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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7 梁羽生(当代)
  另一个烦恼就是公孙奇给她的了,那老和尚之事还可以在见到武林天骄或笑傲乾坤之后慢慢打听,但倘若耿照是落在公孙奇手中,救他出来,这却是急不容缓的事了。但公孙奇的武功如今已是与她约略相当,她要在公孙奇手中夺人,也殊无把握,何况还涉及她恩师的关系?耿照是否真的落在公孙奇的手中呢?
  蓬莱魔女却不知道,耿照此时已经获救,但也是像她一样,陷入了感情的苦恼之中。
  暂且按下蓬莱魔女不表,且说耿照那日在天目山那座关卡之前,遭受暗算,身中毒针,在官军围攻之下,正自摇摇欲坠之际,忽地有个白衣人前来,将官军杀得一个不留,那时他已是迷迷糊糊,待到那白衣人将他抱起,他隐约认出是个女子,而且是个他所不愿意相见的女子,登时心头一震,就晕了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耿照才似是从恶梦中醒了过来,只见阳光炫目,花香透窗,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床前的小几上烧着一炉安息香,对面是一张梳妆台,两侧是绿玉屏风,四壁挂有字画,看情形竟似是豪富之家千金小姐的闺房!
  耿照咬了咬手指,很痛,绝不是身在梦中。“咦,我怎么到了这儿?这是什么所在?”他定下心神,追思往事,渐渐恢复了记忆,想到了天目山口的那场恶战,想起了是个白衣女子将他救了出来,“唉,这不是梦了,难道当真是她,是她,又一次救了我的性命?”
  就在这时,那白衣女子轻轻走进房来,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这女子眉弯新月,嘴绽樱桃,在朝阳渲染之下,杏脸飞霞,更显得明艳动人,但她嘴角挂着的微笑,如怨如慕,似喜似嗔,令得耿照蓦地一惊,不由得坐了起来,“啊呀”一声叫道:“桑姑娘,果然是你!”这白衣少女不是别人,正是他所最不愿意见的——桑家的二小姐桑青虹。
  桑青虹笑道:“耿公子,你醒过来了,怎么样,觉得好了些么?”耿照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疼痛,胸中气闷,但他却不愿向桑青虹诉苦,只是怔怔地望着她。桑青虹笑道:“不认识我么?那你以为救你的是谁?”到了此时,耿照不能不向她道谢了,只得说道:“桑姑娘,真想不到又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桑青虹笑道:“蓬莱魔女那个丫头呢?那个丫头名字是叫做珊瑚吧?怪好听的。她怎么不和你一道了?你想不到是我,那么你想到的是她吧?耿照被她撩起了心中的伤痛,果然就想起了珊瑚来了,珊瑚的影子与秦弄玉的影子同时在他心头泛起,这两个他最是心中悬挂,急于想见的女子没有见着,却见着了他所要躲避的桑青虹。造化弄人,当真是人所难测。
  桑青虹笑道:“那丫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对她念念不忘?你可知道,你这条小命是怎么保全的?”耿照道:“桑姑娘,我多谢你救我的性命。但请你不要调侃我的朋友。”桑青虹“噗嗤”一笑,伸手一拉,三指就扣着了他的手腕。
  耿照吃了一惊,要想挣脱,却没气力。桑青虹道:“别慌,我给你把脉。”过了半晌,说道:“你中的毒,历害无比,幸亏你练过我桑家的大衍八式,人虽昏迷过去,真气仍是运行不息,护着心头。要不然,你焉能还有命在?你还记得当初我要你练这大衍八式的时候,你坚不肯练,后来我略施手段,教你练了,你不领我的情,反而骂我不该骗你练功吗?现在你可知道我这大衍八式的好处了吧?你还埋怨我吗?”
  武林规矩,学了某一派的功夫,即算未曾正式拜师,也得算是那一派的记名弟子,从此要受那一派长辈的管束。耿照当初不肯要桑青虹所授的武功,就是为此。后来他被桑青虹用“封穴逆息”的邪派手法,令得他真气逆行,浑身发热,神智迷糊,不知不觉之间,自自然然地就要练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以求自解,这“大衍八式”不是武术招式,而是上乘内功中“导气归元”的八个图式,内功练成之后,举手投足,便会自然而然地运用出来,要甩也甩不掉了。
  耿照这才知道是“大衍八式”保全了自己的性命,这“大衍八式”虽不是他自愿练的,但总是练了,桑青虹是传授他图式之人,即使她不以师父自居,也可以根据武林规矩,算得是耿照的“本门”长辈,可以命令耿照听她的话了。何况她现在于耿照又有救命之恩,耿照心里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能和她反脸。耿照听了她的话,只有暗暗叫苦,心里想道:“造化弄人,我又落在她的手里,受了她的恩惠,只怕更难摆脱她的纠缠,要任由她的摆布了,这却如何是好?”
  桑青虹替耿照把了脉,接着说道:“你已昏迷了两日两夜,虽得真气护着心头,我又给你服了解药,但你中的毒太过历害,只是服药尚难拔除干净,必须再运玄功,方能奏效。你现在要听我的指教,让我助你一臂之力。”当下与耿照双掌相握,道:“你把那股真气自明夷穴开始,循中府、璇玑、长强、开元、玉堂、地藏而下,归回丹田,如此往复循环,运气七遍。你身中的毒素,便会蒸发出来。”耿照已无力自行运功,桑青虹紧握他的双手,以她本身的真气,从耿照掌心输入,助他运功。
  耿照想起了家国之仇,想起了本身的责任,还有,他受朝廷军官暗算之谜,到底因何,也还要查个水落石出,只好让桑青虹助他,两人肌肤相贴,幽香微闻,耿照连忙按捺心神,如老僧入定,全神运功。真气循环往复七遍之后,耿照大汗淋漓,精神顿爽。桑青虹放开了手,笑道:“尽管你对我不住,我对你总是好的,如今你已拾回了性命了,你如何对我,但凭你的良心吧。”
  耿照好生为难,踌躇半晌,说道:“桑姑娘大恩大义,耿某自是感激不尽……”桑青虹笑道:“就只是空口道谢么?”耿照道:“大恩难报,我也不知该当如何?但桑姑娘他日若有危难,我这条性命是桑姑娘给的,我也就能舍了性命报答姑娘!”这番话对耿照来说,已经是说得非常诚挚,但桑青虹听了,却是大不满意,冷冷说道:“原来你是要等到我有危难的时候,才肯报答我。”耿照当然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报答”,那是他不能给予的,他只好默不作声。
  桑青虹道:“你想想看,这大衍八式是我桑家不传之秘,我姐夫想学,我姐姐还不肯教他,我却为什么拿来传与你?”这即是说,她对耿照,比姐姐对她丈夫还亲,她心目中早已把耿照当作她的什么人,也就可想而知了。耿照满脸通红,讷讷道:“桑姑娘这,这……”想要婉拒这颗少女的芳心,却不知如何措辞方好。
  桑青虹忽地面色一端,盯着耿照问道:“你叫我什么?”耿照一怔,问道:“桑,桑姑娘,这,这又有什么不对了?”桑青虹冷笑道:“你已学了我桑家的武功,还能称我做桑姑娘么?”耿照瞠目不知所对。桑青虹道:“不错,你本来不想学的,但这大衍八式,如今已是与你凝成一体,即使你不甘心,你也是我本门弟子了。除非你自断四肢,否则你一举手,一投足,就要用到我桑家武功!”耿照欲哭无泪,恨不得立即死了,但想到他父亲当年如此忍辱负重,尚且要留有用之身,以图报国,他岂可为了这一点感情上的烦恼,便自轻生?只听得桑青虹接着道:“我与你年纪相若,不能做你师父,但依武林规矩,我入门在先,你最少也得称我一声师姐。”耿照心道:“只是叫声师姐,那也算不了什么?”便道:“师姐在上,请恕小弟病中不便行礼,病好之后,再给师姐磕头。”桑青虹这才展眉一笑,道:“磕不磕头,那也罢了。我来问你,你可知道,师弟应如何对待师姐?”耿照道:“做小辈的应尊敬长辈。”桑青虹道:“还有呢?”耿照道:“应该听长辈吩咐。”桑青虹笑道:“这就对了。那么以后你就该听我的话了!”耿照正色说道:“师姐的吩咐,只要是不违正义,合乎道理的,小弟无不依从!”桑青虹面色微变,说道:“哼,你还要和我讲价钱呢!”耿照道:“倘若是要我作良心有愧之事,小弟宁愿给师姐处死,也决不能违心行事。”桑青虹忽地又格格笑道:“也好,就是如此吧。师姐难道还能叫你作对不起良心的坏事么?”
  刚说到这里,忽地有个小丫鬟进来报道:“二姑娘,大姑爹来了。”桑青虹吃了一惊,道:“姐夫他怎会寻到这儿?”
  耿照曾在公孙奇手里吃尽苦头,听说是他到来,也是吃惊不小,桑青虹悄声说道:“师弟,你别着慌,有我在这里护着你呢,我决不能让姐夫与你为难。你躺着不要出声,待我出去会他,瞒得过那是最好,要是给他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姐夫怕我姐姐,我姐姐要让我几分,所以他是不敢奈何我的。”桑青虹那次负气离家之后,不久,就为了追踪耿照,渡过长江,来到江南,家中发生之事,她毫不知闻;耿照虽曾和蓬莱魔女见过面,但因彼此匆忙,要说的事情很多,况且她和耿照也还不是深交,因此也没有谈及她师兄之事。可怜桑青虹只知道姐夫一向对她姐姐言听计从,奉命唯谨,却不知这个貌似畏妻如虎的丈夫,早已做了杀妻的凶手。
  桑青虹走出客厅,只见公孙奇颜容憔悴,神色忧伤,桑青虹诧道:“姐夫,你怎么啦?你不在家陪伴姐姐,来到江南作甚?是姐姐叫你来找我回去么?”公孙奇黯然道:“青妹,你躲在这里快活。可怜你姐姐想要见你,已是见不着你了。”桑青虹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我不能见着我的姐姐?你是怕我不肯回家么?”公孙奇神色更是哀伤,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哽咽说道:“迟了,你回去也不能见着姐姐了。她、她已经死了!”
  桑青虹尽管时时在她姐姐跟前闹一点小性子,但姐妹之情,还是非常好的,骤闻噩耗,俨如晴天起了个霹雳,吓得呆了,过了半晌,大叫道:“你说什么,我姐姐已经死了?”公孙奇道:“不错,她早已在两个月前,与你幽冥路隔了!”桑青虹大叫道:“我不相信,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她身体强健,内功深湛,没病没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间就会死了?”公孙奇哭丧着脸道:“说来也是我连累了她。华谷涵是我的大仇人,你是知道的,你去了之后,华谷涵邀了蓬莱魔女,再一次登门欺负咱家,你姐姐助我与强敌死战,不幸给华谷涵伤了奇经八脉,当晚就含恨而死了!她临终之际,念念不忘的,不是别人,就正是你!”
  华谷涵那次上桑家堡与公孙奇算账,大战他们夫妇,后来蓬莱魔女来到给他解围,两师兄妹言语不和,蓬莱魔女马上又离开桑家堡去追踪华谷涵了。那次事件发生之时,桑青虹还在家中,见过华谷涵与蓬莱魔女的本领。公孙奇说是别人,桑青虹不会相信,说是华谷涵杀了她姐姐,那就不由得桑青虹不信了。华谷涵一人的本领已胜过她的姐姐姐夫,何况还有蓬莱魔女相助?桑青虹呆了半晌,这才蓦地哭了出来,叫道:“姐夫,你要给我姐姐报仇!”
  公孙奇道:“我当然要替你的姐姐报仇的,但敌人实在太强,却不知你肯不肯依从你姐姐的吩咐?”桑青虹道:“我武功远远不及姐夫,只怕做不了你报仇的帮手。但为了给姐姐报仇,我舍了性命也是愿意的,姐姐临终对我有何遗嘱?”桑青虹只道姐姐的遗嘱无非是要她协助姐夫报仇,不料公孙奇说出一番话来,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
  公孙奇道:“青妹,你暂且抑下伤心,听我细说。唉,这,这,这却不知从何说起?青妹,你可不要怪我唐突才好!”桑青虹拭了眼泪,双眼睁得又大又圆,望着她的姐夫说道:“到底我姐姐是要我如何?”她对姐夫的话,实是莫名其妙。
  公孙奇道:“你别怪我唐突,我先问你,你一心一意要追那姓耿的小子,可找到了他没有?”桑青虹面上一红,说道:“没,没有。怎么样?”公孙奇道:“这姓耿的有何好处,你对他如此痴心?据我们所知,这姓耿的实在是天下一个最薄幸的男子,本事低微,只是个偷香窃玉的高手。他和蓬莱魔女的丫头勾搭,而且还不止一个,另外还有一个他的表妹,也是他的情人。他对你只是假情假义,即使他对你敷衍,用意也无非要偷学你桑家的武功。你姐姐临终之时,一直以你为念,就是怕你上了这姓耿的当!”
  桑青虹心里一片辛酸,她虽然不能同意对耿照的这番指责,但耿照另有心上之人,对她并无情意,这却也是事实。她呆了半晌,强抑辛酸,淡淡说道:“咱们报仇之事,和这姓耿的又有什么相干?我喜不喜欢他,那是另一回事!只要能够给姐姐报仇,我性命都可舍弃,难道我就非嫁人不成么?姐夫,你别再提他了。”
  公孙奇抹去眼泪,笑道:“只要你肯下这个决心,那我就不再提这姓耿的小子,和你好好商谈给你姐姐报仇之事。”
  公孙奇顿了一顿,若有所思地望了小姨一眼,继续说道:“敌人本领太强,你我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赢得了那华谷涵,何况他还有蓬莱魔女相助?这蓬莱魔女不错,她是我的师妹,但她如今已热恋上华谷涵,不惜和我作对。她本门武功在我之上,我若用本门武功替你姐姐报仇,那更是必败无疑的了。”桑青虹急道:“这么说,难道这仇就不能报了?”
  公孙奇道:“你姐姐深知我的武功,当然也会想到了这一层。所以她临终之时,把你们桑家的两大毒功传了给我。”
  桑青虹惊诧非常,说道:“这两大毒功我姐姐也不敢练的,她传了给你?”公孙奇举起双掌,在桑青虹面前晃了几晃,说道:“不信,你看!这是不是腐骨掌和化血刀的功夫。”
  只见公孙奇右掌掌心犹如摊开了一团墨渍,“墨渍”由淡而浓,又由浓而淡,但淡至极处,掌心流转的黑气也还是隐约可见。桑青虹骇道:“果然是腐骨掌的功夫,你已有了四成火候。”再看他的左掌,掌心红若涂殊,转眼之间,由红转紫,浓到极处,再由紫转青,青中泛红,色素瞬息间变了三次。桑青虹更是骇道:“姐夫,你练得真快,这化血刀的功夫已有了五成火候!”要知桑青虹自小见她父亲练过这两大毒功,她父亲虽然不许她练,但火候深浅,她却是一望便知。
  公孙奇道:“你相信了吧。你姐姐就是为了要我给她报仇,才在临终之际,将这两大毒功传给我的。”桑青虹哪里还有怀疑,但却叹口气道:“姐夫,你可知道,我爹爹当年就是因为练这两大毒功,以至败血而死的?”公孙奇道:“我知道。但我与你姐姐夫妻情重,她因我而死,我岂可爱惜自身?我非练这两大毒功,不能给她报仇,只好冒一冒性命之险!”桑青虹眼眶湿润,含泪说道:“姐夫,想不到你对我姐姐这样的好!”公孙奇道:“我对你姐姐如何,你是应该知道的。我一向把她看得比我性命还更宝贵,要不是为了留这身子给她报仇,我早已追随她于地下了!”
  桑青虹更受感动,若有所思,嘴唇开阖,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公孙奇本要等她说话的,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便问道:“岳父当年练这两大毒功,已练到八成火候,听说他临终之际,已参悟了克制练功时毒性反袭自身的法子?”桑青虹道:“这是姐姐告诉你的吧?不错,我爹爹是参悟了克制毒性的妙法,但必须我本门的内功练到最上乘的境界,才能运用自如,否则凶险更甚,而且这只是我爹爹临终之时所‘参悟’的,未经过实验,是否一定灵效,我爹爹也殊无把握。他因这两大毒功,太过狠毒,又因练时凶险太大,故而临终之时,曾郑重吩咐我们姐妹,不许我们练它。至于传给外人,那更是不许可的了。我姐姐没把其中的利害详细对你说么?”桑青虹受了姐夫的感动,不由得暗暗埋怨姐姐。觉得姐姐要丈夫以性命作为赌注来给她报仇,未免有点自私,虽然她自己也是愿意舍弃性命,给姐姐报仇的。
  公孙奇说道:“你姐姐那时已命在垂危,当然不能细道其详了。但我早已说过,即便是送了性命,我也非练这两大毒功,给她报仇不可的。”
  桑青虹道:“姐夫,你当真要练?”公孙奇道:“不错,你姐姐也知我心意已决,因此才要我来与你商量。不知你可肯听你姐姐临终的吩咐?”
  桑青虹道:“姐夫,你快说吧,但能给我姐姐报仇,我无不依从。”公孙奇道:“你姐姐要你帮我练成这两大毒功。她,她有一个心愿,盼,盼你……”桑青虹道:“什么心愿?姐夫?你为何吞吞吐吐?”
  公孙奇脸上一红,好似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与你姐姐并无一男半女,你姐姐的心愿,她,她盼你,你我二人再续鸾胶,你做了我的妻子,一来可以助我练成这两大毒功,给你姐姐报仇;二来将来生下儿女,也可承接咱们两家的香烟。”
  原来公孙奇练那两大毒功,练到四五成火候,发现凶险,不敢再练下去,他武学深湛,推究其中原故,乃是因为自己运气的法门不对,欲竟全功,非得详参桑家的内功心法不可。他虽然也已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这“大衍八式”是桑家内功的基础,用处当然很大,但这并不等于就是桑家的内功心法,它不过是桑家内功的扎根功夫,要练了这大衍八式,才能进一步参悟更微妙的内功心法。
  桑家的内功乃是正邪两派之外,首屈一指的功夫,它揉合正邪两派,非正非邪,另辟蹊径,前无古人,其中精微奥妙之处,决非外人所能参透,即算有人讲解,也必须时刻在旁提示,否则练功运气之时,稍有不对,不但前功尽废,还会走火入魔。公孙奇是最会为自己打算的,固然他可以骗得桑青虹传他内功心法,但却怕她不肯尽心传授,或者因她本身武学造诣尚不够深,对其中精微关键之处,一时有想不到的,事先未能提示,到了练功之时,才发现不对,那时她不在旁,要想补救,可就难了。因此公孙奇想来想去,最好的法子莫如娶桑青虹为妻,桑青虹年轻识浅,比她的姐姐更易于受骗,何况自己的藉口又是为她姐姐报仇,哪还怕她不肯尽心传授?
  哪知公孙奇的算盘打得太如意了,反而功亏一篑。桑青虹本已相信了他,倘若他只要桑青虹传他内功心法,桑青虹当不吝惜,但如今他却是要她嫁他,桑青虹可不能不踌躇了。
  这一瞬间,桑青虹又是羞惭,又是惊诧,这太出乎她的意外了,她绝对想不到她的姐姐要她嫁与姐夫。刹那间,她转了好几个念头,“听不听姐姐的话呢?”“我嫁了姐夫,还怎好与耿照相见呢?”她想起了耿照的无情,想起了姐姐的恩义,姐夫风流潇洒,也可以算得是个“不错”的丈夫。但尽管她想贬低耿照,给自己嫁与姐夫找个藉口,可是心底下终是舍不了耿照。她满面通红,好半天这才说道:“姐夫,这,这,这,请恕我不能从命。”公孙奇眉头一皱,忽道:“你不能答应,这可是为了那姓耿的小子么?嗯,是谁在你的房中?”正是:
  如此鸾胶焉可续,小姑自有意中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暗把毒刀伤侠士
  为持正义斗师兄
  耿照毒伤已愈,功力未复,正在房中静坐运功,那“大衍八式”果然奇妙之极,气透重关,运行三转,出了一身大汗,登时便觉精神奕奕,便似未曾受伤一般。但他在受伤之后运功,呼吸的气息未免稍粗,公孙奇是个武学大行家,他到来不久,在和桑青虹说话的时候,已察觉房中有人,而且从重浊的呼吸中还可以分辨出是个男子。
  桑青虹大吃一惊,要想拦阻,已来不及。公孙奇一声奸笑,说道:“你我是就要做夫妻的人,我也无须讲究什么避忌了。”身形一起,倏地就闯进了桑青虹的卧房。
  耿照从床上一跃而起,公孙奇狞笑道:“好呀,果然是你这小子!”说时迟,那时快,已是张开了手掌,五指如钩,一抓抓下!
  桑青虹大叫道:“姐夫,你、你要是杀了他,我、我……”话犹未了,只听得“砰”的一声,两人已对了一掌。
  幸而耿照功力已复,公孙奇又有所顾忌,不敢将他杀死,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道,意欲将他的琵琶骨捏碎,哪知耿照练了“大衍八式”,已是今非昔比,他双掌齐挥,全力拍出,荡开了公孙奇的一抓,不过倒退一步,公孙奇也晃了一晃。公孙奇冷笑道:“我忘记你练过桑家的武功了。”左掌拍出,加了两分内力,耿照练成大衍八式,虽是功力大增,但比起公孙奇来,那还差得太远,公孙奇用到五成内力,他还焉能抵挡,只听得“蓬”的一声,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
  桑青虹已然赶到,拦在两人当中,尖声叫道:“姐夫,你不能在我房中下此毒手,他,他是我师弟!”公孙奇笑道:“你别慌,这小子还没死呢?怎么,你已认了他做师弟了?”桑青虹道:“请你看在我的面上,饶了他吧。你要是杀了他,我,我……”公孙奇道:“你怎么样?”桑青虹道:“我,我也宁愿死了。”公孙奇道:“你不想给你姐姐报仇了么?”桑青虹道:“耿师弟和咱们报仇之事毫不相干,你为何定要杀他?”
  耿照站起来叫道:“桑,桑姑娘,你别相信你姐夫的鬼话!柳女侠决不会是杀你姐姐之人,那日她在桑家堡还救过你的姐姐呢。你姐夫和那玉面妖狐勾结,才真的不是个好东西。我看,你的姐姐多半是玉面妖狐害的。”耿照并不知道桑白虹受害详情,但他一来相信蓬莱魔女,二来他自己被玉面妖狐害得极惨,而玉面妖狐与公孙奇勾结的事情,他却是知道的。他依理推测,猜想桑白虹是公孙奇所害,虽不全对,却已相差不远。
  但他给蓬莱魔女辩护,只强调她不会是杀人凶手,却也说不出证据。桑青虹当然也不能这么轻易地就相信了他的话。
  不过桑青虹虽不信耿照的话,对他仍是爱怜备至,决不愿见他伤在公孙奇之手,连忙说道:“耿师弟,你,你少说两句,快快走吧!”心里暗暗埋怨耿照不识时务,又惊又急,生怕耿照触怒了公孙奇。
  话犹未了,只见公孙奇果然面色一沉,冷冷说道:“青妹,你把这小子认做师弟,你还记得桑家的规矩吗?”桑家武功,不许外传,所以公孙奇当年以夫妻之亲,尚自要千方百计骗取桑白虹的传授。桑青虹当然知道这个规矩,怔了一怔,道:“姐夫,桑家的规矩你就别管了吧。”
  公孙奇板着脸道:“你姐姐已死了,我不管谁管?你姐姐一直怕你上这小子的当,哼,你现在果然是上他的当了!”桑青虹急忙扯着他的袖子,说道:“姐夫,桑家的武功,你不是也练了吗?桑家这一条规矩,我姐姐也曾遵守的。”公孙奇大怒道:“这小子怎能与我相比,我是你们桑家的女婿,女婿份属半子,算得是你桑家的人。他是什么东西?”
  桑青虹见形势危急,忙向耿照抛了一个眼色,叫道:“耿师弟,你快说呀,你,你与我 ——”公孙奇圆睁双眼,喝道:“什么,你们也已经是夫妻了么?哼,好不要脸!”桑青虹正是要耿照如此答复,好有个藉口维护耿照,至于公孙奇什么要不要脸的指责,待耿照肯于认他们是夫妻关系之后,她自可以据理力争。哪知耿照是个行事方正的少年君子,也不知他是不领会桑青虹维护他的心意,还是领会了却不愿说谎,只见他面上一红,非但不接下桑青虹的话,反而向公孙奇大声说道:“你休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与桑姑娘清清白白,决无半点私情!”
  公孙奇侧目斜睨,翘起嘴角笑道:“青妹,我看你别痴心了。你是神女有心,人家可是襄王无梦呢!”桑青虹又惊、又气、又急、又伤心,但眼看公孙奇就要对耿照痛下杀手,心中又是不忍,连忙紧紧扳着公孙奇手臂,叫道,“姐夫,不可……”
  话犹未了,公孙奇身子一拧,已是把桑青虹挣开,冷冷道:“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饶这小子一命,但他所练的桑家武功,我却要给你讨回。只有这样,我才对得住你的姐姐!”所谓“讨回”,即是要把耿照的武功废了。他情知杀了耿照,桑青虹决不肯依他,倒不如把耿照变成废人,好断了桑青虹的念头,而又不至于太过伤心。
  桑青虹大叫:“耿师弟,跑呀,跑呀!”耿照也知事情危急,这才“砰”的一拳,击碎窗户,窜身飞出。可是他前脚刚到屋外,公孙奇已跟着他的后脚追来。
  耿照的宝剑尚悬在腰间,桑青虹给他治伤之时,并未曾将它除下,公孙奇跟踪追出,耿照早已拔剑出鞘,一觉背后微风飒然,唰的便是反手一剑。
  耿照家传的蹑云剑法本是以飘忽凌厉见长的上乘剑法,以往因他功力未到,剑法的威力也难以发挥,如今他已练了桑家的大衍八式,内力大增,自是今非昔比。公孙奇骈指如戟,正点向耿照背心的“大椎穴”,耿照反手一剑,恰对着他的手指削来,耿照用的剑又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公孙奇虽不惧他,却不能不有几分顾忌,当下化戳为弹,“铮”的一声,把耿照的宝剑弹开。
  耿照宝剑给他弹中,虎口倏地一阵酸麻,就在此时,桑青虹已然赶到,一把扯着公孙奇衣角,叫道:“姐夫,你饶了他吧,我、我愿意依从姐姐的话了!”公孙奇哈哈笑道:“这么说,咱们就是夫妻了,你更不应阻拦我了,夫妻应该同心合力才是,你怎可向着外人?”桑青虹道:“你放过了他,我以后再不见他,也就是了。”
  公孙奇的用心只是在取得桑家的内功心法,听得桑青虹答应嫁他,目的已达,本来便想罢手,但转念一想,桑青虹是为了要救耿照才答应自己的,她对耿照的爱意实是深厚之极,谁能担保他们以后不再见面?耿照与蓬莱魔女又是相识的,若给他见过了蓬莱魔女再与桑青虹见面,岂不要把真相揭穿?纵使自己能言善辩,也总是麻烦。如此一想,恶念陡生,立即使出“沾衣十八跌”的上乘内功将青虹摆脱,冷冷说道:“我又不是要取他性命,不过是要讨回你私授他的桑家武功而已,你何必这样袒护他?”说罢,左掌划了一道圆弧,“呼”的便向耿照击下。他说是不取耿照性命,其实却是要用“化血刀”的功夫暗害耿照,教他中了一掌之后,并不立时毙命,而是在三个月之后,败血身亡。他的“化血刀”已练到了五成火候,倘若用尽了功力,可以令对方登时血液干枯,中掌之处,肢体僵硬,三天之内,便即死亡。但若只用一成功力,以毒质袭入对方穴道,中毒的迹象却不会显露,估量桑青虹也未必看得出来。
  桑青虹给他震退数步,但因他不敢令桑青虹太过难堪,用的劲力恰到好处,没有将她震倒,桑青虹跄跄踉踉地又追上来,叫道:“姐夫,你对我姐姐千依百顺,对我却一句也不肯听从,叫我如何能够甘心情愿地跟你?”公孙奇挥袖隔断她和耿照,柔声说道:“青妹,我是为了你好。你姐姐也是为了你好,才千叮万嘱,叫我照顾你,不让你上这小子的当的。好吧,如今我就听你的话,既不杀这小子,也不把他弄成残废,只是消去他练了大衍八式之后所增的功力,好顾全你桑家的规矩,这你总可满意了吧?”
  桑青虹道:“我不相信,哪有消去他的功力,却能令他不伤残之理?”公孙奇道:“你桑家的大衍八式虽是神奇,我爹爹也是当世的武学大师,我的家传武功,其中精奥之处,你还未知道呢。不信你看!”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说话之间,掌劈指戳,已是闪电般地向耿照攻出了六六三十六招。桑青虹被他挥袖阻隔,又惊又急,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想道:“但愿姐夫没有骗我。”要知公孙奇的父亲公孙隐,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桑青虹的父亲桑见田一生与他不和,但即使是桑见田在生之时,对公孙隐也是极为佩服。桑青虹见道公孙家的家传武功,心想或者真有可以克制大衍八式、消去功力而不伤人身的妙法,对姐夫将信将疑,她哪知道,她姐夫的心肠歹毒,远远在她想象之外。
  耿照心中倒是想道:“我正后悔练了桑家的武功,要甩也甩它不开,倘若公孙奇当真能够给我消去,这倒是求之不得。”但他年来闯荡江湖,曾经历练,已不是像从前那样的天真了,他早已知道公孙奇与玉面妖狐乃是一路,认定他是坏人,对他的言语还焉能相信?因此还是决不敢让公孙奇的手掌打到他的身上。
  耿照舞起宝剑防身,他的蹑云剑法虽然也很精妙,却怎敌得过身兼两大名家所学的公孙奇。只因公孙奇要伤他而不现痕迹,功力必须用得恰到好处,而他又有宝剑防身,这才挡得三十六招。要是公孙奇毫无顾忌的话,早已在十招之内,将他杀了。
  掌风剑影之中,忽听得“铮”的一声,耿照的剑把又给公孙奇一指弹个正着耿照和他拆了三十六招,早已气力不加,这次再给弹中,已是禁受不起,“铮”的一声,宝剑便即脱手飞出。
  公孙奇轻飘飘地正要一掌拍下,忽觉微风飒然,似有梅花针之类的暗器从背后袭来,不禁心头一凛:“难道是我师妹已经追到?”连忙侧身闪开,但他也没有放松耿照,他左掌打不中耿照,右掌化掌为弹,力透指尖,一指弹出,耿照衣裳穿了一个小洞,虽然没给指头触及,指力亦已透入了他的穴道。
  耿照一个跄踉,向后跌倒。就在此时,一条人影已从树林之中如飞赶到,娇喘吁吁地叫道:“休得伤害我的耿照大哥!”来的并非蓬莱魔女,却是蓬莱魔女的心腹侍女珊珊。
  珊瑚已尽得蓬莱魔女所传,所以也能用尘尾当作暗器发出,不过功力却是大大不如。公孙奇心道:“原来是这丫头,却吓了我一跳。”以公孙奇此的本领,对蓬莱魔女尚且不惧,珊瑚自是更不在他心上了。珊瑚拦在他与耿照之间,他只是衣袖轻轻一拂,便把珊瑚的拂尘荡开。
  耿照跌倒与珊瑚出现是同一时间的事。桑青虹一见耿照跌倒,早已是吓得尖叫一声,便立即向他奔去,待她看清楚来人乃是珊瑚的时候,虽然亦是心头一震,却并没有停下脚步。
  公孙奇正要向珊瑚施展杀手,忽见桑青虹向耿照奔去,心念电转,突然改了主意,荡开了珊瑚的拂尘,倏地一个转身,又抢过了桑青虹的前头,将她拦住。
  桑青虹收势不及,跌入姐夫怀中,公孙奇在她耳边悄声笑道:“人家的情人已经来了,已无需你献殷勤啦,你还过去,不害臊吗?”
  珊瑚已是把耿照扶了起来,吓得花容失色,忙问道:“照哥,你怎么啦?”耿照只是觉得胸部的“委中穴”略感酸麻,而且只是瞬息之间的感觉,如今早已过了。他试一试气,穴道并未受封,真气运行无阻,身体毫无异状,功力亦无减损,只道是他所练的大衍神功,果生奇效,公孙奇的点穴奈何不了,哪知公孙奇的歹毒指力早已透入他的穴道,以后方始慢慢发作,到了三个月后,便将是致命之伤了。
  耿照又惊又喜,说道:“瑚妹,我寻得你好苦。我没受伤,你放心吧!”他拾起宝剑,与珊瑚紧紧相靠,准备公孙奇再度扑来,他们两人便即并肩御敌。
  公孙奇却并未扑来,只是对桑青虹哈哈笑道:“青妹,你听见了么?他并没有受伤,我不是骗你了吧?我本来要消去他练成大衍八式之后所增的功力的,看在你的份上,连这一点我也放过了。我没有动这小子一根毫毛,青妹,这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珊瑚放下了心上的石头,但也感到十分意外,公孙奇哈哈一笑,又转过头来说道:“珊瑚姑娘,我是你家小姐的师兄,清瑶虽是对我有所误会,我总不能不顾着师兄妹的情谊。就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我成全了你们二人吧。”“成全”二字有正反两面的解释,可以是善意的“成全”,也可以是恶意的“成全”,那便是要取对方的性命了。珊瑚凤眼圆睁,拂尘一举,冷冷说:“好,你要如何,那便来吧!”公孙奇哈哈笑道:“我若要取你们性命,早已取了。我是见你们二人诚心相爱,有意成全你们,你们走吧!”原来公孙奇目的已达,估量耿照在三个月之后,不死亦将残废,全身不能动弹,绝不能再来私会桑青虹的了。因此不如将他和珊瑚一同放走,便可以绝了桑青虹的痴念,这要比他用强迫的手段要桑青虹与耿照断绝好得多了。
  珊瑚、耿照二人不相信公孙奇有此好心,但不管他出自何因放走他们,这总是个脱险的机会。珊瑚道:“好,照哥,咱们走吧。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话犹未了,桑青虹忽地喝道:“耿师弟,我不许你和这贼人同走!”珊瑚大怒道:“你这妖女待要如何?”耿照忽地“卜通”一声,跪倒地上。
  珊瑚大吃一惊,只道耿照中了暗器,心急未已,耿照已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道:“桑师姐,多谢你救命之恩,小弟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请恕我不能随侍在侧,师姐的大恩大德,我只有铭记于心了。”
  江湖上有句口头禅是:“杀人不过头点地”,意思是即使是杀了人这样的大仇大恨,磕头赔罪之后,也应该可以得到对方原谅;反过一面来说,救人性命的德,身受者磕头谢恩之后,施恩者也不能对他有什么需索了。珊瑚这才明白,耿照之所以向桑青虹磕头,原来是向她叩谢救命之恩,并含有请她“高抬贵手”,放他过去的意思。
  桑青虹受了耿照这三个响头,一时手足无措,心底但觉一片苍凉,她已知道耿照决意离开她了,但却还不甘心让他就走,希望能够挽回,当下说道:“起来,我只问你一句话。”耿照问道:“师姐有何吩咐?”桑青虹道:“你既认我师姐,你就该听我的话。你也早说过唯我之命是听的了,你这么快就忘记了么?”耿照道:“小弟怎敢忘记?”桑青虹道:“那你又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了?”耿照道:“我说过,师姐的吩咐只要是合乎道理的,小弟无不依从。我和玉姑娘是结拜的异姓兄妹,我和她同走,并无不当之处,这是小弟的私事,请恕小弟难以接受师姐的管束。”公孙奇冷冷说道:“你听清楚了没有?人家心目中只有这位玉姑娘呢!你虽然硬把人家认作师弟,可总没有人家结拜兄妹那么亲,你凭什么拦阻他们。”
  桑青虹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是啊,耿照心中喜欢的并非自己,自己凭什么去拦阻人家?还有一样,公孙奇虽说已答应放走耿照,但桑青虹也不能不提防夜长梦多,说不定她姐夫会突然变卦?
  桑青虹呆了好一会儿,蓦地挥手,颓然道:“好,你们走吧!”耿照也怕夜长梦多,说声“多谢师姐恩德”,就与珊瑚手牵着手走了。
  桑青虹目送他们二人的背影没入树林中,心情落寞之极,最疼爱自己的姐姐已经死了,自己所欢喜的人又弃她而去,做人还有什么趣味?
  桑青虹正自感伤,公孙奇在她耳边柔声笑道:“青妹,还有我在你身边呢。咱们回家去吧。”桑青虹木然说道:“回家?”公孙奇道:“是呀,你我从此是夫妻了,桑家堡正等待你这位女主人呢。”原来公孙奇还有一个企图,桑家堡的四个老仆人已经走了,剩下的也多是桑见田的旧属,他希望桑青虹以桑家唯一后人的资格,替他收拾旧部,重整旗鼓,这样,就连桑家堡的基业也仍然可以保全了。
  桑青虹脑袋里似是嗡嗡作响,一时间思路还未能清晰,茫然道:“姐夫,你说什么?”公孙奇笑道:“青妹,你怎么还把我叫作姐夫?你不是已经答应了我么?”桑青虹道:“答应什么?”公孙奇道:“答应依从你姐姐的遗命,与我续弦,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姐夫了!”
  桑青虹虽是阅历无多,不识人心奸险,但经过了刚才这一段事情,她已隐隐感到公孙奇似乎不像从前那个姐夫,她从前的印象,公孙奇是一个对她姐姐百依百顺的好丈夫,但从现在亲身的感受,公孙奇却是软硬兼施,似乎总是要自己屈从他的意志,又似乎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似的。桑青虹不知怎的,忽地对这个姐夫隐隐感到有点儿害怕了。
  公孙奇笑道:“别再想这姓耿的小子了,你我已是夫妻,从今之后,你的心目中只应有你的丈夫,不可再想第二个男子了。何况这姓耿的小子如此薄情,也不值得你再去怀念。”桑青虹呆了半晌,忽道:“姐夫,不,不……”公孙奇皱眉道:“还叫我姐夫,不什么?”桑青虹道:“我有点害怕,不想嫁你。”公孙奇道:“害怕什么?”桑青虹道:“害怕你欺负我。”公孙奇笑道:“这怎会呢?我对你姐姐体贴得无微不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将来对你,也一定像对你姐姐一样,做一个最好的丈夫。你还有什么不放心呢?”桑青虹退开一步,避开他的爱抚,说道:“姐夫,你另外找个人吧。”公孙奇道:“怎么,你又改了主意了?你不想替你姐姐报仇了么?”桑青虹道:“我把我桑家的内功心法,尽我所知,都写出来给你,你自己练吧。”公孙奇说道:“这怎比得上陪着我练?何况你姐姐还希望你我生下一男半女好承继你桑家的香烟。”桑青虹满面通红,说道:“姐夫,你暂且不要迫我,待我好好想想。”公孙奇说道:“对,你想想练这两大毒功多么危险,要是咱们不同心合力,怎练得成功,练这种毒功,须得最亲近的人在旁照顾,你不做我的妻子,万一我练功之时稍有疏虞,岂不前功尽弃?我练不成功不打紧,你姐姐的血海深仇可就难报了。你可要知道,你姐姐的两个仇人一个是笑傲乾坤华谷涵,一个是蓬莱魔女柳清瑶,都是厉害之极,武功远胜于我的仇人哪,你不助我练成这两大毒功,我怎样替你姐姐报仇?”桑青虹一想,姐夫说的也是实情,心里思量:“姐姐一生疼我,我难道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助姐夫练功,给她报仇?”心中有点动摇,可是仍然感到对公孙奇似有难以名说的恐惧,正自反复思量难作决断的时候,忽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冷笑道:“公孙奇,你真是不知羞耻,刚害死了姐姐,又来诱骗妹妹了!”
  冷笑之声,初起之时,还似在里许之处,转瞬之间便到眼前!公孙奇这一惊非同小可,抬头看时,只见一条人影疾驰而来,背插拂尘,腰悬长剑,可不正是蓬莱魔女是谁?
  这一瞬间,桑青虹也吓得呆了,但仇恨之火迅即燃起,桑青虹唰的拔出剑来,道:“好呀,你这狠毒的魔女,你杀了我的姐姐还想来杀我吗?我打你不过也要和你拼了,姐夫,上呀!”
  蓬莱魔女身法如电,焉能给她刺中?一飘一闪,已是拦在她与公孙奇之间,喝道:“公孙奇,你说她姐姐是谁杀的?”公孙奇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说道:“清瑶,你放过了白虹的妹妹吧,你杀了她的姐姐,也已够了。”
  蓬莱魔女又是生气,又是伤心,在此之前,她念在恩师公孙隐份上,对师兄还有几分情谊,几分姑息,想不到师兄竟是坏得不可救药,杀了妻子,反而诬陷她是凶手!蓬莱魔女一气之下闪开了桑青虹的一剑,立即说道:“青妹,你要知道你姐姐的仇人是谁吗?你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夫和玉面妖狐串同谋害的!你别再糊涂,上你姐夫的当啦!”
  此言一出,宛如晴天起了霹雳,平地响起焦雷,把桑青虹弄得心头大震。但她从来也不会想到姐夫会是杀害妻子的凶手,(要知在她的印象之中,姐夫可一向都是对姐姐千依百顺的“好丈夫”啊!)一时之间,她又焉能便即听信了蓬莱魔女的话?
  公孙奇也变了面色,陡起杀机,猛地大喝道:“清瑶,你含血喷人!”呼的便是一掌拍下,腥风扑鼻,掌力也排山倒海而来,蓬莱魔女早有防备,拂尘一挥,身形疾起,青钢剑亦已出鞘,一招“横云断峰”便截着他的掌势,冷冷说道:“是谁含血喷人?哼,你想杀人灭口,竟敢用毒掌对付我吗?青妹,我给你证据!”
  公孙奇一击不中,双掌迅即又平推过来,左掌是“腐骨掌”,右掌是“化血刀”,两大毒功,同时使用,饶是蓬莱魔女本领高强,一时间也自应付不暇,那“证据”也就拿不出来了。桑青虹喝道:“你说,什么证据?”她口中说话,手底也没放松,仍然运剑如风,狠狠向着蓬莱魔女后心击刺,蓬莱魔女背腹受敌,桑青虹武功虽是与她相差极远,但她对桑青虹的攻击却只能闪避,不能还击,这么一来,桑青虹的攻击也就起了牵制作用,教她不能放手去全神对付公孙奇了。
  公孙奇占了上风,得意地笑道:“青妹,你别信她胡说,她有什么证据?”着着进攻,掌力催得更紧了!
  蓬莱魔女沉着应付,“听风辨器”,辨别桑青虹出剑的方位,步法轻灵,腾、挪、闪、展,将桑青虹的剑招一一闪开,左手拂尘护身,右手长剑攻敌,公孙奇稍稍占了一点上风,但要想突破她的防御,却也不能。蓬莱魔女心道:“这两大毒功果然厉害,看来比祁连老怪的阴阳二气还要胜过一筹。幸而他的功力尚不够火候。可是我也只能勉力与他周旋,却腾不出手来,这却如何是好?”
  蓬莱魔女人急智生,本来她的功力稍胜师兄,虽处下风,还足以从容应付,未曾觉累,她却暗运玄功,迫出了一身大汗,气喘吁吁,装作很吃力的样子,公孙奇得意笑道:“柳师妹,咱们到底是有同门之谊,只因你迫我太甚,你无义我也只能无情了。你若肯发下毒誓,从今之后,金盆洗手,退出武林,永不管闲事,我也未尝不可以放你过去。”要知公孙奇也有顾忌,他深知师妹本领了得,轻功尤高,自己虽占了上风,只怕也未能轻易地杀了她,要是万一给她逃脱,那时她师兄妹之谊已绝,以后必出辣手报复,可就后患无穷。何况他更顾忌的是,他父亲最疼爱蓬莱魔女,过去还是靠着蓬莱魔女给他说情,他父亲才不追究他,只是不认他作儿子便算了事。倘若他即使真能把蓬莱魔女杀了,这事也不能永远瞒得过父亲,父亲知道之后,要取他性命,那时他还有何人说情?
  公孙奇一来是自忖未必有把握杀得蓬莱魔女,二来顾忌他父亲知道,三来他虽然坏透,也还有一丝良心未泯,蓬莱魔女是自小和他一同玩耍的师妹,有一个时期他也曾对蓬莱魔女有过爱意,若是当真要取她性命,他也还有点于心不忍。有这三样原因,故而他想出这个主意,迫蓬莱魔女发誓退出武林,不再管他闲事。他知蓬莱魔女最重诺言,若肯应允,自己便可无忧,那是比杀她强得多了。
  蓬莱魔女在生气之中也感到有一丝欣慰,心道:“师兄总算还未良心尽丧,也罢,今次我且暂时不下杀手,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不过真相总是要揭穿他的。”当下作出沉吟的样子说道:“公孙奇,原来你是怕我管你闲事?也好,待我思量一下。”
  桑青虹不知公孙奇的打算,急道:“姐夫,你只顾念师门之谊,却不想夫妻之情了吗?如今有机会可以杀掉一个仇人,你怎么又要将她放过了?难道你当真有什么把柄被她拿在手里?”桑青虹攻得更紧,但公孙奇以为蓬莱魔女已是强弩之末,只想迫她发下盟誓,虽然并未停手,仍在进攻,但却未免稍稍有点轻敌。
  蓬莱魔女蓦地笑道:“青妹,你不知道,他正是有把柄在我手里!”笑声中倏地身形拔起,一招“鹰击长空”,已是向公孙奇当头刺下!
  剑势如虹,凌厉之极,公孙奇大吃一惊,双掌连忙推出,蓬莱魔女拂尘亦已扫下,用的是“天罡拂尘三十六式”中威力最强的一式“雷电交轰”,拂尘本是极轻柔之物,经过她玄功妙用,当头击下,竟是“轰轰”作响,配合她右手的剑招,光疾电闪,当真便似雷电交轰一般!
  公孙奇双掌之力,被蓬莱魔女一拂抵消,就在这闪电之间,公孙奇只觉头顶一片沁凉,蓬莱魔女已脱出他掌力笼罩的范围,斜掠出三丈开外!这还不止,剑光过处,公孙奇的头发也削去了一片,公孙奇这才知道,师妹刚才还未用尽全力,她的气喘、汗流,不过是诱敌之计而已,自己即使步步小心,也还未必是她对手,如今稍一大意,当然就要大大吃亏了。
  蓬莱魔女身形一落,立即腾出手来,摸出一只黑黝黝的哨子,说道:“青妹,你姐姐临终之时,将你付托给我,就是怕你上了姐夫的当!”桑青虹冷笑道:“我姐姐和你的交情有这么好?我不信!”蓬莱魔女道:“不信,你听这哨子!”呜呜的吹了起来,三长两短,接连吹了三遍,桑青虹听了,登时呆若木鸡。
  原来这个哨子乃是她爹爹的遗物,留下来给她姐姐掌管的,这个哨子是通天犀的犀角所制,声音特异,她爹爹生前,就是用哨声来指挥下属的。这三长两短的吹法,只有她姐妹二人和桑家几个老仆知道。桑见田临终时,立她姐姐桑白虹为桑家堡的主人,将哨子移交给了她,那意思即是等于把桑家堡的指挥权移交给他的大女儿了。但桑白虹做了堡主之后,却并不依照父亲生前的习惯行事,因为她父亲那几个老仆,都是原来在武林中颇有身份的人物,又是多年追随她的父亲,故而桑白虹待他们以伯叔之礼,从来没有端过主人的架子,也从来没有用过哨声指挥他们。她只是把哨子当作父亲的遗物珍重保藏,不但未用过来指挥老仆,对桑家堡的任何人等都未用过,她和公孙奇结婚,是在父亲死了多年之后,故而连公孙奇也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哨子。
  公孙奇怔了一怔,喝道:“清瑶,你捣什么鬼?你哪里找来一个小孩子玩的哨子来吹,这算得是什么凭据?青妹,她是你杀姐的仇人,她想挑拨离间咱们,你可别相信她的胡说八道!”
  但他吃蓬莱魔女一剑削去了一大片头发,锐气顿挫,心中虽是发怒,却已是不敢再扑向前,只是把眼睛瞅着小姨,看桑青虹如何行事?要是桑青虹仍然肯和他联手夹攻,有桑青虹从旁牵制,他还可以有一两分取胜的把握,又即使不能取胜,最少桑青虹也还是他的人。
  桑青虹心头大震,呆了一阵,方始稍稍冷静下来,心里想道:“这蓬莱魔女是怎么取得这个哨子?若说是从我姐姐手中强夺,她又怎么识得用这哨子指挥的暗号?即使我姐姐是在她威胁之下,但倘若不是心甘情愿,我姐姐也不会向她吐露这个秘密呀!”这么一想,不由得对蓬莱魔女的话信了几分,但也还是有点怀疑,“桑家堡是我父亲传下的基业,我姐姐死了也还有我,她怎能把桑家堡轻易交给外人?”要知道哨子乃是代表一种权力,桑家堡的上一代传给下一代,谁得了这个哨子,就是桑家堡的主人,故而桑青虹有此怀疑。桑青虹倒并非贪图要做桑家堡的主人,而是不敢相信姐姐会轻易把桑家堡“送”给蓬莱魔女。桑青虹哪里知道,她姐姐当时是在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根本无力吹这哨子的时候,请蓬莱魔女代她召集仆人的。蓬莱魔女也只知道这哨子是桑家的一个秘密,可以用作凭据,证明桑青虹的姐姐临终时是如何信任她,才把这个可以指挥仆人的哨子交给她,但可惜蓬莱魔女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还不太清楚这哨子是代表了权力的转移。
  桑青虹将信将疑,一片茫然,一时之间,也不敢断定谁是杀她姐姐的凶手,但这哨子如今是在蓬莱魔女手上,是姐姐自愿给她的,这一点可以无疑!因此当桑青虹稍稍冷静下来之后,就不由得不对蓬莱魔女的话多相信了一些,而禁不住用怀疑的眼光看她的姐夫了。
  公孙奇何等聪明,一看桑青虹这一副茫然的神色,怀疑的目光,便知这哨子定有古怪,是他还未知道的秘密。他也看得出来,桑青虹已是对他隐隐起疑,不那么容易再骗她了。
  蓬莱魔女拂尘一指,冷冷道:“你是怎么害死妻子的?是你来说,还是让我代你告诉青妹?”公孙奇已知桑青虹再不会帮他,只怕耽搁下去,待到真相大白,桑青虹还会与蓬莱魔女联手攻他,那时连自己的性命也怕要丧在蓬莱魔女剑下。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下一声冷笑,道:“青妹,你若是要相信仇人的话,那也由你!”扔下了这句话,立即转身便逃。他走的不是大路,而是逃入林中,为的是怕在前头碰见耿照、珊瑚,稍有纠缠,也是对他不利。他目前最紧要的已是要逃脱性命,避免给蓬莱魔女追上了。至于其他的一切企图,那只有等待机会,将来再说了。
  蓬莱魔女本来不想取他性命,而且她也还有另一件紧要的事情,要向桑青虹查问的,因此也就没有去追赶公孙奇。
  蓬莱魔女转过身来,笑道:“青妹,你相信了我么?”桑青虹一副茫然的神色,半晌说道:“这哨子、这哨子,我姐姐和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也有点奇怪,寻思道:“她何以不急于查问她姐姐被害的情形,却先问起这哨子来了?”当下说道:“对了,这哨子是你姐姐的遗物,你收回去吧。我还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呢。”桑青虹怔了一怔,说道:“你肯将它还给我?”蓬莱魔女笑道:“这是你家的东西,我要它做什么?”桑青虹却不急于收下哨子,心里想道:“这魔女大约是有求于我,却不知她求的什么?但她肯把哨子交我,显然她是无意占我的桑家堡了。”
  桑青虹对蓬莱魔女又相信了几分,但她是邪派中人,对侠义的胸襟根本不能理解,何况她刚才还险些受了姐夫之骗,因此她对别人的好意,总是怀疑有什么企图,当下便道:“你要说些什么?说吧。”
  蓬莱魔女道:“你姐姐被害之事,慢慢我和你说。我先问你一件事。”桑青虹道:“何事?”蓬莱魔女道:“耿照是不是给你姐夫擒了,你可知道他在哪儿?刚才我远远听得这儿有金铁交鸣之声,和你姐夫动手的那人又是谁?”原来蓬莱魔女一路追踪,正是听到这边的厮杀之声而急忙赶来的,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公孙奇伤了耿照之后,已经把他“放”走了。
  桑青虹不觉有点酸溜溜的意味,心道:“原来她是为了耿照而来。那丫头是她的心腹侍女,她当然是要为她的丫鬟打算了。耿照本来喜欢那个丫头,如今又有蓬莱魔女给那丫头作主,他们的婚事自是水到渠成,我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桑青虹虽然心怀妒忌,她的本性也还不算很坏,蓬莱魔女将她从她姐夫的魔掌中救了出来,她也不能不有几分感激,当下就依实说道:“耿照日前在天目山口遭遇官军围攻,是我将他救出来的。这笔账倒不能算在我姐夫头上。”蓬莱魔女吃了一惊,道:“哦,原来那些官军都是给你杀掉的,不是你的姐夫。”心想:“她小小年纪,竟是手段如此狠辣。我虽号称魔女,也还不是滥杀无辜。她姐姐将她付托给我,以后我倒要好好的教导于她了。”
  桑青虹见蓬莱魔女面有不悦之色,冷冷说道:“怎么,是我救错了么?”蓬莱魔女道:“多谢你救了他。他的伤怎么样?”桑青虹道:“刚才和我姐夫交手的就是他,他的伤当然是已经好了。”
  蓬莱魔女又是一惊,道:“他和你的姐夫交了手?糟糕,你快说,他现在怎么样了?”耿照的武功与公孙奇差得太远,蓬莱魔女是知道的,只怕他又受了公孙奇毒掌之伤。
  桑青虹神色黯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不用担心,他早已走了,而且是称心如意地走了。”蓬莱魔女道:“这是什么意思?”桑青虹道:“你还不知道么?”蓬莱魔女道:“知道什么?”桑青虹道:“那丫头不是你派她作先行的么?”蓬莱魔女道:“哪个丫头?”桑青虹冷冷说道:“还有哪个?就是你所调教出来那位,那位才貌双全、与耿照称兄道妹的玉姑娘!”言语之中,充满醋意,蓬莱魔女喜道:“哦,原来是珊瑚找着他了。”她听得珊瑚的消息,又惊又喜,一时之间,也无暇去细品桑青虹话中的醋意了。
  桑青虹道:“耿照毫发无伤,他是和你这位丫鬟一同走的,这不是称心如意得很么?”蓬莱魔女听说耿照没伤,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但另外一块大石却又压上心头,她是怕公孙奇追上他们,再施毒手,或是把他们拿作人质,来要挟自己。她却不知,公孙奇也正怕被她追上,哪里还敢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要知耿照与珊瑚的本领亦已不弱,以公孙奇的本领当然可以把他们活擒,但也不是在十招八招之内所能办到,公孙奇只道蓬莱魔女随后就会追来的,他当然是只顾逃命,甚至要避开耿照这一路了。
  不过,蓬莱魔女即使知道公孙奇的心思,她也还是不敢完全大意的,公孙奇那两大毒功太过厉害,她总是要见着了耿照与珊瑚二人,才敢放心。于是连忙问道:“他们走的是哪一条路?”
  桑青虹指着正中的大路道:“我姐夫是看在你的份上,将他们放走的,他们无须担惊害怕,当然是大摇大摆走的大路了。”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心道:“我师兄能有这样好心?他连我都想置之死地,怎会看在我的份上放过他们?其中不知有什么古怪?”如此一想,更觉不妙,此时她早已听出桑青虹的醋味十足,但也无暇去开导她了。当下说道:“好,我追上去看看他们。青妹,你等我们回来,我受了你姐姐重托,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桑青虹淡淡说道:“多谢了!”看着蓬莱魔女如飞而去,眼角不觉沁出两颗晶莹的泪珠。
  且说耿照与珊瑚跑了一程,看看公孙奇并没追来,这才惊魂稍定,停下脚步。耿照情怀激荡,又是欢喜,又是感伤,他在秦弄玉与珊瑚之间,也是取舍为难,论到感情的深厚,他与秦弄玉是青梅竹马之交,当然不是珊瑚所能相比,但珊瑚对他的恩义——万里护送,几度患难相随——这也是他决计忘怀不了的!不过,尽管他有一份异常复杂矛盾的感情,他与珊瑚久别重逢,总是喜悦多于伤感。
  耿照说:“瑚妹,你怎的来到此间?”珊瑚道:“我的仇人乃是江南一霸,我到处搜查他的行踪,偶然路过此地,想不到遇见了你。”其实珊瑚对耿照的行踪也很注意,她暗中一路追随,不让耿照发觉。耿照在天目山遇难与被桑青虹劫走之事,她都知道。但因她赶不上桑青虹的快马,今日方至此间。
  耿照道:“你那日不辞而行,令我很、很是难过。幸亏今日又得相逢,而且这么凑巧,你又一次在我遇难之时救了我,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呢!”珊瑚还未放心,问道:“耿大哥,你当真没受到暗伤么?”耿照深深吸了口气道:“当真是一点也没有。”珊瑚这才喜逐颜开,笑道:“这不是我救你,倒是公孙奇这恶贼当真手下留情了。”耿照道:“奇怪,这恶贼怎的强盗突发善心,猫儿不吃老鼠?难道真的是如他所说,他看在你家小姐的份上?”可怜耿照被人暗下毒手,自己一点也未知道。
  珊瑚七窍玲珑,早已想到公孙奇手下留情的原因,心道:“这贼子要娶他的小姨,恐防耿大哥作梗,故而让他与我同走,好断了他小姨的念头,这哪里是有什么好心了?”珊瑚可说是看透了公孙奇的心思,但可惜也只是猜中了一半,耿照所受的暗伤她可看不出来。
  珊瑚在庆幸耿照没有受伤之余,却也不禁心中伤感,想道:“公孙奇与那妖女都以为耿大哥喜欢我,却不知他心上另有人儿。”耿照凝视着珊瑚的眼睛,笑道:“咱们意外相逢,应该欢喜才对。瑚妹,你在想什么?”珊瑚强抑心中的酸痛,笑道:“我是很欢喜呀,但我遇上了你,却不能不想起另外一个人了。”耿照道:“谁?”珊瑚道:“秦姑娘呢?你为何不是与她一起?”耿照道:“就在那日你走了之后,不久,她也像你一样,不辞而别了。”珊瑚道:“你不知道她的行踪么?”耿照道:“她留下一信,说是要回家去安葬她的父亲。我却因有要事,只能先到江南。”
  珊瑚神色黯然,她本是有心成全秦弄玉与耿照的,想不到秦弄玉也是她一样心思,暗自想道:“回家葬父,这只不过是一个藉口而已,看来秦姑娘也是有意要离开耿照,好成全我的。唉,这可叫我越发心里不安,我是决计不能跟着耿大哥了。”耿照听得珊瑚提起他的表妹,不觉心如乱麻,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珊瑚问道:“耿大哥,你上哪儿?”耿照道:“我要往临安访辛弃疾,你和他是相熟的,咱们一同走吧。”
  珊瑚忽道:“请恕我不能陪伴你了。”耿照惊道:“这却为何?”珊瑚道:“我已打听得我仇人的踪迹了。我父仇未报,哪有闲情游玩京都?”
  耿照道:“上个月我曾碰到柳女侠,她也曾谈起你报仇之事。你的仇人是——”珊瑚说道:“就是四霸天中的南霸天南山虎。”耿照道:“南山虎在四霸天中排名第二,武功想必很是高强。你的杀父之仇已忍了这许多年,不如再等些时,待我到临安见过辛大哥之后,再与你同去。”珊瑚说道:“你不是江湖中人,不知江湖规矩。杀父之仇,必须是做儿女的亲自报的,碰上这种事,双方的亲友,谁都不能插手。要是父仇可以请人代报,我早已央求我家小姐了。”耿照红着脸道:“我只是放心不下……”珊瑚道:“你尽可以放心,小姐已把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传了给我。倒是我对你有点放心不下,你欠缺江湖经验,人又太过忠厚,不识人心奸险。”耿照道:“好在此去临安不过三百多里,我处处小心便是。”珊瑚沉吟半晌,道:“你如今已练会了桑家的大衍八式,武功今非昔比,只要公孙奇不再与你为难,我也可以放下了一半心事。好吧,咱们都各自有事在身,早晚终须一别,耿大哥,你多多保重,小妹就此告辞。”
  珊瑚固然是为了要寻觅杀父的仇人,但此时她离开耿照,更大的原因则是为了不愿在情海中越陷越深,也为了要成全秦弄玉与耿照的一段姻缘。但虽然她已决定牺牲自己,心中究属悲酸,转过身来,泪水已夺眶而出,她不想给耿照知道,笔直便走,竟自不敢回头一望。
  耿照心中也是充满惆怅,但在这样情势之下,除了和珊瑚分手,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之法?他送别了珊瑚,也不禁想起了他的表妹秦弄玉来,她们是同一天离开自己的,如今和珊瑚虽是匆匆一面,到底也算是见着了,和表妹却还不知相见何时?
  耿照怅怅惘惘,走了一程,忽听后面有人追来,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迷茫中耿照还以为是珊瑚回来,回头一望,却原来是蓬莱魔女。
  耿照又惊又喜,道:“柳女侠,你也来了?”蓬莱魔女道:“咦,怎么只你一人,珊瑚呢?”耿照道:“她刚刚走了不久,你要想见她,趁早还可以追上。”蓬莱魔女想了想,已是明白了珊瑚的心事,喟然说道:“她是但求心之所安,就让她独自走吧。”耿照细味“但求心之所安”这一句话,这也才对珊瑚的心事恍然大悟,心道:“珊瑚可以求心之所安,我却是心里不安了。”
  耿照正自心里不安,蓬莱魔女已到了他的面前,向他仔细打量,忽地问道:“耿公子,你究竟有没有受伤?”耿照颇是奇怪,道:“没有呀!”蓬莱魔女道:“当真没有?让我看看。”拿起他的右手,就给他把脉。正是:
  哪识魔头施毒手,灾星已是暗缠身。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应有豪情消芥蒂
  又来佞仆进奸言
  蓬莱魔女替耿照把了把脉,脸上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气,叠声道:“奇怪,奇怪,真是奇怪!”耿照才真正是觉得奇怪,他吃了一惊,连忙问道:“柳女侠,我的脉象有何奇怪?我自己可并没觉得受了伤呀!”他还以为蓬莱魔女是发现他受了稀奇古怪的暗伤。
  蓬莱魔女道:“不错,你丝毫没有受伤。因此,我才会觉得奇怪。”原来蓬莱魔女虽是识得公孙奇那两大毒功,但却也还不是深悉其中的奥妙。公孙奇的“化血刀”倘若是下了重手的话,对方被斫中的部位血液干枯,那自是一望便知,如今他却是以指力透过耿照穴道,使耿照内脏受毒,要三个月之后方始发作的,这就连桑青虹也看不出来了,何况蓬莱魔女?耿照的身体毫无异状,脉息也很正常,蓬莱魔女的医学造诣亦只是普普通通,因此她在摸过了耿照的脉后,竟给这假象瞒过,以为耿照是当真没有受伤了。
  耿照更是放心,笑道:“这也没甚奇怪,公孙奇早就说过,他是看在你的份上,所以放了我与珊瑚的。”蓬莱魔女摇了摇头,说道:“公孙奇已给我赶跑了,他刚才和我动手的时候,还曾经想用那桑家秘传的两大毒功将我置之死地呢,你说,我又怎能相信他对你所说的话?怎能相信他有那份好心?”耿照笑道:“不管他存心如何,或者,他不伤我,是另有用心也说不定?不过,反正我也没有受伤,那就算了。”
  蓬莱魔女百思不得其解,心里想道:“也对,反正耿照没有受伤,那就算了。”当下说道:“耿照,你在天目山口遇险与被救之事我都已知道了,你不必忙着告诉我,咱们先回去吧。”耿照道:“回哪儿呀?”蓬莱魔女道:“回去接桑青虹。”耿照吃了一惊,道:“回去接桑青虹?我可是要赶着进京去见辛弃疾的。”蓬莱魔女道:“我也是要往临安去的。可以让青虹跟着咱们同走。反正回去这一段路很短,也耽搁不了多少时候。”耿照更是惊奇,道:“你要让桑青虹和咱们作伴?这个,这个,恐怕不大好吧?”蓬莱魔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是怕她纠缠不是?这个你不用顾虑,我自会给你疏解的。要是你不愿意和她一路,我也可以让她和你分开的。你先进京去,我在后面暗中照顾你,那就不怕公孙奇的暗算了。咱们分开走,我让青虹和我做伴。不过,无论如何,咱们现在总应该先回去接她,你和她之间的麻烦,也应该当面和她说个清楚,免得彼此心存芥蒂。要知从今之后,她就等于是我的妹子了,会常常跟着我的。你们见面的机会很多,彼此说个明白,也免得以后见面不好意思。”
  耿照诧异不已,说道:“公孙奇诬陷你杀了她的姐姐,她对你已是含恨在心,纵然你把她当作妹妹看待,她又怎能信赖你呢?”蓬莱魔女笑道:“此事我早已向她解释清楚,水落石出了。”耿照道:“她的姐姐端的是何人所杀?我怀疑是玉面妖狐,不知可对?”蓬莱魔女道:“对了一半。另外还有一个凶手,正是她的姐夫。”当下将桑白虹被害之事告诉了耿照,接着说道:“她姐姐临终之时郑重嘱托我照顾她的妹妹,生怕她上了公孙奇的当,如今我已然遇上了她,你说我怎能将她抛开不管?难道要让她再落在公孙奇的虎口之中吗?”
  耿照这才明白蓬莱魔女何以对桑青虹如此之好,耿照本来就是个心地纯厚的人,尽管他心中另有所属,并不喜欢桑青虹,但桑青虹对他的种种好处,尤其是今番救了他的性命,他还是非常之感激的。此际,他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禁为桑青虹洒下同情之泪,深感她的命运坎坷,觉得她很是可怜了。心里自思:“即使我与她只是普通朋友,也应该去向她慰问,何况她还是我救命恩人?”于是就答应了蓬莱魔女,一同回去接桑青虹。
  两人脚程迅疾,不多一会,已回到原来的地方,蓬莱魔女道:“桑家的四个老仆如今在我的山寨里安身,我打算助她将来恢复桑家堡的基业。”但桑青虹已经不在那儿,想必是进屋去了,但见那间房子大门紧闭,蓬莱魔女便叫耿照上去拍门。
  虽说已同意与桑青虹会面,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不知她可肯原谅我?我该如何措辞呢?”他拍了几下大门,里面毫无反应,蓬莱魔女叫道:“青妹,是我回来了!”仍然没有回声,蓬莱魔女甚是奇怪,心里想道:“我已和她说得清清楚楚,马上就回来接她的,她难道又已走了?还是出了意外?”再叫两声,不见答应,蓬莱魔女只好破门而入,只见里面空空荡荡的,果然已是没有半个人影!蓬莱魔女的一番好意固是落空,耿照的惶惑心情刹然间也为恐惧所替代了?桑青虹是出了意外,还是她不愿再见耿照呢?她到哪里去了?
  桑青虹到哪里去了呢?这儿需要交代一下。
  且说蓬莱魔女离开桑青虹之后,桑青虹怅怅惘惘,回到房中,思如潮涌,蓬莱魔女揭破她姐姐被害真相,这事太过出她意外,她还不能完全相信,心道:“我不能听她片面之辞。我必须找着一个桑家堡的旧人,才能加以证实。”她正在这样想的时候,恰巧就有一个桑家堡的旧人来了。
  这个人乃是孟钊。孟钊是公孙奇的心腹,担任他的“记室”(即书记),在桑家堡的时候,他曾对桑青虹大献殷勤,颇有非份之想,桑青虹不理睬他,后来他又勾搭上桑青虹的贴身侍女碧绡。桑青虹对他,一向都很讨厌,听得丫鬟禀报,不觉皱起眉头道:“这小子来做什么?”丫鬟道:“孟钊哭丧着脸,说是有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当面禀告小姐。不过,小姐,你若是不喜欢见他,那我就叫他滚吧!”
  桑青虹虽然讨厌孟钊,但她此时正想找一个桑家堡的人探听消息,心里想道:“这小子虽是我姐夫的心腹,但也不妨问问他,且看他对我姐姐之死,又是如何说法?”便道:“也好,你就叫那小子进来见我吧。”
  孟钊踏进房间,桑青虹还未曾开口问他,他就先哭了起来,说道:“二小姐,请恕我给你带来一个坏消息,主母,她,她已经死了。”桑青虹淡淡说道:“你就是为了此事来给我报讯的么?”孟钊见桑青虹并不如何伤心,登时露出了非常惊诧的神色,讷讷说道:“二小姐,这事你、你早已知道了么?”桑青虹道:“你不用管我是否知道?如今是我问你,你只须回答我的问话!”孟钊垂下手道:“是。小的正是为了此事,来给小姐报讯!”桑青虹问道:“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差你来的?”孟钊说道:“是有人叫我来的,但即使那人不是这么吩咐,我也会想到要来给小姐报讯的。”桑青虹冷笑说道:“差遣你来报讯的那个人,他自己早已来过了。好吧,你如今给我说实话,他……”桑青虹正要盘问孟钊,好拿他的口供来与公孙奇的说话对照,话犹未了,孟钊忽地颤声叫道:“二小姐,你说什么,那个人,她、她怎能来到此间见你?她是早已到了坟墓里去的了!”桑青虹吃了一惊,道:“你说的是谁?不是你主人差遣你来的么?”孟钊道:“是主母差我来的!”
  此言一出,桑青虹更是吃惊,连忙问道:“什么,是我姐姐叫你来的?”孟钊道:“正是。你姐姐临终之时,咽着泪嘱咐我,要我务必给你送讯……”桑青虹心道:“我姐夫这么说,蓬莱魔女又这么说,如今连你这奴才也这么说了,哼,想你不过桑家堡的一个奴才。我姐姐会让你接受她的临终遗命?”心里既不相信,口中也便冷冷说道:“我姐姐嘱咐了你什么?”孟钊道:“主母要我把她被害的真情告诉你!”桑青虹道:“是给笑傲乾坤与蓬莱魔女害死的不是?”她只道孟钊与公孙奇同一鼻孔出气,说话也必相同,哪知孟钊却连连摇手道:“不是,不是!”桑青虹喝道:“那么是谁?”
  孟钊嗫嗫嚅嚅地道:“我,我不敢说。”桑青虹道:“为何不敢?”孟钊道:“说了你也不会相信。”桑青虹喝道:“信不信是我的事,快说!”孟钊身躯颤栗,忽地似下定了决心,大声说道:“杀主母的凶手,不是别个,正是主人!”说罢,冷眼偷觑桑青虹的神色。
  桑青虹对这消息并不感到突兀,但因为孟钊是她姐夫的心腹,这消息从孟钊口中说出,桑青虹却不能不感到惊奇,脸上露出一片惶惑的神色。
  孟钊连忙说道:“主母就是怕你不信,她有一件信物给我,请你过目。”说罢拿出了一只玉钏,这是公孙奇给他妻子的聘礼之一,桑白虹经常戴着的,桑青虹自然认得,当下接了过来,问道:“我姐姐是在什么情形之下给你的,她和你又说些什么?”
  孟钊流下了几滴眼泪,哽咽说道:“这是主母临终之时交给我的。她说她与那贼子已是恩断义绝……嗯,这‘贼子’二字指的就是主人了。我不敢以下犯上,我只是转述主母原来的言语。”
  桑青虹道:“我正是要听我姐姐原来的言话,你无须忌讳,快说!公孙奇他杀了我的姐姐,还怕什么叫他贼子?”
  孟钊接着说道:“主母言道,她、她与那贼子已是恩断义绝,这个玉钏,她是绝不愿再戴着它,让它陪同入土了。因此,她把玉钏除了下来,一来是不愿睹物伤情,二来也好拿与我给你作个信物。你看这玉钏上还有你姐姐的血渍!”
  倘若孟钊单单凭着这个玉钏,桑青虹还未必会相信他,因为他是公孙奇的心腹,也可能是公孙奇交与他的;但如今孟钊是拿了这个玉钏来指证公孙奇是杀人凶手的,公孙奇绝不会差他来指证自己!因此尽管桑青虹初时对孟钊极是怀疑,到了此时,却不能不相信了他的说话。她哪里知道,公孙奇杀妻的事实是真,但孟钊的说话却仍然是假。这玉钏是桑白虹在气愤之下,摔出窗外,给孟钊拾获的。
  孟钊拭了泪珠,接着说道:“小的多承主母信赖,粉身碎骨,不足图报,赴汤蹈火,亦所甘心!主母要我与你设法给她报仇,如今就听二小姐的吩咐了。”桑青虹道:“且慢,我有事还要问你。”孟钊道:“二小姐还不相信么?你姐夫表面对妻子恭顺,实在已是处心积虑,早已想谋杀你的姐姐了!”桑青虹道:“我不是说这个。据你说,我姐姐临终是你在她身边,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别人?”孟钊道:“哪有别人,就是小的一个!”桑青虹道:“但我却听得有个人说,她当时也在我姐姐身边,她却没有提到你。”
  孟钊道:“你说的这个人,想必是蓬莱魔女了?”桑青虹道:“不错。我听到的是:我姐姐临终之际,只有蓬莱魔女在她身边。”其实还有桑家那四个老仆当时也是在场的,但刚才因为蓬莱魔女无暇与桑青虹细说,是以桑青虹未曾知道,便以为只有蓬莱魔女一人。
  孟钊眼珠一转,作出惊惶焦急之状,说道:“二小姐,你可曾上了蓬莱魔女的当?”桑青虹问道:“上什么当?你不是说,我的姐姐不是蓬莱魔女所杀的么?”孟钊道:“可是这魔女却另有用心。我将当日的情形说出来,你也可以想得到她是什么用心了。”桑青虹道:“好,你说吧!”
  孟钊早已打好腹稿,当下说道:“这事还得拉远一点来说。不错,你姐姐并非蓬莱魔女所杀,但却也不是与蓬莱魔女毫无关系。你的姐夫与蓬莱魔女是师兄妹,他表面和妻子十分恩爱,其实心中暗恋的却是这个师妹。二小姐,这你可想不到吧?”
  桑白虹素来多疑善妒,生前为了窥破她丈夫暗恋蓬莱魔女之事,已不知和公孙奇吵斗过多少次了,作为桑白虹的妹妹,桑青虹当然是知道的。她听了孟钊的话,“恍然大悟”,说道:“哦,我知道了。公孙奇就是为了这个魔女,这才对我的姐姐下了毒手的!可是据我所知,蓬莱魔女却不似喜欢他呀?”孟钊道:“你姐夫是色迷心窍,他怎知道他这师妹后来会那样待他?他只是片面单思,便对妻子下了毒手,我想他如今也应该是后悔莫及了。”桑青虹打断孟钊的“评论”,说道:“蓬莱魔女后来怎样对他?闲话少说,你只是说当日的情形吧!”
  孟钊道:“那一日晚间,我忽被哨声惊醒,匆匆跑出去察看,只见杨大叔、何大叔他们一共四个人向主母所住的那幢楼房的方向跑去。我知定是出了事情,我受了桑家厚恩,自是不能坐视,便也跟着他们跑去。不料我还未追上他们,他们也还未曾赶到,就在园中那个荷池前面,便碰上主人了。奇怪的事突然发生了,我知杨、何、萧、李这四位大叔都是你们桑家几十年的老仆人,不料主人却突然向他们四位痛下杀手,哎呀,将他们全都打伤了!”
  孟钊说得活龙活现,不由得桑青虹不信,她大惊之下,叫起来道:“好狠毒的公孙奇!唉,这四个老仆对我姐姐忠心耿耿,我姐姐叫他们前来救助,却累他们受了横祸了!快说,后来怎么样?这四位老人家可是都丧在那贼子手下了?”孟钊道:“第二件奇怪的事接着发生,临时来了救星,这四位老人家虽是受伤,却幸得保存了性命。”桑青虹道:“是谁救了他们?”孟钊道:“是蓬莱魔女!”
  桑青虹刚刚得过蓬莱魔女的救助,虽然两人仍是格格不入,但心里对她已是多少有了几分好感,便道:“这魔女倒是有点儿侠义心肠,她不耻她师兄所为,救了咱家这四位老仆,那也并不奇怪。”
  孟钊叹了口气,说道:“二小姐,你若是这么想,那就错了。”桑青虹道:“难道这魔女是别有用心?好,你说下去吧,后来怎样?”孟钊叹过了气,接着说道:“蓬莱魔女现身之后,把主人打得大败而逃,主人中剑受伤,逃出桑家堡。蓬莱魔女也不去追赶他,却独自走上主母的楼房。”桑青虹道:“哦,这么说,她是曾经和我的姐姐见过面。”
  孟钊道:“不错,但主母临终的时候,却只是小人在她身旁。”桑青虹道:“那时你也跟她上去?”孟钊道:“不,这些事来得太过意外,我不明底细,怎敢露出行藏?主人伤害那四位大叔之时,我匿在假山石后,吓得呆了,直到蓬莱魔女走了之后,我才敢出来。”桑青虹道:“哦,蓬莱魔女只是进去一会,便又走了?”孟钊道:“大约是半炷香的时刻,蓬莱魔女便匆匆走了。看情形她是去追赶主人。”桑青虹道:“别把那贼子再称作主人了。”孟钊说道:“是。小人称呼惯了,一时改不了嘴,请二小姐宽恕。”桑青虹道:“那魔女走了之后,你怎么样?”孟钊道:“我知道定是出了事情,那魔女走了之后,我便上楼去探望主母。我未经传唤,私自闯进主母的房间,实是无礼得很,但那时也顾不了这许多了。”桑青虹说道:“没人再追究你这些小节了。快说下去吧,那时我的姐姐如何?”
  孟钊又挤出了两滴眼泪,哽咽说道:“可怜主母已是面如金纸,奄奄一息。幸亏她知道我一向对她忠心耿耿,对我还能相信。她一见我进来,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叫我在她的身边坐下,叫我不可白费力气救她,只许我听她说话。”桑青虹心道:“大约是我姐姐伤得太重,已知回生乏术,故而急着交代后事。但她却怎么这样相信孟钊?”
  孟钊接着说道:“主母将她遭受主人,不,遭受那贼子毒手之事告诉了我,嘱咐我两件事情,要我牢牢记着转告你的。”桑青虹道:“哪两件事情?”孟钊道:“一是给她报仇,二是要你当心,不可上了蓬莱魔女之当!”桑青虹道:“哦,姐姐怕我上当?蓬莱魔女有什么可疑之处给她看破了?”孟钊道:“据主母说,蓬莱魔女见了她之后,就声言给她报仇,但却要向她索取你们桑家的武功秘笈。”
  桑青虹心想:“我道蓬莱魔女有如此好心,原来如此。她也是像她师兄一样,觊觎我桑家的绝世武功。”连忙问道:“我姐姐可曾上了她的当?”孟钊说道:“主母老练精明,她知道那么嘱咐你,她自己还能上当?她当时假装昏迷过去,蓬莱魔女在她身上搜不出什么武功秘笈,便拿了那个哨子走了。”
  孟钊编造的那个长篇故事有真有假,两三成真,七八成假,正因假中有真,而且合情合理,连每一个小节都照顾周全了,等于给桑青虹心中的疑问一一作了解释,不由得桑青虹不信!桑青虹心里想道:“怪不得那哨子到了她的手中,原来是我姐姐曾在遭难之时吹过那个哨子召集仆人,蓬莱魔女那样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了这哨子的用处,并牢牢记下了如何吹法了。哼,这魔女虽然不是杀害我姐姐的凶手,用心却也是奸险无比!”孟钊的厉害就正在此等地方,他并不把蓬莱魔女完全说成坏人,却使得桑青虹自然而然地在听了他的“故事”之后,对蓬莱魔女生了恶感。
  此时桑青虹心上只有一个疑团,她望了孟钊一眼,淡淡说道:“孟钊,公孙奇一向把你视同心腹,何以你不帮他,反而效忠主母?”孟钊突然满面通红,现出忸怩的神态,嗫嗫嚅嚅地说:“奴才不敢说。”桑青虹道:“为什么不敢说?”孟钊道:“我、我、我怕二小姐你听了,生、生气,我、我担当不起!”桑青虹道:“我只要你的真话,决不怪责你便是,你放胆说吧!”孟钊低下了头,轻声道:“奴才的心事二小姐想必也约略知道了?奴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明明知道是得不到的,但只要能为我敬慕之人稍尽一点心意,我此生也是可以无憾了。而且主人虽是待我好,我总是桑家的仆人,我只知道要效忠主母和你二小姐。主母她、她也是知道,知道我这个心事的。奴才这点痴心,求小姐鉴谅,小姐你若生气,打我,骂我,杀了我,我都甘心领受!”
  桑青虹杏脸飞霞,有几分着恼,但也有几分欢喜,要知她刚刚受了耿照的冷淡,正在感到羞辱,心中也正是对耿照由爱生恨,失意非常的时候。想不到世上竟然有个男子,将她视作天人,对她倾慕备至,虽说这人是个下人,但却也多少满足了她的自尊。何况孟钊出身也并不低微,他是名武师之后,还曾经是珊瑚的情人,而珊瑚正是桑青虹当作情敌的。少女的心理就是这样奇妙,桑青虹本是对孟钊殊无好感,但他来得正是时候,话又说得恰到好处,桑青虹听了,反而对他起了怜悯之情,同时又为珊瑚的旧情人对她如此倾倒而骄傲,因此尽管她还是不爱孟钊,但对他已是改了观感,不似从前那样讨厌他了。
  桑青虹似喜似嗔,看了孟钊一眼说道:“多谢你对我两姐妹忠心耿耿,有一些话本来不是你应该说的,我也不怪责你了,以后不可再说。”孟钊道:“奴才知道。奴才不过是表明心迹而已。”
  桑青虹道:“你这次对我桑家立有大功,你本来是我姐夫的记室,亦非一般仆人可比,以后可不必再自称奴才了。你年纪比我大,我应该叫你一声孟大哥。咱们彼此以平辈之礼相待。”孟钊大喜,却仍然作出惶恐的神气说道:“这不是折杀了小的么?奴才不敢!”桑青虹道:“孟大哥,你再客气,那就是与我见外了。改过称呼,我还有话要问你呢。”孟钊垂手说道:“是。桑、桑姑娘。”
  桑青虹问道:“孟大哥,那四个老仆人呢,是否还在桑家堡?”孟钊道:“那四位大叔都给蓬莱魔女带走了。”桑青虹道:“哦,带走了?她是什么用心?那四个老仆人又怎肯听她的话?”孟钊道:“她救了这四位大叔,又声言要给咱家的主母报仇,他们当然是依从她了。她是什么用心,我不敢妄自猜测。”桑青虹想了一想,自言自语道:一个人说这话市恩于我家老仆,看来也无非是想将来并吞咱们的桑家堡,最少也是要桑家堡归附于她。”孟钊道:“对,主母也正是这样想的。”
  桑青虹沉吟不语,孟钊说道:“本来这魔女武功高强,她觊觎桑家堡基业与武功,不惜与她师兄反目,要为你的姐姐报仇,你也可以假手于她,报这大仇的。只不过这代价却是太大了。”桑青虹忿然道:“咱们自己设法报仇,决不受她恩惠,也免得受她挟制。我也告诉你实话吧,这魔女刚才来过了,她还想要我跟随她呢。”当下将刚才发生之事,大略告诉了孟钊,孟钊道:“桑姑娘,你可愿跟随她么?”桑青虹想起蓬莱魔女是去追寻耿照,而耿照又正是与珊瑚一路,越想越不是味儿,心道:“莫说这魔女别有用心,即使是一番好意,我也不能跟随她,看着她的丫鬟与耿照卿卿我我,我好好一个桑家堡的主人不做,难道却要做她的侍女么?”妒火中烧,立即咬牙说道:“我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跟随这个魔女。孟钊,如今只有你是忠心于我的了,你可得给我出个主意,教我报仇。”孟钊见桑青虹完全堕入他的算计之中,大喜过望,但神色仍是丝毫不露,说道:“小的本领低微,只怕帮不了小姐什么忙。幸亏主母早有指点,而又机缘凑巧,如今却是有个报仇的法子了。”桑青虹道:“我叫你不要再自称小的了。孟大哥,有何妙法,你快说吧。”孟钊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桑青虹道:“桑姑娘,你看这是什么?”桑青虹打开一看,立即就叫起来道:“这是我爹爹的笔迹。”
  孟钊道:“你再打开看看。”桑青虹看了几页,越发惊诧,手指颤抖,几乎掌握不牢。心道:“这莫非是我爹爹的那两大毒功秘笈?!”原来这毒功秘笈由他的姐姐桑白虹保管,她也从未见过。桑白虹是怕她不知利害,见了要练,所以根本就不让她看。
  桑青虹正在惊诧,孟钊已然说道:“二小姐,这是你爹爹的毒功秘笈,你当然是知道的了。要给你姐姐报仇,可就得指望它了!”桑青虹其实并不知道这秘笈是真是假,但她认得是她爹爹的笔迹,书中写的又正是练那“化血刀”与“腐骨掌”的法门,她哪里还有半点疑心,当然就以为这是她爹爹所传的那本毒功秘笈了,哪想得到是孟钊与公孙奇串通了伪造一本假的骗她?
  桑青虹又惊又喜,连忙问道:“这毒功秘笈,你从何处得来?”孟钊道:“主母曾向我提及这毒功秘笈,说是已给公孙奇抢去,但他不知桑家的内功心法,最多不过练得五六成功夫,但这五六成功夫己足以称霸武林,无人能敌了。所以若要制他,除非是桑家的人也练这毒功秘笈,练到十成功夫,那么以毒制毒,便可以制他死命。我知道了这件事情,便伪装仍是忠心于主人,跟随公孙奇这贼子。”桑青虹道:“哦,你是从公孙奇那里偷来的?”孟钊道:“幸亏这贼子对我毫不起疑,终于给我得手。”这一番话说得令桑青虹半信半疑,但是孟钊本来是公孙奇的心腹,他说是用尽心机盗取来的,却不由得桑青虹不相信了。
  桑青虹说道:“孟大哥,你冒了性命之危,给我桑家盗回了秘笈,大恩大德,请受我一拜。”孟钊装模作样地叫道:“这、这、这岂不折杀了小人了?”还礼之后,说道:“桑姑娘,你得回这毒功秘笈,想来咱们是可以无须借助外人之力,便可报仇了?”桑青虹迟疑片刻,说道:“我爹爹曾有遗命,严禁我们姐妹练这两大毒功。唉,但事到如今,我要给姐姐报仇,也只得、只得……”原来桑青虹之所以迟疑,还不仅是为了她父亲的遗命,而是因为练这两大毒功太过危险,她虽然识得桑家的内功心法,心里也着实害怕。怕自己功力未到,稍一不慎,便要反遭其害。
  她话犹未了,孟钊忽地“扑通”跪倒,桑青虹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说道:“孟大哥,你这是干嘛?”孟钊道:“二小姐,我对你是一片忠心,不知你可肯把我当作自己人一样?”桑青虹道:“你如此苦心为了我们姐妹,我对你当然是推心置腹,绝无见外之意!”孟钊道:“只要二小姐相信小人,小人也就不避嫌疑,大胆说了!”正是:
  一计不成生二计,可怜孤女总难逃。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秘笈甜言谋大利
  金圈铁笔斗名山
  桑青虹道:“你有话但说无妨,我还能不信你么?”孟钊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道:“小姐对小人如此推心置腹,小人就是肝脑涂地,亦是心甘情愿的了。想这两大毒功非同小可,听说老主人当年就是因为练这两大毒功,以致走火入魔的。小姐千金之躯,实是不宜尝试,不如由小人冒一冒这个险,倘若侥幸练成,由我破那贼子的毒掌,小姐从旁便可伤他。小姐当不至于疑心小人是意欲骗取桑家这两大毒功吧?”桑青虹呆了一呆,心道:“原来我所顾虑的他早已想到了。难得他对我竟是这样死心塌地,甘愿为我牺牲。”要知孟钊是先把“毒功秘笈”交了给她,然后才提出代她练的,桑青虹自是不会怀疑他企图骗取武功。
  桑青虹呆了一阵,忽地紧紧握着孟钊双手,说道:“孟大哥,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如何报答你。有个秘密,你也许还未知道,我爹爹晚年已想出了法子消除练这两大毒功的祸害,给我们留下了一套内功心法。不过,我也得对你说实话,这是未经过实际试验的,成与不成,我也不敢说确有把握,不过,懂得这套内功心法,练那两大毒功,成功的机会总是大得多了。我、我本来不想你代我冒险的,但我又不想违背我爹爹的禁令。唉……”孟钊连忙抢着道:“小姐你肯给个机会让我为你效劳,这是小人天大的福气!莫说还有练成的希望,即使当真有杀身之祸,小人曾蒙小姐青眼,也不枉了这一生了!”桑青虹听了孟钊这番“痴情”的话,不禁大为感动,紧握着孟钊的双手,说道:“孟大哥,难得你有这番好意,我也不想辜负你的心事,那你就代我练吧。你练功之时,我和你作伴。我将这套内功心法传授给你。”说罢,将那本“毒功秘笈”又交回给了孟钊,孟钊大喜过望,接过“秘笈”,说道:“小姐,多谢你对我如此信任,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桑青虹低声道:“孟大哥,你别再小的小的自称了。从今之后,我是把你当作哥哥看待。要是能报了姐姐的大仇,我、我一定不亏负你的。”说到此处,双颊晕红,言语中己有事成之后,以身相许之意。孟钊禁不住心中怦然而动,几乎就要把实话说了出来,但随即想道:“公孙奇厉害无比,我若背叛了他,立有杀身之祸。何况桑青虹也并非十分美貌,她给我的好处也没有公孙奇给我的多,我跟随公孙奇练成了绝世武功之后,何愁找不到比桑青虹更漂亮更本事的妻子!”
  原来孟钊是与公孙奇串通了来骗桑青虹的。公孙奇老奸巨猾,他早已定下两套办法,第二套由他先来行骗,失败之后,又再利用孟钊出马,实行第二套办法。
  公孙奇聪明绝顶,他得了那本毒功秘笈之后,用心模仿桑见田的笔迹,不消多久,居然给他模仿得维妙维肖,他伪造一本假的秘笈,就叫孟钊利用这本假的秘笈来向桑青虹行骗,不过在假的当中,那练功法门也有两三成是真的,所以桑青虹看了才一点也不起疑。他伪造的秘笈,假中混真,真中渗假,倘若有人依他的法门练功,不过三月就要走火入魔。他将假“秘笈”交与孟钊拿去行骗,当然是为了提防孟钊背叛他了。饶是如此,他还未完全放心,在孟钊临行之时,他又用“化血刀”在孟钊背心大穴拍了一掌,要是孟钊在三个月的期限之内不回来见他,便要毒发身亡。
  孟钊也有孟钊的打算,自从他被珊瑚唾弃之后,他不去仔细想想自己何以被人唾弃的原因,却反而怨恨耿照“抢”了他的情人,但他自知本领低微,决计不是耿照的对手,要报复也无从报起。公孙奇知他心事,答应他若是事成之后,就收他为徒,传他绝世武功。这么一来,孟钊对他自是矢忠不二了,何况他还被公孙奇“斫”了一刀“化血刀”。
  孟钊对桑青虹所说的那番谎话,就是他与公孙奇两人合编出来的。公孙奇情知桑青虹见过了蓬莱魔女之后,他自已是凶手的事实,决计不能再瞒得过桑青虹了,因此索性叫孟钊在桑青虹面前指责他是凶手,这一着果然巧妙无比,骗得桑青虹再也没有半点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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