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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3 梁羽生(当代)
  为首的老头拭去了脸上的泪痕,说道:“请主人吩咐。”蓬莱魔女说道:“第一件,你们赶快给小姐料理后事,早早将她埋葬,让她入土为安;第二件,料理了丧事之后,由你暂时代行堡主之权,将堡中人众招集前来,告诉他们,这桑家堡是不能再住了,他们若有愿意跟你们走的,你就带他们离开,若是不愿意跟你们一起的,你们就给资遣散,让他们自寻活路。”
  四老在这堡中住了几十年,不无依恋之情,为首的老头说道:“主人要我投奔何处,我们一意遵命。但这座桑家堡经营了几十年,也可以作为基业,抛弃了不可惜吗?”蓬莱魔女说道:“我不能长住这儿,我等下就要离开了。我离开之后公孙奇和那妖狐定会重来的。”四老面面相觑,心中均想:“我们虽是恨不得杀那妖狐,但柳女侠不在这儿,只怕我们伤不了她,先就要被她杀了。”蓬莱魔女取出一支碧玉短箭,说道:“这是我的令箭,你们持此令箭,率领众人,丧事过后,立即投奔我的山寨,求见玳瑁姑娘,她现在是给我摄行寨主之职,她见了这支令箭,自会收容你们的。我告诉你们,据我所知,那妖狐是金虏的奸细,公孙奇也已向金虏卖身投靠了。我们是抗金的义军,不久就将与金虏有一场激战。你们加入义军,也就是替你们的小姐报仇了。当然对那妖狐,我还是会找她算账的,但却不必你们动手了。”
  四老齐说道:“执戈卫国,正是我等所愿。老主人在生的时候,也曾屡次告诫部属,不可做金人的鹰犬。想不到姑爷丧心病狂,一至如斯,不但违背了他岳父的遗嘱,连我家小姐也害死了。”蓬莱魔女见这四老忠心耿耿,且又深明大义,甚是欢喜,说道:“你们料理了小姐的葬事,便即起程吧。义军纪律严明,有些人怕受不住,若有不愿跟随你们同走的,也不必勉强他们。但要劝告他们,只可洗手归田,不可再跟从公孙奇作恶,否则给我知道,定杀不饶。”为首的老头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接过令箭。
  忽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上楼而来,未曾进门,便先叫道:“主公,主公,他们要杀了孟钊,求你、求你——”“啊呀”一声,突然停住,原来已被为首的老头揪了进来。这人是个丫鬟,手上拿着一只玉钏,她见四老和蓬莱魔女都在房中,主母又躺在床上,状如死尸,难看之极,单单不见主人,不禁惊惶失措,吓得呆了。
  四老认得她是二小姐桑青虹的贴身侍女碧绡,桑青虹离家追踪耿照,未有带她同行。为首的老头喝道:“碧绡,你慌慌张张闯来作甚?快快叩见主人!”
  蓬莱魔女是知道珊瑚和孟钊一段关系的,听得孟钊的名字,心中一动说道:“不必难为她,让她说吧,孟钊犯了何事?”碧绡见四老将蓬莱魔女称作主人,看主母的模样,又似已经死了,未明底蕴,惊惶之极,跪下来抖抖索索地说道:“孟钊在园中放火,他、他说是奉了主公之命的,旁人却不信他说,要、要拿他处死。我因此来求主公给他证明。”原来孟钊今晚本是在堡门外值夜的,公孙奇逃跑出去的时候,遇见了他,又叫他回园中放火,给堡中的护院发现,这些人除了公孙奇夫妇之外,只信四老所言,怎肯相信孟钊?何况又是放火烧堡这样的大事?当下便立即把他包围起来,孟钊平日恃着公孙奇的宠爱,和下人多不和睦,那些人找着他放火的证据,都不相信公孙奇会下这道命令,便要将他拿来处死!孟钊着急,和他们动手,形势危殆,也无暇仔细分辩了。碧绡和孟钊原有私情,见孟钊受攻,只听得他说是奉主公之命而点火的,却还不知公孙奇业已逃走,使急急忙忙地跑来向公孙奇求救了。
  蓬莱魔女心想:“孟钊心术不正,但一来未曾做过什么恶事,二来他和珊瑚好歹也曾有过一段交情,看在我珊瑚妹子份上,姑且饶了他这一遭吧。”当下便吩咐四老中的一个道:“这事确是公孙奇要他干的,他奉乱命,虽有不是,也不能单怪责他,你出去叫他们将孟钊放了吧。”
  那老头道:“启禀主人,孟钊这小子是公孙奇的心腹。”蓬莱魔女叹口气道:“我也曾帮过公孙奇。在今日之前,谁知道他是如此人面兽心?而且公孙奇的亲信在堡中想还不少,也不能一一诛了。还是把他放了吧。”那老头应了声“是”,不敢再说。
  蓬莱魔女忽道:“且慢!”那老头刚刚迈出一步,连忙回过身来,碧绡刚自暗暗欢喜,不觉又是心头一沉,扑通通地乱跳,只见蓬莱魔女两道目光在她面上盘旋,冷冷问道:“你很喜欢孟钊,是也不是?”碧绡心想:“我和孟钊要好之事,瞒得过这魔女,也瞒不过这四个老头。”便硬着头皮说道:“是。所以我才来给他求情。”
  碧绡这一坦率自承,正对了蓬莱魔女的脾气,蓬莱魔女把手一挥,说道:“好,你就随孟钊走吧!只有一样,以后可不许再做公孙奇的奴才。你叫孟钊找个正当的营生,以后也不必再在江湖上混了。”碧绡大喜过望,叩头说道:“多谢主人宽宏大量,我们一定听你的吩咐。”为首的老头道:“要不要把孟钊带来,你再问他几句,也好让他向你道谢。”他是意欲提醒蓬莱魔女,即使放走孟钊,也该盘问他的口供。要知孟钊是公孙奇心腹,说不定还可以盘问出一些秘密。蓬莱魔女心绪不宁,思虑未周,也无工夫盘问,挥手说道:“不用了。让他们早早走吧。咦,碧绡你怎么还不起来?”
  碧绡讷讷说道:“这个玉钏……”原来她手上拿的这个玉钏,正是桑白虹刚才从窗口摔下去的那个玉钏,也即是公孙奇给她作定情之物的那个玉钏,碧绡在楼下拾到,玉钏上已沾了许多尘土,黯然无光。蓬莱魔女厌烦之极,脾气突然发作,说道:“让这玉钏和公孙奇都给我滚了吧,别再拿来令我生气了!”碧绡心道:“好,你不要正好,便宜了我!”连忙将玉钏藏好,跟那老头便走。蓬莱魔女心头烦乱,匆匆将她遣走,想不到后来从这玉钏上又生出祸事,那是后话,按下不表。
  碧绡走后,蓬莱魔女吁了口气,心道:“如此安排,也好了结珊瑚妹子的一重心事。”随即瞿然一惊:“这孟钊虽无大过,但心术不正,已现端倪。日后他不知会不会变作第二个公孙奇?若是那样,我意欲成全他们,却反而是害了这丫头了。”但此际,蓬来魔女已是心力交疲,虽然想到这层,也无暇多理闲事了,心想:“这是那丫头自己愿意的,是好是坏,由她去吧。”
  蓬莱魔女回身一拜,垂泪道:“师嫂,恕我不能送你了。你的冤仇,我会替你昭雪的。你好好安息吧。”她满怀悲痛走出了桑家堡,这时已是曙光微露的时分了。
  蓬莱魔女吸了一口晓风,头脑稍稍清醒下来,想道:“我爹爹还在人间,但天地茫茫,却不知他身在何处?可惜师嫂已是一瞑随尘,不能再向她打听了。”
  淡淡晨曦,烟笼雾锁,孤驾山在晨曦中,似蒙了一层薄轻绡,更带着几分神秘,那形似怪鸟张翼的山峰,也似俯瞰人间,作着无情的嘲讽。在这孤驾山上,笑傲乾坤曾狂笑高吟,武林天骄也曾箫声寄意。蓬莱魔女昨晚来的时候,经过此山,曾生过许多感触,如今又过此山,不止怅触依然,心中的伤感也更多了。她为师嫂之死而哀痛,又为师嫂临终所吐露的消息而迷惘,迷惘惶惑之中,她又一次想起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来了。
  “师嫂已死,我是不能再向她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了。不知她怎么会知道我父亲还活在人间?武林天骄是她的师兄,师嫂的消息不知是不是从他那儿来的?即使不是,师嫂知道的事情,想必武林天骄也有所闻?他上一次与我无所不谈,却又为何不见提起?难道这消息是他们最近才得到的?但这武林天骄行踪无定,却到哪里去找他?”
  蓬莱魔女从武林天骄再想到笑傲乾坤,“不知华谷涵是否知道我父亲还在人间?但从他送给我的那几样东西,显然他是知道我的来历的,最少也知道一些关于我父亲的事情。”华谷涵送给她的那个金盒还藏在她的身上,她已看过不知多少次了,现在又再一次打开来看,金盒里三样东西,第一件是一张残旧的黄纸,纸上有她的生辰八字,蓬莱魔女心想:“这生辰八字除了我师父之外,只有我父亲才能知道。从前我未知道父亲还活在人间,华谷涵何以会得到我的生辰八字,百思莫得其解。咦,难道是我爹爹给他的?”第二件是沾有几点血渍的破布,蓬莱魔女心想:“这又是什么意思?我以前曾疑心破布上是我爹爹的血渍,他是个会武功的人,给仇家害死,留下血衫,要我给他报仇。但如今他既还活在人间,这当然是猜错了。不知爹爹何以要他送来?”随即又想:“是否爹爹叫他送来,这也还是我的猜疑。总要见了他才能知道。”第三件东西就是孖生红豆,华谷涵的诗句“弹剑狂歌过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忽地又似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蓬莱魔女面上一红,便不再看,把那金盒藏好。
  突然间蓬莱魔女又想起了师嫂临终的叮嘱,“她为何说笑傲乾坤与我并非良偶?她若只是为了想撮合我与她师兄的姻缘,也无需说华谷涵的坏话呀?难道华谷涵也像我的师兄,是个薄幸男子?”华谷涵是行事光明磊落的大侠,满腔热血的爱国男儿,这些,蓬莱魔女绝对没有半点疑心,但对于他用情是否专一,蓬莱魔女与他未曾有过交往,那却是不敢肯定了。
  武林天骄渺不可寻,那只有先到江南寻访笑傲乾坤了。笑傲乾坤华谷涵虽然也是居无定所,但辛弃疾和耿照带领的义军此时已在江南驻扎,料想华谷涵必定要和他们互通消息,只要找到义军,也就不难知道华谷涵的下落了。蓬莱魔女心中想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也当有男子的气概。管他华谷涵薄幸与否,这却与我何关?我此去江南,于公是助他同抗金虏,于私是查问我身世之谜,至于儿女私情,尽可以置之脑后。”想至此处,豪情勃发,烦恼顿消。于是仍依原来的计划,兼程前往江南。
  一路无事,她脚程迅速,半月之后,已到了长江岸边的采石矶,从这里渡江,对岸便是南宋所辖的疆土了。蓬莱魔女是北国长大的女儿,第一次来到长江之滨,放眼望去,只见大江东去,滚滚奔流,心道:“长江天堑,果然名不虚传。”默念苏东坡名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顿觉胸襟开阔。
  金宋两国大体上以长江为界,南北对峙,烽火连绵,战乱时作,临江的两岸人家,早已十室九空,要找一只船也不容易,蓬莱魔女沿着江边走去,走了十多里路,仍是不见帆影,正自焦躁,忽听得橹声咿哑,芦苇丛中有一只小船摇了出来。想是船家怕金兵骚扰,故而把船只密藏,待见有客人来到,这才从芦苇中出来的。
  蓬莱魔女大喜叫道:“船家请行个方便,渡我过江。”把舵的艄公是个浓眉大眼满面虬须的汉子,仔细地打量了蓬莱魔女一番,问道:“就只是小娘子一个人么?”蓬莱魔女道:“不错。”那艄公道:“小娘子因何一人渡江?”似乎颇有顾虑,不敢立即答允,蓬莱魔女道:“你别多管,我多给你船钱便是。”那艄公说道:“不是小人多管,要是碰着了金国水师查问,小娘子你独自一人,出了事情,小人担待可不起。”蓬莱魔女道:“有何意外,我也决不怪你。”那艄公道:“我渡你过江,我也冒着很大的危险,你肯出十两银子吗?”蓬莱魔女立即掏出一锭元宝,说道:“这是十六两重的一锭元宝,你拿去吧。”那艄公接过元宝,在手上一拈,眉开眼笑道:“好,难得小娘子如此慷慨,小人就拼着担当一点风浪,送你过江吧。小娘子,你贵姓啊?”蓬莱魔女颇为讨厌他的啰唆,但有求于他,却不便现于辞色,当下随口答道:“我姓柳。”一纵身就上了船。那只船还未靠岸,距离约有二三丈远,蓬莱魔女一跃上船,船身晃也不晃,那艄公望了蓬莱魔女一眼,神情颇是诧异。
  武林中有个戒条,说是武功有如钱财,不可随便在人前露眼,但蓬莱魔女露了这手惊世骇俗的轻功,倒不是忘了这个戒条,而是有意如此。她见那艄公神色诧异,心中想道:“让你知道我不是寻常女子,也好去了你的顾虑。”
  那艄公叫道:“小娘子坐稳,开船啦!”提起一杆黑漆漆的篙来,在岸边一点,小舟如箭,破浪前行,转瞬间已到江心。蓬莱魔女心头微凛:“想不到这艄公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倒要小心了。”原来蓬莱魔女武学深湛,早就看出这艄公是练过武艺的“会家”,但却还未想到这艄公的本领,尚在她估计之上。从那艄公以铁篙开船的功力看来,起码有十年以上的内功根底。
  蓬莱魔女艺高胆大,虽多了几分小心,却也不怎样在意,心里想道:“即使你是贼船,我也不惧。”当下淡淡一笑,道:“艄公,你气力可不小啊。”那艄公道:“小人是靠气力吃饭的,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也多少得练一点防身本领。”蓬莱魔女心想:“不错,他若不是有这一身本事,又怎敢在长江撑船。我实是不该太多疑了。”
  艄公叫道:“浑家(妻子),你出来见见客人。”后舱钻出一个妇人来,约有三十多岁年纪,一双眼滴溜溜地在蓬莱魔女身上打了一转,福了一福,说道:“小娘子,你真是好胆量,一个人横渡长江。”蓬莱魔女道:“我急着过江投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好在你们夫妻都这么了得。搭上你们的船,我也可以安心了。”蓬莱魔女一眼看出这妇人的武功,更在她丈夫之上,索性一口就给她道破。那妇人也暗暗吃惊,心想:“她自称姓柳,莫非就是那名震北国的蓬莱魔女柳清瑶?眼光好不厉害,我倒不可鲁莽从事了。”
  那妇人道:“今天风大浪大,逆水行舟,要到对岸,只怕要个小半天工夫。小娘子,我给你弄点吃的好吗?舱里还有几尾鲜鱼,可以做菜。”蓬莱魔女道:“多谢了,我还不饿,不必费神。”那妇人道:“对岸未必找得着人家,我看你还是在船上吃了饭的好。”蓬莱魔女见她盛意拳拳,说道:“也好,那我就叨扰你了。”
  那妇人进了后舱,片刻又再出来,说道:“小娘子,你若口渴,这里有茶。”将一个茶壶放在蓬莱魔女身边,回舱去弄饭。
  蓬莱魔女正感口渴,倒了一杯热茶,在鼻端一闻,只觉一股清香,却香得有点古怪,蓬莱魔女心里冷笑,想道:“我正想知道你们的底细,且喝你这杯茶试试。”
  蓬莱魔女一口喝下,面色陡变,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们竟敢害我!这杯茶我还敬了!”中指一伸,一条水线从她指端激射出来。原来蓬莱魔女早有防备,一喝下去,知是毒茶,立即默运玄功,把毒茶从中指射出。
  蓬莱魔女年纪轻轻。内功早却已到了上乘境界,除非是有孔雀胆、鹤顶红、苗山阴风洞的黑心莲,闽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之类的剧毒之物,方能致她死命,一般的药物,决不能使她中毒。这杯毒茶下的是那艄公秘制的蒙汗药加酥骨散,虽然也很厉害,但蓬莱魔女早有防备,喝了下去,只不过等于喝了一杯普通的热茶。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当下她默运玄功,将毒茶迫成一条水线,从中指指端激射而出,船舱与船头约有七八尺距离,那艄公霍地侧身,饶是他闪避得快,头面上也已溅上了几点,热辣辣的好不难受。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剑已出鞘,向那艄公扑去。
  艄公这一惊非同小可,提起铁篙一挡,“喀嚓”一声,铁篙被削去了一截。蓬莱魔女使的本来不是宝剑,但经过她的内功妙用,居然一样削铁如泥,那艄公更是吃惊,暗暗叫苦。
  瞬息之间,蓬莱魔女连攻七剑,那支铁篙给她削得寸寸缩短,只剩下小小一节。那艄公把铁桨一扳,船身打了个横,蓬莱魔女一剑刺出,剑尖略歪,“嗤”的一声,剑光从那艄公头顶削过,乱发蓬蓬,登时随着剑光飞起。
  蓬莱魔女心道:“可不能将他杀死,杀死了他,可没人给我驾船了。”她的剑法收发随心,手腕一抖,剑尖恰好指着那艄公的咽喉,却没有将它割破,喝道:“你服不服?还想不想再打?说吧,你为什么意图害我?”
  那艄公狡狯之极,一听就知蓬莱魔女有所顾忌,不敢杀他,便即叫道:“柳女侠,你把剑拿开,我说,我说。是有人指使我的。……”蓬莱魔女道:“是谁?快说!”那艄公趁她说话的当儿,忽地一个倒翻筋斗,跳下长江。
  蓬莱魔女此时若是一剑刺出,早已要了那艄公的性命,但她有所顾虑,稍一犹疑,那艄公已是头下脚上,一个倒栽葱冲入江心。蓬莱魔女喝道:“要想逃么?起来!”疾的伸手,便抓那艄公的脚跟。
  忽觉背后暗器破空之声,原来是那艄公的妻子已经出来,人还未到,暗器先发,蓬莱魔女运起护体神功,叮当几声,将三枚钢镖、两支甩手箭全都震落!但在这刹那,她要运功抵御暗器,手上那一抓的劲力不免便要稍稍放松,那艄公以全身的重量冲下,蓬莱魔女抓他不牢,竟给他潜入水底去了。
  那妇人冷笑说道:“好个蓬莱魔女,果然名不虚传,但在这水上,却还不轮不到你来逞能!”蓬莱魔女霍地转身,喝道:“好,我倒要看你有什么能为?”在这一转身间,左手也已把拂尘取下,一招“万缕千丝”,便要施展拂尘拂穴的绝技,制服这个妇人。
  就在此时,小船忽地向上抛起,打了个转,船尾变作了船头,船身倾斜,几乎就要覆没在风浪之中。原来是那艄公在水底弄的手脚,他趁着一个浪头打来,将船底一托,推得它团团乱转。
  蓬莱魔女那一招拂出,登时失了准头;只听得竹木碎裂的格格声响,原来是拂尘扫着了板壁,打碎了好大一块。那妇人笑道:“有胆的你就把这船拆了吧!”蓬莱魔女瞿然一惊,心道:“毁了此船,我胜也是败了。”要知她不懂水性,在这大江之上,第一要保存此船,第二还得有人给她撑船。这么一来。蓬莱魔女便不得不有所顾忌,既不敢使用杀手,也不敢运足功力。许多在陆地上可以使用的厉害打法,在这小船上都不能使用。
  蓬莱魔女感到有点儿晕眩,连忙用重身法定住船身。那妇人使一对分水蛾眉刺,疾攻几招,蓬莱魔女兀立船头,一步不移,挥剑将她的招数一一化开。这妇人的本领比她丈夫高明得多,但比起蓬莱魔女还是差得太远,若不是蓬莱魔女有所顾忌。焉能容她拆过十招。
  那妇人过了十招,忽地笑道:“好,在这船上算你本事高强,我可要失陪啦!”蓬莱魔女喝道:“往哪里去?”振臂一挥,“当”的一声,将那妇人的一支蛾眉刺削断,施展绝顶轻功,一个“移形换位”,已截住了那妇人的去路,教她不能跳下水去。
  蓬莱魔女的轻功已到了随心所欲的境界,虽然是在狭窄的船舱之中,也是运用自如,但见她身形一飘一闪,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地拦在那妇人面前,教她根本不能走出船舱之外。可是蓬莱魔女这么一动手,她既要施展精妙的轻功,就不能同时再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船身,风浪袭来,加上那艄公在船底弄的手脚,小船颠簸不休。
  那艄公露出头来叫道:“浑家,何必在船上与她争胜,下来吧!”蓬莱魔女冷笑说道:“有那么容易让你走么?”拂尘一展,“呼”的一声将那妇人的另一支蛾眉刺也夺出了手,拂尘再展,眼看就要将她手腕卷着,忽觉背心一片冰冷,原来是那艄公抄起了一片江水,向她泼来。
  蓬莱魔女从未在水上打过,陡觉背心一冷,依照在陆地上养成的习惯,只道有人在后方偷袭,本能的就反手一招,哪知这只是江水泼上,背后根本无人。待到她猛然一省,再发招攻那妇人之时,那妇人已趁此时机,一拳打碎板壁,跳到水里去了。
  那妇人在碧波之中载浮载沉,仰面向蓬莱魔女打了个招呼,格格笑道:“你问我有什么能为,现在我就给你看。你有本领,可跳下来与我再斗三百回合么?”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可是,拿她毫无法子。转眼间,那艄公夫妻二人已经潜入水中,不见了踪影。
  船上那支铁篙已被蓬莱魔女削成几截,不能使用,划船用的桨也早被艄公抛下水去,那妇人跳下去时,又把摇船用的橹也折断了。也即是说,驶船所需一切用具,尽已毁坏无遗,其实,即使完整无缺,蓬莱魔女也不懂得使用。
  一个浪头打来,船身侧过一边,蓬莱魔女连忙用“千斤坠”的重身法定住,刚得平衡,又一个浪头从相反方向打来,船身又侧过另一边,蓬莱魔女不断地移动脚步,使船身稳定。但她的内功虽然深厚,究竟敌不过风浪的巨大威力,正是扶得东来西又倒,小船在风浪之中不住地颠簸浮沉。蓬莱魔女船头纵目,但见滚滚长江,烟波浩荡,望不尽头。离对岸也不知还有多远。蓬莱魔女吸了一口凉气,寻思:“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我柳清瑶今日竟要丧身鱼腹之中?”
  心念未己,在风浪中忽又听得叮叮的凿木之声,蓬莱魔女大吃一惊,俯身察看,只见船舱已裂开了一个小孔,江水汩汩流入。蓬莱魔女大怒道:“下三流的小贼,不敢明刀明枪的交战,却来用这等卑鄙的手段!”
  那艄公露出头来,哈哈大笑道:“你要明刀明枪的交战吗?那就下来吧!咱们是各展所长,你不怨水陆两路本领没有学全,却来怪我!”蓬莱魔女气得柳眉倒竖,忽地拂尘一指,暗运内功,几根尘尾如箭射出,但江中风大,那艄公人又机灵,见她拂尘一起,连忙又沉入水中,饶是如此,也仍然有一根尘尾,从劲风中飞来,刺了那艄公一下,刺着的是艄公尚未完全浸入水中的耳朵,幸而劲力已被风力对消,犹如强弯之末,但艄公的耳朵也似被利针穿过一般,那艄公猛的游开,叫道:“哎哟,好厉害!”从此潜入水中,不敢再在船边露头。
  艄公两夫妻加紧在船底刺钻,船底板裂开的小孔渐渐扩大,片刻之间,船舱中已是一片汪洋,船身渐渐下沉。蓬莱魔女气极怒极,心道:“我纵丧身鱼腹,也得泄一泄这口怒气,绝不能让你们如此洋洋得意。”就在此时,一个浪头打来,蓬莱魔女猛的脚跟一旋,藉着那股风力,因势利用,将船身打了个横,离开了原来的位置。蓬莱魔女抓紧时机,运足了十成掌力,向水面一拍。这一拍登时令得波翻浪涌,只听得闷雷似的“哎哟”一声,原来那艄公正在船底,船身荡开,他未曾及时游开。被蓬莱魔女的掌力所震,在水底晕了。小船被风浪震撼,下沉的速度更加快了。那妇人托起她的丈夫,用“蹬水法”远远地离开了小船,向对岸游去。到了估量蓬莱魔女暗器决计打不到的地方,这才回过头来恶狠狠地骂道:“算你这魔女够狠,就让你和长江的大鱼斗狠吧!便宜了你,不需再买棺材啦!”
  小船渐渐下沉,但天色却有好转,本来是阴霾四合的天空透出了阳光,江心泛起一片金碧,耀眼生辉。片刻间,风势缓和,波澜不兴,水平如镜,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日暖风和之下,长江景色,壮丽无涛,可惜蓬莱魔女己到了生死关头,哪还有心情欣赏?
  舱中已满满是水,蓬莱魔女鞋袜尽湿,水还在不断的灌进来,渐渐浸到了她的腰部,湿透了她的紫罗裙子。蓬莱魔女心头一片冰凉,寻思:“难道我就束手待毙不成?”
  心念未已,忽见上游现出一片帆影,有一只大船正自向这边驶来。蓬莱魔女有如困在沙漠中的旅人,突然碰到了骆驼队经过,这一喜非同小可,连忙运一口气,以“传音入密”的内功,将声音远远送出,叫道:“快来救人哪!”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叫人救命,想到自己纵横江湖,今日却着了两个小贼的道儿,要叫人救命,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惭愧。
  那只大船越来越近,但在距离还有二三十丈之外,忽然停止,只见那艄公的妻子拖着她的丈夫,已游到了船边,船上有个人哈哈大笑道:“韩三娘子,你们夫妻俩怎么弄得如此狼狈?”那妇人跳上了船头,将丈夫放了下来,向蓬莱魔女这只正在沉下的小船一指,纵声笑道:“我当家的虽然吃了点亏,但毕竟也弄翻了大名鼎鼎的蓬莱魔女!”
  蓬莱魔女不由得又是蓦地一惊,想不到那船上的人,竟是和艄公夫妇一路的,这一来当真是求生的希望也断绝了!
  船头上有个黄衣汉子,年约五旬,目光炯炯,蓬莱魔女在小船上挣扎的情状,已尽入他的眼中,他哈哈一笑,拈须说道:“二哥端的是神机妙算,这魔女果然自投罗网了。不错,你们吃点亏可算不了什么,你瞧,这魔女比你们还要狼狈!”那妇人道:“舵主你这只船可别要再靠近了,那魔女的确是厉害得很呀!”黄衣大汉笑道:“韩三娘子,你们夫妻俩也算是长江一霸,怎的今天却给这魔女吓破了胆了?我倒想会会这位大名鼎鼎的魔女,试试她的功夫呢。”那妇人说道:“老爷子,这又何必——”那黄衣汉子笑道:“你的话也对,咱们只是要把这魔女弄到手中,可犯不着在这时候和她争强斗胜。韩三娘子,你扶你当家的进舱去歇歇吧。等下待我把这魔女拿来,博大家哈哈一笑。”
  那黄衣汉子估量了一下距离,将船再驶前数丈,哈哈笑道:“柳清瑶,你不用害怕,等你喝饱了江水之后,我自会救你。”随即吩咐手下道:“你们准备下水救人,但时候可要拿捏得准,等她溺得差不多了,最好是半死不活的时候,才把她救上来。不可太早,也不可太迟,咱们要拿活的,可别让她送命。哈哈,这样美貌的姑娘,若是做了鱼腹的点心,这不太杀风景了吗?”
  那盗魁的手下轰然大笑,蓬莱魔女怒火冲天,拾起一截断篙,用力掷出,骂道:“江湖上有你们这班无耻狗贼,当真是丢尽了绿林好汉的体面,有胆的敢来交战,我杀你们一个不留!”两船距离在二十丈开外,蓬莱魔女的那截断篙,打不得那么远,但也差不了多少,只听得“咚”的一声,那截断篙正好落在船边,浪花飞起,溅了那黄衣盗魁满头满面。盗魁手下,骇然躲避,那艄公的妻子连忙说道:“舵主不要中她激将之计。”那黄衣盗魁“哼”了一声,竟似不忿,忽地又仰天大笑道:“蓬莱魔女,你如今已是网底之鱼,还逞什么威风?你当你还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么?你有本领,就插翼飞过来吧。”
  这时蓬莱魔女那只小船已沉没了十之七八,她施展轻功,单足立在船蓬之上,忽地心中一动,想道:“你说我插翼难飞,好,我就飞给你看!反正一死,不如就拼了个死,冒一冒险!”盗魁那句说话,无意中提醒了蓬莱魔女,蓬莱魔女眉头一皱,登时人急计生。
  只听“轰隆”一声,蓬莱魔女一掌击碎了船舱的板壁,拾起了七八片破板,突然纵起,身似离弦之箭,已离开了那只小船。那只小船受了她一掌之力,下沉加速,也就在她离开的时候,完全沉没了。
  那盗魁笑道:“你这魔女急着要去喂鱼吗?我可不能容你这样轻易死去。”二十多丈宽的水面,虽然风浪不大,但任凭绝顶轻功,那也是决计不能一跃而过的,故此那盗魁以为蓬莱魔女是意图自尽。
  哪知话犹未了,只见蓬莱魔女在半空中一个翻身,抛下了一片木板,落下来时,脚尖刚好点着那片木板,只是借着这一“点”之力,登时身形又再腾起,轻功之妙,当真是难以思议!
  黄衣盗魁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喝道:“放箭!”蓬莱魔女在半空中又是一个翻身,手挥拂尘,将乱箭拂开,说时迟,那时快,又已抛下一块木板,她挡箭、抛板、翻身下落,在箭如雨下的情况中,脚尖仍是不偏不倚地踏着了那片木板,眨眼间,又“飞”起来了!
  蓬莱魔女手中拿着七块破板,只用了五块,就已“飞”过了那二十多丈宽的水面,身形如箭,扑上了那只大船!
  船头上的四名大汉,两柄大刀,一对护手钩,一根铁索,同时斫、刺、挥扫,蓬莱魔女喝道:“下去喂鱼吧!”只听得“当当”两声,她拂尘一带,那根铁索碰着了大刀,护手钩也飞了出去,使护手钩和使铁索的同时跌翻,那两个使大刀的一个被蓬莱魔女踢落,一个被她的拂尘扫着胸膛,四条大汉,竟是在一招之内,果然如蓬莱魔女所言,都跌下江中了。
  黄衣盗魁暴喝一声,掌力疾吐,要趁她立足未稳,将她劈下水去。蓬莱魔女喝声“来得好!”拂尘搂头一罩,左手长剑亦已倏的出鞘,一招“玉女投梭”,刺那盗魁的膝盖,这一招是攻敌之所必救,那黄衣盗魁慌不迭地缩脚闪避,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在船头站稳了脚步,拂尘挥舞,又把两名盗党打得胸骨碎裂,跌下江中。
  只听“喀喇”一声,原来是那盗魁的掌力震断了船桅,一面大帆落下,船只受了风力,侧过一边。蓬莱魔女心道:“这厮功力委实不弱,倒不可小觑了!”那盗魁以最刚猛的混元掌力,乘着蓬莱魔女身子悬空的时候袭击,仍未能伤损蓬莱魔女分毫,反而给她在一招之内迫得退入舱中,心中更是吃惊。
  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一上了船立即如影随形,跟踪迫击。那盗魁喝道:“好呀,我拼着毁了这只船,与你拼了吧!”反手一掌劈出,“呼”的一声,船舱板壁破裂,江面无风,但那只大船在掌力震撼之下,却似在大风大浪之中挣扎一般飘摇不定。
  蓬莱魔女冷笑说道:“好极了,你既舍命,敢不奉陪!”蓬莱魔女刚才在那小船上对付那对艄公夫妇,由于心有顾忌不敢全力搏斗,反而着了道儿。如今她上了大船,暗自寻思:“这盗魁功力不弱,要擒他实是不易,好,我这条命就算是拾来的,伤得一个便是一个,也不必顾虑有没有人给我驾船了。”当下,把心一横,也是全力施为,招招都使杀手。
  掌风剑影之中,乒乒乓乓之声震耳欲聋,船上的桌几板凳等等物事,打得一团稀烂,船篷被掌风揭去了一大块,哗啦啦的倒塌下来,船舱板壁四面打开了天窗,这大船本有十多二十个盗党,在这场恶斗之中,个个吓得心惊胆战,哪敢插手,纷纷跳入江中,其中有几个跳得慢的,受了蓬莱魔女的剑伤,鲜血染红了江面。
  艄公这时已醒了过来,与妻子齐声叫道:“舵主走吧!”黄衣盗魁道:“你去调人,我与这魔女是不死不休!”其实他口出壮言,心已微怯。只因他已被蓬莱魔女的拂尘罩着,倘若回身跳水,定被魔女拂尘内力所伤,是以只能力战,等待强援,要想逃走,那是决计不能了。
  蓬莱魔女一个“移形换位”,拂尘仍然罩着那盗魁的身形,“唰”的一剑却已向那妇人刺去,那妇人用分水蛾眉刺一挡,这回蓬莱魔女是用了全力,那妇人焉能抵敌,“喀嚓”连声,两支蛾眉刺同时削断。艄公将妻子猛的一拉,“扑通”跌入江中,蓬莱魔女主要是对付那个盗魁,一招杀不了那个妇人,也就无暇追击。艄公夫妇一走,空荡荡的大船上就只剩下蓬莱魔女与那盗魁了。
  蓬莱魔女大显本领,剑招催紧,左右穿花,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剑光如练,霎时间将敌人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闭,拂尘又罩着他的身形,喝道:“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我柳清瑶的名字,为何还敢拦江截劫?你如今知道厉害了么?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那黄衣盗魁虽然心有怯意,但他是长江霸主的身份,却也不肯示弱,哈哈大笑道:“你在北道称雄,我在长江也不是无名之辈,你当我是没脊骨的小贼么?岂能向你投降,你别得意,你以为你准能胜我,难道我就没有厉害的手段了么?”蓬莱魔女“唰”的一剑刺去,削下了那盗魁的一截袖子,喝道:“你还不通名领死?”那盗魁道:“好,你洗耳恭听!”趁着蓬莱魔女剑招略缓,双臂箕张,向外一展,倏地一招“苍鹰展翅”,便要擒拿蓬莱魔女手腕。这招擒拿手使得险到极点,也凶到极点,蓬莱魔女正要听他通名,冷不防几乎着了道,幸在她步法轻灵,应变迅速,一觉不妙,倏地转身,只听得“嗤”的一声,接着又是“唰”的一响,蓬莱魔女的一幅衣襟被那盗魁撕破,那盗魁的左臂却被蓬莱魔女的利剑划破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两相比较,当然是那盗魁大大吃亏,但蓬莱魔女本来可以不用吃亏,却几乎受了暗算,心中更为气怒,冷笑喝道:“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今日权且破例一遭!”言下之意,既把那盗魁当作无名小贼看待,又声言要取他性命,那盗魁听了,也是气得七窍生烟,怒骂道:“蓬莱魔女,你死到临头还敢逞强?待我给你念往生咒的时候,再告诉你的名字,让你做个明白的鬼魂,那也不迟。”蓬莱魔女冷笑道:“且看你有什么厉害手段?”寻思:“最多又是故伎重施,击破这一只船。那也算不了什么,极其量同归于尽,你还得死在我的前头。”蓬莱魔女豁着玉石皆焚,攻势更紧,尘剑兼施,俨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杀得那盗魁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在激战之中,蓬莱魔女仍然眼观四面,耳听八方,只见江面上盗徒争先逃命,耳中也没有听到刺凿的声音,心中暗暗奇怪,“除了凿船,他们还有什么伎俩?”她哪知道,这只大船甲板坚厚,潜在水底凿船,最少也得化一日时间才能弄穿,盗徒当然不会出此下策。
  激战中那盗魁又着了蓬莱魔女的一记拂尘,饶是他练有金钟罩的功夫,黑瘆瘆的胸膛上也现出了通红的几道血痕,眼看就要毙命在蓬莱魔女尘剑之下,忽听得号角呜呜,长江上突然来了十几只大船,船头上旗号鲜明,竟是金国的水师。这一队水师远远地将他们这只船围着,却不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笑道:“蓬莱魔女,你不想在长江里洗个澡吧?还不快快弃剑投降?”原来正是那玉面妖狐,她也在金国的水师船上。正是:
  妖狐潜入江南境,掀起长江一片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楼船要挫胡儿锐
  水战初扬大汉威
  蓬莱魔女大怒道:“原来你还是金虏的走狗!”唰的一剑,便要取那盗魁的性命,忽听得呜呜声响,敌船的弓箭已经射来,这是金国巧匠打造的神臂弓,利用机关弹簧之力发箭,可以射出数十丈远,蓬莱魔女拦在船边,封住那盗魁的去路,背心对着敌船,却正好做了敌船的箭靶。
  蓬莱魔女拂尘反手一挥,拂落射到背后的几枝利箭,那盗魁猛地咬破舌头,喷出一口鲜血,施展邪派内功中的“天魔解体大法”,掌力陡然增了一倍,蓬莱魔女既要腾出一只手来拨箭,剑上的劲道就减了几分,那盗魁的掌力陡然增强一倍,蓬莱魔女的剑尖竟然给他震歪了。说时迟那时快,盗魁趁此时机,已脱出了蓬莱魔女剑圈的笼罩,“扑通”跳入江心;蓬莱魔女拂尘凌空击下,“啪”地打中了那盗魁的背心,可惜那盗魁的大半个身子,已浸入水中,只是尘尾的一部份碰着了他,他背上皮开肉烂,却依然泅水逃了。
  那盗魁游到中途,亦已气力不支,叹口气道:“韩三娘子,你害了我了!”敌阵中几个金国水军赶来,将他救起,那盗魁振臂一挥,喝道:“滚开,我不要你们救我!”可是他受伤不轻,心中又正在气怒烦恼,挣扎了一会,仍然被那几个水军捉着,送上了敌船。船上的一个金国将军哈哈笑道:“赫连郡主,这都是你的功劳,既可除去蓬莱魔女,又收服了长江一霸,哈哈,当真是一举两得!”那盗魁双眼翻白,已经晕了过去。连清波道:“叫人好好服侍他,这人对咱们大有用处。”
  蓬莱魔女颇觉意外,寻思:“原来金国的水师,不是这盗魁召来的,倒是我错怪了他。但他为何要处心积虑地在长江上设下圈套陷害我?我与江南的绿林人物,素来是风马牛不相及,按说也不会结下这个仇家?”
  敌船的神臂之箭弓络绎不绝地射来,蓬莱魔女无暇再去寻思,先要对付这射来的乱箭。幸在敌船不敢过份迫近,神臂弓射来的劲道到了蓬莱魔女这只船上,也已成了强弩之末,蓬莱魔女挥舞拂尘,将乱箭纷纷打落,敌船上虽有数十把神臂弓发射,一时之间,倒也无奈她何。
  蓬莱魔女不甘束手待毙,也曾想过扑上敌船和敌人拼命。可是这形势与刚才不同,刚才只是对付盗魁的一只船,现在却是一整队的金国水师,倘若她仍用前法,以木板作为垫脚,飞渡江面的话,神臂弓从四面八方射来,焉能抵挡?
  蓬莱魔女正在踌躇未决,那将军已在喝道:“放火烧船,看这魔女可有三头六臂?”
  一声令下,敌船上登时射出了数十支火箭,其中一支,正巧落在船头的风帆之上,登时烧了起来,江面风大,火势蔓延极是迅速,转瞬间只听得噼噼啪啪的声响,木头也已经着火燃烧了。
  风帆着火,一条火舌卷来,蓬莱魔女挥剑斩断桅竿,提起断篙,奋力一挑,将那面着火的风帆抛入江心,但她的衣袖已被烧毁了一大片,幸而扑灭得快,身上未曾着火。船上最易着火之物乃是风帆,抛下风帆,火势较缓,但船头船尾都已起火,蓬莱魔女只是单身一人,顾此失彼,焉能扑救?何况她还要腾出手来应付敌船的乱箭!
  烟渐浓,火渐大,烟雾弥漫,薰得蓬莱魔女不禁连声咳嗽,玉面妖狐纵声笑道:“蓬莱魔女,你想不到也有今日吧?”那将军忽道:“可惜,可惜,这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听说她还是咱们皇上想要的美人儿呢!”玉面妖狐笑道:“哈,你还有怜香惜玉之心,那还不赶快过去救她?”那将军道:“你还不赶快跳下水去,难道当真要给火烧焦么?”原来这位将军对蓬莱魔女也有几分害怕,只怕距离一近,就要给蓬莱魔女所伤,故而意欲待她掉到水中,失了本领之后,才把她救起。玉面妖狐格格笑道:“对,待到火上身后,看她跳是不跳?咱们且等着大饱眼福,看看美人出浴吧!”船已着火,那将军料想蓬莱魔女无路可逃,已是瓮中之鳖,当下把手一挥,停止了乱箭发射。
  蓬莱魔女气得七窍生烟,寻思:“我决不能落在敌人之手,受金虏所辱!”心中正起了自尽的念头,忽听得金鼓之声,震耳欲聋,金鼓声中,长江浪涌,一大队战船,在上游疾驶而来,中间一只楼船打出宋国的旗号,另一面大旗,也高高竖在楼船之上,绣着斗大的一个“虞”字!
  蓬莱魔女精神陡振,打消了自杀念头,心道:“人言南宋积弱,兵疲将寡,不堪一战,但看这队水师,军容之盛,却也不弱于金虏!”蓬莱魔女不懂战术,但看这队战船已对金国的水师采取了包围态势,两翼包抄,越迫越近,金国的船只队形已乱。
  金国那将军的笑声顿时收了,气狠狠地骂道:“又是虞允文这小子来与咱们作对!”一声令下,火箭纷纷射出,都对准了虞允文那只“帅”船!
  蓬莱魔女心道:“这位虞允文将军能令敌人畏惧,想来不是平庸之辈,但金虏的火箭厉害,却不知他可能应付得了?”她一面提起舱中所存贮的食水,泼灭蔓延到她身边的火头,暂救一时,一面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虞允文那只“帅”船。
  只见一位将军,兀立在船楼上,年约三旬,面白无须,一派儒将风度,神色自如,看那些火箭纷纷射来,一声笑道:“儿郎们显显本领,也叫金狗见识见识咱们神箭手的手段!”一声令下,楼船的弓箭也纷纷射出!
  宋军射出的弓箭乃是用人力发射的,射程之远,劲道之强,当然不及金国水师所发射的“神臂弓”,但却准确非常,一枝铁箭碰一枝火箭,金国水师向虞允文帅船射来的火箭,都在半空中便给对方的箭碰个正着,落下长江。波心流火,蔚为奇观。蓬莱魔女暗暗喝彩,心道:“虞允文的神箭手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本领,在江湖好汉中也不多见,难为他训练出这么多的神箭手来!倘若南宋官军都是这样的精兵悍卒,何愁金虏不灭?”
  那金国将军大怒喝道:“待我来,看箭!”亲挽五石强弓“嗖”的一箭射出,他是金国著名的勇士,腕力强劲,还胜于“神臂弓”,宋军所发的神箭有两枝先后碰着他的箭头,却未能将之碰落,那枝箭仍然不偏不倚地对准楼船的虞允文射来。
  虞允文身边忽然窜出一个少年军官,拔剑一挥,只听得“喀嚓”一声,已把金国将军那枝箭削为两段。这军官随手取过一把铁胎弓,喝道:“金狗,你也接箭!”弓如霹雳,箭似流星,“嗖”的一声,也对准了金国的帅船射去。
  蓬莱魔女又惊又喜,原来这个少年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耿照,耿照练过桑家的“大衍八式”,内力沉雄,这一箭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劲道之强,又远在金国将军之上。
  那将军大吃一惊,正要拔剑抵挡,忽听得声如破竹,原来耿照那枝箭,却不是射他,而是射向他船的帅旗,一箭射中旗杆,帅旗登时倒了。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金军惊惶喊叫声中,耿照的第二枝箭又已射出,这一枝箭对准了敌帅的咽喉。但不知怎的,就在他将弓弦拉紧,将箭发出的一刹那,忽地“噫”了一声,手指微颤,这一技箭就射不到敌船,而在中途掉下了。原来在那一刹那,他眼光一瞥,瞧见了敌船上玉面妖狐连清波的背影,不由得蓦地一惊,这枝箭就失了准头了。
  虞允文大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发炮!”宋代已有制作简单用火药发射的火炮,但操作麻烦,携带不便,军中并不常用。虞允文叫手下所发的“炮”,却不是“火炮”,而是“石炮”,名为“折冲机”的一种发射器,机关一扳,可将大石打出,在当时也算得是一种攻坚的利器了。
  只听“轰隆”一声,大石落下,将金国帅船的船顶击破了一个大洞,又有两块大石落在船边,将浪花激起丈许多高,这只帅船虽然甲板坚厚,体积巨大,也不禁在风浪之中飘摇。金国将军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开船!”“帅”船上咚、咚、咚打起了收兵鼓,虞允文的船队乘势攻击,登时把金国的水师冲得七零八乱,有些船只被俘,有些则被击沉,但玉面妖狐所在的那只帅船,却争先逃了。
  这时蓬莱魔女那只船已是火光融融,火舌从四边卷来,蓬莱魔女提起舱中所贮食水,一桶一桶地朝火头浇去,在她站立的数尺方圆之内,积水数寸,一时尚未着火,但火势正旺,相形之下,无殊杯水车薪,济得甚事,不消多久,舱中所贮的食水都已用完,火势仍在蔓延不已,船舱甲板亦已烧裂,江水也灌了进来,在水火夹攻之下,这只大船渐渐倾侧下沉。蓬莱魔女叹了口气,已是无能为力,心道:“我得见官军打了一场胜仗,死也值得了。”
  正在这性命俄顷之际,烟雾弥漫中,忽见一只牛皮筏子,疾如奔马,逐浪而来,筏子上只有耿照一人,大声叫道:“柳女侠,接着!”“呼”的一声,一条数丈长的铁链抛出,蓬莱魔女疾忙抓着铁链,就似荡秋迁似的,倏地从火焰中腾起,耿照将铁链一收,蓬莱魔女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已轻轻巧巧地落在耿照的船上。原来耿照认出了是蓬莱魔女,在帅船上放下这只筏子,急忙赶来的。这条铁索是帅船上系锚的铁链,三丈多长,数十斤重,幸亏耿照近来功力大增,这才使得它动。
  蓬莱魔女死里逃生,惊喜交集,道:“幸亏碰上了你,辛将军呢?”耿照道:“辛大哥正在临安等候皇上召见。义军奉命驻扎江阴。这里采石矶驻扎的是虞允文将军的部队。”蓬莱魔女问道:“你怎么不与义军一起,却到了虞允文军中?”耿照道:“我是奉命带了一队人来跟虞将军学习水战的。义军从前只会在陆地上打仗,若不加紧熟习水战将来怎能在长江拦击敌人?”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不错,我今日吃此大亏,都是不识水性之故,今后我也可得好好地学学了。”
  耿照道:“柳女侠,你是怎地碰上了敌人的?你这条船似乎不是金国水师的船只?”蓬莱魔女道:“我是先误上了贼船,后来又受到金虏的包围。”当下将经过说了一遍,耿照诧道:“这么说来,你是碰上了长江著名的水贼闹海蛟樊通了。你怎么和他结上了梁子了?”蓬莱魔女道:“我也是莫名其妙。这樊通是什么人,和金虏有勾结的吗?”耿照道:“这倒不是。他们是长江最大的一股水寇,正舵主是闹海蛟樊通,副舵主是翻江虎李宝。他们这一股专在江面上劫掠客商的船只,平日若是碰上金、宋两国的水师,水师势力比他大时,他们就闻风而逃,若是只碰到水师的零星船只,他们就不管是敌国或是本国,都要掳船抢人的。不过,近来长江风声骤紧,人人都知道金国即将倾国南侵,江上的客商船只差不多都已经绝迹,这樊通找不到生活,和金人勾结,那也是说不定的。”蓬莱魔女暗暗纳罕,心道:“难道这些水寇把我当作寻常的客商行劫?但他们却又分明知道我身份来历的呀。我与这樊通无冤无仇,他却要把我置于死地,这可真是奇怪了。”
  蓬莱魔女说道:“什么闹海蛟、翻江虎暂且不必理他,那玉面狐妖也在敌船之上,你可见到了么?”耿照面上一红,说道:“见到了。”蓬莱魔女道:“那还不赶快去追?”耿照道:“虞将军已率水师追击了。我和你先上帅船见虞将军吧。”牛皮筏子轻便迅速,趁着顺风,不一会就追上了虞允文的大船,船上放下绳梯,将他们扯上去。
  虞允文甚是欢喜,道:“柳女侠,久仰大名,今日幸会。日前幼安(辛弃疾)兄路过,曾与小可相会,盛赞女侠忠肝侠骨,本领高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虞允文谦和有礼,毫没将军架子,蓬莱魔女也暗暗心折,说道:“朝廷有虞将军在,何愁胡马渡江?”
  虞允文哈哈笑道:“我闻金主亮曾出大言,说他有百万精兵,投鞭足以断流,天堑何难飞渡?我倒要看他如何飞渡,我只有一万数千乌合之众,他若渡江,我倒要碰一碰他那百万大兵。”
  蓬莱魔女说道:“虞将军无乃过谦,你手下士卒,无不以一当百,怎说是乌合之众?”耿照笑道:“虞将军此言倒并不假,这一万数千之众,的确是七拼八凑集成一军的。说起这支军队凑合的经过,还当真是令人又好笑、又痛心呢!”蓬莱魔女道:“怎么?”耿照道:“自从金国即将南侵的风声传出,原来的江防军各地将领,十之七八,弃军而逃,好在士兵倒是同仇敌忾,大都集结不散,要求抗金。虞将军将他们收编,又招集了好些义民,这才凑成这支军队的。朝廷还诸多掣肘,虞将军的处境,也实是艰难呢。”虞允文正容说道:“忠君报国,死而后已。耿兄不可妄论朝政,只求尽其在我!”
  原来虞允文是个进士出身,在南宋朝廷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儿(礼部郎官),这次金人南侵的消息传来,许多畏敌如虎的大臣,都主张“浮海”逃避,但也幸有一些坚决主张抗敌的忠臣,力陈不可逃避,其中就有虞允文所上的一疏(奏折),详举金兵必败的理由(金主暴虐,民心不附,劳师远征,师出无名,骄兵必败,长江水战,以其所短,攻我所长……)南宋高宗皇帝赵构虽然也有与敌妥协之心,但因金人渡江,这是威胁到他生死存亡的问题,因而方在抗敌一派的催动之下,勉强起而备战。派大将刘錡为江淮制置使,并调虞允文作随军参赞。虞允文本无实职,手下亦无军队,这次他编散兵游勇,招集义军,训练成一支精锐水师,事先还是未曾请准过朝廷的。朝中权贵,不满他自作主张,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防他争权夺利,故而对他诸多掣肘,这也不必细表了。
  蓬莱魔女心头沉重,暗自寻思:“朝廷到了这样紧急的关头,还不思振作,反而对公忠报国的前敌将领诸多掣肘,当真是可叹可恨!好在小朝廷虽然腐败,百姓们却都是好样的。保家卫国,也只有靠老百姓自己的力量了。”
  耿照说道:“柳女侠今日遇上的就是那闹海蛟樊通。”虞允文道:“哦,是他吗?这么说,是他投降了金虏了?”蓬莱魔女道:“这厮已被金虏俘去,投不投降,尚未可知。”虞允文道:“这股水寇,我早想招抚,若被敌方捷足先登,这倒是一个心腹之患。”
  说话之间,忽听得前头金鼓齐鸣,杀声震耳,耿照大喜道:“敢情是已追上金虏的帅船了?”虞允文亲击进军鼓,水手们都加了把劲,楼船鼓浪疾驶,不一会便已赶上了前队,只见被宋国水师船只包围在江中心的,竟是七八条破船,有的被烧去了船蓬,有的被碰损了船身,桅断橹折,看得出是在遇上宋国水师之前,已发生过一场战斗。但中间一条船还比较完整,船上一面大旗也仍在迎风招展,那是一面黑色大旗,甩金线绣出一条长蛟,一头猛虎。耿照叫道:“这正是樊通、李宝这一股盗船!”
  虞允文站到船头,喝道:“鸣金收兵,不许将他们的船只毁了。”以宋国水师的力量,此时若要击沉这七八条破破烂烂的盗船,那是易如反掌,但主帅号令已下,他们只好暂且收兵,停止攻击。
  虞允文道:“请你们的舵主出来答话。”那盗魁站出船头,惊疑不定,说道:“我今日已陷入你们包围之中,你尽管借我颈血,染红你头上乌纱,但要我李宝向你屈膝求饶,那是万万不能。”虞允文道:“李舵主,你别多疑,我今日不是来缉捕你的,我只问你,你们今日倾巢而出!意欲何为?”李宝道:“这是我们的家务事,元帅你可不必多管。总之,我们决不是来对付官军的。”虞允文道:“你们刚才是和金国水师打了一仗吗?”李宝道:“不错,难道你以为我们是给金虏助战吗?”蓬莱魔女站出来笑道:“我知道你们的家务事,你是来接应你们的舵主的,我正要向你请教,我柳清瑶与你们江南的黑道英雄,素无仇冤,你们的舵主为何要设下圈套害我?”蓬莱魔女平平静静的说话,用的却是传音入密的内功,声音不大,但却震得对方的耳鼓嗡嗡作响,李宝大吃一惊,说道:“原来你就是蓬莱魔女柳清瑶。我们当家的可没有说起是对付你。我只知道他是碰上了厉害的对头,故而前来接应。”说到此处,蓦地喝道:“我们当家的是不是给你杀了?我李宝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也情愿死在你的剑下。想你大名鼎鼎,也不至于要官军助阵,来,来,来!你我就来比划一场吧!你是要我过去还是你自己过来?”
  蓬莱魔女心道:“这厮倒是个汉子。”哈哈一笑,道:“我与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和你打什么架?”李宝怔了一怔,喝道:“我们当家的不是给你杀了么?”蓬莱魔女道:“他是被金人俘去了。”李宝吃了一惊,问道:“当真?”蓬莱魔女道:“他在被俘之前,我还听得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这么一句……”李宝忙问:“说的什么?”蓬莱魔女道:“说什么韩三娘子害了他。”李宝陡然一震,又惊又怒,“哼”了一声骂道:“好个韩三娘子,我、我……”忽地又叹口气,说道:“虞将军,我李宝今日已落入你的掌握之中,我也不作逃生之想了。虞将军,你可肯放我这边的一条小船回去,让他们带我的命令,回去遣散我水寨的弟兄么?这于你于我,都有好处,你杀了我,已足够请功领赏,我遣散弟兄,也免得连累多人。”
  虞允文笑道:“当然可以……”李宝大喜,立即吩咐他身边一个头目道:“你回去叫弟兄散伙,今后也别再干这没本钱的买卖了。你找到三哥,要他与那韩三娘算账,我是不能亲手料理她了。”那头目应了一声,跳过另一条小船。
  虞允文说道:“我的话还未曾说完呢!”李宝双眼一翻,说道:“怎么?虞将军你是要反悔前言,赶尽杀绝?”虞允文站在船头,亲把令旗一挥,高声叫道:“让开条路,把他们都放过去!”这一下大出李宝意料之外,愕然说道:“虞将军,你、你要放我?”虞允文说道:“不错,我不只是放你一条船回去,我是让你们全部回去,决不损你们一条船,伤你们一个人!”李宝茫然道:“虞将军,你为什么肯如此开恩?”虞允文道:“今日你们也打了金虏,咱们既是有共同的敌人,那也就不必自相残杀了。你们走吧!”一声令下,宋国水师的船只两面分开,果然让出了一条水道。
  李宝自忖今日必是全部被歼,决无幸理,哪知虞允文竟然下了这样的一道命令,轻轻易易地就放过了他们,李宝热泪盈眶,突然在船上“扑通”跪下,向虞允文叩了三个响头,说道:“多谢将军不杀之恩,异日必将图报!”虞允文道:“李舵主请起,只要你以后仍是与我同仇敌忾,那也就是报答了,去吧!”
  这七八条盗船去后,虞允文手下的军官纷纷问道:“元帅为何不趁此机会,将这股水寇一鼓尽歼?”“即使是要收编他们,也该趁此大好机会,迫令他们投降呀?”虞允文笑道:“昔日诸葛亮对孟获七擒七放,‘南蛮’遂不敢复反,我今日不过一擒一放而已。你们要知道这些人都是硬汉子,即使能迫令他们投降,他们也不会心甘情愿为我所用。以力服人,不如以德服人。要他们服服贴贴地自行投顺,不更好吗?”
  众军官叹道:“元帅高瞻远瞩,确非我辈可及。”但经过这么一番延阻,金国水师早已走得远了,虞允文虽然打了胜仗,但从总的兵力说来,金国在长江上的水师力量,还是比虞允文大得多。虞允文准备尚未充分,决战时机未到,也不敢偏师深入,追得太远,当下鸣金收兵,返回基地。
  这一战击沉金国五条战船,杀伤敌人数百,虽是小胜,但宋师在屡败之余,得此一捷,士气大振,当晚摆下了庆功宴,蓬莱魔女也做了庆功宴上的上宾。
  虞允文举杯向一众军官说道:“只要咱们不怕敌人,敌人就怕咱们,经此一役,你们也可以知道了,金虏虽强,也并非不可战胜的。今日咱们不过牛刀小试,他日金虏南侵,愿诸君更立大功,打到江北,与中原父老一同,再开更大的庆功宴。”军官们欢腾奋发,齐声说道:“不错,我们一定追随元帅,继承岳少保的遗志,直捣黄龙!”蓬莱魔女这才明白,虞允文开此庆功宴,意义还不仅仅在于祝今日之小捷,而在鼓舞军心,戳破“金兵不可战胜”的神话,心道:“这虞允文真有大将之风,看来比耿京还胜一筹。”
  但在酒酣耳热之际,蓬莱魔女也听到军官们一些愤怒的说话,指责朝廷的腐败,权贵的横行,而且“主和”的“议论”,也还没有完全被压下去,就在不久之前,还有一个金国的使臣到临安诱降,受到宋高宗非常优厚的礼遇。
  第二日蓬莱魔女便向虞允文辞行,虞允文知道耿照与她相熟,便命耿照代送一程,又为蓬莱魔女准备了干粮和过关的文书,亲自送出辕门。
  蓬莱魔女这时始有机会得和耿照单独相处,在路上问耿照道:“你到了江南之后,可见过华大侠华谷涵吗?”耿照道:“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他的消息,想必此时还在临安。”接着说道:“他是上月中旬到临安的,金人南侵的消息,就是他托现任的江淮制置使刘錡代为密报朝廷的,刘錡本来举荐他,他不愿为官,始终不肯露面。后来刘錡奉命赴江淮督师,临行前和他见过一次面,他说在临安还想逗留一些时候,等待辛弃疾来了再定行止。”蓬莱魔女放下心上石头,寻思:“我只要到了临安,总不难找着辛弃疾和华谷涵了。”问道:“这刘錡是你的虞将军的顶头上司,此人如何?”耿照道:“在南宋的许多将领之中,算得是个庸中佼佼、铁中铮铮的人物。”
  谈了一会,耿照忽地讷讷道:“柳女侠,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蓬莱魔女道:“可是要问你的珊瑚妹子?”耿照道:“不错,她那日不辞而行,留书与我,说是要跟随你的,怎么不见她与你同来?”
  蓬莱魔女叹口气道:“珊瑚的心事你还不明白?她是为了要成全你和秦姑娘,故而藉辞出走,只怕她今后也不会见你了。”耿照神色黯然,喟然说道:“珊瑚妹子对我如此体贴入微,真是令我又是难过,又是感激。”蓬莱魔女道:“秦姑娘我也见过了。”耿照又是心头一震,忙问道:“她和你说了些什么?”蓬莱魔女道:“她的心事正与珊瑚一样,那也不必细说了。”耿照眼圈一红,低声道:“都是我的不好,害了她们了。”蓬莱魔女道:“这也怪不得你,她们两人在我的面前,也没有埋怨过你一句半句。”耿照黯然叹道:“唉,这都是造化弄人。只不知今生今世,我还能够再见她们么?”蓬莱魔女道:“这个我或者可以帮你个忙,只是我先要问你一句,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要知道你只可以娶一个人为妻,另一个人就只能当作姐妹了。”蓬莱魔女说得非常坦率,耿照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答。要知耿照本来是与秦弄玉心心相印,虽未明言,却早已是情丝暗系了的。但经过了几场意外的变故,误会重重,情侣变作了仇家,而在这段时间之中,珊瑚闯进他的心中,在不知不觉之间,两人的情苗又已暗暗茁长,待到他和秦弄玉误会冰消,这已经茁长的情苗,也很难说要拔除便能拔除了。
  耿照黯然无语,良久,良久,方始说道:“我不知道。但我情愿终身不娶,将她们两人都当作姐妹一般。”蓬莱魔女微喟道:“这么说,我也很难给你们解开这个结子了,只好听其自然吧。”因此,蓬莱魔女也就不把珊瑚已到江南的消息透露,免得更扰乱耿照的心神。
  两人分手之后,蓬莱魔女从耿照的事情想到自己身上,心道:“他是被命运所播弄,我却是自己委决不下。唉,看来我也只有学他一样,终身不谈嫁娶,以丫角终老江湖了。”武林天骄与笑傲乾坤的影子,相继在她心头泛起,眼前摇晃,蓬莱魔女惘惘然独自赶路。蓬莱魔女有虞允文给她的文书,通过关卡,一路无甚麻烦。过了几天,便已进入内地。江南山清水丽,天下闻名,蓬莱魔女放目浏览,但见田亩纵横,港汊交错,平畴远山,云影波光,处处如画。蓬莱魔女长处北国山区,初次见识江南的水乡情调,忧郁的心境也稍稍宽舒。但来到江南,却有一样不便,在北方,一个单身女子出门,很是寻常,在南方却是少见,尤其像她这样装柬,腰悬佩剑,肩插拂尘,道姑不像道姑,卖解不像卖解,更为惹人注目,有时在凉亭小歇,还会有人来问长问短。这一日,她正在路上行走,忽听得马铃声响,回头一看,只见是两个雄纠纠的武夫坐在马上。
  那两武夫看见蓬莱魔女这样的装束,踽踽独行,也似颇为诧异,忽地打一个唿哨,把跨下的坐骑催得更快,来势如风,竟是向蓬莱魔女直冲过来。按说有妇孺在路上行走,骑马的应该小心谨慎,最少也该放缓马蹄,让对方有余暇闪避才对,但这两个人竟似有心要碰翻蓬莱魔女似的,横冲直撞毫无顾忌。蓬莱魔女大怒道:“岂有此理,是这样骑马的吗?”说时迟那时快,那两匹马已是一阵风似的驰到面前,这才“唰”的一鞭打下,喝道:“闪开!”蓬莱魔女焉能给他打中,身形一晃已是斜窜一丈开外,那两骑马从她身边擦过,马上的武夫哈哈大笑。他们哪里知道,蓬莱魔女是不想惹事,所以才没有惩戒他们。
  但这么一来,蓬莱魔女也不由得动了火气,心想:“我初到江南,不想多惹麻烦。你却以为我怕了你们不成,好,好歹也让你们知道一点儿厉害。”取下拂尘,迎风一挥,暗运内力,将几条尘尾甩出,经过她上乘内功的运用,这几条细如游丝的尘尾,去势如矢,其利如针,恰恰射中那两骑快马的臀部。这一下,当真有如给利箭射中一般,两匹坐骑“蹦”地跳了起来,冲到了路旁的水田里去,登时把那两个武夫掼下马来,幸而他们骑术精良,在栽下马背之际,连忙勾着踏蹬,这才不致全身坠下水田,但身上也已沾满了淋漓的污泥浊水,其中一人,头下脚上,脚勾着踏蹬,大半个头颅,已侵入水田,更为狼狈。蓬莱魔女哈哈大笑道:“你们的骑术真是精妙得很啊,怎么跑到水田里去了?”那两个武夫情知受了蓬莱魔女暗算,但是怎么样的“暗算”,他们却还莫名其妙,心中大惊,不敢还嘴,慌忙翻过身来,骑上马背,费了不少气力,哼也不敢再哼一声,便自去了。
  蓬莱魔女心头得意,不自禁笑个不停,忽听得“咦”的一声,只见又是一匹快马驰来,马背上坐着的是个魁梧的中年汉子,穿的是南方汉人的服饰,体格却似北方的大汉。
  蓬莱魔女以为这人是跟刚才那两个武夫一路的,怒气又起,心想:“岂有此理,一个去了,一个又来,专欺负人,我偏不让路,看你怎样?”索性站到大路当中,不料这个汉子却有礼貌得多,在距离数丈之外,便即放缓马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蓬莱魔女,蓬莱魔女倒有点不好意思,心想:“他既不是找我生事,我就让他一让吧。”脚步稍稍移开,走过一旁。但那骑马到了她的身边,却忽地停下,那大汉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娘子姓甚名谁,可肯赐告么?”
  这人口音特别,似是刚刚学会一种语言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生硬粗涩,听来甚为刺耳。蓬莱魔女殊觉讨厌,白了那人一眼,冷冷说道:“各走各路,非亲非故,你问我作甚?”那汉子道:“听小娘子的口音似乎不是江南人氏,敢情是刚从那边来的?”马鞭一指,指着长江对岸,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蓬莱魔女道:“你管我从哪里来的?”那汉子道:“在这个纷乱的年头,小娘子一人渡过长江,佩服佩服!”蓬莱魔女疑心陡起,道:“你啰哩啰唆,要干什么?”那汉子又道:“小娘子武功很不错啊,刚才那手拂尘刺马的功夫,真是令小可大开眼界。”蓬莱魔女心头微凛,“这人武功倒也不弱,居然看出来了。”说道:“要不是没有半点防身本领,岂不更给狗贼欺负了?咄,你是哪条线上的朋友,打开了天窗说亮话吧!”
  蓬莱魔女只道他是绿林中人,故而用上了黑道的“切口”,那汉子却愕了一愕,说道:“什么叫做线上的朋友?小娘子可休怪我啰唆,只因我见小娘子这身武功,又是从江北来的 ——”蓬莱魔女喝道:“怎么?”那汉子迟迟疑疑地道:“小可在那边有位好友,或者小娘子也许认得,是以冒昧攀谈。”蓬莱魔女道:“是谁?”那汉子道:“檀公子檀羽冲。”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问道:“什么檀羽冲?没有听过。”那汉子大是失望,又似乎有点后悔的神气,连忙说道:“既然小娘子不识此人,那就请恕小可鲁莽多问了。告辞!”拨转马头,立即便走。
  蓬莱魔女心头一动,忽道:“且慢,你这厮是干什么来的?”那汉子瓮声瓮气学蓬莱魔女刚才的说话,“各走各路,非亲非故,小娘子既不愿赐示姓名,那又何必问我?”呼的一鞭,催促坐骑,如飞赶路。
  蓬莱魔女喝道:“给我停下!”拂尘一挥,重施故技,将尘尾当作梅花针射出,但却不是射马而是射人!原来蓬莱魔女越听越是起疑,寻思:“这人打听‘那边’的朋友,说话又带着金人学讲汉语的腔调,莫非乃是金虏,假冒汉人?”在这金兵即将南侵的时候,有个如此行迹可疑的敌国之人潜入江南,蓬莱魔女自是不禁惊疑交并,故而出手便是绝招,意欲以“拂尘刺穴”的功夫,将他制服!
  尘尾细如游丝,无声无息,那人却似背后长着眼睛似的,反手一掌,十几条尘尾已是随风飘散,那人叫道:“喂,我可没得罪你啊!”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从路边随手捡起几颗石子,喝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还想装傻吗?哼,你潜入江南,意欲何为?”声出石发,连珠炮似的向那人打去!
  石子不比梅花针之类的细小暗器,打出去的劲道当然大得多,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那人也不禁心头一凛,说时迟,那时快,第一组的三颗石子,已是连翩而至,那人骑术精妙,一个“镫里藏身”,避开了第一颗,反手接了第二颗,接是接住了,虎口却给震得火辣辣的作痛,几乎就要裂开,那人大吃一惊,第三颗不敢用手接,霍的一个“凤点头”,待要避开,哪知蓬莱魔女,手法奇妙无比,她运用了两道劲力,石子到了那人头顶,后劲方始发作,忽地往下一沉,斜掠而过,那人低头闪避,依然闪避不开,呼的一声,把他的阔边帽子打落!这还是他闪避得快,要不然只怕额角也要给石子打穿。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也不禁陡然一震,原来那人的阔边帽子打落之后,头上还有一顶帽子,是一顶紧窄护头的皮帽。正当仲夏时节,江南天气炎热,决计没有人戴这种皮帽子的!这一来不啻证实了此人不但是从江北来的,而且还不是汉人!因为只有从西北来的辽、金等国之人,他们原来是游牧民族,平日习惯了戴这种紧窄的皮帽子御冷防砂,才会常年四季戴在头上。
  蓬莱魔女喝道:“好呀,原来你是金国奸细!”第二组三颗石子紧接飞出,那人大叫:“你,你是蓬莱魔女么?住,住手!”但他话声未了,蓬莱魔女的石子已经打出,那人心头火起,寻思:“好横蛮的一个魔女!容我分辩得来,在这大路之上,行藏也已破露了。罢、罢、罢,碰上了这样蛮不讲理的魔女,我只有远而避之!”轻轻一拍马腹,那匹马是久经训练的千里良驹,登时放开四蹄,疾走如风!
  蓬莱魔女虽然用足了气力,但距离远了,这三枚石子只有一枚打到,其他两枚都在那人的座骑后面掉了下来。打到那人背后的那枚石子,因为距离太远,劲力已消,给那人的马鞭一打便打落了。蓬莱魔女这时亦已看出,那人的坐骑正是金国高级军官惯常乘坐的那种,从塞外来的大宛名驹!
  蓬莱魔女轻功再高,也追不上日行千里的骏马,追了一程,空自累得一身大汗,那一人一骑早已踪影不见。蓬莱魔女放慢了脚步,暗自寻思:“追是追不上了,且待到了临安,再告诉辛弃疾,叫他小心防备潜入江南的金国奸细。”冷静下来,再又想道:“我曾在泰山之巅,袭击过金主完颜亮,金国的高级军官识得我的名号那也不足为奇,江湖上的武功高强的女子本来没有几个,那人见我露出的几手本领,猜也猜到了。但他却向我打听什么姓檀的朋友,这却奇怪了。那檀羽冲又是什么人呢?”正是:
  相逢疑是曾相识,辗转知交问姓名。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何来玉女总关情
  岂是个郎真薄幸
  蓬莱魔女轻轻念着檀羽冲这个名字,蓦地心头一动:“他说的这檀羽冲莫非就是武林天骄?”
  蓬莱魔女想起了上次在玉龙山上碰见武林天骄之时,那祁连老怪金超岳曾称呼武林天骄为“檀贝子”,后来武林天骄暗助于她,将金超岳逐走,与她一路同行,向她倾诉衷曲,也曾透露过自己是金国贵族的身份。可惜蓬莱魔女当时却忘了问他的名字。
  蓬莱魔女暗自寻思:“那人所说的檀羽冲,九成是武林天骄了。檀家是金国的贵族,金主完颜亮以前的御林军总管檀道清,现任的燕云十六州兵马大总管檀道隆都是金国赫赫有名的人物。那人与檀家相熟,当然是金国的高级军官无疑。”再又想道:“倘若他说的当真就是武林天骄,我对他倒是过于鲁莽了。但武林天骄是反对金兵侵宋的,这人若是他的朋友,志趣总不会截然相反,他却又为何潜入江南?难道他另有图谋,并非来做奸细?”
  蓬莱魔女狐疑不定,续向前行,天气炎热,走了一会,喉干舌燥,颇是难受,正巧路边有个茶亭,蓬莱魔女便进去歇脚。
  卖茶的是个老者,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是他的孙女。蓬莱魔女腰悬佩剑,肩插拂尘走进茶亭,那女孩子出奇的怔怔地望着她,那老头也有点诚惶诚恐的神气,蹑手蹑脚地过来招呼,给她拂拭座位,泡了一壶好茶,又端来八式糕点,显得既是殷勤,又透着害怕。蓬莱魔女心道:“这大约是因为我这身装束的缘故,敢情他把我当作女强盗了?嗯,到了临安,倒要换过装束才是。”
  蓬莱魔女喝了一口茶,只觉满口清香,登时生津解渴,赞道:“好茶!”又吃了两件糕点,也是十分美味可口。见那女孩子望着她,畏畏缩缩的不敢过来,蓬莱魔女便招手叫她过来,和颜悦色地将糕点递给她吃,那女孩子迟疑了一会,渐渐似乎觉得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可怕了,她虽是卖茶女儿,但却难得一尝这些美味的茶点,终于接受了蓬莱魔女给她的东西。
  蓬莱魔女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子道:“我叫小眉。”蓬莱魔女笑道:“好秀气的名字,你们店子里卖的茶点也真是好吃,我从来还没有吃过这样好的呢。这些糕点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呢,你可以告诉我么?”那女孩子恢复了活泼的神态,话也多了起来,咭咭呱呱地告诉蓬莱魔女:“这是核桃酥,这是百花糕,这是莲蓬糖藕……泡的这壶茶是龙井茶。这还不是最好的呢,听说苏州的糕点那才是好吃呢。可惜我也没有吃过,我们是间小小的茶亭,卖不起高价的茶点。”那老头子也带着几分高兴而又惶恐的神色说道:“小店子实在没有好东西,你老人家满意,我就放心了。”
  蓬莱魔女道:“你们江南人真会享福,平常也喝这等好茶,将美味糕点当作零食。”那女孩子抿嘴笑道:“这是雨前采摘的龙井茶,我们一年也难得泡它几次的。这几式糕点,我们是备来敬奉上客的。乡下人苦得很呢,他们平常路过,喝的是不用花钱的粗茶,吃的是一文钱一个的大饼。”蓬莱魔女道:“哎哟,这么说来,你们对我是特别招待了。”那老头子道:“贵客路过,我们是请也请不到的。我们店子小,就只能拿出这点东西,你老海涵。”蓬莱魔女笑道:“我哪里是什么贵客,你老人家太客气了。”她一面赞赏,一面心里奇怪:“他们为什么如此殷勤,还有点害怕的模样?是把我当作女强盗?还是当真将我当作贵客,希望我多给茶钱?”
  说话之间,又有两个骑马的武士路过,那两个武士望进茶亭,见了蓬莱魔女,似乎颇为惊异,微微“噫”了一声,勒住了马僵,却没有下马。那老头子连忙出来招呼,一个武士说道:“我们忙着赶路,不进来了。你给我盛满这个葫芦。”另一个道:“再给我们两盒核桃酥。”那老头子唯唯答应,却拿了四盒核桃酥来,说道:“我给你们泡的是龙井茶,两盒核桃酥恐怕不够,你老欢喜,多拿两盒去吧。这是小的一点孝敬。”那武士说道:“知道了,别啰唆。”两武士再望了蓬莱魔女一眼,立即策马前行,只见他们就在马背上将葫芦塞子拔开,把茶倒进口中。蓬莱魔女心道:“这等鲸吞牛饮,简直是糟蹋了好茶。咦,他们为什么一文钱也没有付?这老头子本小利微,怎生赔累得起?”
  蓬莱魔女起立说道:“我要走了,该多少钱?”那老头道:“我给你包起这几式糕饼,你路上用吧。”蓬莱魔女道:“也好,一并算钱,该多少钱?咦,你怎么老是不说话呀?”那老头子说道:“你老人家说笑话了,我怎敢要你老人家的钱?这是小的一点点孝敬。”蓬莱魔女笑道:“我又不是女强盗,要你什么孝敬。你老人家逢人孝敬,说句笑话,你这小店也孝敬不起。”那老头子满脸惶恐的样子,见蓬莱魔女已掏出银子,连忙说道:“你是千柳庄的客人,我怎敢收你老的钱,庄主知道了会怪责的。”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愕然问道:“什么千柳庄,我从来没有听过。”那老头子也不禁愕然,说道:“你老人家当真不是千柳庄的客人?”蓬莱魔女道:“当然不是。”那老头子还是不敢受钱,蓬莱魔女把那锭银子放进女孩子的衣袋,笑道:“多余的给小妹妹买点心吃。这千柳庄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千柳庄的客人你们就不敢收钱?”那老头子嗫嗫嚅嚅,想说又不敢说的神气。那女孩说道:“姑姑,你是个好人,我和你说。这千柳庄的庄主名叫柳元甲,周围方圆数十里的田地都是他的。他手下有几百名家丁,个个如狼似虎……”那老头子吓得变了面色,道:“嘘,小眉,你别胡乱说话。”那女孩子道:“怕什么,这位姑姑又不是他们的人。姑姑对咱们这么好,咱们也应该提醒她。”蓬莱魔女道:“老丈,你别害怕,我是外路人,和千柳庄风马牛不相及,绝不会泄露你们的言语。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出门人最怕碰到横祸,小妹妹,你要提醒我什么,说吧。我非常感激你。”
  老头子这时也似乎相信了蓬莱魔女不是坏人,低声说道:“小眉,你到亭边了望,多留点神,一见人来,马上出声。姑娘,你仍然坐下来假装喝茶,我和你说。”蓬莱魔女暗暗赞叹这老头子小心谨慎,但从这也可以见到,那千柳庄的庄主平日是如何霸道横行。
  那老头子捧着一碟糕饼,站在桌边,低声说道:“今日是柳元甲的六十大寿,千柳庄要欢庆三天,许多三山五岳的人马都会赶来给他贺寿的。”蓬莱魔女道:“他充其量是个乡下的大财主,为什么会有三山五岳的人马给他贺寿?”那老头子压低声音道:“听说这柳元甲是江洋大盗出身,他在外面发了财回来买田地的。姑娘,你是个单身女子,即使会武功,也该小心些儿。姑娘,你——”蓬莱魔女知道他的疑虑,笑道:“老丈,我这身装束,难怪你会起疑。我爹爹是在长江边驻防的一个军官,我学过一点武艺,这次是奉父命回家接我母亲的。”那老头子道:“姑娘,你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但那些强盗无法无天,要是对你起了歹念,那可就要吃眼前亏了。你走西边的一条小道吧,可以避开千柳庄贺寿的一干强盗。”蓬莱魔女道:“多谢老丈指点。哦,我明白了,那柳元甲不许你收他客人的茶钱。”那老头子叹口气道:“千柳庄帐房吩咐下来,在这三日之中,要是碰到有武士装束的,有说外路口音的,都不许怠慢,不许收钱,事情过后,赔了多少钱,到他家帐房去结帐。话是这么说,谁敢到他家帐房去讨帐呢?”蓬莱魔女道:“可恶,可恶!”掏出一锭元宝,说道:“你本小利微,赔累不起,多谢你的指点,咱们交了个朋友吧。”那老头待要推辞,蓬莱魔女道,“你别推来推去,要是有人路过,见着了反而不好。”那老头子这才感激万分地收下了,说道:“姑娘,记紧我的话,走西边小路。”蓬莱魔女道:“那么千柳庄是在东边的什么处所呢?”那老头子道:“是在东边一个山谷之中。”蓬莱魔女道:“那座山何名?你告诉我,我就更会小心趋避了。”那老头道:“叫蟠龙山,离此三十里。”蓬莱魔女再多谢了一句,便即离开那间茶亭。
  但蓬莱魔女并不依从那老头子的指点,她向西边走了一程,便即折转来向东边走。
  蓬莱魔女暗自寻思:“我初到江南,人地两生,且去凑个热闹,看看江南的绿林道上,有些什么人物。刚才那个乔装汉人的金虏,乃是向东边走的,说不定也是到千柳庄祝寿?我初渡长江,就遭到水寇暗算,原因何在,说不定到千柳庄也可以听到一些消息,发现一点端倪。只是我是按照江湖规矩、光明正大地登门求见呢?还是悄悄地前往探庄?”这时已是黄昏时分,暮霭沉沉,蓬莱魔女想了一想,心道:“这柳元甲不过是个绿林恶霸,不值得我给他送一张拜帖。”主意已定,便即东行,趁黑探庄。
  一路行来,倒没有再碰到江湖人物,想来要去贺寿的,也早已到了千柳庄了。走了三十里光景,果然看见前面有一座山,蓬莱魔女问了一个路边放牛回家的童子,那牧童道:“不错,这就是蟠龙山了。你是到千柳庄贺寿的不是?快快入山去吧!”神色之间,对蓬莱魔女甚是讨厌,但又似乎是因为害怕千柳庄的人,所以不得不答。
  蓬莱魔女进了一道狭长的山谷,两边山峰壁立,遮住天光,更见幽暗。蓬莱魔女走了一会,忽见前头有个女子的背影,一眼望去,竟是似曾相识。看她疾走如风,几乎脚不沾地,用的也正是上乘轻功。
  蓬莱魔女心头一动,蓦地想起了一个人来,连忙施展“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追到六七丈距离之内,再凝神看去,越看越像,心想:“咦,怎么玉面妖狐也到此间来了?她的轻功竟然精进如斯!”原来那女子的背影极似玉面妖狐,但轻功之高,却在蓬莱魔女所认识的玉面妖狐之上。蓬莱魔女曾见过玉面妖狐两种不同的配备,一个是用剑的“玉面妖狐”,一个是用笛子作兵器的“玉面妖狐”,但不论是用剑的或是用笛子的,轻功都逊于面前这个女子。
  这时已是黄昏过后,夜幕初降,谷中又特别幽暗,虽然有一弯新月,几点疏星,也是看得朦朦胧胧,很不清楚。蓬莱魔女以武学行家的眼光,也只看出前面这女子身上藏有兵器,却不知是短剑还是笛子。
  蓬莱魔女与玉面妖狐仇深似海,既有所疑,焉肯放过?心道:“不管她是用剑用笛,只要她是玉面妖狐,我就先把她拿下了再说。”当下在地上拾了两颗石子,使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嗤”的一声,将一颗石子弹了出去。
  那女子倏的回头,喝道:“谁恶作剧?”这颗石子在那女子头顶上空飞过,却没有打着她。原来蓬莱魔女正是要引她回头,好看清她的面貌的。这一回头,果然真是玉面妖狐。
  蓬莱魔女一看清楚,怒火勃起,更不答话,第二颗石子立即跟着发出!
  蓬莱魔女这颗石子打出,用了八成以上的功力,隐隐挟着风雷之声,那少女听风辨器,便知这颗石子是朝着她胸前“神庭穴”打来,不禁吃了一惊“这婆娘好不厉害,黑夜之中,认穴竟是不差毫厘,想不到千柳庄中,竟有如此这般人物,倒是不能不小心了!”
  蓬莱魔女动作快极,石子一发,身形也立即随之而起,闪电般的向那少女扑去。她是立意要擒玉面妖狐,故而不许她有喘息的机会。哪知人在半空,只听得“铮”的一声,那枚石子已是反弹回来,来势急劲,竟是不弱于她。蓬莱魔女也不禁心头一凛,寻思:“难道是我看错人了,玉面妖狐怎的竟有如此功力?”心念未已,那枚反弹回来的石子,已是打到她的胸前,蓬莱魔女听风辨器,这枚石子竟然也是朝着她胸前的“神庭穴”打来!这枚石子是反弹回来的,认穴一样不差毫厘,难度之大,比蓬莱魔女刚才这一发还要超过几分。
  蓬莱魔女身子悬空,使出了平生绝技,拂尘一展,将那石子拂了开去,身形仍是丝毫未缓,半空中一招“鹏搏九霄”,已是向那少女凌空击下。
  忽见一道银虹,倏然迎上,铮铮数声,震得耳鼓嗡嗡作响,那少女退了三步,蓬莱魔女已是落下地来,百忙中略一俯视,只见剑身上已给划开了一条短短的裂痕,虽然只有一两分长,裂痕也并不深,不过如同指甲刮损硬纸一般,但已可以看出对方用的乃是削铁如泥的利器。
  以蓬莱魔女的功力,对方若不是与她旗鼓相当,纵有削铁如泥的利器,也决不能伤损她的佩剑。因为强弱悬殊,双方兵器一碰,弱者一方的兵器不是震落,劲力也已给对方抵消,还焉能发挥利器之长?如今蓬莱魔女的佩剑给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痕,蓬莱魔女立即也摸到了对方的深浅,对方的功力只比她略逊少许,但对方有削铁如泥的利器,蓬莱魔女也决计没有取胜的把握了。
  那少女动作也快到极点,她退了三步,趁着蓬莱魔女佩剑受伤,一怔之际,立即反扑过来,蓬莱魔女拂尘挥去,只见寒光闪处,一蓬尘尾,随风飞起,但随即便是“当”的一声,原来蓬莱魔女已是默运玄功,将拂尘聚成一束,形如铁笔,硬砸刀锋,那少女的宝刀,已是削它不断。
  蓬莱魔女剑招随发,一招“玉女投梭”,刺那少女胁下的“愈气穴”,她的拂尘已缠上那少女的宝刀,所刺的方位乃是在刀长之所不及,满以为可以成功,哪知那少女的宝刀忽然弯了过来,将她的青钢剑荡开。这时蓬莱魔女方始看清楚了,对方用的乃是一柄月牙弯刀。
  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不由得陡然一震,暗暗叫了一声“奇怪”!那女子何等机灵,趁她心神分散,劲力微松,一招“神将卷帘”,振臂挥刀,又解开了拂尘的缠绕。
  蓬莱魔女诧异极了,把眼望去,分明是“玉面妖狐”,但这次她既不是用剑,又不是用笛,用的却是一柄式样古怪的月牙弯刀,而招数之妙,功力之高,又远在用剑与用笛的“玉面妖狐”之上。
  蓬莱魔女暗自寻思道:“这妖狐用的兵器怎的每次不同,最先用剑,后来用笛,现在又发现有用刀的了。次次不同,后来居上,用笛的胜过用剑的,用刀的又胜过用笛的,难道这妖狐有无数化身?或者每次相逢的都并非同一个人?”
  心念未己,那少女已闪电般扑到,一招“平沙落雁”,刀锋横抹过来,蓬莱魔女喝道:“且慢!”那少女不理不睬,刀锋闪电般地劈到蓬莱魔女面前,蓬莱魔女心头火起,想道:“你即使不是玉面妖狐,出手如此狠毒,我也容你不得!”她怎知道,那少女是把她当作千柳庄的人,而且是蓬莱魔女先用石子打她,又怎怪得她恼怒。那少女也是同样心思:“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一出手便是如此狠毒,不管你是否千柳庄的人,我也容你不得!”
  两人同样心思,出手各不相让,蓬莱魔女待她刀锋劈到,沉声喝道:“你当我怕了你不成?”拂尘一挥,长剑跟出,长剑用的是柔云剑法,和对方的刀尖一触,立即生出一股粘黐之力,将那女子的弯刀引出外门,说时迟,那时快,拂尘又已在对方的刀背上重重击下。用的是“天罡拂尘式”中的重手法,拂尘虽是柔软之物,经过她内功的运用,击在刀背之上,竟如金石相触,铿锵有声!
  那少女刚才吃了一次亏,极力要避免给她拂尘缠绕,哪知仍是躲避不了,她的宝刀被蓬莱魔女的剑“吸”住,再受拂尘一击,几乎把握不住,要脱手飞去,蓬莱魔女何等迅速,拂尘倏地散开,已缠上了她的刀柄。
  蓬莱魔女双管齐下,也依然没有把对方的宝刀打落,心中亦是好生骇异,正要运足十成功力,将对方的宝刀夺了过来,那少女已是先发制人,刀口下沉,刀尖突然转了个弯,迳点蓬莱魔女膝盖的“环跳穴”,她是弯刀式样古怪,故而招数与一般的尖刀截然不同,蓬莱魔女初次与她相遇,尚未能完全适应,想不到她的弯刀竟然会从意想不到的方位戳来,冷不防几乎着了道儿。
  幸而蓬莱魔女身法轻灵,临危不乱,就在对方的刀尖和她的膝盖只差半寸之际,蓬莱魔女一个滑步回身,已是斜窜出一丈开外,但这么一来,拂尘也只能松开,夺不了对方的宝刀了。
  蓬莱魔女惊疑之极,趁着双方分开之际,忙问道:“你姓甚名谁,来此何为?”那少女怒道:“岂有此理,你连我姓名都不知道,便下杀手?你认不得我,我认得你,废话少说,看刀!”刀光电掣,唰的又劈过来!
  这少女声音清脆,虽然带怒说来,依然十分好听,蓬莱魔女不禁心头一动,暗自思量:“听这口音,倒是北国姑娘,但与玉面妖狐的声音,却又似乎两样。咦!莫非当真是两个人么,她却怎么又说认得我呢?”但高手搏斗,岂容说话分神,那少女刀锋已到,蓬莱魔女只好凝神应敌。
  那少女刀法奇幻,最古怪的是她这把月牙弯刀既可当作护手钩使,刀尖还能用来刺穴,一件兵器,兼有刀、钩、笔三种兵器之长,若非蓬莱魔女惯经大敌,功力又比对方略高,几乎应付不来。
  这时双方已斗了五十来招,时间一长,蓬莱魔女更仔细的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这少女面貌和玉面妖狐连清波十分相似,但仍然可以看出不同之点,一是她的面貌较为清秀,身材也较为瘦削;二是她的年纪看来二十还未出头,也似乎要比玉面妖狐年轻几岁。蓬莱魔女暗自吃惊,心道:“糟糕,我当真是看错人了!”但那少女刀光挥霍,攻得正紧,蓬莱魔女哪能分心说话?原来那少女认定蓬莱魔女是千柳庄在途中埋伏的高手,她说的“我认得你”,乃是识得蓬莱魔女是何等身份的意思,并非当真知道蓬莱魔女的姓名来历。
  蓬莱魔女却误解了她的话意,心里想道:“这女子与玉面妖狐如此相似,看来多半乃是姐妹。哼,即使她不是玉面妖狐,但她既然认得我,还是招招杀手,立意要取我的性命,那就当然也是和玉面妖狐同一路的人了。”
  少女的刀法固然奇幻无俦,但蓬莱魔女的“柔云剑法”和“天罡尘式”也是武林绝学,她的功力也比对方略高,过了五十来招之后,已是紧握先手,渐占上风。那少女也不由得怯意暗生,心里想道:“糟糕,想不到我一到江南,便逢劲敌,连一个小小的千柳庄,也有如此棘手的人物。看来我要杀她灭口,那是决计办不到的了。再战下去,千柳庄的人,再多来几个,岂不更要吃亏?”双方各有心思,正在激斗之中,忽听得有一丝幽微的笑声,音细而清,严如游丝袅空,自天而降。这刹那间,蓬莱魔女不由心头一震,惊骇莫名,原来这是一种最上乘的“传音入密”的内功,可以将声音远远送到,而且若非对方也有相当的功力,也是听而不闻,但蓬莱魔女之所以震惊,还不仅仅是由于发现此处有人能用“传音入密”的功夫,而是由于这特殊的笑声!
  这是笑傲乾坤华谷涵的笑声!蓬莱魔女惊喜交集,心中想道:“难道他发现了我,故而以笑声报讯,传音呼唤我么?”正拟也以“传音入密”的内功相应,心念未已,忽听得笑声中夹着极幽微的话语,“阿霞,快来!”不错,华谷涵是在唤人,但却不是唤她,华谷涵是在向一个名叫“阿霞”的女子召唤!
  那少女口唇开阖,将声音凝成一线送出,说道:“噢!来啦!”声音也是微细之极,若非懂得“传音入密”的功夫,决计听不到她说的什么。
  那少女声音送出,立即虚晃一刀,转身便逃。她跑得飞快,但仍是小心翼翼地提防,不时回头张望,提防蓬莱魔女追来,只见蓬莱魔女站在原处,动也不动。她只道蓬莱魔女是有所忌惮,怎知蓬莱魔女此时正是一片茫然,哪里还有心思追她?
  转眼间那少女已跑得没了影子,蓬莱魔女定了定神,恢复了清醒,想了一想,渐渐也就明白了。
  事情并不难猜,华谷涵使用“传音入密”的功夫,那是不愿别人察觉,想必他和那少女一同来此探庄,分道而行,彼此约定,用“传音入密”之术互相联络的。那少女的名字中定然有个“霞”字。但华谷涵不叫“霞姑娘”,却将她叫做“阿霞”,显然是很亲近的人,才会如此称呼。
  蓬莱魔女哑然失笑,心里又不免有点酸溜溜地暗自想道:“我刚才还只当他是召唤我?其实细听他的笑声,便该知道他最少离此一里之外,当然看不到这边,怎会发现我呢?但我现在已经发现他了,我又该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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