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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12 梁羽生(当代)
  金超岳笑道:“你这女娃子倒是骄傲得紧,那你听着,我的名字你没听过,你师父想来不是无名之辈,他总该知道的。我乃三十年前,纵横大江南北的金超岳是也!”蓬莱魔女忽地噗嗤一笑,道:“不对!”金超岳道:“什么不对?”蓬莱魔女道:“你的名字不对!”金超岳诧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名字有何不对?”蓬莱魔女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叫做什么名字都可以,就是不能叫做金超岳!”
  金超岳冷笑道:“你这小娃娃懂得什么,我起这个名字其中大有道理。”蓬莱魔女道:“不如我给你改一个名字吧。”金超岳怒道:“岂有此理,我这名字有何不对?你又要给我改作什么?”蓬莱魔女缓缓说道:“不对就是不对,你试想想,你名叫金超岳,却连岳飞手下的一员将领都超不过,还有何面目再用此名?想当年杨再兴在小商河桥下,一枪挑破你的肚皮,你居然没有死掉,也算得你运气好了。你就该韬光养晦,躲在那祁连山里学学缩头乌龟才是,你却还要出来兴风作浪,这不是太不识时务了吗?须知一个人总不能尽是倚靠运气啊!”金超岳被她揭开疮疤,气得哇哇大叫,喝道:“住口!”蓬莱魔女却并不住口,继续往下说:“我看你的名字应该改作金服宋才对,大宋的英雄儿女,超过你的人不知多少,你还是改作金服宋吧!”
  东海龙哈哈笑道:“好,说得好,改得妙!”他与西岐凤受伤之后,双双盘膝打坐,运气疗伤,本不宜于开口说话,但他听得蓬莱魔女妙语如珠,把祁连老怪大大奚落了一番,却是禁不住又是大笑,又是赞好。蓬莱魔女听得他的笑声中气不足,不由得心头一凛,想道:“东海龙的内伤很是不轻,想来西岐凤也不会好得多少。我今日一战,是只许胜,不许败的了!若然败了,他们二人的性命也就休矣!”
  金超岳怒极气极,却反而仰天大笑道:“原来你这小娃儿也识得老夫的来历,不错,老夫生平是曾经只有一次输过给那杨再兴,但如今杨再兴早已骨头变灰,你们的大元帅岳飞,也早已埋骨西冷,你们宋朝,还有何人可以服我?”
  蓬莱魔女冷笑道:“杀鸡焉用牛刀,服你何须大将?我出门的时候,我师父对我说,有这么一个狂妄老贼,自称金超岳,从前怕我找他晦气,诈死埋名,听说他现在又出来了,你要是碰上他,就把他揪来见我,让我好好地教训教训他!”金超岳怔了一怔,喝道:“你是公孙隐的徒弟吗?那老儿还没死?”蓬来魔女笑道:“他老人家健在,你又该诈死了吧?”金超岳大怒道:“我暂且不杀你,你把你师父请来。”蓬莱魔女笑道:“你耳朵聋的吗?你没听见我刚才说了,我师父吩咐我揪你去见他,你要见他,容易得很,乖乖随我走吧!咄,你还不束手就擒?”
  金超岳气得七窍生烟,喝道:“我不与小娃儿斗嘴,好,你既要为你师父替死,我就成全了你吧!”双掌一圈,疾的拍出,先是左掌拍出一团热风,跟着右掌发出一股冷气。蓬莱魔女以巧妙的身法避开正面,拂尘一挥,劲风呼呼,敌住他的阴阳二气,登时大战起来。
  魔女右手挽了个剑花,一个“玉女投梭”平刺出去,这一招平淡轻舒,看似毫不着力,但剑尖刺到之处,却“嗤嗤”有声。原来她用的“柔云剑法”也是武学一绝,威力之强,绝不逊于她左手拂尘的“天罡三十六式”。这柔云剑法,柔中寓刚,轻灵翔动,内中却蕴藏着强劲的真力。那“嗤嗤”声响就是她剑尖突破对方的阴阳二气,气流激荡,发而为声的。
  金超岳吃了一惊,“想不到这女娃子年纪轻轻,武学造诣已然如此超卓!罢了,罢了,公孙隐的徒弟尚且如此,我要胜过公孙隐只怕还得回山再练几年了。”蓬莱魔女尘剑兼施,指东打西,指南打北,着着抢攻,虽然一时之间还攻不破金超岳的防御,但已是打得难分难解,金超岳丝毫也占不了她的便宜。金超岳默运玄功,将“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在身体周围,俨如堵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蓬莱魔女的剑尖刺到离身三尺之处,就给反震回来,那“嗤嗤”声响,似炒熟的黄豆爆裂一般,越来越密,双方都是暗暗吃惊!蓬莱魔女心想:“这祁连老怪的功夫果是邪门,我若然不能速战速决,只怕受不了他阴阳二气的寒热煎熬。”金超岳心想:“我倘若容她过了百招之外,颜面何存?久战下去,对我亦是不利,须得想个法子速胜才好。”要知金超岳已恶战了一场,尤其被西岐凤的“天魔解体大法”耗了他不少真力,功力已是减弱了三两分,他也怕防御万一有疏,被蓬莱魔女乘隙攻进。
  双方都是抱着同一心思,意图速战速决,双方遂越打越快,也越来越见紧张!激战中金超岳忽然卖个破绽,侧身发掌,左胁露出“空门”(武学术语,防御不到之处是谓空门)。蓬莱魔女明知他是诱敌之计,但恃着自己剑招迅捷,意图速战速快,将计就计,唰的一剑,就从空门刺进,剑锋中途一转,“嗤”的一声,却攻到了金超岳的右胁,一剑穿过了金超岳的衣襟,在他肋下划开了一道伤口。
  金超岳喝声:“着!”“铮”的一声,在她剑尖脊上弹了一下,这是邪派“雷神指”的绝顶功夫,蓬莱魔女只觉虎口一热,登时似是受了火烙一般,全身发热。原来金超岳见热风冷气,伤害不了对方,故而冒险使出了“隔物传功”的绝技,他“雷神指”所发出的热毒,已从蓬莱魔女的剑上传进了她的身体,热力非但不会即时消散,而且还在扩大!这一来,双方虽然都是吃亏,但金超岳所受的外伤不重,蓬莱魔女被他的热毒侵进,所吃的暗亏却是更大。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蓬莱魔女抽剑退步,换过一个方位,正要再攻之时,金超岳又是一掌拍出,这一掌用的却是“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奇寒之气,猛的袭来,刺体裂肤,厉害之极!蓬莱魔女不由得又是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噤!
  金超岳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娃儿知道厉害了吧,你拜我为师,我可以饶、饶……” “饶你不死”四字还未说得完全,忽觉微风飒然,原来是蓬莱魔女默运玄功,将拂尘一抖,飞出了几条尘尾,当作暗器使用,似利针一样向金超岳射来。本来金超岳以阴阳二气护身,等于在身体周围堆起了一堵无形墙壁,任何暗器都是伤他不了。但他一时松懈,以为蓬莱魔女业已受伤,得意忘形,哈哈大笑,这一笑真气渲泄,防备就没有那么严密了。那几条尘尾细若游丝,有隙即入,竟然穿过了那堵“无形墙壁”射到了他的面前。细若游丝的尘尾无声无息,若换了别人,决计发现不来。幸亏金超岳是以阴阳二气护身,那几条尘尾突破气流,射进来的时候,有一点点微风,既不冷也不热,和金超岳以阴阳二气激荡而成的寒风冷气不大相同,金超岳立时警觉。
  也幸亏金超岳发现得早,那几条尘尾本是要射他双眼的,他倏的一个“凤点头”,尘尾从他侧面射过,但虽然没有射瞎他的双眼,有一条尘尾已把他的左耳穿了一个小孔!
  金超岳气得哇哇大叫,立时加强功力,阴阳五行掌的妙用尽数发挥,左掌拍出的是第七重“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右掌则掌指兼施,以“霹雳掌”与“雷神掌”发出热风,向蓬莱魔女猛攻。寒热交煎,把蓬莱魔女迫得连退几步。
  本来在金超岳恶战一场之后,蓬莱魔女的功力与他已是不相上下。但如今蓬莱魔女身中热毒,要分出几分功力驱毒疗伤,此消彼长,就渐渐感到应付为艰了。
  双方越战越烈,蓬莱魔女只觉全身发热,体外却又是寒气侵肤,几乎忍不住就要发抖,蓬莱魔女暗叫不妙,寻思:“如此下去,只怕再过五六十招,我就要败给这祁连老怪了!我是走呢还是不走?”要知蓬莱魔女若是趁早抽身,凭她的绝顶轻功,要逃出性命,总还有几分机会;但她若这么一走,东海龙与西岐凤二人那就必然要丧命于金超岳之手了!
  西岐凤看出蓬莱魔女的危机,叫道:“柳女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请你到江南给我们带个口讯吧!”蓬莱魔女心意踌躇,金超岳大喝道:“还想走么?”寒飙卷地,热浪弥空,顿时把蓬莱魔女的退路全都封住。
  正在这形势紧急万分之际,忽听得一缕萧声,抑扬顿挫,远远传来,渐来渐近,萧声也越发清亮,吹的是一首唐诗谱成的小曲,“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萧声美妙,令人精神一爽。但蓬莱魔女却又不禁暗暗吃惊,心知是“武林天骄”来了!
  蓬莱魔女寻思:“不知武林天骄来意如何,倘若他是来助这老怪的,我与东海龙、西岐凤就要命丧此间了。”要知蓬莱魔女曾与武林天骄两度交手,武林天骄对她都似无甚故意,每次都是点到即止,随即一走了之,令得蓬莱魔女根本捉摸不到他的心意。但这武林天骄毕竟乃是金人,蓬莱魔女正自处在下风的时候,见他突如其来,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萧声越来越见清亮,转眼间只见武林天骄已现出身形,走到场中。蓬莱魔女心里怔忡,不知不觉招数一乱,露出了好大的破绽。但说也奇怪,那金超岳竟也露出惊愕的神情,似是比她还要心里不宁,本来蓬莱魔女已露出破绽,这正是金超岳乘虚进击的大好时机,他却似熟视无睹,双掌拍出的力道反而比前减弱。时机稍纵即逝,蓬莱魔女迅即弥缝破绽,转守为攻,抓紧先手,登时把颓势挽了过来。
  萧声拔高,当真是声如金石,响遏行云,金超岳更显得焦燥不安,步法也有点乱了。蓬莱魔女本来可以趁此时机逃走,但她见此情形,心里甚为奇怪,一时又不想逃了。
  萧声忽地嘎然而止,武林天骄走到那军官的面前,停了下来,玉萧一指,解开了那军官儿的穴道,笑道:“你这几年倒混得很得意啊,做起官来了,看你的顶戴,职位还不小呢!是游击将军吗?”蓬莱魔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武林天骄解开了那军官的穴道,心里又不禁一惊:“果然他们是自己人!他救了这个军官,下一步大约是要把东海龙西岐凤缚起来了?”
  心念未已,忽见那军官打了个千,满脸尴尬的神情说道:“多谢少主人搭救!”忽地把他的顶戴摔开,锦袍撕下,惶然说道:“请少主人治罪,小的以后再也不敢私逃啦!”武林天骄淡淡道:“这也没有什么,人望高处,水向低流,你作游击将军,当然比跟我做书童好得多!”那军官越发惶恐,忽然僻僻啪啪,左右开弓,接连自打几记耳光,说道:“请少主收留,我还是愿意跟你。我的性命是少主救的,少主你要再取回去,我也甘受无辞,只求少主不要将我摒弃。我一时做错,悔已莫及,官场上的气,更不好受,还是服侍少爷的好。求少爷饶了我吧。”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原来这军官乃是武林天骄的书童,他那一身武艺大约就是陪伴武林天骄习武之时偷学来的。心里想道:“听这口气,武林天骄很不高兴他的书童做金国的官,而他自己却又暗中做那金主完颜亮的保镖,这倒真是奇怪了。”心念未已,只听得武林天骄又问道:“你不是和赫连郡主一起的吗?她呢?”
  那军官道:“赫连郡主已经走了。她、她给那魔女刺了一剑。”显然是想挑起他少主人对蓬莱魔女的敌意。武林天骄眉头一皱,说道:“这可真是不巧得很,每次都是我一到来,她就走了。”转过头来,蓦地沉声说道:“你既然愿意仍旧跟我,以后就别再多管闲事!你回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了!”那军官吓得诺诺连声,连忙退下。
  蓬莱魔女疑心大起,“原来那玉面妖狐复姓赫连,还是什么‘郡主’。赫连乃是胡姓,她是胡人那是无疑的了。但金国的王族之中,却似乎没有‘赫连’这个姓氏,她这‘郡主’却又是谁封的?”这还不算奇怪,还有另一个更大的疑团,蓬莱魔女接着想道:“不过是几天之前,这武林天骄与那玉面妖狐还在我师兄的家中,同来同去,怎的他现在却在叹息机缘不巧,碰不上那玉面妖狐?难道是两个人么?但那日我听得那妖狐和公孙师兄所说的话,却又分明是那个与北宫黝勾结,又陷害过耿照的那个玉面妖狐连清波。”饶是蓬莱魔女聪明过人,见多识广,这时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莱魔女正在胡乱猜疑,只见那武林天骄已向东海龙与西岐凤走去,不由得大大吃惊:“要是武林天骄心怀恶意,这可如何是好?东海龙、西岐凤二人,即算没有受伤,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何况他们现在正自运功疗伤,又正是到了紧要的关头!”她心里一慌,招数登时乱了。幸好那金超岳也似乎正在分出心神,注意武林天骄的行动,又错过了一次可以轻易取胜的时机。但虽然如此,蓬莱魔女在心神一乱的那刹那间,拂尘封闭不严,却被一丝阴煞之气,又侵进了她的穴道,蓬莱魔女打了一个寒噤,登时清醒,连忙加紧施为,弥缝了露出的破绽。
  武林天骄面带笑容,一步步地往前走去,这时已将要到了东海龙与西岐凤的面前。这二人并排坐在地上,正自默运玄功,身上所受的寒毒热毒虽然未能驱除尽净,功力已稍稍恢复了几分,见武林天骄走近,不约而同地突然四掌齐发,他们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尽管只是剩下几分功力,两人联手发出的内功,仍是足以裂石开碑,伤人有余。
  武林天骄笑道:“两位不必多疑,我是给你们治伤来的。”
  他神色自如,笑容未敛,在掌风激荡中,霎时间就到了东海龙面前。东海龙哪肯相信,正要跃起拼命,但武林天骄比他更快,一手已搭上他的肩头,西岐凤一时心意未决,此际见把兄被来人制住,方自吃惊,武林天骄的另一只手又把他按住了。
  在这瞬间,东海龙只觉一股暖流,从他背心透人,在他体中流转,直往丹田,登时似是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般,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东海龙被金超岳的“修罗阴煞功”掌力打伤,身上着的是阴煞之气,这般暖流流经之处,寒意顿消,东海龙再以本身的内功配合,不消片刻,所着的阴煞之气全部驱出,登时精神大振,功力恢复如初。
  西岐凤则是被金超岳“雷神指”的指力所伤,身上着了热毒,在这瞬间,他则觉得一片清凉,也是舒服之极,过了片刻,他体中的热毒亦已全部消解,功力恢复如初。
  他们这才知道武林天骄的确是以本身的上乘功力,给他们驱毒疗伤。这武林天骄能够双掌同时运功,各生妙用,寒毒热毒,一举尽消,这等神奇奥妙的内功,饶是他们二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也觉得简直是难以思议,不禁又是佩服,又是惊奇!
  武林天骄微微一笑,说道:“两位再各自运功三转,那就可以永除后患了。”不待他们说出“多谢”二字,已自离开,缓缓向蓬莱魔女与金超岳恶斗的地方走去。
  金超岳一直留意着武林天骄的行动,见他走来,不由得面色铁青,冷冷道:“檀贝子,你意欲如何?”武林天骄笑道:“金老先生,你也可以歇歇了。”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武林天骄”的姓氏,心道:“原来他还是金国异姓藩王的贝子,怪不得那次他在泰山顶上,要在暗中保护完颜亮了。”金国的“贝子”有两种,一种是宗室亲王的儿子,一种是异姓藩王的儿子,“檀”姓是金国著名的“华姓”(高门贵族的姓氏),金国有好几代皇帝的皇后就是娶于“檀”家,这一姓的族人在金国中居高位掌大权的很多,例如金主完颜亮以前的御林军总管檀道清,现任的燕云十六州兵马大总管檀道隆都是。檀道隆这一家是受封为藩王的,这武林天骄既被称为“贝子”,想必是檀道隆的兄弟了。蓬莱魔女心头一凛,暗自寻思:“他是金国的贝子,那是绝不会助我的了。他要这老怪歇手,莫非他是有意和我三度较量么?”
  金超岳听了这话却是又惊又怒,沉声说道:“擅贝子,你与皇上纵然意见不合,却怎可胳膊反向外弯?这魔女是金国的大敌,你知不知道?”武林天骄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只知与汉人为敌,国事就要坏在你们这班人手上!”金超岳喝道:“好,这么说,你是意图叛国,助这魔女了?”武林天骄冷笑道:“我不与你一般见识,我劝你住手,这是一片好心,你可知道么?我才没那么些闲工夫与你较量呢!”
  金超岳心上一块石头放下,寻思:“到底他还是金国的贝子,不敢吃里扒外。哼,哼,只要他不出手,我已是胜券在握。”
  武林天骄似是知道他的心意,一声冷笑道:“你以为你准是柳女侠的对手么?我劝你住手,是怕你折了金国武人的颜面,也是为你着想。你这一大把年纪了,若然败在一位年轻姑娘的手下,你不害臊,我也为你难过!你却不识我这一片好心,反而当作恶意么?”
  金超超气得七窍生烟,纵声大笑道:“檀贝子,你号称武林天骄,我金某也不是无名之辈!你莫在门缝里瞧人,把人瞧扁啦。你就骑着驴儿看唱本,走着瞧吧!请站远一些!我倘若容得这女娃子过得百招,你就把我的‘金’抹掉!”
  武林天骄淡淡一笑,说道:“好,我就走着瞧吧。我倒愿你得胜,只看你自己能不能够争气了!”背负双手,抬首望天,果然远远地离开他们。
  蓬莱魔女只道武林天骄袖手旁观,是有心看她出丑,登时被激起满腔怒气,一意争雄,长剑翻飞,拂尘挥舞,拼了性命与金超岳对抢攻势。蓬莱魔女凭着一股锐气,强攻猛打,令得金超岳也不禁心头一凛,“这女娃子身受热毒,居然还能够如此强攻,倒是不可小视!”
  金超岳为了要在武林天骄面前争一口气,当下也是全力施为。右掌以“霹雳掌”与雷神指兼施,左掌拍出“修罗阴煞功”的掌力,寒风热浪,迫人而来。武林天骄袖手旁观,他去了顾忌,攻势也比刚才大大增强了。
  蓬莱魔女毕竟是功力稍逊一筹,且又身受热毒,一方面要抵御金超岳所发的寒风热浪,一方面要运功驱毒,尽管竭尽所能,终是力不从心。但她凭着一股锐气,着着抢攻,表面却还看不出败象。
  东海龙与西岐凤已是完全复原,不知不觉地就走了近来,他们都是第一流的武学造诣,看出了蓬莱魔女已是危机暗伏,久战下去,定必吃亏,东海龙暗暗着急,心里踌躇,意欲上前相助。
  武林天骄忽地走到他们面前,笑道:“这场比斗,在当今之世,也算得是难得一观了。两位请与我同赏妙技吧!”话中之意,即是不许他们“搅局”,要他们似他一样袖手旁观,武林天骄曾为他们驱毒疗伤,江湖上讲究的是恩仇二字,因此东海龙虽然跃跃欲动,但被他一拦,却也不敢与他翻脸,硬冲过去。
  西岐凤心思比较细密,却是纳罕非常,暗自寻思:“这武林天骄救了我们,听他口气,也是帮着柳女侠的。却又为何这样忍心,要看着柳女侠受那老怪所挫,拦阻我们出手助她?真不知他是何用意?”
  蓬莱魔女越打越急,拂尘急聚急散,或如天女散花,或如草圣挥毫,变化纵横,难以名状。金超岳的招数却似乎慢了下来,一掌一掌地缓缓发出,但掌风激荡,那“轰轰”之声,宛如海潮怒啸,夏日闷雷,更是惊心动魄。东海龙、西歧凤看得目眩神摇,但却也更为蓬莱魔女担心了,他们看得出来,蓬莱魔女急着抢攻,那是因为敌人的掌力太强,迫得以攻为守的。但如此一来,更是消耗真力,只恐难以为继,待到再衰三竭之时,就要给敌人乘虚而入了。
  东海龙看得血脉贲张,暗暗准备,到了紧要关头,就要不顾一切扑上前去相助,即使武林天骄拦阻,那也是在所不顾的了。
  就在东海龙正紧张万分,手心捏着一把冷汗的时候,武林天骄却意态悠闲,击节赞道:“妙呀,妙呀!攻似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似此武林绝技,真是人生难得几回见?我也来凑趣凑趣,给你们吹一支曲子助兴吧。”萧声吹出,顿挫抑扬,时而清轻,时而浑厚,或如鹤唳长空,或如惊涛拍岸。东海龙更是着急,心想:“人家已在舍死忘生,他却偏有这些闲情逸致?”西歧凤较为冷静,却听出这萧声与蓬莱魔女的一攻一守,若合符节,心里暗暗纳罕。
  说也奇怪,萧声吹起之后,斗场形势便登时变了。蓬莱魔女已是意态从容,拂尘挥舞,俨如流水行云;剑气夭矫,宛若游龙戏凤。身法是轻盈美妙,招数是挥洒自如。与刚才那一派急迫忙乱的情形,简直是判若天壤!另一方面,金超岳却是神色沉重,双掌连连拍出,相衔如环,热浪寒风,弥空匝地,东海龙等人站在离他们七八丈之远,也自感到一寒一热,交错袭来。东海龙是个武学行家,看得出金超岳已是心慌意乱,连真气也不能完全凝聚了。故而他的寒风热浪,才会四溢出来。也就是说他的阴阳二气,不能集中来对付蓬莱魔女了。
  原来武林天骄的萧声藏着无上妙用,他的萧声与蓬莱魔女的一招一式,都暗暗合拍,等如指挥她作战一般。蓬莱魔女听了精神一爽,萧声与她的心灵相合,她的奇招妙着,也就层出不穷!但另一方面,金超岳却是被这萧声搅乱了心曲,心头越来越感到烦躁,精神内力都渐渐感到难以集中。金超岳想不到武林天骄用这等意想不到的妙法暗助蓬莱魔女,但这时双方正自斗到紧张之极,武林天骄又不是公然出手相助,莫说金超岳已不能分神说话,即算能够,他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激战中忽听得金超岳大吼一声,原来肩头上已着了蓬莱魔女一剑!金超岳吼道:“好,檀贝子,你好!”倏的一掠数丈,和身滚下山坡,如飞逃了!
  武林天骄冷冷道:“我早说过你打不过人家,你偏不信,现在如何?你自己技逊于人,怨得我么?”东海龙拍掌大笑道:“祁连老怪,你还是听柳女侠的吩咐,今后将名字改过来吧!金超岳是应该改为金服宋了!”他心思没有西歧凤那么细密,虽觉萧声起后,蓬莱魔女就占到上风,这情形有点奇怪,但一时之间,却还未想到这正是武林天骄的萧声暗助之功。武林天骄淡淡一笑,说道:“金国宋国,各有能人,只宜问善恶是非,择其善者而从之,却不必定要谁折服谁。”东海龙这才想到武林天骄是金国的贝子,自悔失言。
  蓬莱魔女心里当然明白,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又不禁一片茫然,不解武林天骄何以暗中助她?她回过头来,只见武林天骄似笑非笑,双眼正自向她望来。蓬莱魔女面上一红,本来她是应该向人家道谢的,但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之下,却怎生说得出口?
  东海龙、西歧凤双双向蓬莱魔女道谢,蓬莱魔女面上更红了,说道:“你们该谢的不是我,这,这是——”一个“他”字未曾出口,武林天骄忽地说道:“此间事情已了,恕我失陪了!”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只听得武林天骄曼声吟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吟声甫歇,萧声再起,武林天骄已是下山去了。
  西歧凤喃喃说道:“这武林天骄真是个奇人,难道他真的是金国的贝子?”蓬莱魔女呆了一呆,忽地身形疾起,跟踪追去。她心里有无数疑团,非向武林天骄问个明白不可,一时间也就顾不得失礼,忘了与东海龙、西歧凤二人道别了。
  蓬莱魔女深知武林天骄的轻功不逊于她,只怕追他不上,当下使出全副本领,一口气追过山坳,只见武林天骄却在前面缓缓而行,蓬莱魔女心道:“啊,原来他早已料到我会追来了,竟在这里等我。”她本要出声呼唤的,一时间却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开口。
  武林天骄已是转过头来,笑道:“柳女侠,你打得还未尽兴,还要与我再度交手吗?”蓬莱魔女道:“你不是我的敌人,最少今天不是,好端端的我何必与你厮拼?”武林天骄笑道:“着啊,你现在也该知道了吧,并非金国人就都是你的敌人?”蓬莱魔女面上一红,说道:“多谢你吹得好萧,要不是有你相助——”武林天骄截住她的话道:“你也帮助了我,咱们是彼此相助。”蓬莱魔女怔道:“怎么?”武林天骄正容道:“我也讨厌那祁连老怪,我主现在正重用他,这不是我国之福,而是我国之祸。但我却不好与他动手,我也未必就能胜得了他。今日你将他打得狼狈而逃,也正是替我出了一口闷气。”
  蓬莱魔女道:“你不怕他在你们皇帝面前告你一状?”武林天骄笑道:“我早就是皇上密令要缉拿归案的钦犯了。”蓬莱魔女道:“为什么?”武林天骄道:“因为我一向就反对完颜亮做皇帝。”蓬莱魔女想不到他说得如此坦率,怔了一怔,笑道:“你这人的行事真是怪得出奇!”武林天骄道:“你是指我在泰山阻你杀他之事么?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奇怪,我反对他做皇帝这是一回事,但我金国的皇帝绝不能让你杀了,从前你们的徽钦二帝被金国所掳,你们宋人认为是莫大的耻辱,要是我们的皇帝被你杀了,我又怎能不认为是耻辱呢!”蓬莱魔女道:“你们金国来占我们宋国的地方,杀戮我们宋国的百姓,我们可没有侵犯你们丝毫!”
  武林天骄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反对完颜亮的地方了。他不止是只图蚕食,而且是意欲鲸吞,他已定下了今年中秋,要到你们南宋的京都临安欢度佳节,这你也是知道的了。”蓬莱魔女大感意外,说道:“想不到在这件事情上,你和我竟是相同,一样的反对你们的皇帝。”
  武林天骄神色惨然,又叹了口气,道:“完颜亮大动干戈,你们宋国的百姓固然是大受其害,我们金国的百姓又何尝有什么好处?他们还不是一样的会妻离子散,田园荒芜!”蓬莱魔女越听越觉惊奇,对武林天骄的敌意也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烟消云散,武林天骄越说越是沉痛激昂,“穷兵黩武者其国必亡!你是听过完颜亮所发的三愿的了,他一愿‘国家大事,皆自我出;’二愿‘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三愿‘得天下绝色而妻之。’荒淫无耻,专制残暴,再加上穷兵默武,一应俱全!尤其他是有着几分才情、几分霸气的皇帝,带来的祸患就一定比一个才具平常的皇帝更大!我只怕金国就要断送在完颜亮手上。”说到伤心之处,眼泪籁籁地掉了下来!
  蓬莱魔女完全没有想到,武林天骄和她初次交谈,竟会披肝沥胆地向她倾吐衷曲!在此之前,武林天骄在她心中是一个谜,是一个怪诞离奇,难以索解的人物,顿时间,她全都明白了,他的哭笑无端,他的狂歌寄意,他的凄凉沉郁的萧声,他对自己忽敌忽友的举动……在从前她处处感到奇怪的,如今全都明白了。这一切原来都是有所为而发,并非只是佯狂!蓬莱魔女心情受了他的感染,黯然无语,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话好。武林天骄面带泪痕,忽地又纵声笑了起来,说道:“你瞧我多糊涂,我还没有问你的来意,尽是和你说这些徒增烦恼的国家大事。好,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了,你追上前来,既不是要和我动手,那又是为了什么?”
  蓬莱魔女定了定神,说道:“多谢你对我说了这许多心里话,这正是我想要知道而不敢冒昧动问的。要是你一直不说,只怕我也一直会把你当作敌人呢。”笑了一笑,接着说道:“现在我想问你一件私事,不知你也可肯告诉我么?”武林天骄道:“请说。”蓬莱魔女问道:“你和我的师嫂可是相识的?她如今是在哪儿?”武林天骄笑道:“那晚我突然在桑家堡出现,救了你的师嫂,你觉得奇怪,是么?你师兄心怀不轨,我料想他在恼羞成怒之下,定然在你面前含血喷人了?”武林天骄料事如神,蓬莱魔女暗暗心折。但以“家丑”不便外传,却不好将她师兄对她纠缠的事情明白说出,脸上泛起了一片红晕。武林天骄说道:“这件秘密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你师嫂素不相识,但说起来她是我师姐,我到桑家堡去是为了两件事,其中之一,就是想见一见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师姐。”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问道:“难道你真是桑见田这老魔头的徒弟?”武林天骄道:“不,桑见田是我的师叔。”蓬莱魔女甚为诧异,她父亲和桑见田做了一世对头,却从不知道桑见田还有师兄。
  武林天骄想了想,接着说道:“我先给你说一个故事,大约在四、五十年之前,那时还是宋、金、辽天下三分之局,互相攻战。宋、金联盟灭辽,那是以后的事。当时金国有一个武林奇人,他父亲是金人,母亲是宋人,他自己的妻子则是辽人。他目睹三国纷争,杀戮无已,甚是伤心。于是遂不问世事,遁迹山林,先后收了三个徒弟。他的父母妻子都是出自武学名家,因此他一身武功,兼有宋、金、辽三国武学之长,他要把武功分给宋、金、辽三国的杰出武林之士,这也是他的一点心事,不分畛域,兼收并容,意图使他的三个弟子,将来可以为三国的武林保存一点友谊。因此,他这三个弟子,一个是辽人,一个是金人,一个是宋人。宋国那个弟子乃是带艺投师的,他就是你的师嫂的父亲桑见田了。”
  蓬莱魔女道:“哦,原来如此,那么,你——”武林天骄道:“我师父就是那个金国弟子,我以偶然的机缘,得遇我的师父,此事不必在此细说。
  且说那三个弟子技成之后,各自归国,不久,他们的师父也去世了。不久,金、宋联盟灭辽,随后金、宋又成了大敌,大势如此,虽有有识之士,也无可挽回。辽国被灭,宋国受侵,两国之人,当然都是对金国恨如刺骨,那辽国弟子和宋国弟子处此情势之下,都不敢泄漏出自己的师父乃是金人。”蓬莱魔女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连他父亲也不知道桑见田师承之秘。
  武林天骄续道:“我师祖收徒之时,只问资质,却忽略了徒弟的人品。宋国那个弟子,后来成了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蓬莱魔女心道:“桑见田虽然作恶多端,大节尚是无亏。”当下笑道:“那么说,你的师父是好人了?”武林天骄笑道:“我师父也是带着几分邪气的,要不然,他就不会收我做弟子了。”蓬莱魔女道:“他收你为徒,这又关乎什么正邪了?”武林天骄道:“你不知道我是金国的贝子么?一般正派的高人隐士,大都是不愿沾惹官宦之家,怕人家说他们趋炎附势的。但我的师父却不是这样想法。他反对朝廷的穷兵黩武,但仍然收我为徒,他是希望我他日掌权,能改变朝廷政策。他却没想到以我一人之力,如何能够扭转这既成的局面?完颜亮因为我反对他,早就把我列为钦犯了,如何还能容我掌权?”蓬莱魔女暗暗嗟叹,心想:“怪不得武林天骄见解超越常人,原来是受了他师父的薰陶。”
  武林天骄续道:“回过头来再说你的师嫂吧。我虽然从未见过她,但我却早就知道在宋国之桑见田这个师叔。我师父临终吩咐,也曾嘱咐我要访寻分处宋、辽两国那两个师叔的后人。我就是因此而到桑家堡的,恰巧遇上你师兄暗害妻子之事,我当然不能不出手了,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你明白了么?”
  蓬莱魔女道:“我师嫂现在哪儿?”武林天骄道:“你是想再见她么?”蓬莱魔女道:“师嫂对我误会很深,不过我还是想劝她和我师兄和好。”武林天骄道:“这恐怕很难了,我想你师兄曾对她下过如此毒手,她能不心寒?”蓬莱魔女黯然无语,武林天骄又道:“不过你也用不着多担心事,你师嫂虽然对你误会一时,但如今却已是明白了。”他说话之时,微笑一笑,蓬莱魔女道:“明白了什么?”武林天骄笑道:“她明白你心上另有人在,决不会看上她的丈夫。”蓬莱魔女面上一红,她给说中了心事,又是在初相识的武林天骄面前,当真甚是尴尬,发作不是,不发作又不是,只好佯嗔说道:“我师嫂总是爱胡猜乱想!”
  武林天骄道:“你还想见你的师嫂么?”蓬莱魔女道:“怎么?”武林天骄道:“你若想见她,再回转桑家堡,或者可以碰上。”蓬莱魔女又惊又喜,说道:“你刚才说他们很难和好如初,何以我师嫂又肯回家?是不是回心转意了?”武林天骄道:“她未必肯与你师兄重做夫妻,但也总还有夫妻情份。她不愿你师兄身败名裂,想回去制止他胡为。同时,也想出一口怨气。”蓬莱魔女道:“我师兄怎的会身败名裂?”武林天骄道:“你师兄已在暗中接受了完颜亮的封号,意图在山东裂土称王,你不知道么?”蓬莱魔女大吃一惊,这才知道那晚她所听到的密室私谈,玉面妖狐说的是真,而她师兄在她面前推得干干净净,那却是假的。
  蓬莱魔女心乱如麻,暗自想道:“师嫂能制止有了他吗?他们夫妻己闹得不可收拾,师兄也未必肯再听师嫂的话。”恩师若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不知如何痛心?唉,我该不该让他老人家知道?要是迫得我非大义灭亲不可,我又如何下得这个绝情?”武林天骄似是知道她的心意,笑道:“你师嫂的武功虽然是略逊于你的师兄,但她手上却握有两件法宝,可以制服你的师兄。”蓬莱魔女道:“可是那两大毒功秘诀?”武林天骄道:“不错,你师兄娶你师嫂,用心就在偷学桑家的武功,如今他已偷学了十之七八,但那两大毒功未曾到手,他总是不能不有所顾忌。”蓬莱魔女道:“但师嫂也未曾练过,难道她说的不是实话。”武林天骄道:“那倒不假。要练那两大毒功,须得我师祖所传的独门上乘内功心法,桑师叔也没有得到传授,因此他后来勉强练那两大毒功,终于走火入魔。”蓬莱魔女道:“这么说,纵然那两大毒功秘诀在师嫂手上,也是无用之物,怎能说是可以制服我师兄的法宝?”
  武林天骄笑道:“但我师祖的上乘内功心法却传给了我的师父。原来他老人家晚年的时候,己看出桑师叔心术不正,所以虽然传给了他两大毒功,却没有传给他内功心法。我师祖的三个弟子,除了共同修习本门的一般武学之外,以性之所近,又各有专长。我师父长于内功,桑师叔偏学使毒,还有一位师叔则精于招数。我师祖胸中所学,无所不包,最初是依各弟了性之所近,各自传授的,后来发觉桑师叔心术不正,悔已无及,那两大毒功秘诀已经传授,不便收回,只好将练功的心法勒而不与,改付我的师父,以留他日制他之用。你明白了么?”蓬莱魔女道:“哦,我明白了,你已经将那练功心法交与了我的师嫂?武林天骄点了点头,说道:“你师嫂已打定了主意,要是制止不来,要是你师兄仍然对她寡情薄义,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你师兄终身残废,永远不能再背叛她!”蓬莱魔女打了个寒噤,但随即想道:“这样也好,终身残废,也还胜于身败名裂。”
  武林天骄笑道:“你还要到桑家堡见你师兄吗?”蓬莱魔女心意踌躇,说道:“我现在也说不定,怎么?”武林天骄道:“你始终是要到江南去的,是么?”蓬莱魔女此际对武林天骄已是无所顾忌,不愿隐瞒,便即说道,“不错,你有什么话说武林天骄神情颇为怪异,目光闪烁不定,如有所思,忽地握着蓬莱魔女的手问道:“你现在是把我当作敌人,还是当作朋友?”蓬莱魔女生性豪迈,朗然笑道:“你和一般金人不同,咱们可以交个朋友!”双手和他牢牢相握。武林天骄说道:“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情。”
  蓬莱魔女道:“请说。”武林天骄缓缓说道:“你此去江南。倘若见到了笑傲乾坤华谷涵,请代我向他致意。我和他有一局未了的残棋,看来是不必再下了。唉,你就把我这一句话告诉他吧。”声音低涩,说来似有无限伤感。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你们两人是相识的?”武林天骄道:“岂止相识,他这次前往江南,还是因我而起蓬莱魔女诧道:“因你而起?但据我所知,他是得了金人即将南侵的消息,要赶去江南报讯的。”武林天骄笑道:“这消息是我告诉他的。”蓬莱魔女想起了东海龙所说的那晚他和华谷涵在泰山上所遇,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华谷涵在泰山上也曾见到你了?”武林天骄笑道:“不错,我与他相遇,就是在和你相遇的前一晚。他本想约我在泰山绝顶比剑的,得到了这个消息,剑也不比,匆匆便走了。”
  蓬莱魔女双颊晕红,说道:“其实我和华谷涵还未算得相识……”武林天骄纵声笑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华谷涵心上有你,你心上有他,这就已经是胜过相识了。我这话说得不错吧?”笑声甚是凄凉,松开了蓬莱魔女双手,蓬莱魔女给他说中了心事,脸上更红,说道:“你这话也说得不错。我和你也是在今天才算相识的,但不是已像多年的朋友了么?我对你们两人,都是当作一样的好朋友。”蓬莱魔女是带有几分男子气的性情中人,她这话倒并非只是为了替自己解嘲,而是真正的出自肺腑。
  武林天骄忽又纵声笑了起来,再一次地抓起蓬莱魔女双手,说道:“如此说来,我和他那局残棋,还是大有可为了?”蓬莱魔女愕然挣脱他的双手,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应该前往江南了。”武林天骄叹了口气,苦笑说道:“不错,江南江南,隔着长江;金宋之间,隔着的无形天堑比长江更难逾越,谁叫我是金人呢?这局残棋即使还有可为,我也没有勇气再下了。”
  说到后来,笑声更显凄怆,是哭是笑,已难分辨!武林天骄忽地说道:“对,我也该走了!”怆然吟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彼何人哉?”在带哭带笑的声中,撇下蓬莱魔女独自走了。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没入林中,自己似乎还有一些话要与武林天骄说的,一时间只觉脑子里空荡荡的,也不知要说什么,想要再追上去,双脚已是不听使唤。
  远远萧声再起,蓬莱魔女听得出他吹奏的是温庭筠的一首诗,这首诗的题目叫做“赠知音”。诗道:“翠羽花冠碧树鸡,未明先向短墙啼。窗间谢女青蛾敛,门外萧郎白马嘶。残曙微星当户没,澹烟残月照楼低。上阳宫里钟初动,不语垂鞭过柳堤。”缠绵悱恻,无限心事,从萧声中透露出来。正是:
  不尽低回游子意,几多幽恨付萧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惘惘情思困魔女
  重重迷雾隐妖狐
  月坠幽林,残星明灭,晨飙动野,百鸟离巢,东方出现一片鱼肚白,不知不觉,已是天将破晓的时分了。温庭筠那首“赠知音”,写的正是“晓别”情景,武林天骄显然是心有所感,特为自己吹奏这一支曲子的。余音袅袅,随着晓风飞散,但曲中那一片无可奈何的伤离惜别之情,却是吹不散、荡不开,兀自在蓬莱魔女耳畔索回,心头缭绕!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凝眸处四野清寂,武林天骄的影子早已在她眼前消失了。蓬莱魔女情思惘惘,暗自想道:“他把我当作知音,唉,我却怎能接受他这番情意?”
  武林天骄的影子消失了,笑傲乾坤的影子却又泛上了心头,顿时心乱如麻,端的是剪不断,理还乱,怅怅惘惘,难以自休!蓬莱魔女本来是巾帼须眉,具有豪情壮志的女中豪杰,这时却是一片迷茫,不知情怀何托?深深地陷入了感情苦恼之中。
  朝阳从密云之中钻出来了,揭开了笼罩大地的夜幕,周围景物,豁然开朗,蓬莱魔女吸了一口晓风,精神顿爽,暗自想道:“武林天骄之谜已经揭开了,笑傲乾坤却仍然还是一团谜,不知何日方能揭开?我是应该尽早了结此间之事,前往江南了。”蓦地想起:“武林天骄托我问候笑傲乾坤,我却只知武林天骄是金国的檀贝子,还未曾问他的名字呢。”
  想至此处,瞿然一惊,神智清醒,这才忽地想了起来:“我忘记问他的岂只他的名字,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我竟也忘记问他了。他既然不赞同金主南侵,却又为何与玉面妖狐哪样亲近?玉面妖狐不正是为着完颜亮奔跑,到处拉拢武林人物,为虎作伥的吗?我师兄就是受了她的毒害的了。以武林天骄的为人,怎么会和她交上了朋友的?”还有,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次次不同;金国贵族中没有“赫连”这个姓氏,武林天骄在和他仆人的谈话之中,又何以将她称为“赫连郡主”,玉面妖狐的来历端的如何?这种种都是难以索解之谜。
  这种种疑团,在蓬莱魔女追赶武林天骄之际,本来都是准备好了要问他的。但后来两人一见了面之后,武林天骄先是剖露自己的心事,随即谈及她师兄师嫂的纠纷,跟着又提起了笑傲乾坤,这一些更是蓬莱魔女所关心的,不知不觉就把玉面妖狐之事置之脑后了。如今才想起来,武林天骄早已是走得不知去向了。
  蓬莱魔女暗自思量:“算了,妖狐之事暂且搁过一边。我还是先办自己的正经事要紧。先回山寨安排一下,再往江南揭开那笑傲乾坤之谜。他是唯一知道我身世秘密的人,揭开他的谜,也就是揭开我自己的身世之谜了!这才是我最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
  蓬莱魔女心意已决,便即调匀气息,施展轻功,迎着朝阳匆匆赶路。说也奇怪,她身上所受的热毒,本来还没有驱除净尽,所以她才要调匀气息,准备一面赶路,一面默运玄功,驱毒疗伤,但真气一运,脚步一迈,立即发觉自己竟是精力充盈,功夫非但没在减退,反而胜似从前。运气驱除热毒之时,本来应该有一种消渴烦躁之感的,这时亦已爽然若失!蓬莱魔女初时有如坠入五里雾中,莫名其妙,但她毕竟是个武学大行家,从真气运转所得的奇妙之感,立即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武林天骄所弄的神通,他刚才和我双手紧握之时,已在我不知不觉之中,以真气输进,助我打通了奇经八脉,把热毒都驱除净尽了。”不禁又是感激,又是佩服,但想到自己竟然未曾发觉,不禁又是面红。原来以蓬莱魔女的武学造诣,虽说及不上武林天骄,也差不了多少,本来是应该可以发觉的,但在武林天骄紧握她的双手之时,她正自心头惘惘,意乱情迷,真气输入的刹那间,那一点点微妙的感觉,当时就被忽略过去了。
  蓬莱魔女功力既已恢复,当下便兼程赶路,不过三日工夫,便横过了鲁西八百里山区,回到了自己的山寨。她离开的期间,寨中事务,由心腹侍女玳瑁代为主持。一去数月,此际归来,玳瑁率领大小头目出来迎接,相见之下,都是喜不自胜。
  蓬莱魔女巡视一遍,见寨中一片兴旺气象,各项事务,玳瑁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更为高兴。坐定之后,对玳瑁笑道:“好妹子,多谢你啦。我去了之后,寨中可曾发生过什么事情么?”玳瑁说道:“正要禀告小姐,发生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情,山寨几乎遭到覆灭之危,幸而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有人意外相助。”蓬莱魔女吃了一惊,说道:“有这样的事情?是什么人助了咱们?你把经过详细道来。”玳瑁笑道:“小姐,你再也意想不到,这个帮助咱们渡过险难的人,不是别个,却是那玉面妖狐!”
  蓬莱魔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叫道:“什么?是玉面妖狐!”玳瑁说道:“是呀,当时我们也不敢相信呢,但后来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事实,的确是咱们的恩人。”蓬莱魔女心急如焚,叠声说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说,快说!”玳瑁说道:“有一晚,我己卸衣上床,但还未曾睡着,忽觉微风飒然,窗门打开,我连忙跳起,只见有一个人已进入我的房间,那晚月色很好,一眼就认出了是玉面妖狐!”蓬莱魔女从玳瑁刚才的说话中,虽然已知道玉面妖狐是来助她的,而玳瑁此际也好端端在她的面前,可知当时并无危险,但听到这里,仍是禁不住心头怦怦跳动,心想道:“玳瑁武功远不及那个妖狐,要是妖狐那时下了毒手。咳,这可就真是不堪想象了!”
  玳瑁接着说道:“当时我认出了玉面妖狐,这一惊端的是非同小可,立即便一剑向她刺去,她架住我的青钢剑,却不还招。”蓬莱魔女忽地问道:“她用什么兵器架住你的剑?”玳瑁道:“是一支笛子,不知是什么做的,我使尽气力劈下去,她的笛子竟然毫无伤损。”蓬莱魔女点了点头,说道:“我见过她这支笛子,那的确是件宝物。你继续说吧。”心里想道:“这一次她又是用笛子了。真是奇怪,每当她用剑的时候,总是在做着坏事,用笛子的时候,即使不是在做好事,也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不敢断定她是好是坏。比如那次在师兄家中,她是用笛子的,但她又是与武林天骄同来,救出我的师嫂。同是一个人,怎的有时好,有时坏,这却是什么缘故?”
  玳瑁继续说道:“她架住我的剑,并不还招,却笑了一声,说道:‘玳瑁姑娘,你别害怕,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我当然不会相信,骂道:‘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危险,要你来救?’我要抽剑刺她,但她的笛子却似有一股粘力似的,我的青钢剑被她粘住,竟是不能移动。我大为着急,立即发啸示警,叫姐妹们前来帮我。”
  蓬莱魔女有八个侍女,八人中以珊瑚、玳瑁武功最强,其他六人,虽然稍逊一筹,也颇不弱。蓬莱魔女道:“后来怎样?她们能否及时赶到,围住了那玉面妖狐?”
  玳瑁说道:“脚步声已经可以听到了。但那、那玉面妖狐既不向我攻击,也不逃跑,却滔滔不绝地说出一番话来。”蓬莱魔女道:“她说什么?”玳瑁说道:“她说金国的冀鲁招讨使兀哈赤元帅已查知小姐你离开了山寨,要趁机‘袭灭’咱们,已定下了明日晚间,前来偷袭。她未曾说完,明珠、绿云等一众姐妹,都已来到。将她围了起来。这时她不得不移开笛子迎敌,就在屋顶上和我们交起手来。”蓬莱魔女松了口气,说道:“你们六人,若依照我布下的阵法,那是绝不会输给玉面妖狐了。”原来蓬莱魔女上次临走之前,也曾顾虑到玉面妖狐会来捣乱,传给众侍女一个“六合剑阵”,是完全针对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而设的。
  玳瑁说道:“她一面抵御我们的攻击,说话却没有终止。她说:‘信不信全凭你们,但这关系你们一寨存亡,我却不能不告诉你们。官军定下的计划,是明日晚间三更时分,先用三百名精选的武士,都是善能纵跃,武艺高强的人,从你们后山那条猿啼谷小路摸来,一摸进山寨,就举火为号,里应外合,攻破你们山寨。正面的大股官军,兵分三路,一见火起,便立即上山。’”“猿啼谷”形势险峻,猿猴也难攀援,故有“猿啼谷”之名,山寨各处防御严密,只有“猿啼谷”那一处,因为形势奇险,一向认为敌人绝难从该处攻来,所以简直没有什么防守。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暗暗叫了一声“惭愧”,想道:“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敌人这个行军计划的确是狠毒无比,我对山寨的防备,计虑未周,倒真是百密一疏了。”
  玳瑁接着说道:“她言之凿凿,不由得我们不半信半疑,但想到她是恶名昭彰的玉面妖狐,我们总是疑多于信。于是我就发动阵势,把六合剑阵一步步地收紧,将她困在核心。说道:“你要我们相信,那也不难,委屈你在山寨里暂留几天,倘若真有其事,事情过了,我们自会放你。笛子抛下来吧!’”这即是说要俘虏玉面妖狐,留作对证。蓬莱魔女点了点头道:“对,你处事很有分寸,是该这么办。”
  玳瑁说道:“惭愧得很,我们虽是全力施为,却依然困她不住。她听了我的话后,冷冷道:‘信不信全在你们,你们要把我留作俘虏,这可不能!我还有事情,请恕失陪了!’我们的阵势步步收束,她的笛子挥舞起来,也骤然加紧,所出的招数,都是我们意料不到的,不过数招,唉,惭愧得很,我的虎口竟就给她点中,剑即坠地,给她打开了一个缺口,突围而去了!”
  蓬莱魔女道:“你不用惭愧,这是我的六合剑阵,有个大大的破绽。我设的这个剑阵,是完全针对玉面妖狐的武功家数的,但我当时只知道玉面妖狐的一套武功家数,却不知道她还有另外一套。她改用笛子,难怪你们在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了。”
  玳瑁说道:“她突围之后,却也并不立即走,在屋顶上抛下一个纸团,说道:‘你们不信,再看看这个!你们愿否化祸为福,那就全看你们自己了!’她跑了之后,我拾起纸团,打开一看,却原来是一道行军密令,是金国的招讨使兀哈赤给本城兵备道的,果然是兵分三路的指示,连进军的路线都绘在上面。上面还有招讨使的大印,那是很难假冒的了。当下,我就和众姐妹商议,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备无患,总是好的。但我们也怕中了她调虎离山之计,好在按照官军的计划,他们是先来奇袭‘猿啼谷’,那里形势奇险,他们来的三百武士,我们只需用百数十人,扼守山头,就可制他死命。于是我们也针对官军那个计划,作下布置。
  “第二天晚三更时分,月暗星稀,扼守山头的弟兄,果然发觉有一队官军,偷偷地进了猿啼谷。弟兄们毫不声张,待他们爬上了半山,这才把大石树木滚下,又用煮沸的热油浇他们,这三百名武士,就似老鼠掉进了油锅,不是给热油浇得皮焦肉烂,就是给石头树木压得手断脚折,三百名武士,非死即伤,没有一个逃脱。我们消灭了后顾之忧,立即又出动全寨弟兄,给官军的中路来个反奇袭。可笑他们还在等待山寨火起,一点也没防备我们会突然来攻。”
  蓬莱魔女听得眉飞色舞,说道:“这一仗是大获全胜了?”玳瑁说道:“不错,这一路敌军正是那兵备道本人率领的,给我们打他个措手不及,全军覆没,连那狗官也成了我们的俘虏。敌军中路覆没,左右两路,不战而溃!这次敌人动用的兵力,比我们多出两倍有余,我们以少胜多,实在是侥幸之极!说来都是靠了那、那玉面妖狐暗通消息之功。”听得出玳瑁对连清波已是甚为感激,因此当她说这“玉面妖狐”绰号之时,心中已是感到不妥,但一向说惯了嘴,又是当着蓬莱魔女的面前,故而一时间改不了口。
  蓬莱魔女也是惊诧之极,心念一动,忽地问道:“你们可曾问了那狗官的口供?”玳瑁笑道:“问了。说来可笑之极,他还不知他们元帅给他的那道密令已被人偷了。当我拿出那道密令给他看的时候,他才大吃一惊,嘴巴张大得合不拢来。慌慌张张地往怀里摸掏。原来他在传达了行军部署后,就把这道密令藏在贴身的衣袋里,根本就想不到会有失的,因此也就没有再拿出来看过。”
  蓬莱魔女喟然叹道:“如此说来,这妖狐非但不是咱们的敌人,反是咱们的恩人了?”玳瑁说道:“可不是吗?打了胜仗的那晚,寨里大开庆功宴,姐妹们都说,只怕以前对这妖狐是有所误会了,咱们受了她的大恩,可惜请不到她来喝一杯庆功酒。可巧,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又来了!”蓬莱魔女诧道:“她又来了?这次来作什么?只是为了参加咱们的庆功宴吗?”
  玳瑁说道:“不是,她没有进来,只在寨门外把一封书信交给守门的弟兄送来给我。我连忙追出去,她已经走得远了,只听得她在山下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对我说道:‘玳瑁姑娘,到了今日,你应该相信我了。信中所说的事情,你需小心防备,但只可告诉柳女侠,对旁人都不必张扬。’说了之后,声影俱杳。我追了一程,追不上她。”蓬莱魔女连忙问道:“信呢?”玳瑁道:“在这里。”蓬莱魔女连忙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益感诧异。
  信上写的寥寥几行,说道:“公孙奇与金虏暗通款曲,意图有所不利于义军,此人切不可轻信。请转告柳女侠。
  蓬莱魔女问道:“那一天是什么日子?”玳瑁道:“上月初三。”蓬莱魔女一算日期,是在她到桑家堡之前的五日,心里想道:“看来她早已知道公孙奇是我师兄,但却想不到在桑家堡会碰上我。故而先给山寨送信,提醒玳瑁防备,并劝我不可上当。”
  但她那次在桑家堡,却是以北宫黝代表的身份,去见我的师兄,向他索取密谋破坏义军的计划的,这又是什么缘故呢?”玳瑁见她低首凝思,面色不定,心里也有点奇怪。
  事情像是一团迷雾,但蓬莱魔女用心思索,终于在茫无头绪之中找到了一点线索,“那夜玉面妖狐与我师兄在密室商谈,言谈之中,露出许多破绽,常常是彼此的说话接不上头。嗯,莫非玉面妖狐是假冒北宫黝代表的身份,套取师兄的秘密?北宫黝在临死之前,曾向我供出他所知道的一切,我师兄是否被金主收买,他毫不知情,也没提到曾派玉面妖狐做代表的事。谅这北宫黝在完颜亮手下,只不过是个二等角色,真有这等机密之事,也不会让他主办。我师兄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敢情当场就识破了玉面妖狐乃是假冒,故而对她丝毫不假辞色,当时连我也给骗过了。”再三推敲,只觉唯有这样的解释,才比较合理。“那么这玉面妖狐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蓬莱魔女又再思量:“这次她暗通消息,令我阖寨弟兄姐妹化险为夷,说来当然应该是我们的大恩人。可是她串同张定国,谋害义军主帅耿京之事,也是铁证如山,决难狡辩的。还有许多其他罪恶的勾当,也都有证据,指明是她干的,这又如何解释呢?只是她谋害耿京这桩事情,其罪就足以死有余辜了!能因她这次功劳,就饶了她吗?功罪、善恶、好坏,都同在一个人身上,如此矛盾,如此离奇,当真是令人百思莫得其解!”
  玳瑁道:“小姐,敢情你还是在疑心这玉面妖狐?说实话,我也是有点疑心,深感捉摸不透,天宁寺那件案子……”蓬莱魔女说道:“不只是天宁寺的那件案子!她还有更大的罪恶!”玳瑁一脸惶惑的神色,问道:“那么我们应该是怎样对待她?把她当作敌人还是当作恩人?请小姐指示。”蓬莱魔女道:“这很难说,对这玉面妖狐,我是下了决心,要查她个水落石出的。在水落石出之前,你们还是要对她小心为妙。尤其在她不是用笛子作兵器而是用剑的时候,更要小心!”玳瑁大感诧异,问道:“为什么?”蓬莱魔女道:“此时我也无暇细说,而且,我也还弄不清楚呢。此人似乎是个两面人,在用剑的时候,就是恶面孔、坏心肠了。所以你们的六合剑阵,还要加紧操练。”玳瑁奇怪极了,但蓬莱魔女既然说不出所以然来,她也只好应了一声“是”。
  蓬莱魔女又说道:“还有,山寨的防备以后还应该更周密些,玉面妖狐偷偷到了你房中你才发现,这样的事情不可再发生!”玳瑁满面羞惭,说道:“我防范不周,很是惭愧,以后大约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我已经在山寨各处重要处所,布下机关,有人踏进,就会铃声大响。有些地方,墙壁里还装有暗箭。”
  蓬莱魔女笑道:“好,你很干练,今后我离开山寨,也可以放心了。”玳瑁诧道:“小姐,你刚刚回来。怎么又提到离开了?”
  蓬莱魔女喟然叹道:“我何尝不想和你们多聚些时,但国难当头,我已是席不暇暖了。金国即将大举侵宋,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此事,和你们先作安排的。待这里布置停妥,我又要前往江南了。玳瑁,冀鲁两省绿林,唯咱们山寨的马首是瞻,今后的担子更重,这副重担,就要由你来替我挑起了。请受我一拜!”玳瑁连忙跪下,说道:“小姐为国奔劳,婢子不能追随左右,也自当尽我本份。请小姐快快吩咐,别折杀婢子了。”蓬莱魔女双手将她扶起,说道:“金主完颜亮已定好秋风一起,就要兵渡长江,他狼子野心,妄图在临安过中秋呢。到时你要联络各处寨主,扰乱敌人后方,切断他的粮道,务必令完颜亮渡江之梦,成为泡影。今晚我写好几封书信,你拿我的令箭,把书信分送给几个最靠得住的寨主,想他们见了我的亲笔书信以及令箭,定会依计而行。”当下又叮嘱了几件应该注意的事情,玳瑁一一记在心上。
  蓬莱魔女把那几封书信写好,已是将近五更时分,搁下纸笔,毫无睡意,顿时又是心事如潮,她打开华谷涵送给她的那个盒子,将那对连体孖生的红豆拈了起来,怔怔地出了一会神,跟着又把玉面妖狐留下的那封信再看了一遍,怔怔地又出了一会神,暗自想道:“华谷涵已到了临安,辛弃疾所率领的义军此际想也已经渡过长江了。我稍微耽搁几天,再赶去和他们相会,也还不迟。腾出这几天时间,我应该再到桑家堡一看。公孙师兄丧心病狂,竟接受了金主封号,意图裂土为王,并将有所不利于义军,此事关系重大,虽说已有师嫂去制止他,我总是放心不下。”又想:“师嫂是武林天骄的师姐,或者可能知道玉面妖狐的底细,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得心安。嗯,即使师嫂依然对我有所误会,我也是要去见她一面的了。”主意打定,这才闭目养神,稍息了片刻,便听得雄鸡报晓,天色已白。
  蓬莱魔女将书信与令箭交给玳瑁,又和她巡视了一遍山寨,见一切布置周密,心中已无牵挂,便即下山。
  一路无事,三日之后,蓬莱魔女又到了孤鸾出下,桑家堡也己隐约可见了。这时已是黄昏时分,蓬莱魔女心想:“还是等到晚间,悄悄进去较好。”于是缓步上山,暮色苍茫中,只见孤鸾山那座山峰,形似一头张开双翼的怪鸟,在黑暗中俯瞰猎物,蓬莱魔女心头怅触:“师兄当日抛家背父,与师嫂私奔,何等情浓,岂知今日仍是难偕白首!难道果真如珊瑚所说,这孤鸾山的名字大是不祥?”随即哑然笑道:“这是他们志趣不投,却关这地名何事?但志趣相投,便能成就美满姻缘么?”蓬莱魔女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但不知怎的,一上到这孤鸾山上,便觉得心事重重,愁思难遣!
  笑傲乾坤的影子蓦地泛上心头,接着又是武林天骄的影子。笑傲乾坤曾在这孤鸾山上狂笑高吟,武林天骄也曾在这峰头飞出一片萧声,奏过缠绵悱恻的曲子。蓬莱魔女第一次到桑家堡碰见了笑傲乾坤,第二次碰见了武林天骄,如今是第三次旧地重来,不自禁地就想起了这两个人来。她想起了笑傲乾坤无限伤感的高吟:“弹剑狂歌到蓟州,空抛红豆意悠悠。”她想起了武林天骄满怀心事的低奏:“我自飘零湖海去,嗟君此别意何如?”这两个人虽未明言,但蓬莱魔女已是可以深深感到他们的情意。她知道笑傲乾坤是和她志同道合的,虽然彼此还未有过交谈。但武林天骄则向她倾吐过心中的衷曲,经过了那一次深谈,似乎武林天骄更亲近得多,而笑傲乾坤虽说知道是志同道合,但却还似一团迷雾。这两个人在她心上,究竟孰轻孰重,连她自己也难分辨!
  蓬莱魔女是女中豪杰,但也还是个少女,“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她有时也会想起自己的终身大事的。此际,她在孤鸾山上触景伤情,就不知不觉地从师兄师嫂的婚姻不如意,引起感触,想到了自己在爱情上的遭遇了。师兄师嫂是因志趣不投而演成悲剧的,但笑傲乾坤和武林天骄都可以说得是侠义中人,与她志趣相投的了,她却要选择谁呢?在理智上,她偏向于笑傲乾坤,在情感上说,她又似乎更靠近武林天骄。终于总是感到深深的苦恼。
  月影西移,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蓬莱魔女好不容易才收束了心猿意马,定了定神,心道:“是时候了,该进堡中一探了。但愿能碰见师嫂。”武林天骄的影子蓦地又在她眼前摇晃,她想见的是师嫂,但这时却又不自禁地想起了武林天骄。这刹那间,她也蓦地发觉自己心底的秘密了。原来她之渴望要见师嫂,除了要解决师兄的事情,除了要打听玉面妖狐的来历之外,原来心中还隐隐藏着一个希望,希望从师嫂口中,更知道多些关于武林天骄的消息。这希望隐藏心底,平时她自己也不会想到。如今发现了心底的秘密,不由得面泛红潮。
  就正在蓬莱魔女意乱情迷之际,忽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夜空的寂静,令人毛骨悚然。这是她师兄公孙奇的叫声!蓬莱魔女心头一震:“这是突然受到重伤,绝望之极的临死呼叫!哎呀,难道是我师嫂已对师兄下了毒手了?”她想起武林天骄曾对她说过,她师嫂已下定了决心,倘若师兄不受她的约束,她就要用化血神功令师兄终身残废!蓬莱魔女虽然不齿师兄所为,但听到这一叫声,仍是不禁大为震动。这时她已进入堡中,连忙施展绝顶轻功,向这声音的方向赶去。正是:
  堪嗟情海风波险,变化离奇不忍看!
  欲知蓬莱魔女师兄是否给她师嫂打死,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孽债犹怜薄幸汉
  狠心竟害枕边人
  园中小楼一角,灯火犹明,那是她师兄的卧室。断断续续的叫声又从这卧室之中传出来了:“虹妹,虹妹,你下毒手,我不怨你,但在我临死之前,你也不出来见我一面么?咱,咱们毕竟是十年夫妻,你竟不来和我诀别?”声如三峡猿啼,哀怨欲绝,令人酸楚。蓬莱魔女心里一沉,“果然是师嫂下了毒手了!”心念未已,只见一条人影,疾若流星,从蓬莱魔女前头那假山飞过,眨眼间便上了楼台,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的师嫂桑白虹,她被丈夫凄楚的呼唤叫出来了。
  蓬莱魔女武学深湛,从声音可以察觉到伤势,暗自想道:“听师兄的声音,虽然中气已衰,但似乎还未伤及脏腑。”心中燃起一线希望,寻思:“师嫂的原意,本是在迫不得已之时,至多令师兄终身残废的。但愿她不改原意,那么师兄虽然残废也胜于身败名裂。师嫂是爱之深,恨之切,但想来决不至于就忍心取了丈夫的性命。”又再想道:“师嫂迫不得已下手惩戒了她的丈夫,心中也定是十分难过。我师兄此时真情流露,并不恨她,还对她念念不忘。可见他还不是坏到透顶,对师嫂也原来还有一片深情!说不定他经过这次教训,从此就悔改前非。嗯,他们夫妻此时定有一番说话,我可不好打搅他们了。”于是蓬莱魔女停下脚步,隐身在假山石后,遥遥观望。
  且说桑白虹进了卧室,只见丈夫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脸上肌肉都痉挛了。桑白虹又是惊奇,又是心痛,叫道:“大哥,你——”公孙奇眼中蕴着泪光,道:“虹妹,你对我说一声,你还是爱你丈夫的。那我就死也瞑目了。”
  桑白虹步到床前,神情惊骇,急声叫道:“不,不!大哥,大哥,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公孙奇问道:“你说什么?”桑白虹道:“这不是我下的毒手!”公孙奇苦笑说道:“这不是你下的毒手?虹妹,我过往对不起你,曾经想谋害过你,就是你下的毒手,我也死而无怨!”桑白虹是又着急,又感动,心想:“他终于悔悟了。”说道:“大哥,此时无暇追查凶手,待我先给你拔毒疗伤吧。”公孙奇怔怔说道:“虹妹,原来当真不是你吗?”桑白虹道:“当然不是我!倘若是我,我也就不会来了。”公孙奇脸上现出一丝微笑,说道:“不管是谁,我心中都不会恨他。因为我若不是这次受伤,你也不会出来见我的了。”桑白虹道:“哦,原来你早知道我回到家里了。”公孙奇说道:“夫妻心灵相通,我怎会不知道呢?虹妹,你肯原谅我,我真是高兴得很。”桑白虹的眼泪也一颗颗滴了下来,说道:“大哥,你知道悔过,那就好了。你别要挣扎起来,让我先给你看看。哎呀,这人好狠!奇怪,奇怪!你是怎么中了他的毒的?”
  你道桑白虹何以连呼奇怪,原来她看出了丈夫所中的毒,乃是一种名为“虺蜮神砂”的剧毒暗器,这种暗器要用一百种毒虫研成粉未,和砂练成。桑白虹的父亲桑见田生时是使毒大师,井世无伦,“虺蜮神砂”就是他著名的十二种毒药暗器之一,炼砂之诀,乃是他家的不传之秘,只有大女儿桑白虹得其所传,连小女儿桑青虹都是不知道的。
  桑白虹怔了一怔,心道:“怪不得他以为是我下的毒手。”还有一样奇怪之处,因为这种毒砂份量很轻,不能及远,最少要在一丈距离之内,才有把握打中敌人。公孙奇身具上乘武功,在刚中神砂的时候,只要一记劈空掌发出,在这短距离之内,除非对方是武林天骄、笑傲乾坤这流人物,否则定会给他的劈空掌击倒。桑白虹心想:“习武之人,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反击敌人乃是一种本能。难道大哥在那刹那间,还有空暇思索是谁打他的,因而迟疑不敢还手?又即使如此,但在这样一丈之内的距离,难道他竟看不出不是他的妻子吗?”
  公孙奇断断续续地呻吟道:“哎哟,哎哟,我、我浑身发痒,好不难受。不过,不过,也高兴得很,我毕竟知道不是你下的毒手了。当时,我一中暗器,身上的痛苦倒没有什么,心中可是伤痛到了极点,我一直以为你潜回家中,是要向我报复,我也一直在等待着你的报复,这是我罪有应得,死而无怨。但当我身中你的暗器时,我还是心头有如刀绞,痛惜咱们的夫妻之情。好了,好了,现在毕竟知道不是你了。”桑白虹听了这番说话,感动非常,心道:“原来如此。他当时心中伤痛,神智已经昏迷,怪不得看不出那是别人了。”“嗯,这个人又是谁呢?他怎么懂得使用我家的独门暗器?”
  公孙奇说了这一串说话,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额角的汗珠,黄豆粒似的一颗一颗地滴下来,脸上的肌肉也痉挛得几乎扭曲变形了。桑白虹心中充满怜惜,早已把一切仇恨抛进东洋大海,她眼中蕴着泪珠,柔声说道:“大哥,你中了暗器,以为是我,不肯还手,只此一点,我已经可以完全原谅你了。你别说别动,我来给你治伤。”
  伏在外面假山石后的蓬莱魔女,听了这番说话,也是惊奇之极,心道:“原来不是师嫂下的毒手!”她心思细密,立即想到:“这暗算师兄的人,一定还藏在堡中。我师嫂给师兄治伤,只怕他又来暗算,我一定要给他们防护。”她悄悄走近几步,在楼下埋伏,手中捏着一把石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师兄的卧室,只要一发现敌踪,她便要立下杀手。从纱窗上望进去,只见她的师嫂已弯腰立在床前,看得出是正在给她师兄治伤了。
  蓬莱魔女一面是紧张的戒备,一面又有轻松的愉快,心道:“师兄师嫂和好如初,我也可以放下一重心事了。”
  别种毒药暗器都有解药,只有这“虺蜮神砂”之毒,却是要靠手术治疗的。当下,桑白虹掌贴丈夫伤处,默运玄功,推拿有关穴道,一面柔声安慰她的丈夫道:“若是感到疼痛,你别害怕。大约只需一盏茶的时刻,我就可以把虺蜮神砂吸出来了。”
  肌肤相接,桑白虹只觉掌按之处,热得烫手,心里颇为奇怪,“虺蜮神砂”的毒性,初着体时,全身发热,但很快就会过去,渐渐转为冰凉。大哥中这毒砂,最少也过了半炷香时刻,为何此刻还是热得骇人?难道那人所配制的虺蜮神砂,和我家所传的又有不同?她推拿了几下,又觉得丈夫的肌肉颇有弹性,本来习武之人,肌肉是比常人更富于弹性,但中了虺蜮神砂毒后,弹性就必然消失的。桑白虹更感惶惑:“难道中的不是虺蜮神砂?但其他的迹象,却又分明是中此毒。这是什么缘故?”
  正在心头惶惑,捉摸不定之际,忽听公孙奇一声冷笑,忽地长身而起,桑白虹道:“大哥,你、你痛……”她还以为是丈夫痛得难受,跳起身来,哪知话犹未了,公孙奇已是出指如电,倏的就点了她的穴道,冷笑说道:“你潜回家中,暗地里算计我,你当我是傻瓜吗?哼,现在我也让你尝尝暗算的滋味!对不住,这两大毒功秘诀,我可要不问自取了!”一把揪住妻子,迅即就剥去了她的上衣,在她的贴身衣袋,搜出了那本毒功秘笈,哈哈大笑,啐了妻子一口,说道:“你把丈夫当作外人,将这秘笈视如宝贝,连丈夫也不肯给。好,你就滚吧,如今我也不要你这妻子了!”
  桑白虹这才知道上当,气得双眼发白,几乎失了知觉。原来公孙奇的那些“中毒迹象”都是假装出来。他内功深厚,要令全身发烫,肌肉痉挛,都非难事。但他对于“虺蜮神砂”的特殊毒性和中毒之后的现象,知得还不很周全,故而也还露出一两处马脚。可惜桑白虹被丈夫“深情脉脉”的言语所骗,发现了疑点,也依然对丈夫毫无防范。
  公孙奇尽情将妻子侮辱了一番,正要一掌将她推出。屏风后忽地跃出一人,冷冷笑道:“捉虎容易放虎难,你还要顾念夫妻之情,给自己留下心腹大患吗?”话声未了,已是把手一扬,嗤嗤嗤三枚毒针,射进了桑白虹的背心大穴。这人正是玉面妖狐连清波!
  当那三枚毒针射来之时,公孙奇本已扬起衣袖,想要把毒针拂开的,但听得连清波“捉虎容易放虎难”那句话,不禁呆了一呆,略一迟疑,那三枚毒针都已射进去了。公孙奇面色灰白,颓然坐下,喃喃说道:“白虹,白虹,你别怨我!”
  玉面妖狐媚眼流波,娇声笑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怕没人喜欢你吗?”公孙奇在她一笑之下,销魂荡魄,哀寂之容,顿时收敛,抓着了连清波的手,吃吃笑道:“你肯赔我一个妻子,我也就不怪你了。”
  桑白虹一声厉叫,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声音中充满怨毒,叫道:“公孙奇,你、你好!你这妖狐,我、我恨、恨不得食你的肉,我、我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呀!”原来她被毒针刺进穴道,剧痛攻心,以毕生功力,作临死前的挣扎,竟把穴道解开了。忽地在地上一滚,张口一咬,咬着了玉面妖狐的脚踝。
  玉面妖狐用力一蹬,骂道:“好狠的妖妇,临死还敢伤人。”桑白虹中了毒针,已无法凝聚功力,被玉面妖狐蹬一脚,登时又再跌倒,血如泉水般地喷了出来。玉面妖狐“嗖”的拔出佩剑,冷笑说道:“免得你受苦,我超渡了你吧!”
  公孙奇转过脸,玉面妖狐挽了朵剑花,却停在半空,来即刺下,冷笑道:“公孙奇,你舍不得吗?”公孙奇道:“毕竟是一场夫妻,总也有点难过。你,你就赶快下手吧,早点了结,免得我多受折磨。”玉面妖狐嘿嘿笑道:“真是个多情夫婿,嘿嘿,既然如此,你何必与我合谋?哼,哼,我偏要你受点折磨,你若是真心喜欢我,我要你亲手了结这贱人!你杀不杀她?”公孙奇道:“哎呀,你别难为我了!”玉面妖狐道:“好,你不下手,咱们就一拍两散!”公孙奇无可奈何,接过利剑,闭了眼睛,正要一剑向他妻子的心胸刺下,忽听得铮铮两声,一枚石子荡开了公孙奇的剑尖,另一枚石子则向着玉面妖狐打来,玉面妖狐扬袖一拂,这枚石子的力道大得出奇,这一拂仍然阻不着它的去势,玉面妖狐的额角给石子打个正着,登时也是血流如注。还幸亏她这一拂减弱了石子的劲道,要不然已是头破脑裂之灾。
  这一刹那,公孙奇吓得呆了,长剑当啷坠地,只见蓬莱魔女已从窗口闯进,戟指骂道:“你,你、你不是我的师兄,你是禽兽!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天道难容!”她激动之极,声音都颤抖了!
  玉面妖狐背靠墙壁,壁上忽地现出一道暗门,原来她这几天一直就是躲藏在复壁中的,这道暗门和复壁是桑白虹离家之后,公孙奇才作的秘密布置,所以连桑白虹也不知道。这次她潜回家中,暗中监视丈夫,却想不到玉面妖狐早就藏在她丈夫的房中,而且也在暗中监视她了。公孙奇假装中毒诱妻,就是玉面妖狐给他出的主意。
  玉面妖狐想要从暗门溜走,蓬莱魔女怎能容她?她比玉面妖狐更快,拂尘一展,已是闪电般地击下,玉面妖狐不敢背向着她走进暗门,只好回过头来招架。
  只听得“唰”的一声,玉面妖狐的衣袖被拂尘一扫,已是片片碎裂,雪白的手臂上现出了几道血痕。玉面妖狐疾退几步,一把金针撒出,蓬莱魔女冷笑说道:“你用毒针害死我的师嫂,好,我就叫你尝尝自己毒针的滋味!”拂尘一挥,呼呼风响,十枚中有七八枚反射回去,余下的也都给拂尘打落了。
  公孙奇展开折扇,当中一隔,叫道:“师妹手下留情!”他武功虽然不及蓬莱魔女,也还差得不是太远,那一把金针射到了折扇上,发出了一连串爆豆似的声响,纷纷落在地上,蓬莱魔女斥道:“滚开,谁是你的师妹!”话虽如此,蓬莱魔女到底还是看在恩师份上,不愿对师兄即下杀手,所以只是叫师兄“滚开”。
  玉面妖狐叫道:“事已如斯,你还想你师妹嫁给你吗?”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身形一侧,已从公孙奇身旁掠过,拂尘再展,向玉面妖狐追击。公孙奇咬一咬牙,折扇一合,突然向蓬莱魔女的后心大穴点下。
  蓬莱魔女一觉微风飒然,知道是师兄偷袭,心中又是伤痛,又是气愤,但也只得放松了玉面妖狐,反手一拂,尘扇相交,蓬莱魔女未用全力,双方的招数都给对方化解了。
  蓬莱魔女柳眉一竖,冷冷笑道:“公孙奇,你、你当真要给这妖狐陪葬?”她实在还不忍反脸无情,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公孙奇何等聪明,听出了师妹还有几分情份,这刹那间,他已转了无数次念头,要是他立即表示悔过,愿从此洗心革面,料想蓬莱魔女会饶恕他。但如此一来,他梦寐以求的荣华富贵、功名事业,也都要付之流水,以后只能跟随蓬莱魔女走同一条道路了,而蓬莱魔女又是决不会爱上他的。
  这是两条道路的抉择,这是人兽关头,可惜公孙奇利令智昏,终于想道:“要是她还没有发现今晚之事,我还可以骗她。如今她亲眼看到我杀害妻子,她纵然饶我,也一定是鄙视我的为人了。我还能指望她爱上我么?我跟随她,至多是在她手下做一个头目,受她管束,遭她鄙视,一世也抬不起头来。但我若和连清波一条路走,我还可以在绿林中称霸一方,说不定借助金人之力,还有裂土封王之望。大丈夫岂能俯仰随人,不思青云直上?何况连清波的美貌,也并不输于师妹!”思念及此,心意立决,冷然说道:“师妹,你都不肯认我作师兄了,还多说作甚?从今之后,你走你的阳关路,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不管你,你也别再管我了吧!”蓬莱魔女气往上冲,不由得怒声说道:“你既执意叛国投敌,那就是国人皆曰可杀的了。我为什么不能管你?”但话虽如此,她还是未下杀手。公孙奇趁她未有防备,折扇一张,倏的向她面门一拨。就在此时,玉面妖狐拾起地上的长剑,也已一剑向她刺来。
  公孙奇情知不是师妹的对手,故此猝然发难,意图侥幸,纵然不能制胜,也可引开师妹的视线,好让玉面妖狐逃走。哪知蓬莱魔女武功已臻化境,眼看折扇就要扑到她的面门,她忽地身形一仰,硬生生使出了“铁板桥”的功夫,双足钉牢,腰躯后弯,只听得“叮”的一声,玉面妖狐一剑刺来,公孙奇这一扇也恰好从她面门上掠过,却和玉面妖狐的青钢剑碰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拂尘一扬,蓦地长身而起,拂尘裹住了玉面妖狐的长剑,飞足又踢公孙奇的手腕。公孙奇用“盘龙绕步”的身法,绕过侧边,折扇用力一拨,劲风发出,尘尾飘散,那拂尘收束的力道已被卸去几分,玉面妖狐也非弱者,趁势用个“夜叉探海”的招式,长剑往前一送,解开了拂尘的缠绕。
  蓬莱魔女气怒交加,喝道:“好个妖狐,还想逃吗?”佩剑铿然出鞘,一手挥舞拂尘,一手展开剑式,使到疾处,拂尘有如黑云压顶,剑气宛若玉龙夭矫,将公孙奇与玉面妖狐的身形都罩在千丝万缕的拂尘与寒气森森的剑光之下。
  玉面妖狐忽地笑道:“柳清瑶,你和武林天骄的交情很不错啊,说来咱们也不是外人,何必苦苦相迫?”蓬莱魔女斥道:“无耻妖狐,谁和你是一路人?莫说武林天骄不是和你一路,即使你是他的朋友,我也不能饶你!”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运剑如风,刹那之间连攻了六六三十六剑,玉面妖狐竭尽所能,全力防御,挡开了三十五剑,最后一剑终于未能闪开,“当”的一声,剑尖已被蓬莱魔女削去。幸亏公孙奇的折扇当中隔开,替她挡过了蓬莱魔女的第三十七剑。
  蓬莱魔女心里也不禁起疑。寻思:“这妖狐要和我套交情,论理应该提出她对我阖寨之恩,助我山寨逃过危难之事。她不提此事,却要借重武林天骄,转弯抹角地来套交情,这不是轻重倒置了吗?嗯,难道来向玳瑁暗通消息的那个‘妖狐’,不是同一个人!”
  公孙奇道:“师妹,你不看武林天骄的情份,难道我爹爹的情份你也不顾?”蓬莱魔女又气又恨,又是悲痛,说道:“公孙奇,你若还记得你的爹爹,你怎可这样辜负他的期望?倘若你爹爹在此,他早已把你打死了。”但蓬莱魔女虽然硬起心肠,心里不住地自己对自己说道:“他已是叛国从贼的敌人了,决不能放过他。”但终是心中悲痛,攻势不由得略略一缓。公孙奇何等机灵,一见有机可乘,折扇疾挥,把蓬莱魔女也迫得退了一步。玉面妖狐立即飞身掠起,“砰”的一声,击碎了窗户,从窗口跳了出去。蓬莱魔女大怒,追上去就是一剑,但终是迟了一步,未刺着玉面妖狐,却刺了掩护玉面妖狐的公孙奇。
  只听得一声低沉而又急促的尖叫,突然间爆发出来,却不是受了伤的公孙奇的叫声,而是桑白虹惊惶失措,不由自主地呼喊。她心中本是充满了对丈夫的恨意,但不知怎的,到了这紧要关头,眼看着丈夫就要丧命在蓬莱魔女剑下,她仍是不由自主的发了惊呼!
  蓬莱魔女瞿然一惊,心道:“不好,还是救师嫂要紧!”心如乱麻,第二剑就没有再刺出去,公孙奇已是在他妻子的惊叫声中,跟在玉面妖狐后面,也从窗口跳出去了。蓬莱魔女望着他们二人的影子在黑暗之中消失,心中一片茫然,她没有再刺一剑,是为了看她恩师的情份?是为了还顾念同门之谊?是为了免她师嫂再受刺激?是为了急着要先救师嫂的性命?还是这种种因素都有着一些?总之在这瞬间,她也像她师嫂一样,情绪错综复杂,心中难过非常。蓬莱魔女定了定神,回过头来,见了她师嫂那个模样,心神刚定,又不禁大吃一惊,桑白虹原来的样子虽说不上怎样美貌,但却是体态丰盈,肌肤红润的,但如今蓬莱魔女眼前的师嫂,却是个皮肤起皱,形容枯槁,消瘦不堪,难看已极的一个小妇人!从她中了毒针之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刻,在这短短的时间,她简直是完全变了样子!玉面妖狐那毒针的厉害,可想而知!
  桑白虹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清瑶妹子,我错怪你了。你快过来,我有心腹话要和你说。”蓬莱魔女将她扶起,一掌抵着她的背心,说道:“别忙说话,你要把一切事情抛之脑后,养好了伤再说。”
  蓬莱魔女默运玄功,一股真气输进她师嫂体内。桑白虹挣扎了几下,似乎添了一两分活力,声音比前稍微清亮,但却更觉凄凉,说道:“多谢你了,但还是没有用的。”她抖抖索索,从怀中摸出一只哨子,约有五寸来长,黑黝黝的,也不知是什么金属。蓬莱魔女问道:“师嫂,你要什么?”桑白虹道:“我要了结此间未了之事。”
  桑白虹正把那哨子凑到口边,眼光一瞥,忽见在她脚边有一只玉钏,这是公孙奇当年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她本是套在臂上的,如今她肌肉消瘦,这玉钏不知不觉地褪落下来,她一直未曾发觉。几颗泪水从她干涩的眼中滴了下来,桑白虹蓦地把那玉钏拾起,使一把劲,摔出了窗外,顿时心如刀绞,人也累得气喘吁吁。蓬莱魔女道:“师嫂,你这是何苦来呢?还值得为这薄幸人生气吗?”
  桑白虹道:“我没气力了。你替我吹这哨子,三长两短,连吹三遍!”蓬莱魔女怕她多说话伤神,虽然不懂它的作用如何,却也不愿多问,接过哨子便吹。
  桑白虹在一旁急促地喘气,呼出来的口气热得骇人。蓬莱魔女吹了三遍,放下哨子,忙又出掌,抵着她的背心,以真气输送进去。桑白虹道:“清瑶妹子,你别浪耗功力了,我已不中用的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请你听我临终一语。”蓬莱魔女察觉师嫂的脉息已乱,心跳也在若断若续的状态之中,知她所言不假,自己给她输送真气,也只能让她暂延残喘,要想保存她的性命,那是千难万难的了。
  蓬莱魔女心头沉重之极,低声说道:“师嫂说吧,我听你的。”桑白虹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缓缓说道:“我的遭遇,你已看见了。天下男儿多薄幸,女子择人而事,需要特别小心!我师兄对你衷心爱慕,我知道这是真的。我但愿你也成为我的师嫂,我就可以放心了。那、那笑傲乾坤,不是你的良配,你嫁了他,只怕将来要会后悔!你肯听我的劝告吗?”
  蓬莱魔女怔了怔,她感谢师嫂在这弥留的时候,还关心她的终身大事,但也不禁起了疑心,暗自寻思:“师嫂为什么作这样的劝告?只是因为武林天骄是她的师兄吗?但她为什么要说华谷涵的坏话?怎见得华谷涵不是我的良配?听她的口气,竟似认为华谷涵也是个薄幸男儿,她何所见而云然?”要知在蓬莱魔女心目之中,刚好和她师嫂所想的相反,尽管在感情上她比较接近武林天骄,但在理智上她却更相信华谷涵,觉得华谷涵似乎更适宜于做她的配偶。这些日子来,她也一直感到感情的苦闷,武林天骄,笑傲乾坤,这两个人在她心中的份量,连她自己也难以分别孰重孰轻。听了师嫂的话,她心情一片混乱,但为了不想令师嫂失望,她只好含糊其辞,这样答道:“师嫂,我会记着你的劝告,好好考虑的。”
  桑白虹对这答语虽然不很满意,但她已没有精力再多说了,她自知离死不远,只得赶快再说第二件事,“你要告诉我的妹妹,叫她千万不要上她姐夫的当,设法将毒功秘笈夺回,立即焚毁,免得留在世上害人。”蓬莱魔女道:“你放心,我会助你妹妹一臂之力的。”
  桑白虹正想说第三件事,只听得楼下已是人声嘈杂,脚步声呼喝声乱成一片,桑白虹霍地站了起来,叫道:“你们快来!”话犹未了,只听得轰隆一声,房门踢破,进来的是四个老头,手中都执着兵器,向蓬莱魔女怒目而视,但似乎投鼠忌器,因为蓬莱魔女还在扶着桑白虹,他们不敢即行攻上。
  桑白虹连忙说道:“这位是柳女侠,害我的人不是她,她是救我的,我死之后桑家堡上下人等,都要听她的吩咐!你们快来见过新主人!”
  这四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桑白虹喘着气却带笑说道:“刚才这哨子是我教她吹的,你们还有什么疑心?”此言一出,这四个老头再也没有怀疑,登时一齐跪下,向蓬莱魔女行参见主人的大礼。
  原来这四人仍是桑家老仆,曾跟随桑见田数十年,得过桑见田的传授,而且在桑见田临终之时,还有遣命托孤,请他们照顾桑白虹、桑青虹姐妹的。这四人对桑白虹最是忠心,桑白虹也自小就把他们当作叔叔看待,从来没有端过主人的架子用哨子呼唤他们。
  蓬莱魔女刚才吹的那个哨子是千年犀角,声音特异,是专为召唤他们才吹的,那样的吹法——三长两短、连吹三遍也只有桑白虹才懂,那是桑见田临终之时,将哨子与吹哨的方法一同授给桑白虹的。
  这四个人最初还有怀疑,以为桑白虹是受了挟持,被迫出此。这时他们已看出了桑白虹受伤极重,绝计无力吹那哨子,始信她所言是实。要知她若不是出于自愿,即使受了挟持,也无须教蓬莱魔女吹那哨子。
  蓬莱魔女慌道:“这如何使得?”衣袖一卷,发出一股潜力,阻止四人下跪。桑白虹说道:“好妹子,你忍心让桑家堡落在恶人之手么?”蓬莱魔女瞿然一惊,心道:“不错,我若是不安置她这班旧属,他们就要被玉面妖狐所用了。”一迟疑之间,那四个老头都已行过礼了。
  行过了礼,为首的老头问道:“大小姐,伤你的人是谁?我们誓必为你报仇!”第二个道:“姑爷刚才已经走了,他说的又不一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桑白虹道:“他说了什么?”那老头道:“他说小姐已被一个女贼害死,这女贼就是,就是——”眼望蓬莱魔女,没有再说下去,蓬莱魔女柳眉一竖,气道:“他竟敢诬指我是凶手么!”那老头惶恐之极,忙再跪下,说道:“现在我已经知道姑爷说的是假话了,但我却不明白他何以要说假话?我只是转述他的话,请主人恕过。”桑白虹咬牙说道:“因为害我的人就是那玉面妖狐!”这四人不约而同的“啊呀”一声叫了出来。吓得呆了。桑白虹提了口气,说道:“今后你们都听这位柳女侠的命令,报不报仇,怎样报仇,柳女侠自有主意,你们可以不必多管。我最恨的是那妖狐!”蓬莱魔女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到了这步田地,师嫂还是顾念着丈夫,怕这四个人找他算账。听她口气,她分明是暗示我只可找那妖狐,唉,若论起罪恶,师兄之罪实不下于那玉面妖狐,又教我如何能放过了他?”
  桑白虹说了这一连串话,已是风中之烛,摇摇欲坠。蓬莱魔女连忙将她抱起,桑白虹又挣扎着问道:“他、他还说了些什么?”
  为首的老头道:“姑爷神色仓皇,和一个女子匆匆出走。他说小姐被害死,敌人太强,难以抵御,要我们放一把火,将这桑家堡烧了,并叫堡中人众,在各处点起火头之后,立即撤离,由我率领,先找一个地方避难。日后他自然会来找我们,那时再商量给小姐复仇的大计。”桑白虹气得两眼翻白,恨声叫道:“公孙奇,你好狠毒!”蓬莱魔女也是毛骨悚然,“想不到师兄卑鄙狠毒,竟至如斯!他是怕我追来,将他惩处,所以不敢亲自放火,却命令手下行此毒计。这四老是桑家忠仆,他们放火要是给我发现,我将他们杀了,就正合师兄心意,免得他日东窗事发,这四老要为他们的小姐报仇。要是我不发现呢,那就连我和师嫂一同烧死!即使我能逃出火窟,师嫂不能行动,那是必死无疑了!”
  那老头续道:“幸亏姑爷说了之后,匆匆便走,没有亲自督促我们动手。我一想,小姐即使已被害死,我也应该见她一面,决不能就把她的尸体毁灭。何况这桑家堡是老爷数十年心血之所聚,我也不能就一把火将它焚了。因此,我想了又想,终于没有接受他的命令。我们拼着一死报主,正待来看小姐,可巧那哨声就响了。”第二个老头道:“那女子想必就是玉面妖狐了。她还给了我们一把毒针,叫我们若是见到柳女侠出来,就用毒针乱射。我们那时未知底细,还以为柳女侠真是害死我们小姐的凶手。幸亏我们到来的时候,柳女侠正扶着小姐,我们这才不敢下手。”原来玉面妖狐虽然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是半夜潜来,除了公孙奇和他几个心腹之外,其他人都未见过。蓬莱魔女上次来到桑家堡给公孙奇解围,将群雄逐走,因而这四老认得她,也识得她的厉害。
  桑白虹双眼翻白,忽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叫道:“你告诉我的师兄,这妖狐,这妖狐 ……”话未说完,一口气已经断了。蓬莱魔女连忙运掌抵她后心,在她耳边喊道:“师嫂,你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桑白虹身体动了一下,似是记起一件紧要之事,眼皮睁开一线,道:“我,我忘了告诉你,你、你爹爹还在人间。”声音断续,细如蚊叫。蓬莱魔女心头一震,叫道:“什么?他,他在哪里?”忽觉桑白虹全身冰冷,气息毫无。蓬莱魔女再把真气输送进去,她也全无反应,原来早已死了!
  蓬莱魔女是个弃婴,一直不知自己父母的名字。自她懂事以后,无日不以自己的父母为念,她的师父公孙隐也曾为她多方查探,总是得不到半点消息,也不知他们是否还在人间?想不到此际突然从桑白虹口中,第一次听到她爹爹还活着的消息,只可惜桑白虹已经死了,她已是不能再向桑白虹多问半句了!正是:
  言犹未尽幽冥隔,更向何人探隐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变生肘腋情何忍
  祸起江心事更奇
  蓬莱魔女忽然听到父亲还活在人间的消息,心中的震动可想而知,但随即发现了师嫂的死亡,这一个震动又比前一个震动更甚!师嫂是死得如此不值,是死在充满怨恨、绝望与哀伤之中,当真说得是死不瞑目!因此尽管师嫂之死原在蓬莱魔女意料之中,蓬莱魔女仍是不禁深深哀悼,突如其来的惊喜也就给这深沉的悲痛所掩过了。蓬莱魔女只好把父亲的事情暂搁一边,先来料理师嫂的后事。
  那四个老头没有眼泪,但一脸悲愤的神情,可要比号陶大哭更要令人难过。他们又一齐跪了下来,同声叫道:“请主人给我们的小姐报仇!若有差遣,赴汤蹈火,粉骨碎身,在所不辞!”
  蓬莱魔女将师嫂的尸体放下,扯过一床棉被掩盖了她,想到师嫂是死在同床共枕的丈夫手中,而害死她的丈夫,却又正是自己恩师的独生子,蓬莱魔女心中的痛苦比这四老更甚!过了好一会子,蓬莱魔女才稍稍定下心神,说道:“我会给师嫂报仇的,你们起来,听我的吩咐。”
  四老听得蓬莱魔女答应报仇,各自叩了三个响头,这才号陶大哭起来,蓬莱魔女待他们哭得够了,说道:“这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你们听我的话,赶紧办几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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