以一敌三,而能稳占上风,那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萨氏三兄弟配合有素,虽露败象,招数仍是丝毫不乱,三个金钢圈首尾相联,俨如布起了一道铜墙铁壁,守得极为沉稳,他们那三柄短刀还不时似毒蛇吐信一般,从金钢圈中伸出来攻击。文逸凡此时已打消了乘机暗算蓬莱魔女的念头,在旁全神观战,只见那萨氏三雄固然是大汗淋漓,蓬莱魔女的俏脸也是白里泛红,看得出她的真力亦己消耗不少。文逸凡不禁心中一凛,“如此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他心里刚自暗暗叫了一声“不好”,忽地又哑然失笑,“这有什么不好?她是柳元甲的女儿,若当真是与萨氏兄弟两败俱伤,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也省得我多费气力除她。”
  心念未已,忽见蓬莱魔女剑法一变,脚踏九宫八卦方位,指东打西,指南打北,那柄拂尘也挥舞得矫若游龙,配合剑招,向那萨氏三雄频施杀手。原来蓬莱魔女此时已是摸透了对方的路数,想出了破敌制胜的方法,她以一柄拂尘对付萨老大,七成以上的剑招却用来攻击萨老三,意欲先击破最弱的一环。她的轻功远较萨氏兄弟高明,使出奇诡莫测的剑法,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果然不过片刻,便把对方的步法打乱,使得他们三兄弟各自为战,再也不能似初时之配合得妙到毫巅了。
  激战中,只听得“当”的一声,萨老三手腕中剑,短刀坠地,萨老大金钢圈火速砸来,蓬莱麾女长剑一指,碰着金钢圈的边缘,剑锋反弹,蓦地里反向萨老大腋下的“期门穴”刺去,“嗤”的一声,把萨老大的衣襟划破,幸而他躲闪得快,剑未曾刺正穴道。萨老大一声呼啸,短刀飞出,蓬莱魔女退后三步,横剑一削,将迎面飞来的短刀削为两段,但萨氏三雄已是一同退下,如飞疾走了。
  蓬莱魔女正要盘问他们与华谷涵结仇的原故,不肯就此放过他们,大喝一声:“往哪里走?”登时使出绝顶轻功,飞身掠起,向他们扑去。
  蓬莱魔女获胜之后,一时也是过于轻敌,以为萨氏三雄已是黔驴技穷,故而放胆追去。哪知萨氏三雄还有最后一手绝招,而蓬莱魔女的飞身扑击也正是犯了武学之忌。就在她凌空扑下之际,萨老大猛地喝道:“咱们与她拼了!”三兄弟同时扬手,把金钢圈飞了出去。
  这一手绝招名为“三转法轮”,只见金光灿烂的三个圈圈,风驰电掣般的向蓬莱魔女飞来,一上一下一中,上面这个金刚圈套向她的颈项,下面这个金刚圈套向她的脚踝,中间这个金钢圈则砸向她的背心,就像他们在平地作战一般,三个不同的方位,配合得妙到毫巅!
  但若是在平地之上,蓬莱魔女还可以从容应付,此时她身了悬空,却是极难闪躲,而且金钢圈又是沉重的兵器,不比普通体积微小的暗器容易击落。
  眼看金钢圈便要套上,就在这性命俄顷之间,蓬莱魔女使出了卓绝的惊人功夫,身子一翻,身形拳曲,蓦地剑尖向上一指,“叮”的一声,恰恰碰着金钢圈边缘,将它挑高少许,一个筋斗翻了过来,弓鞋一蹬,又把下面这个金钢圈撑开少许,蓬莱魔女身子悬空,就在上下两个金钢圈的缝隙中穿了过去,撑开的缝隙,恰恰容得下她打侧的身形。
  但还有后面的那只金钢圈亦已飞到,蓬莱魔女拂尘反手一挥,刚刚打出,文逸凡早已叫道:“柳女侠,你已胜了这场,穷寇莫追,让我与他们再决雌雄吧!”蓬莱魔女的拂尘未曾卷上,文逸凡已飞出一支铁笔,将那只金钢圈打落。
  萨氏三雄在与蓬莱魔女交手之前,早已说过,他们与文逸凡之间的帐还未算了,只不过暂作扯直,未见输赢,以后还要约期再斗。如今文逸凡是在蓬莱魔女获胜追击之际出手的,虽然来得匆促,但却不算违背他的诺言,并非联手对敌。他特别揭明这点,一来是维持自己的身份,二来也顾全了蓬莱魔女的面子。
  萨氏三雄在金钢圈飞出之际,亦已想到这最后一招虽然厉害,但也未必就伤得了蓬莱魔女,他们的目的与其说是反击,毋宁说是掩护逃走,所以,他们金钢圈一脱手,脚步亦已是疾走如飞,对文逸凡的“叫阵”根本就没有回答。
  蓬莱魔女落下地来,只见那三只金钢圈还在地上滚动,轰轰之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辗过之处,留下了约莫三寸来深的轨迹。过了好一会,这三只金钢圈各自碰上了岩石,才停止转动,倒了下来。蓬莱魔女见了如此威力,心中也不禁骇然。正是:
  霍霍剑光寒敌胆,金圈铁笔两争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错疑侠女拼生死
  始识奸谋辨友仇
  蓬莱魔女对文逸凡好生感激,暗自想道:“要不是铁笔书生飞笔一掷,我那悬空一拂,只怕未必能消解萨老大从背后砸来的那只金钢圈的猛势,即使我不至受伤,只怕最少也要损耗一年功力了。”但蓬莱魔女功力虽未受损,亦已疲累不堪。此时,在恶斗过后,蓬莱魔女真是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休息,静坐吐纳,好恢复精神。不过,她却尚未有空闲休息,于理于情,她还必须与文逸凡叙话。
  这时,文逸凡也已拾起了他那支铁笔,来到蓬莱魔女面前。蓬莱魔女笑道:“文先生,多谢你助了我一臂之力,咱们虽然未能截住那三个恶贼,却也缴获了他们的兵器,哈哈,这三只金钢圈最少有五成金子,咱们也发了点小财了。”
  文逸凡好像并不欣赏她的风趣,神情淡漠得很,冷冷道:“我也多谢你替我接了这场。‘一报还一报’咱们算是扯了个直,彼此不必领情。”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心道:“一报还一报,这算是什么话?这铁笔书生,那晚在千柳庄时,对我暗中关顾,甚是热心,怎的此时在我助他脱险之后,却反而这样冷淡起来了?嗯,难道他是因为曾吃了萨氏三兄弟的一点小亏,自觉汗颜,故作倨傲么?这样的骄傲也未免太过了!”蓬莱魔女是有点儿不悦,但她毕竟是个性情豪迈的女中英杰,也不怎样放在心上,当下说道:“不错,同道中人,彼此相助,理所应当,不值挂齿。我想请问文先生,萨氏兄弟是何等样人,听他们的口气,他们是要去寻找笑傲乾坤华谷涵,似乎意欲对华谷涵有所不利,这又是怎么回事?”
  文逸凡仍是那副淡漠的神气,说道:“你问我的事情,我也正要查究。至于那萨氏兄弟是何等样人,柳盟主,你是北五省绿林盟主,可不是江南的武林盟主,对江南的武林人物,似乎不必大过关心。”蓬莱魔女又是一怔,心道:“这铁笔书生怎的越说越不客气了?青枝绿叶,同是一家,武林一派,江湖豪杰,何分江南江北?”
  蓬莱魔女正想发话,文逸凡已又抢先说道:“我倒想先请问柳姑娘一件事情,不知柳姑娘可怪我冒昧?”蓬莱魔女说道:“我决无地域之见,文先生要问何事,我若知道,自当回答。”文逸凡问道:“请问柳姑娘与千柳庄柳庄主是怎么个称呼?”蓬莱魔女更是不悦,心道:“这铁笔书生也未免太好管闲事了?”当下说道:“不知文先生何以要知此事?”文逸凡道:“柳庄主正要寻觅你,据说你是他女儿?”蓬莱魔女只得说道:“不错,柳庄主正是家父。文先生可是受了家父之托,故此要我证实我是他女儿么?但请转告家父,我暂时是不想回千柳庄的了。”
  要知蓬莱魔女虽然业已发现柳元甲的若干可疑迹象,与他是否父女,她自己也还不敢断定,但这些有关她生身之谜的疑团,总不便与一个初初相识的人倾谈,何况在她心目之中,文逸凡乃是柳元甲的好友,她又怎能向文逸凡说柳庄主‘似乎’是我的父亲,但我还不敢断定呢?是以她只好不加一句解释,承认她是柳元甲的女儿了。
  文逸凡心头一震,寻思:“她果然是柳元甲的女儿,宁枉毋纵,这可迫得我非除她不可了。”但他并未拿到柳元甲“父女”通敌叛国的铁证,却是不便用这个题目,“名正言顺”地声讨其罪,当下,想了一想,又再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千柳庄?”
  蓬莱魔女本已有几分不大高兴,听他问个不休,心中更是不悦,“这铁笔书生怎的如此啰嗦,令人讨厌!”她生怕文逸凡继续纠缠,劝她回千柳庄去,于是不自觉的便眉头一皱,淡淡道:“回不回去,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对不住,我还有点事情,请恕失陪了!”心想:“你不肯告诉我笑傲乾坤的消息,我只有自己到临安向辛弃疾打听了。”
  哪知她刚刚迈出脚步,文逸凡忽地身形一晃,已是拦在她的面前,叫道:“且慢!”蓬莱魔女愕然止步,峭声说道:“文先生有何指教?”
  文逸凡铁笔一指,道:“不敢。我倒是想请柳盟主指教!”蓬莱魔女面色一变,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文逸凡打了一个哈哈,说道:“柳姑娘,你是北五省绿林盟主,来到江南,上次在千柳庄稍露身手,技压群雄,文某十分佩服。可惜上次我未有机会向你讨教,如今幸得相逢,想柳盟主也不会吝惜几招?”
  蓬莱魔女只道文逸凡是要为江南武林争个体面,寻思:“我只道这铁笔书生乃是侠义中人,却原来也是如此量窄?”便道:“我来到江南,并非以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而来,未及具备拜帖,拜谒江南的武林前辈,实是抱歉之至,容后补过。文先生铁笔点穴的绝技,我是十分佩服,甘拜下风。请恕我有事在身,不能奉陪了。”文逸凡早已亮出双笔,拦住了去路,说道:“你有什么事如此急?无论如何,也得请你指教几招!我最讨厌虚伪的客气,彼此未经较量,谁要你甘拜下风?”
  蓬莱魔女气往上涌,几乎就要骂了出来,“你这酸丁才是讨厌!岂有此理,纠缠不休,难道我还怕你不成?”蓬莱魔女也是心高气傲之人,当下忍无可忍,便即说道:“文先生既是定要与我较量,那便请文先生赐教吧。咱们点到即止,胜败都只是乐个哈哈!”
  文逸凡道:“好说,好说,但既经交手,自当各展所长。柳盟主,你大可不必客气!”笔尖一起,嘶嘶带风,一招“直指天南”,已是双笔齐出,疾点蓬莱魔女的“云台”、“璇玑”、“气海”、“涵谷”四处大穴!
  蓬莱魔女大吃了一惊,不仅是为了文逸凡铁笔点穴的神妙,而是因为他所点的这四处穴道,都是人身的死穴!蓬莱魔女本以为他是同道试招,最多不过好强争胜而已;哪知他一上就施杀手,竟然是要性命相搏的神气!
  蓬莱魔女吃惊之下,也给他激起了怒火,心道:“岂有此理,我给你助阵,击败了那萨氏三雄,你反而恩将仇报,竟想伤我性命!不给你一点厉害瞧瞧,你只当我柳清瑶是好欺负的了。”
  剑光笔影之中,只见蓬莱魔女柳腰轻摆,使了“风刮落花”的身法,文逸凡的一对判官笔几乎是贴着她的肋旁穿过,却没刺着,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如蜻蜒点水,海燕掠波,绕到文逸凡侧面,文逸凡双笔点空,蓬莱魔女立施反击,青钢剑扬空一闪,抖出了三朵剑花,剑尖晃动,似左似右似中,左刺“白海穴”,右刺“乳突穴”,中刺“伏兔穴”,剑势之飘忽奇诡,当真是难以捉摸。但她剑尖所刺的这三处穴道,两处是麻穴,一处是晕穴,却井非致命之所。
  文逸凡也不由得赞一声:“好!”左笔一抬,一招“倒打金钟”,横砸出去,脚下也同时踏出“移形换位”的步法,绕过一边,只听得“当”的一声,铁笔与青钢剑相交,溅出火花点点,但饶是文逸凡解拆得宜,闪得又快,蓬莱魔女的剑锋趁着那一荡之势,倏然划到,随在那“当”的一声之外,接着“嗤”的一响,文逸凡的衣襟仍是不免给她的剑锋刺穿了一个小洞。
  按理说文逸凡已是输了一招,就该罢手,蓬莱魔女正想说声“承让!”哪知文逸凡双笔挟风,又已是迅雷闪电般地朝着蓬莱魔女戳下,比前一招更为凶狠,更为凌厉!
  蓬莱魔女刚刚被他的铁笔硬碰了一下,虎口尚自隐隐作痛,恼怒之下,拂尘一甩,要把文逸凡的一支判官笔卷出手去,哪知力不从心,竟是卷它不动,文逸凡的另一支判官笔疾地点来,蓬莱魔女“霍”的一个“凤点头”,避是避开了,但听得“叮”的一声,蓬莱魔女绾发的一枚玉蝴蝶却已被他的笔尖挑落!
  文逸凡叫道:“衣破钗坠,各不吃亏,再来,再来!”蹂身复上,运笔如飞,笔笔指向蓬莱魔女的三十六道大穴!蓬莱魔女气怒非常,却也只好小心招架。
  十余招一过,文逸凡越来越狠,杀得蓬莱魔女只有招架之功,竟无还手之力。论本领其实是蓬莱魔女还胜过铁笔书生一筹的,只因她在恶斗了萨氏三椎之后,已是精疲力竭,未得时间休息,怎禁得起立即又来一场恶斗?铁笔书生文逸凡虽然也经过了一场恶斗,但他在蓬莱魔女接手之后,却得有时间休息,气力虽未完全恢复,毕竟是比蓬莱魔女好得多了。
  耿照初时也以为他俩只是较技试招,越看越觉得情形不对,慌了起来,连忙叫道:“两位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认真?两位试了这许多招,不分上下,我看也可以罢手了。”
  文逸凡“哼”了一声,道:“谁和她是自己人?你要是瞧着不服气,你也和她并肩子上吧!”文逸凡丝毫不知耿照来历,把耿照当作蓬莱魔女的党羽,亦即是和柳元甲同属一路的人。耿照一出场时,曾与萨老三对过一招,文逸凡看出他的武功,虽然亦非泛泛,但比起他来,那还差得太远,在蓬莱魔女已是力竭精疲的情形之下,添多这么一个耿照,也算不了什么,故而他索性把耿照也卷入漩涡,出言向他挑战。
  耿照却不愿糊里糊涂卷入漩涡,他呆了呆,又是惊奇,又是气愤,半晌道:“文大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知道柳女侠是什么人?她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她……”正要说出她是在敌后抗金的女英雄,忽地想起这是一个秘密,文逸凡在江南虽有侠义之名,但这不过是耳闻而已,他为人究竟如何?自己实未深知,蓬莱魔女的秘密身份该不该向他泄露,耿照就不由得不加以考虑,稍稍踌躇了。
  文逸凡又是“哼”了一声,说道:“她是什么人,只怕我比你还知得清楚。你若要给她助阵,那就快上!否则,你就挟着尾巴滚吧!”耿照大吃一惊,心道:“怎么他知道了柳女侠是什么人,还要如此凶狠,看来已不是试招,而是要把她置于死地了。难道他——”耿照反而怀疑起文逸凡是私通金国的了。
  蓬莱魔女冷笑道:“如今我才知道大名鼎鼎的铁笔书生原来是这么样的一个大侠!真想不到你心胸如此狭窄,好呀,我今日算是认得你了!咱们就拼个死活吧,照弟,你走吧,你见了华大侠,可以告诉他,他交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好朋友!”
  文逸凡心头一动,“哦,原来他们也是认识华谷涵的。她骂我心胸狭窄,这又是什么意思?”这一瞬间,他接连转了好几次念头,初时想待自己见到了华谷涵之后,查清楚了蓬莱魔女的底细,再决定是把她作友还是作敌,但又怕错过了这一机会,蓬莱魔女若真是敌人的话,以后再想除她,那可是千难万难了。
  文逸凡心念未已,蓬莱魔女已是剑招一变,着着抢攻,连施杀手。她是把最后的一点气力集中起来使用,拼着与文逸凡斗个两败俱伤,即使命丧他手,至少也要在他身上刺一两个透明的窟窿!
  文逸凡在她强攻之下,无暇再去思索,急忙加紧双笔的招数,与蓬莱魔女又恶斗起来。他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看出蓬莱魔女是打着“两败俱伤”的念头,心想:“我已是胜券在握,何必急于与你拼命?待你这一点气力都消磨尽了,还怕你逃出我的掌心?”于是转用以守为攻的战术,双笔盘旋飞舞,遮拦得风雨不透!蓬莱魔女一鼓作气,强攻不下,锐气便衰,不久又是险象横生,比前更甚。
  蓬莱魔女正要咬破舌尖,强提真气,施展最后几招杀手,耿照拔出剑来,也正想不顾一切,冲上去给蓬莱魔女助阵,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十分刺耳的声音叫道:“住手,住手,文大侠,你怎么与柳女侠打起来了!”
  蓬莱魔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高七尺,形容古怪的汉子,疾奔而来。蓬莱魔女认得这人,正是曾替华谷涵给她送礼的那个白修罗。
  文逸凡怔了一怔,招数略缓,仍未停手,说道:“白修罗,你主人呢?”
  白修罗道:“我兄弟二人,正是奉了主人之命,要分头去寻访你们二人,还有一位耿公子的。难得你们今日凑巧便在一起,快快住手,我主人有话,要我转告你们两位呢!”
  话犹未了,只见又是一个怪人疾奔而来,和白修罗长得一模一样,不过白修罗是肤色如雪,后来这个怪人则是其黑如墨,蓬莱魔女虽未见过,也知道此人定是白修罗的弟弟黑修罗了。这两个怪人过去横行江湖,武功奇高,对黑道白道,全不买账,后来不知怎的,给笑傲乾坤华谷涵收服,做了他的仆人,对华谷涵甚是忠心。
  黑修罗胁下还挟着一个人,是以稍后才到。文逸凡看了,不觉大为惊异,原来黑修罗胁下挟着的那个人,不是别个,正是萨氏三兄弟中的萨老三。同时,文逸凡也注意到了,白修罗与黑修罗身上都受了几处伤,白修罗因为肤色如雪,鲜血染红皮肤,更是明显。想必他们二人是与萨氏三雄交手之时,所受的伤。
  文逸凡心想:“这两兄弟来得正好,且待问清楚了再说。他们是华谷涵的仆人,决没有与我作对之理。”当下便跳出圈子,但手中仍是提着双笔,注视着蓬莱魔女,小心戒备。蓬莱魔女不再理他,迳向黑自修罗发话道:“哼,你们的主人交的好朋友!”
  黑白修罗不知内里情由,不敢答话,此时耿照已走过来,带点疑惑的神气,问道:“两位说要找一个姓耿的,不知是什么人?”白修罗翻起一双白眼,打量了耿照一下,见他的相貌、年龄与主人所说的甚为符合,便即问道:“阁下高姓大名?”耿照说道:“小弟正是姓耿,单名一个照字。”白修罗哈哈笑道:“这可真是巧极了,原来你就是耿照,我们所要找的那位耿公子就正是你了!”
  文逸凡大吃一惊,呆了半晌,忽地“啊呀”一声叫了起来,说道:“你就是金虏所要缉拿的耿义士么?当真是失敬了,失敬了!请恕文某有眼无珠,适才言语之间,实是太过无礼了!”原来文逸凡是江南侠义道的领袖人物之一,他对北方沦陷区的抗金动态,素来留意,耿照被金廷列为钦犯,绘了图形,在各处通都大邑悬挂,悬赏缉拿,南北虽因长江阻隔,消息难通,但这样轰动一时的大事,文逸凡当然是早已知道的了。不但知道,他还得了一张绘有耿照图形的赏格告示,所以他刚才已觉得耿照的相貌有点似曾相识,不过因为那张赏格没带在身边,不能拿来对照,而且又正是在和蓬莱魔女激斗之时,无暇考查他的身份,是以虽有点疑心,却还不敢断定他就是耿照。
  耿照淡淡说道:“文大侠的侠义声名,我也是久仰的了,嘿嘿,久仰的了!大汉男儿岂能在金虏铁蹄之下忍辱偷生?一有了机缘,自当尽忠报国,这是份所应为,值不得文大侠夸奖。晚辈如今归回故国,但愿得文大侠曲予优容,那已是感激不尽了!”耿照尚自有气,言语之中,隐隐含着讥刺。文逸凡心中暗暗嘀咕:“他说的什么‘曲予优容’之类的话,那自是指我刚才对付蓬莱魔女之事了,这魔女与耿照一道,她又是笑傲乾坤的朋友,哎呀,这样看来,只怕我当真是冤枉她了。”
  白修罗莫名所以,笑道:“三位想必是有些什么误会了?好在都是自己人,有甚结子,都可解开。今日真是般般凑巧,主人要我们向你们三位通报消息,对文先生并有请托。我们正愁。你们三位各在一方,怕消息不能及时送到,谁知你们都已会在一起!更巧的是,与我们要办之事也有点关系的这个萨老三亦已落在我们手中了。”
  文逸凡道:“华大侠何事要我效劳?”白修罗笑道:“实不相瞒,敝主人因为文大侠是一位最热心的朋友,他正要请托你帮忙帮忙他的两位朋友。”文逸凡道:“哪两位朋友?”白修罗哈哈笑道:“文大侠还不明白吗?就是你眼前这两位朋友——柳女侠与耿公子。谁知你与柳女侠却先打了起来,这可真是大水冲倒龙王庙了!”
  蓬莱魔女满不高兴,哼了一声道:“我要他帮什么忙?”耿照心中一动,却道:“官家的人要谋害我,是否华大侠已知内里情由,故此转托知交,给我帮忙?”白修罗道:“这位萨老三是当朝魏太师的心腹,两位不知因何事得罪了魏太师,魏太师正在设想方法,要把两位拿解京师呢。此事让萨老三说个明白吧。”
  黑修罗解开了萨老三的穴道,喝道:“魏良臣名为良臣,实是奸臣,他派你们三兄弟出来,为了何事?快说!”萨老三冷笑说道:“我只佩服本领比我高强之人,我今日若然没有受伤,决不至于落在你的手中。嘿,嘿,你本领未必胜得过我,却要把我当作俘虏看待吗?你迫问口供,我偏不说!”萨氏三兄弟是江南武林中的一流人物,这次因为在苦斗蓬莱魔女之后,丢了兵器,力竭筋疲,这才败给黑白修罗,但黑白修罗也还要受了点伤,方能把萨老三擒获。萨老三心里自是极不服气。
  黑修罗怒道:“我可以把你放走,待你养好伤之后,再与你较量较量。但我要知道的事情,却不能让你伤好之后再说!江湖汉子可得放漂亮一些,我给你敬酒你不喝,就只能请你吃罚酒了!我的分筋错骨手法,想你也知道厉害!”
  黑修罗言下之意,即是要与他公平交易,只要他肯吐出秘密,便可将他放走。这本来已是给了萨老三一个人情,但他说话太不客气,萨老三却咽不下这口气。可是黑修罗也说得清清楚楚,若然他不依从,就要用“分筋错骨”手法将他炮制,萨老三又气又惊,心里自思:“‘分筋错骨’比任何刑法都要残酷,倘若被他这么整治,那就当真是生不如死了。但我萨老三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若在他酷刑威胁之下低头屈膝,以后还有何面目行走江湖?”不过,他一想到这“分筋错骨”的厉害,又不禁心头颤栗!是屈服呢?还是硬充好汉?一时之间,实是难以决定。
  正在萨老三心意踌躇之际,文逸凡忽地微微笑道,“黑修罗,这位萨老三哥本是我的朋友,请你不必插手管这件事,让我和他说说。”
  当下,文逸凡拍拍萨老三的肩头,笑道:“我与你们兄弟交情本来不薄,我却不知你们已投到魏良臣门下,这次你们是奉命而来,我也不能怪你。我文某人的这双铁笔,生平还未受过挫折,今日却和你们兄弟打成平手,我对你们的金钢圈套刀的奇妙招数也是佩服得紧,决不敢把你当俘虏看待。你可愿顾念昔日交情,给老朋友说说实话,以释我心里疑团吗?”
  萨老三正自害怕黑修罗的酷刑,又不甘太过屈辱,如今得文逸凡这么一说,替他保持了体面,正好藉此自下台阶,当下便道:“文大哥,多谢你把我萨老三当作朋友,你武功远胜于我,又是我佩服的人,我当然不能在我所佩服的朋友面前有所隐瞒,文大哥,你想要知道的,我都告诉你好了。”文逸凡道:“很好,那就从今日之事谈起吧。”
  萨老三道:“并非我们兄弟和笑傲乾坤有甚冤仇,实不相瞒,这是魏太师的密令,要我们将他缉获,拿解京师的。”黑修罗禁不住又冷笑道,“凭你们这三块料子,就拿得了我的主人?”
  这回萨老三倒没有给他激怒,平心静气他说道:“黑修罗,你这话倒也不假,你两兄弟是他仆人,咱们彼此都是行家,说个实话,你两兄弟的武功未必胜得过我们三兄弟,但也可算得上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了。你们是他的仆人,已然如此了得,想来这笑傲乾坤自是有过人的本领。只是我门一来是从未会过笑傲乾坤,二来我们是端了别人的饭碗,不得不听别人指使,即使明知笑傲乾坤远胜我们,也是不能不来的了。”萨老三话中不但顾住了自己的身份,也捧了一捧黑白修罗,黑修罗怒气渐消,心道:“这汉子虽是在权门充当打手,说的话倒也还算爽直。”
  蓬莱魔女急欲知道内里情由,说道:“萨老三,你无须多谈论武功了,先说说,那魏良臣为何要你们缉拿笑傲乾坤?”
  萨老三道:“还不只是要缉拿笑傲乾坤一人呢!”耿照笑道:“还有我在内,是么?”萨老三道:“不错,魏太师一共要缉拿三个人,除了你与笑傲乾坤之外,也还有你——柳女侠。”萨家三兄弟败在蓬莱魔女手下,萨老三对她比对文逸凡还更佩服,故而改口以“柳女侠”相称。
  蓬莱魔女笑道:“哦,想不到我来到江南,也惊动你们的太师了!这位名为‘良臣’实为‘奸臣’的太师,给你们的担子不也是太重了吗?”
  萨老三道:“魏太师说你们三人都是从北方来的,怕有奸细嫌疑,故而要将你们缉捕。要不然我们也不会随便听他差遣的。”
  蓬莱魔女冷笑道:“他才是有奸细嫌疑。”萨老三愕然瞠目,原来他们三兄弟本是江湖巨盗,最近接受了魏良臣的重金礼聘,倒不单纯是为了求取利禄,而是厌倦了强盗生涯,含有改邪归正的心意在内。
  文逸凡笑道:“魏良臣是否私通敌国的奸臣,以后自会水落石出,暂且不必管他。笑傲乾坤华大侠绝非奸细,这是我可以担保的。好吧,你再说吧。”
  萨老三继续说道:“我们只是负责缉拿笑傲乾坤华谷涵。奉命捉拿这位耿公子的却是另外一批人,是由禁军都指挥王大人派出去的。”文逸凡吃了一惊,道:“这王大人是否就是当年帮同秦桧谋害岳飞的那个王俊?”萨老三低下头道:“这位王大人的名字是叫王俊,他曾与秦桧串通谋害岳飞之事,我最近进了魏太师的相府之后,才略有所闻。我只道他如今已是受了朝廷重用,也许,也许不至于通番卖国。”
  文逸凡冷笑说道:“不至于?你可知道这位耿公子是什么人?他是金虏所要缉拿的‘钦犯’,王俊帮忙金虏缉拿他,这还不是通番卖国?”蓬莱魔女笑道:“奉命缉拿耿照的,除了王俊的手下之外,还有听从洪太监指挥的一些内廷侍卫呢。”萨老三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已经有一个内廷侍卫和一个禁军统领,是奉命缉捕耿照的,受到我的惩处了。那洪太监是司礼太监,当真是胆大包天,他还敢假传圣旨呢。”当下将她当日遭遇的那件事情说了出来,这是连萨老三都还未知道的,只听得他目瞪口呆。
  文逸凡正色说道:“萨老三,我看这事情已是明白得很了,王俊、洪太监和你们的魏太师都是一党,私通敌国,谋害忠良!”萨老三面色灰白,蓦地捶胸大叫道:“这么说,我们三兄弟是糊里糊涂,受了魏良臣的利用了!我们还只道他是当朝宰相,我们投靠了他,乃是改邪归正呢。哎呀,我们变成了助纣为虐,残害忠良的帮凶,当真是没有面目再见江湖上的朋友了。”文逸凡松了口气,说道:“好,但求你明白了就好。你们是一时上当,只要以后不再助纣为虐,江湖上的朋友也会原谅你的。”
  蓬莱魔女道:“你们三兄弟负责‘缉拿’华谷涵,王俊与洪太监的手下负责‘缉拿’耿照;那么,还有我呢?又是谁负责‘缉拿’我?”萨老三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魏良臣有一封亲笔书信,是要我们送给千柳庄的柳庄主的,或许与你有关。”
  蓬莱魔女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问道:“信上说的什么?”萨老三道:“信在我大哥身上,我们也不敢私自拆开来看。”
  白修罗忽地笑道:“这封信已经在我这儿了!”原来白修罗善于妙手空空之技,他早已知悉萨老大身上有这么一封密件,是以在他刚才和萨老大交手之时,冒险欺身进搏,乘机将他身上的东西偷了过来,这封信就这样到了他的手中了。他也是因为如此冒险窃物,以致被萨老大打伤的。
  蓬莱魔女接过信来,打开了一看,只见上面写道:“日前令徒宫昭文进京,已悉一切。元翁老当益壮,心雄万丈,良臣佩服无比。行见风云际会,建业江左,可为预祝也。兹有恳者,倾闻江北女飞贼匪号蓬莱魔女者潜入江南,将有所不利于你我,不得不防。元翁领袖武林,请多加留意。若能将此魔女拿获,荆棘剪除,前途当更平坦矣。至盼,至盼。”
  蓬莱魔女看了此信,又惊又怒。这封信有若干不可解之处,例如“建业江左”,不知何指,宫昭文进京向魏良臣陈述的是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但有一点是非常明白的,即魏良臣与柳元甲关系十分密切,从信中口气揣度,似乎他们还有共同的利害,因而也就有了共同的计划。蓬莱魔女对信中所提及的这个宫昭文,也引起了一段回忆,她和柳元甲“父女相认”那晚,柳元甲曾向她建议,说是要派一个弟子到她的山寨去,替她代行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职权,主持联络义师、抗击金兵的军事。这个弟子的名字就是叫做宫昭文。柳元甲要她写一封信交官昭文带去给她侍女玳瑁,交代这些事情。
  蓬莱魔女不觉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幸亏我当时没有写那封信。”文逸凡站在旁边,也看到了这封信,大为惊诧,道:“你和柳元甲不是父女吗?魏良臣却请柳元甲来对付你,这可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文逸凡心里自思:“从这封信看来,蓬莱魔女即使真是柳元甲的女儿,他们两父女也不是同一路的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这宫昭文见到魏良臣之时,想必是在我到千柳庄之前,否则这魏良臣就不会再叫柳元甲去留意我的行踪了。这魏良臣说我是阻碍他们前途的荆棘,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我‘爹爹’当真是与魏良臣串通一气,私通敌国的吗?这柳元甲究竟是不是我的爹爹呢?”
  白修罗也看这封信,忽地叫起来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主人不放心柳女侠住在千柳庄了。”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你主人说些什么?”
  白修罗说道:“主人要我们先去找寻文大侠,见了文大侠之后,便托文大侠捎个口信与你。叫你速离千柳庄,不可上那柳元甲的当。”
  蓬莱魔女道:“他怕我上什么当?”白修罗道:“主人没有明言,但他托文大侠捎的口信,其中还有这么两句话,说是不论柳元甲讲的什么,请柳女侠都千万不要信他。详情待你见了我家主人之后,他自会告诉你的。”文逸凡道:“哦,原来你们主人托我办的就是这一件事么?”
  白修罗道:“另一件事,就是请你暗中保护这位耿公子。”黑修罗补充解释道:“这两件事情我们本来不想麻烦文大侠的,但主人说,那千柳庄柳庄主的武功非同小可,我们兄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若是由我们送信,只怕一踏进庄就有不测之祸,更不要说能够会见柳女侠了。文大侠与柳元甲是熟人,可以随意进出,所以才想到请你代捎口信。至于保护耿公子之事,有文大侠暗中帮忙,我们再从旁协助,那自是稳妥得多。”白修罗笑道:“这两件事情,我们以为还不知要经过多少奔波,方能办好。哪知我们今日刚出临安,你们都已到了这儿。从这栖霞岭下去,不消两个时辰,你们已是可以到了西湖的岸边了。”
  事情弄清楚之后,萨老三大为懊恼,捶胸说道:“我们真是该死,该死!黑白修罗,我萨老三是个直性子的人,不瞒你们,刚才我还把你们恨得要死,如今倒是要拜谢你们的大恩了。”说了便做,果然向黑白修罗各自作了一个长揖。白修罗还了一礼,道:“不敢当。”黑修罗有点尴尬,还礼之后说道:“俺老黑也是个鲁莽之人,适才对萨三哥诸多无礼,你不见怪,我己领情,谢恩二字,从何说起?”萨老三道:“要不是我为你所擒,焉能弄明白其中真相?我们受了那魏良臣的指使,贸贸然去‘缉拿’笑傲乾坤华大侠,只怕我们糊里糊涂地死在华大侠手下,还要落个不清不白、为虎作伥的罪名!黑大哥,你我之间的恩怨就此揭过,但黑大哥若还要赐教的话,他日待咱们彼此养好了伤,我再来领教你的分筋错骨手!”
  他刚才被黑修罗以酷刑恫吓,如今大事表过,“寻仇报复”之念是没有了,心中毕竟还是有点余怒未消。黑修罗哈哈大笑道:“我刚才用的那记擒拿手对付三哥固然狠辣,你打我这一拳也很不轻。咱们的本领彼此都见过了,还比试什么?三哥,你这爽直的脾气很对我的脾胃,咱们交个朋友吧。这是我主人配制的小还丹,疗伤益气,具有特效。要是三哥愿意交我这个鲁莽的朋友,便请赏面收下。”黑修罗这么一说,等于是给他赔了礼,萨老三有了面子,当下也就心平气和,接过了赠药,“不打不成相识”,以后他们萨氏三雄果然和黑白修罗做了好朋友。
  蓬莱魔女将那三个金钢圈文回给萨老三,笑道:“咱们如今也是朋友了,我不能发朋友的横财,这几十斤金子你拿回去吧。”萨老三接过了金钢圈,又是羞愧,又是感激,说道:“多谢柳女侠。文大侠不加惩处,赐还兵器,我如今就去追寻我两个哥哥,告诉他们真相。魏良臣这笔账,我们兄弟终须要与他算个清楚!”
  白修罗道:“萨三哥,小弟倒有一言相劝。”萨老三道:“请指教。”白修罗道:“这名为‘良臣’的大奸臣,固然是可恨已极,但他身为宰相,咱们又未曾拿到他通敌叛国的实据,若是把他刺杀,只怕会引起内乱。最好是拿到证据之后,再揭发他,迫使皇上将他明正典刑。再者,他久蓄奸谋,防范当然也是甚为严密,你们兄弟要和他算账,自是应该,但还是不宜鲁莽从事。”蓬莱魔女摇头说道:“想皇上把他明正典刑,只怕是妄想。秦桧不就是一个例子吗?他祸国殃民,残害忠良,不是也做了二十年宰相,享尽荣华?何曾见国家对他有半点刑罚?不过我也不赞成你们兄弟轻举妄动,待我到了临安,见了辛弃疾之后,再作计较吧。”原来蓬莱魔女自到江南之后,知道了南宋小朝廷许多苟安媚敌的事情,心里十分愤慨,她是暗中作了打算,准备去刺杀魏良臣的。她不赞成由萨氏兄弟行事,那是因为怕他们本领不够。不过,因为兹事体大,辛弃疾见识高明,她是一向佩服的,所以,她也准备到了临安之后,先去听取辛弃疾的意见。
  白修罗说道:“咱们拿到证据,揭发了他,朝廷即使不加惩处,清议亦必不容。只要百姓知道了他们的罪恶,奸党就无法再欺骗国人,正气长,邪气消,更可以激愤人心,同御外祸。这不是比只刺杀一个魏良臣好得多吗?我本来也是不懂得这些大道理的,这是我主人华大侠的意思。”蓬莱魔女默然不语,心想:“这也未尝没有道理,但眼看权奸当道,残害忠良,总是令人气愤不过,且待我见了辛弃疾,再问问他的意见吧。”
  这些道理,蓬莱魔女一时间都想不明白,萨老三当然是更不用说了。但他也不知怎么样与白修罗辩论,便只含含糊糊地说道:“你们的主人华大侠和柳女侠都是各有道理,你们的好意我也感谢得很。我不鲁莽从事便是。待我和大哥商量之后再行定夺吧。不过,魏良臣这笔帐,我们兄弟是始终要和他算的。”当下,接过了金钢圈,便即走了。
  萨老三走后,白修罗笑道:“文大侠,你和柳女侠究竟是因何误会,如今也可以化解了吧?”文逸凡大是愧悔,忽地仰天大笑三声,接着左右开弓,僻僻啪啪,自己打了自己两记耳光,然后向蓬莱魔女深深一拜。蓬莱魔女倒是给他这些举动吓了一跳,侧身避开了他这一礼,睁大了眼问道:“文先生,这是什么意思?”文逸凡道:“我如今只知柳女侠是巾帼英雄,深明大义的女中豪杰,有你到来,与咱们同御外祸,我焉能不大大高兴,至于这两记耳光,则是我自己惩罚我自己适才有眼无珠,得罪了你的!”文逸凡这么一说,蓬莱魔女倒是很不好意思,连忙给他还礼。
  蓬莱魔女也多谢了文逸凡过去对她的好意,说道:“文大侠,我也有不是之处,我错怪了你,我以为你是怀有地域之见,恼恨我不按江湖规矩,擅入江南呢。”双方把话说开,误会消除,彼此哈哈一笑。但蓬莱魔女的心情,仍是十分沉重,因为从几方面所知道的事情看来,虽不能说是证据确凿,但柳元甲的通敌嫌疑,已是十分重大。蓬莱魔女心里自思:“这铁笔书生之所以对我误会,完全因为我是柳元甲的女儿。我究竟是不是他的女儿呢?好在黑白修罗已到,我不久也就可以见到华谷涵,请他给我解答这个谜了。”
  文逸凡道:“你们从临安出来,那么华大侠是早已到了临安的了?”白修罗笑道:“正是。可笑那魏良臣派人出去‘缉拿’他,却不知我们的主人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原来华谷涵交游广阔,在临安也有他的许多好友,魏良臣、王俊等人暗中调兵遣将的行动,他早已得到了消息。
  白修罗说道:“天色已晚,咱们正好趁着天黑进城。文大侠,你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一同走吧。”文逸凡沉吟半晌,说道:“我本来没有别的事情的,但如今却是有了。柳元甲是武林领袖,如今已发现了他是与魏良臣一党,可能作金虏南侵的内应,这祸患就太大了。我要去告诉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等人,叫他们不可上柳元甲的当。然后我还要再到千柳庄一趟,假作不知其事,察看他的动静。我也很想见见你的主人,不过权衡轻重,此事更是刻不容缓。只有请你们代我告一个罪,事情过后,我便赶来拜会他。”白修罗笑道:“可惜我要给客人带路,否则我倒很想随你去千柳庄一趟,会会那柳元甲老儿,看他到底是怀有什么绝世神功?”原来黑白修罗因为主人说他们绝非柳元甲的敌手,严禁他们私入千柳庄,他们心里还颇不服气呢。
  文逸凡与众人挥手道别,独自走了。蓬莱魔女叹道:“这铁笔书生古道热肠,确是无愧于侠义之名。我和他也算得不打不成相识了。”耿照和辛弃疾最是要好,先向黑白修罗打听好友的消息。白修罗道:“辛将军在临安等候皇帝老儿的召见,我还未有机会拜见他,我们的主人也只是和他会过一次面。”耿照道:“我还以为华大侠是和他同在一起呢。”白修罗笑道:“辛将军起义归来,已是颇招权臣之忌。我们的主人又是被那魏良臣所要得而甘心的人,倘若两人同住一起,怎瞒得过奸党耳目,所以我主人与辛将军约定,若非要事,少见为佳。我们是借住在西湖旁边,小孤山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古庙之中。”他们脚程迅疾,说话之间,已翻下了栖霞岭,西湖全景也已经在望了。蓬莱魔女心头不禁“卜卜”乱跳。正是:
  山色湖光迷望眼,袖中红豆意中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三回
  谁施覆雨翻云手
  巧布含沙射影图
  要知蓬莱魔女与笑傲乾坤交谊虽不寻常,甚至可以说得是彼此都有爱慕之意,但却还未曾正式见过面,这次见面,不但将揭开她身世之谜,而且也将决定她的芳心谁属,蓬莱魔女怎能不情思撩乱?蓬莱魔女的习惯,想起了笑傲乾坤,就不知不觉地会联想起武林天骄,这次也是一样。在她即将会见笑傲乾坤的前刻,武林天骄的影子,又在她的心头泛起来了。蓬莱魔女暗暗盼望:“但愿笑傲乾坤与我能情性相投,他毕竟是汉人……”她正自胡思乱想,忽地被耿照的彩声惊醒,只听得耿照说道:“柳女侠,你看好一片山色湖光,西湖风景甲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原来在她浮想连翩之际,不觉已是下了栖霞岭,到了西湖岸边了。
  白修罗道:“这条是苏堤,那条是白堤。从白堤过去,便是孤山了。咱们走白堤吧。”蓬莱魔女定下心神,想起自己面对如此湖山,却为终身大事烦恼,实是愧对西子水秀山灵,不觉暗暗面红,随口应道:“你带路吧。”
  这时已是午夜时分,昔人有诗道:“湖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西湖不但是日间宜雨宜晴,晚上星月之下,更有一番清幽的情景,但见湖光如镜,云树朦胧,白堤上两边的杨柳低垂,也像睡去的样子。柳荫下不时可以发现画舫、渔舟,但因夜深人静,湖上却是一片清寂。只远处可见几星渔火,但也不知是渔舟还是夜归的游客。
  这条白堤约有四五里长,他们若是施展轻功,不过半炷香时刻,便可走完这段路程,但他们面对湖山胜景,即使是最急于要会见华谷涵的蓬莱魔女,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了。
  耿照虽然也是初到,但他早已在诗书上认识西湖,这时兴致勃勃,不觉就指手划脚他讲起白堤上的名胜来历来,说道:“这是断桥,白堤连接孤山,至此而断。民间传说中的白娘娘与许仙相会,就是此处了。”又道:“这堤名为白堤。一般人都以为是唐朝诗人白居易所筑,其实不然,这条堤在唐朝以前就有了。白居易曾在杭州做过三年刺史,为兴修水利,曾在钱塘门外的石函桥造过另一条堤,那条堤早已荒废,后人为了纪念他,却把这条堤叫做白堤。不过,白居易在‘杭州春望’一诗中也曾提过咱们现在走的这条堤,诗曰:‘谁开湖寺西南路,草绿裙腰一道斜。’因此将它叫做白堤,的确也和白居易有点关系。”
  蓬莱魔女笑道:“你的诗词掌故,倒是记得很熟。”正说话间,忽听得橹声伊哑,打破了湖面的寂静。那是一只装饰得颇为华丽的画舫,船头有炉香袅袅。
  画舫中间有珠帘相隔,歌声透过珠帘,飞越湖面,传到了众人耳中,俨如新莺出谷,乳燕归巢,宛转悠扬,声虽不高,夜深人静,听得十分清楚,唱的是柳永的,“雨霖铃”,已唱到最后一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耿照心道:“人言此词,宜于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低唱:‘杨柳岸,晓风残月。’果然不错。”舱中情景虽不可见,耿照想来,执板轻歌者,必是玲珑娇小的歌女无疑。
  蓬莱魔女却自想道:“此人深夜荡舟,焚香听歌,端的是雅人雅事,莫非就是笑傲乾坤么?但他国事索心,身为逋客,只怕未必有此清兴?嗯,说不定也许是什么豪门公子,游兴方酣,乐极忘归,夜以断日?”想到“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这两句暗讽南宋苟安的诗句,又不禁怃然兴叹。
  他们正在揣度船中是什么人,小船已经靠岸,只见珠帘翠卷,一个肥得近乎臃肿的妇人娇声娇气地说道:“多谢大和尚厚赏,小女子不送啦。”这妇人身材难看,声音却是十分好听。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外。耿照以为歌者是个娇小玲珑的少女,却想不到是个肥肿的女人。这也还罢了,最想不到的是有此“雅兴”的竟然是个大和尚,与蓬莱魔女揣度的什么豪门公子,墨客骚人,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蓬莱魔女不禁哑然失笑。
  耿照与蓬莱魔女觉得滑稽好笑,黑白修罗见了那个和尚,却是面色倏变,这和尚肤色黝黑,高鼻深目,似乎是个番僧。蓬莱魔女察觉黑白修罗神色有异,正想问他,那和尚已在裂开大嘴笑道:“哈,你们两兄弟也到了临安么?听说你们做了一个汉人的奴仆,却不肯替我大和尚执役,哼哼,当真是岂有此理!”声到人到,双手齐扬,倏地向黑白修罗抓下!
  白修罗一个筋斗,倒翻出三丈开外,避开了番僧一抓,黑修罗也是同样打个筋斗,要想避开,但他武功稍有不如,只听得嗤的一声,上衣已给那和尚撕破。黑白修罗的武功在江湖上也算得是一流的了,他们倒翻筋斗的怪异身法,更是武学一绝,想不到还是在这番僧手里吃了亏。蓬莱魔女不禁吃了一惊。
  白修罗骇极而呼:“柳女侠,快——”
  那番僧飞身一掠,双手再抓,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是嗖的拔出剑来,使出“移形换位”的上乘轻功身法,后发先至,拦在那番僧面前,喝道:“哪来的秃驴?”唰的一剑便向番僧的脉门刺去!
  蓬莱魔女用的是剑尖刺穴绝招,剑尖本来极为锋利,但使用这种上乘武学,练到随心所欲的境界,则可以不挑破对方的皮肤,而收点穴之效。原来蓬莱魔女之意不在伤人,而在制止这番僧向黑白修罗追击。
  不料这番僧竟是个武学的大行家,蓬莱魔女因为是用剑尖刺穴,劲道须得恰到好处,不能太强,这番僧一听蓬莱魔女出剑无声,已知她是不想伤人,只图刺穴,立即喝道:“哪来的臭丫头,好生无礼,拿过剑来!”竟不闪避,翻掌相近,双指一伸,便来硬抢蓬莱魔女的长剑。
  只听得“呼”的一声,那番僧左掌劈下,右手双指便要钳着剑柄,指尖上翘,反戳蓬莱魔女的脉门,这一招两式使得狠辣无比,蓬莱魔女若不撤剑,一条臂膊便非得给他掌力硬生生“斩”断不可,这还不算,他点向脉门的指法,也是足以断脉分筋的金钢指法。
  就在这惊险绝伦之际,蓬莱魔女显出了超卓轻功,不撤剑不跳跃,一个“滑步飘身”,鞋底竟似抹了油一般,在粗糙的路面“滑”出了一丈开外,那番僧的一掌一指全都落空,蓬莱魔女怒道:“好呀,教你抢剑!”一招“横云断峰”,便向那番僧未及缩回的双指削去。她气那番僧太狠毒,明知自己不想伤他,他却一出手便想令人残废,是以蓬莱魔女这一剑也便不再留情,心道:“你想折断我一条手臂,我切了你的两只手指也不为过。”
  那番僧也是真个了得,双指未及缩回,倏地便改指为弹,蓬莱魔女这一剑只是想削他手指,也未曾用尽全力,“铮”的一声,竟给那番僧以金钢指力弹开。
  那番僧哈哈笑道:“女娃子剑法不错,功力尚差,不如我把你收了做女弟子吧。”蓬莱魔女冷笑道:“秃驴,教你知道厉害!”取下拂尘,尘剑兼施,长剑当胸疾刺,瞬息之间连变八招,运剑如风,激荡气流,嗤嗤作响。那番僧大吃一惊,这才知道蓬莱魔女的功力,绝不在他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番僧步步后退之际,蓬莱魔女的拂尘已是当空拂下,饶是那番僧闪避得快,被她的尘尾从头顶拂过,几根尘尾拂中了他,光头登时现出几条血痕。
  那番僧自到中原,未逢敌手,吃了蓬莱魔女这个亏,也禁不住无名火起,一个“盘龙绕步”斜退丈许,已把袈裟脱了下来,大怒喝道:“丫头无礼,胆敢冒犯洒家,叫你到西湖里去洗个澡。”袈裟一抖,就似一团黑云当头罩了下来,蓬莱魔女一剑刺去,“嗤”的一声,如中木石,竟然未能将他的袈裟刺穿。
  番僧这件袈裟,也并非什么宝物,只不过普通布料,但经过他内功运用,居然能抵御刀剑,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微凛,不敢小觑,心道:“怪不得黑白修罗也怕了他,果然是有几分本领,但也未免太过狂妄了,哼,我不杀他,也要挫挫他的凶焰。”
  蓬莱魔女剑法一变,只见四面八方都是剑光人影,一口青钢剑霎时间就似化成了数十百口似的,向那番僧展开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同时以拂尘配合,起如鹰隼飞天,退如猛虎伏地,拂尘凌空击下,剑光便匝地卷来,蓬莱魔女轻功远胜于他,招数瞬息百变,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一展开,登时教那番僧前后左右上下全都受敌。番僧之所以能用袈裟抵御刀剑,乃是上乘武学中一种“卸劲运力”的功夫,对方的刀剑触着他的袈裟,他便以巧妙的手法将对方的劲道卸去,同时运力反击,是以虽有刀剑之利,也不能将他袈裟刺穿。但蓬莱魔女以迅捷无伦的招数向他攻击,却正好是他这门功夫的克星,教他防不胜防,蓬莱魔女的剑招每每从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来,来得又是这么迅捷,而且是虚实莫测,有隙即钻,那番僧必须打点起全副精神,处处防备,登时落了下风。
  那番僧退几步,到了湖边,蓬莱魔女心道:“好,你要我到西湖洗澡,我就请你下去喂鱼。”剑招正要加紧,那番僧忽地大喝:“下去吧!”掌力骤发,势如排山倒海而来,原来他是有意将蓬莱魔女诱到湖边,再行全力反击。
  那番僧已知蓬莱魔女厉害,但也还是料敌不足,蓬莱魔女随着他的掌力疾转一圈,脚步歪斜,身形倾斜,看来就似要跌倒地上,就在耿照与黑白修罗惊叫声中。只见她拂尘反手一挥,“啪”的在地上一击,陡然间一跃而起,“唰”的一剑,便刺穿了那番僧的袈裟。原来那番僧以全力发掌,袈裟上的防御力道便相应薄弱,卸不开蓬莱魔女蓄劲猛刺的这一剑了。
  那番僧怒道:“好,咱们再见个真章!”蓬莱魔女随着剑招而来的一招“天罡尘式”,却也给他的掌风荡得尘丝飘散,失了威力。双方再度交锋,番僧的袈裟已破,当作兵器的效用已减了几分,但辅以掌力,仍是和蓬莱魔女打得难分难解。
  白修罗道:“柳女侠,此地不宜久战,请恕我们两兄弟也要来凑凑热闹了。”他们是怕蓬莱魔女心高气傲,坚持江湖上以一敌一的规矩,所以才这么说的。其实,蓬莱魔女虽是心高气傲,但却并非骄狂之辈,也知以大事为重,她如今是身在南宋的京都,倘然恋战下去,一给官军发现,那可就是大事不妙了,因此便默不作声。
  那番僧大怒道:“好呀,你们两个竟然胳膊外弯,要与佛爹作对?你们眼中还有个上下吗?”黑修罗怒道:“笑话,你自号法王,我也自有我的主人,谁受你的管束?”白修罗却笑嘻嘻地道:“对不住,你来到中华,难道还不知有句俗话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么?我们兄弟也不是有意与你作对,只不过一抓还一抓罢了!”黑修罗刚才被那番僧抓破衣裳,怒火正炽,一听他哥哥出言指点,立即冲上,叫道:“不错,咱们给这秃驴错骨分筋!”
  “错骨分筋”之技,是各种擒拿手中最为厉害的一种手法,这两兄弟心意相通,互相配合,同时施展,更见凶狠。那番僧手上的袈裟,要抵御蓬莱魔女的利剑,只腾得出一只手来应付。
  黑白修罗一人一边,攻他两胁,那番僧知道白修罗功力较高,怕护身的“金钟罩”功夫抵御不了他的分筋错骨手法,当下便放松了黑修罗这边,呼的一掌,先向白修罗拍去。
  蓬莱魔女忙把拂尘一拂,将那番僧的掌力消去了一半有多,饶是如此,白修罗给他的掌力所震,仍是不禁跄跄踉踉的倒退数步,那一抓也就落空了。
  黑修罗的那一抓却抓个正着,但手触之处,坚逾木石,只听得“卜”的一声,黑修罗连那番僧的皮肤也没抓破,手指却几乎拗折,痛彻心肺,大叫一声,慌忙跃开,败得比他哥哥更为狼狈!
  不过黑白修罗虽然落败,那番僧也是有苦说不出来。表面看来,他一招便赢了黑白修罗两兄弟,赢得似乎甚是容易,其实这一招已是使出了他的浑身本领,他对付白修罗用的是金钢掌力,对付黑修罗则是运起“金钟罩”的护体神功,还加上了闭穴的功夫。饶是如此,因他两翼作战,力量分散,被黑修罗一抓抓着了他胁下的“愈气穴”,虽没受伤,真气也已散了,急切问哪能再凝聚起来?
  蓬莱魔女不知他的深浅,见他只发一招,便击败了黑白修罗,而且,白修罗还是得她助了一佛之力的,只道那番僧的全数本领还未曾拿出来,大吃一惊,唰唰唰便是连环三剑向那番僧刺去,这连环三剑是蓬莱魔女的杀手绝招,用尽了全力的。蓬莱魔女若不是料敌过高,决不至于使出这样杀手。
  这一来,那番僧吃的苦头可就大了,只听得“嗤”的一声,蓬莱魔女一剑戳破袈裟,余势未衰,仍然向他胸部戳来,那番僧无可抵御,这时他已退到堤边,在这性命俄顷之际,也算他武功真是了得,只见他双足一撑,如箭离弦,身形已是倒纵出去。但下面却不是平地,而是西湖!
  那只小船尚在湖中,未曾远去,可是离岸边亦已有十数丈之遥,除非插翼能飞,否则即使绝世轻功,也绝不能一蹴即至。
  耿照拍手笑道:“柳女侠,你把他迫下西湖,当真是最妙不过!哈哈,大和尚,还是你下西湖洗一个澡,洗去你身上的骄气吧!”话犹未了,只见那番僧头下脚上,身形下沉,看看就要一个倒栽葱冲下湖心,忽地只见他把袈裟往下一拍,“嘭”的一声,水花四溅,就如击中实物一般,那番僧借着这一点反弹之力,身形居然又弹起少许,但还是够不上距离,小船上的舟子递出一支竹篙,那胖歌女在旁笑道:“大和尚,你怎的变成落汤鸡啦?”番僧伸手一抓,刚刚够得上抓着竹篙,随即一个筋斗,便在船头落下。他以急劲的前冲之势,抓着竹篙,翻上船头,居然未将那舟子牵倒,功力之纯,也是足以惊世骇俗的了。
  那番僧站稳之后,满面尴尬,笑道:“我说过要再来看你,现在不是就来了吗?”他取过那支竹篙,亲自划船,小舟鼓浪而行,疾如奔马,转瞬间已从“里西湖”划出“外西湖”了。
  白修罗叹道:“可惜,可惜,还是便宜了他!”要知当这番僧刚才身在半空中的时候,蓬莱魔女若发出暗器,即使不能取他性命,至少他也要掉下水去,真的变作落汤鸡了。蓬莱魔女是因为并非凭一己之力而打败了他,心里也有点儿惭愧,故而手下留情的。
  蓬莱魔女道:“这番僧是什么人?你们怎的惹上了这样厉害的对头?”白修罗道:“这秃驴名叫竺迪罗,东天竺遮普郡人氏,遮普是天竺古王国戒日王朝的旧地,他便自称戒日法王。后来到了吐蕃(今西藏),做了金菩提寺的主持,结交吐蕃权贵,吐蕃国王待他以国师之礼。实不相瞒,我们兄弟,也是天竺藉人氏,我们祖父那代,移居吐蕃,在拉萨定居,传到我们兄弟,一向做珠宝买卖。竺迪罗在吐蕃开宗立派,说我们是他的国人,应该做他的助手,他迫我们削发为僧,在金菩提寺执役,替他办事。我们不愿为僧,更不愿为他执役,这才逃到中原来的。”原来黑白修罗之所以愿作华行涵的仆人,除了佩服他的侠义之外,也有托庇于他的意思。他们深知竺迪罗的厉害,但见了华谷涵的武功,却知华谷涵的武功更胜于竺迪罗,这才心悦诚服,做他的仆人的。白修罗又道:“这厮远在吐蕃,却不知怎的也到了此地,倒是奇怪。据我所知,吐蕃和金国倒是建有国交,与南宋却未闻曾通使节。”黑修罗道:“可惜主人没有出来,否则更有这秃驴好看的了!”蓬莱魔女听了,不觉心中一动。
  竺迪罗何以自西域远来,并在这战云弥漫之际,还有闲情逍遥湖上,中夜荡舟,把酒听歌?蓬莱魔女觉得此中定有蹊跷,不过,她此时也无暇仔细推敲了,因为,还有另一件更奇怪的事情,和她更有切身的利害关系。由于黑修罗的那句话,她蓦地想了起来。
  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你们住的地方是在山上还是山下?”白修罗说道:“我们寄居的那座寺庙,名叫古月庵,就在山腰,你瞧,已经可以看得见了。那里有个亭子,是西湖名胜之一,林和靖居士的‘放鹤亭’。在亭子西边,林荫深处,隐约可见的那座建筑,就是古月庵了。”
  小孤山以风景著名,但却并不很高,白堤四里多长,他们已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在他们现在站立之处,已经可以看到山腰的放鹤亭,那么若是有人居高临下,从山腰上看下来,自必可以见到堤上行人的影子。蓬莱魔女不由得心中想道:“笑傲乾坤武功卓绝,耳力目力都远胜常人。他住得这样近,在这夜深人静之际,我们刚才那一场恶斗,怎的没有惊动他?他若是听到了黑白修罗的呼叫,为什么不下来一看?”
  蓬莱魔女越想越是惊奇,问道:“那庵里原来还住有些什么人?”白修罗道:“有方丈古月禅师,有个小沙弥,有个别处来的挂单和尚,还有个香火和尚。”蓬莱魔女问道:“这些人会不会武功?”白修罗道:“小沙弥与香火和尚,大约只会几路粗浅拳脚,古月禅师却是个武学大行家,他和我主人切磋武功,我见他使过一套罗汉拳,功力大是不弱。那挂单和尚的深浅,我却不知。但我曾偶尔听得他与我主人谈论武功,似乎也是个大行家。”黑修罗有点诧异,说道:“柳女侠,你仔细问这些僧人的武功作甚?古月禅师是主人的好朋友,绝不会与咱们作对的。”蓬莱魔女未曾回话,白修罗已是恍然大悟,忽地失声道:“不错,此事确是可疑。”黑修罗道:“什么可疑?”白修罗道:“练过武功的人,容易警觉,绝不会熟睡如泥。咱们刚才那场恶斗,庙里的和尚怎的没有一人惊醒?连咱们主人也没出来?”黑修罗道:“你怎知他们没有惊醒?也许他们醒了却不出来?”白修罗摇头道:“不会的。刚才那竺迪罗险险抓伤咱们之时,你我都曾大声喝骂,主人难道听不出咱们的声音。他轻功超卓,若是出来,早就该到了这儿了。哎呀,我看有点不妙,古月庵只怕出了什么事情?”黑修罗嘀咕道:“咱们的主人武功绝世,他在庵中,还能出什么事情?”
  话虽如此,也不免有点惊疑,于是由蓬莱魔女一马当先,众人也无心再赏西湖夜景了,还有一里多长路程的白堤转瞬即已走过。白修罗带路上山,没多久,就到了古月庵前。
  当时的习俗,道观寺院等“善地”,为了与人方便,一般都是门虽设而常开的,古月庵也不例外,晚间大门也只是虚掩。但黑白修罗因为是带外人来到,蓬莱魔女又是北五省绿林盟主的身份,所以,白修罗仍然按照江湖规矩,向主人通报:“柳女侠与耿公子都已来了,请主人出来相见。”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