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挑灯看剑录

_11 梁羽生(当代)
  蓬莱魔女向辛、耿二人告别,辛弃疾道:“这次敉平乱事,全仗柳女侠鼎力相助,以后还望柳女侠同心为国,图复中原。”蓬莱魔女道:“将军放心,待你们王师北返之日,我定与义军前来迎接。”话中之意,已表示了要执行耿京生前与辛弃疾所定下的计划,发动各处义军,在敌后接应。只因人多口杂,故此不便明言。辛弃疾听了,大为欣慰,一再致谢。
  珊瑚道:“我送柳姐姐一程。”耿照因是代替孝子的身份,要在灵前答谢宾客的致祭,不便送行,便在灵前洒泪别过。
  送了一程,蓬莱魔女说道:“妹妹,你回去吧。”珊瑚道:“时候尚早,不必着忙。姐姐,你传我的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有些地方我还不大明白。”蓬莱魔女道:“你说吧,是哪几招?”蓬莱魔女边行边说,详细给珊瑚讲解其中奥义,不知不觉,已离城有十多里,珊瑚所要问的,也都已问了。蓬莱魔女笑道:“你悟性过人,熟习了这天罡拂尘三十六式和柔云剑法,尽可以对付那南山虎。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日头已经过午,你不怕耿照惦记你吗?你还是回去吧。”
  珊瑚忽道:“姐姐,我不回去了。”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道:“怎么你不回去了。”珊瑚道:“我已经留了一封信给耿照,告诉他我要跟随姐姐,不能与他同行了。”蓬莱魔女皱眉道:“怎么,你不想到江南报那南山虎杀父之仇么?”珊瑚道:“杀父之仇,怎能忘记?姐姐,我在此与你分手,分手之后,我就要前往江南了。”蓬莱魔女愕了一愕,说道:“那你又说要跟随我?这是怎么回事?”
  珊瑚“噗嗤”一笑,扮了个鬼脸,说道:“我不是这么说,他怎会相信我呢?”她虽然装出顽皮的神态,面上带着笑容,但却是苍白的笑容,笑声中也带着凄凉的意味。蓬莱魔女恍然大悟,说道:“哦,原来你是避开耿照,单独前往江南。”珊瑚低下了头,说道:“不错,我是不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我不愿他多所猜疑,所以捏造出一个离开他的藉口。”蓬莱魔女茫然问道:“你为何如此,耿照他待你不是很好么?”珊瑚说道:“正因为他待我太好了,他待我一直就似亲生的兄妹一般,我不愿他因我难为。”蓬莱魔女轻轻叹息,道:“我明白了,你不但是为了耿照,也是为了成全别人。但你心里不难过吗?”
  珊瑚眼角有晶莹的泪珠,说道:“姐姐,你别劝阻我了。我的确是难过的。可是,我倘若不离开耿照,有人会比我更难过的。秦姑娘的身世和我一样,都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但她比我更可怜,我还有你这么一个姐姐,还有玳瑁、明珠等一众姐妹。她却只有耿照一个人是可以倚靠的了。她和耿照是青梅竹马之交,对耿照是深情一片,姐姐,难道你还看不来吗?他们经过了许多苦难,几乎反目成仇,如今才得误会冰消,重新相聚,我怎好还插在他们中间?”
  蓬莱魔女默然无语,眼角也有点潮湿了。珊瑚道:“姐姐,你以为我做得不对么?换了你,你怎么样?”蓬莱魔女紧紧握着她的手,说道:“妹妹,你真是个好姑娘。不错,换了我我也也会这样做的。”珊瑚看了看天色,抑泪笑道:“好了,这回我可真得走了。姐姐,我盼望你也早日能到江南。那笑傲乾坤华谷涵现在正在江南呢。”
  珊瑚抄另一条路走了,她不走回头路,为的是要绕过济南,取道前往江南。蓬莱魔女目送她的背影,直至不见,怅然久之,这才独自前行。走了一会,忽听得马铃叮当,有一骑马追赶上来,骑在马上的是个少女,远远的就扬声叫道:“柳女侠,请等等我。”蓬莱魔女不觉又是一怔,说道:“咦,秦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秦弄玉翻身下马,到了蓬莱魔女跟前,说道:“珊瑚姐姐回去了么?”蓬莱魔女顾全珊瑚的心意,不想说穿,便点点头道:“早回去了。你在路上没有碰见她么?”蓬莱魔女知道她是来追珊瑚回去的,正想替珊瑚砌辞掩饰,说她是抄小路回城的。秦弄玉已露出欣悦的神气说道:“幸好她没有碰上我。我是抄小路来的,我不想给她看见。”蓬莱魔女诧道:“为什么?”秦弄玉道:“因为我不想回去了。”蓬莱魔女更是惊奇,问道:“这却为何?”秦弄玉说道:“柳女侠,我会告诉你的,我先求你一件事情,你可肯答允么?”
  蓬莱魔女道:“你要什么,尽管说吧。”秦弄玉道:“我求你收我做你的丫鬟。”蓬莱魔女说道:“秦姑娘,你折煞我了。你的父亲和我的师父是同一辈的朋友,咱们只能以姐妹相交。”秦弄玉道:“我的杀父之仇,全凭你的指示,才知道真正的仇人,我身受的不白之冤,也是全蒙你昭雪。柳女侠,你对我的大恩大德,我是粉身碎骨,难以为报。你就让我替代珊瑚姐姐,在你身边服侍你吧。”说罢,就向蓬莱魔女盈盈拜下,蓬莱魔女衣袖一展,发出一股柔和的力道,将她扶住,说道:“这决不敢当。即使是珊瑚,我也从没有将她当作丫鬟看待。秦姑娘,你和耿照同年生的,是也不是?”秦弄玉听她突然提起耿照,不明其意,怔了一怔,说道:“不错。”蓬莱魔女道:“这么说,我比你痴长两岁,我且妄自尊大,你就叫我一声姐姐吧。”秦弄玉道:“柳女侠,你对我太好了。”叫了一声“姐姐”。蓬莱魔女这才受了她的一拜。
  秦弄玉道:“姐姐,你不要我做你的丫鬟,请你也让我跟随你吧,我已是无家可归的人了。”蓬莱魔女道:“你不是还有个表哥吗?你应该跟随耿照,为什么要离开他呢?”秦弄玉眼圈一红,说道:“我不愿令他难为,我在他的身边,非但我自己心中不安,他将来也会后悔的。”蓬莱魔女听她说的和珊瑚一模一样,心里已明白了,大为感动,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妹妹,你有什么心事,对姐姐说了吧。”
  秦弄玉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说道:“我已反复思量过了,唯有离开他,我才能无愧于心。”蓬莱魔女道:“你这是为了珊瑚吗?”秦弄玉道:“为了珊瑚姐姐,也是为了他。珊瑚姐姐对我表哥恩深义重,我现在也已知道了,珊瑚姐姐的身世与我一样可怜,也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不能让她难过。”她拭了眼泪,继续说道:“姐姐,我想跟随你还有一样私心:现在我已知道了我的杀父仇人,但自恨武艺低微,只怕不能亲手报仇。姐姐,你就让我服侍你,闲时我也可以跟你学学武功。”说罢又要下拜,蓬莱魔女将她扶起,说道:“不要如此,好妹妹,你听我说。我说珊瑚已经回去是骗你的,她没有回去,她是独自走了。因为她的想法和你一样,她也不愿意令你伤心,决意离开耿照了。”秦弄玉“啊呀”一声,心中一片茫然,登时呆了。蓬莱魔女轻轻将她扶住,接着说道:“好妹妹,你要跟我在一起,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让你如此,你静下来好好想想,别辜负了珊瑚的心意,还是回去吧!”说到此处,忽地出手如电,点了秦弄玉的穴道,转眼间不见人影。
  秦弄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蓬莱魔女点她的穴道,其实正是以本身的绝顶内功,替她打通了三焦经脉,这经脉一通,以后修习上乘内功,便可以事半功倍了。秦弄玉又是感激,又是迷茫,心中想道:“珊瑚姐姐走了,柳女侠也走了。我呢?我应该往哪儿去?”当真是天地茫茫,却不知何处是可以安身立命之所?她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决定了不变初衷,想道:“我不能让照哥被骂作忘恩负义之人,我若是不离开他,珊瑚姐姐是决不会回头的了。与其三人不幸,何如让我一人把愁苦独自承当?唉,柳姐姐,你对我的恩义,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但你叫我回到耿照那儿,这番好意,我却是只能心领了。”秦弄玉心意已决,便跨上白马,单骑北走。她准备将父亲迁葬之后,再去找那玉面妖狐报仇。
  暂且按下秦弄玉、珊瑚等人不表。且说蓬莱魔女回去探望她的师兄,一路上也是怅怅惘惘,难遣愁怀。走了两天,已到了孤鸾山下,公孙奇夫妇所住的桑家堡,就在这山中了。这时已是二更时分,月淡星稀,夜色朦胧,蓬莱魔女心道:“我要查访真相,今晚月色朦胧,正好行事。免得惊动众人。但我单独见师兄呢还是也见师嫂?嗯,这师嫂是大魔头桑见田女儿,只怕未必与我们一样心肠?师兄误入歧途,多半就是因为她的关系。”蓬莱魔女小时她帅兄对她甚好,因此蓬莱魔女对师兄也总是宽恕多些,不肯相信她师兄已坏到不可收拾。
  这孤鸾山山形陡峭,但也难不倒蓬莱魔女,她施展轻功,片刻之间,已上到半山,茅草高逾人头,山风吹来,猎猎作响。蓬莱魔女正自心中思想,夜色迷朦中,忽见峰顶似有一溜轻烟,转瞬即逝。蓬莱魔女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我眼花了?谁人如此本事?”心念未已,忽听“嘎”的一声,原来是一只夜枭,从她头顶飞过。蓬莱魔女哑然失笑,心道:“我还当是笑傲乾坤或是武林天骄呢。”想起了笑傲乾坤华谷涵,又不禁心下黯然。她与华谷涵几次失之交臂,如今一南一北,又不知何日相逢了。她一见风吹草动,立即便会想起“笑傲乾坤”,那当然是因为在她的心中,时刻都在思念着华谷涵的原故。但说也奇怪,“武林天骄”处在她的敌对地位,她也会不时地想起他来。而且每每在想及“笑傲乾坤”之时,同时也就想起“武林天骄”。
  不消多久,蓬莱魔女已翻过了孤鸾山主峰,从另一边溜下,悄悄地进入桑家堡,堡中武士虽多,却没一人发现她的踪迹,正是:
  苦心一片何人识,为报师恩到此来。
  欲知蓬莱魔女见了公孙奇之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毒药甜言求秘笈
  诡谋巧计套奸徒
  蓬莱魔女此次是旧地重来,路途已熟,不需多久便找到了公孙奇的卧房,只见房中灯火通明,纱窗上现出一个人影,正是她的师兄。蓬莱魔女心道:“原来师兄还没有睡,却不知师嫂是否也在里面,怎生想个法儿引他出来才好。”心念未已,忽听得桑白虹的声音喘着气说道:“我看这药我不吃也罢,吃了也不会好的。我吃了这么多天,丝毫也没起色。”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倒挂屋檐,贴近窗子张望,只见桑白虹躺在床上,脸儿朝外,向着她的丈夫。她病容满面,灯光掩映下更显得一片枯黄。床前有张小几,几上有碗汤药,热气腾腾,想是公孙奇刚刚给她端来,等待冷却的。蓬莱魔女心道:“是了,她那日大战群雄,内伤不浅,想必是过后就大病起来了。”但也有点诧异,心想:“但她内功深厚,和我师兄也差不了多少,我师兄当日所受的伤比她更重,怎的我的师兄已经痊愈,她却病得这样沉重?”
  公孙奇笑道:“虹妹,你怎的这么心急,常言道得好:病来如大山,病去似微尘,哪有这样快好的?你放心,我已经把卢大国手请来了,在他手下没有医不好的病人。”桑白虹说道:“卢大国手的医术我知道他是好的,但我只怕病入膏肓,纵有仙丹也难救治了。”公孙奇道:“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桑白虹道:“我不是胡思乱想,你想咱家自炼的大还丹,乃是最好的医治内伤的灵药,你吃了见效,我吃了却仍是病体依然,这不是我的气数当尽了么?再说,卢大国手的药,我也吃了好几天了,我真是不耐烦再吃下去了。”公孙奇说道:“卢大国手说,你是伤了肝脏,大还丹虽能补中益气,却不能修补肝脏。因此他要用疏导调补的良药给你调治,不能心急,要连续吃药,再吃半个月,你就可以好了。”桑白虹道:“哎哟,还要半个月,那烦死了。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气!”公孙奇笑道:“我知道,你们桑家在武林称雄数十年,从没折过威风。那天,东园望、华谷涵相继而来,甚至连宋金刚这班家伙,也居然敢登门找到咱们头上来,你心里当然有气。但好在半个月转眼即过,待你病好之后,咱们就去找宋金刚那班人算账,然后再一个个地收拾东园望和华谷涵。”
  桑白虹忽地靠着床壁,抬起身来,凝神望着丈夫说道:“你提起那日之事,怎么漏提了一个人?”公孙奇道:“谁呀?”桑白虹冷冷说道:“还有谁呀?你的师妹柳清瑶。”公孙奇道:“她那日是来相助咱们的,可并非咱们的仇人。”桑白虹道:“我知道。但既说起那日之事,恩人仇人都该提起才是。我问你,你心里感不感激你这位小师妹?”
  公孙奇道:“我这小师妹是孤儿,我爹爹将她抚养大的,她帮我那是理所当然,说不上什么感激不感激。”桑白虹冷笑说道:“哦,原来你们早已是一家人了,至亲之人,患难扶持,纯出自然,我提起‘感激’二字,这倒是我说错话了。”公孙奇瞧她神色不对,忙道:“虹妹,你——”桑白虹道:“别忙,我再问你一句,倘若我病死了,你就该娶你的小师妹了吧?”公孙奇面色一变,随即苦笑说道:“虹妹,这都是你不放心的缘故,你若能心境宽舒,病也就容易好了。”
  蓬莱魔女听了,又是气愤,又是为她师兄难过,心想道:“师嫂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竟在背后含血喷人,污蔑于我,哼,要不是她尚在病中,我就打她两记耳光!我师兄也真可怜,好好一个名家子弟,却被这妖女勾引私奔,一步步变得坏了。他对师嫂倒是体贴入微,师嫂却还要这样气他。”蓬莱魔女暗暗为公孙奇感到不值,对桑白虹也就更憎厌了。
  桑白虹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哦,这么说来,你对我并非假情假意,当真是望我病好么?”公孙奇道:“好,我向你发誓,我对你倘有三心二意,叫我不得好死!”桑白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伸手掩着他的嘴,说道:“好了,我相信你便是,不必发誓了。”
  公孙奇扶他妻子躺下,说道:“为了教你放心,我将心事都对你说了吧。我本来要找师妹帮忙咱们报仇的,你既是不放心,我以后再也不见她了。”桑白虹道:“那又何必。”公孙奇道:“我要为你争一口气,咱们不用外人相助,也报得了仇。”桑白虹叹了口气,道:“但求你对我永不变心,这仇么不报也就罢了。你我联手都打不过那笑傲乾坤华谷涵的,你不找师妹帮手,那除非是你回到你父亲身边,求他饶恕,再学全他的武功,但你家与我家乃是世仇,你父亲可以宽恕你,却决不会宽恕我,我知道他是不肯让我踏进你的家门,做他的媳妇的。我宁可不报仇,不愿失了你。”
  公孙奇轻轻抚摸妻子的头发,柔声道:“你放心,我怎舍得离开你呢?但我已想过了,不必求我爹爹出头,也无须请我师妹帮手,咱们就可以打败那华谷涵!”桑白虹说道:“我可没有这把握。”公孙奇道:“不,咱们两家的武功若能融会贯通,何惧那华谷涵。我练了那大衍八式之后,自觉功力已增进了不少,可惜你不让我早练……”桑白虹打断他的话道:“你别怪我,我爹爹临死时候吩咐过我,桑家武功是决不外传的。”公孙奇笑道:“女婿又不是外人,要是你爹爹在生,现在就不会这样说了。”桑白虹道:“我就是见你待得我好,所以这几年我已经违背了我爹爹的吩咐,传了你一些武功了。”
  公孙奇笑道:“那些可算不得是什么上乘的武功。”桑白虹道:“大衍八式你也已经练了,你还想要什么?”公孙奇说道:“我想练你们桑家的两大毒功——腐骨掌和化血刀。”桑白虹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想练这两门功夫?这个,这个——”公孙奇弯下腰,在妻子颊上轻轻亲了一下,柔声说道:“虹妹,我已经发过重誓了,你还不相信我么?你怕我练了你们桑家的武功,就会抛弃你么?唉,你每多烦恼,甚至弄出病来,这都是你不能放心的缘故。咱们本来可以过得更快活的,只要你减少猜疑!”
  蓬莱魔女偷听至此,心里很不舒服,暗自想道:“我只道他们夫妻十分恩爱,却原来彼此猜疑。夫妻本应推诚相向,师嫂却似守财奴般守着她的武功,留为缚住丈夫之用,心胸也未免太狭窄了!”又想道:“师兄也未免太没男子气了,为何要觊觎别人的武功?咱们本门的武功,绝不在桑家之下,你若然都已精通,一生便已受用不尽。又何须去练这种妖邪恶毒的功夫?”
  桑白虹却似很受感动,说道:“官人,你听我说,我不是吝不肯传,只怕这两门功夫,你练了反而不利,你知我爹爹是怎么死的?”公孙奇诧道:“你爹不是病死的么?”桑白虹道:“我爹爹就是因为练这两门功夫,一不小心,败血而亡的。这两大毒功,非同小可,练的时候,危险得很。我也一直不敢练。”公孙奇道:“但咱们要打败华谷涵,就非练这两大毒功不可。你让我试试吧,也许我凭着我本门的正宗内功,可以克制得住毒性。”桑白虹沉吟不语,公孙奇又道:“我也是为了你的缘故,试想咱们融会了两家之长,再夫妻联手,天下还有何人是咱们敌手?你也不必受人欺负了。”桑白虹神情委顿,半晌说道:“官人,你容我仔细想想好吗?这两大毒功太过厉害,可不是闹着玩的。当然你一定要练,我也不会吝啬,但对这练功的奥秘,我自己也未深明底蕴,先得推究一番。”
  公孙奇虽然有点失望,但已知道妻子已给他说动,迟早会得到这两大毒功,眼角眉梢,也不自禁露出一丝喜色,当下端起药碗说道:“咱们只顾说话,药已凉了,你喝了吧!”桑白虹将药碗一推,说道:“且慢!”公孙奇诧道:“怎么?”桑白虹道:“我还想问你一句话,我妹妹哪里去了?”公孙奇道:“喝了再说吧。”桑白虹道:“不,我一直记挂着她,你不肯和我说,我闷在心头,难过极了。我要你说了再喝。”公孙奇笑道:“青虹大约是追耿照那小子去了。”桑白虹问道:“是谁给她通风报讯的?”公孙奇道:“这个,这个——她精灵古怪,耳朵长着呢。我怎知她从哪儿打听到那小子的消息?”桑白虹道:“你别瞒我了,是不是玉面妖狐来过咱们这儿?”
  公孙奇苦笑道:“我怕你又瞎起疑心,所以没有告诉你。不错,她是来过了。”桑白虹问道:“你当真没有和她勾搭?”公孙奇佯怒道:“你把你丈夫当成什么人了,这妖狐人尽可夫,你丈夫还未至于这么下贱!”公孙奇一发脾气,桑白虹反而赔笑说道:“我知道你不会。但这玉面妖狐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不愿意你和她来往。”公孙奇道:“她只是来找青虹的。第二天青虹就悄悄和她走了,连我也未曾告诉。”桑白虹说道:“她不是只单找妹妹吧?你和她不是曾在密室里谈过两次吗?谈的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公孙奇吃了一惊,心道:“不知是哪个多嘴的丫鬟偷偷告诉了她?”只好说:“没谈什么,她只是来告诉我关于耿照的消息,她知道耿照偷了咱们的大衍八式,问我要不要将耿照逮捕回来。我记得你曾说过,看在妹妹的份上,你不愿意理会这事了,我就这样告诉她。大约她因为见我不理,后来又将这消息告诉妹妹,妹妹对那小子不肯死心,就跟她走了。我怕你病中多担心事,所以没有告诉你。”
  桑白虹冷冷说道:“怕还不仅仅这样简单吧?”公孙奇问道:“那你以为还有什么?”桑白虹道:“我怕你受她怂恿,做出了不好的事情。”公孙奇道:“你又来了,唉,你总是不能放心你的丈夫。”桑白虹摇手道:“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孙奇道:“那又是什么意思?”桑白虹说道:“我在担心,担心你受她怂恿,做金朝的鹰犬!”公孙奇面色一变,说道:“你真爱胡思乱想,没这回事!”
  桑白虹说道:“没这回事就好。你还记得么,那回北宫黝来咱们这里,他透露口风,说是金主完颜亮想请你出山,做什么龙骑都尉,马上就给我赶跑了。我就是不愿意你做金朝的官,和北宫黝、玉面妖狐这些人混在一起。”公孙奇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
  桑白虹提高声音说道:“你还有不知道的呢,我爹爹人称大魔头,他也是强盗头子。但他只不肯做一件事情,他生前对我说,什么坏事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金人的官,因为一做了金人的官,稍微有点骨气的都不会跟你了,那时你想做强盗头子也不可得了。咱们的手下大半是我爹爹的旧部,只要他们知道你与那妖狐往来,他们也会对你离心的。所以我不单是怕你受那妖狐勾引,而是怕你坏了咱们的基业,你可得仔细想想才好。”公孙奇出了一身冷汗,说道:“虹妹你说得对,你放心,我也不会做那样傻事的。”蓬莱魔女听了桑白虹一席话,大感意外,暗自想道:“我只道是师嫂带坏我的师兄,却原来她也有几分正气。虽说是为了本身利害,但也算难得了。”如此一想,对师嫂的恶感也就减了几分。公孙奇又端起药碗说道:“药都凉了,你可真得喝了!”
  桑白虹道:“唉,我可实在不想喝。”公孙奇道:“不喝病怎会好呢?虹妹,就算是为了我的缘故,你也喝了吧!”桑白虹道:“我有个奇怪的感觉,我这病是医不好了的。(公孙奇插嘴道:“胡说。”)但你既然定要我喝,那我就喝了吧。”
  药碗已端到唇边,桑白虹正待张嘴吃药,忽有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只听得“叮”的一声,接着“当啷”一声响,那药碗突然从公孙奇的手上掉了下来,裂成八块,汤药泼了满地,地上起了一层淡淡的紫气。
  这一瞬间,公孙奇吓得呆了。桑白虹奇道:“咦,你是怎么啦?这药不喝也罢,何必难过?”她在病中耳目不灵,还当是公孙奇失手打破了药碗。
  蓬莱魔女这一惊可比她的师兄更甚,她听得出那“叮”的一声,声音极为微细,乃是梅花针之类的暗器打着了药碗,但因药碗随即坠地,药碗碎裂的声音便将它遮掩过了,桑白虹闻得药碗碎裂之声方始惊起,根本就没察觉是有人用暗器将药碗打破的。
  这一瞬间,蓬莱魔女当然也知道了另有个人,也似她一样,在向这房中偷伺。这人用极微细的暗器,竟打破了公孙奇手中的药碗,事前公孙奇丝毫也没发觉,连蓬莱魔女也是事发始知另有一人在暗中埋伏,这人武功之高,那也就可以想见了。“谁有如此武功,他为什么要打破药碗?”“以那人的武功之高,他若要用梅花针偷袭,尽可射入公孙奇的穴道,但他只是打翻药碗,可见用意只是在阻桑白虹吃这碗药。为什么?哎呀,莫非……”蓬莱魔女心念电转,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但想至此处,已不敢再想下去,她可得先看看这是什么人?当下立即一个“鹞子翻身”,从“珍珠倒卷帘”的姿式变为“一鹤冲天”,飞身上了屋顶,夜色迷闬,星光黯淡,哪里看得见什么人影?
  就在这时,桑白虹已在叫道:“外面有人!”挣扎欲起,公孙奇蓦然一醒,心神稍定,倏的一个转身,长袖一挥,扑灭了那层淡淡的紫气,立即破窗而出。桑白虹诧异万分,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是什么原因?他为什么如此惊恐?”要知公孙奇并非初出道的雏儿,他是屡经大敌的江湖上一流人物,即使发现有敌人来到,也不该如此惊慌的,而且他也没有向妻子交代一句话,就匆匆破窗而去,这也令得桑白虹多了一层思疑。当下,桑白虹就挣扎下床,察看究竟。
  按下桑白虹慢表,且说公孙奇追出来的时候,蓬莱魔女已藏到一块假山石后。她是想等候那另一个人出来,而且她也不愿引起桑白虹的猜疑,故而不想在这时候便与她师兄会面。
  公孙奇跳上那座假山,周围一望,不见有人,却也并不声张,一溜烟就跑了。他料想不到蓬莱魔女就藏在一块假山石后。
  蓬莱魔女伏地听声,辨出了师兄所走的方向,待他走了一会,这才施展绝顶轻功,向那个方向追踪,远远的只见师兄的背影走进一间房子。
  这是公孙奇自己的书房,他点燃灯火,翻开抽屉,翻出一本手抄的小册子,纳入怀中。这是他十年来偷学到的桑家武功,最近所得的“大衍八式”也在其内,只因这些武功乃是东鳞西瓜,并非连贯起来的整套东西,因此他要运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加以整理,仔细琢磨,因而这本册子,不单纯是他所偷学的武功的记载,其中也有他自己的研究心得。
  蓬莱魔女借石障形,从后窗偷望进去,只见她的师兄绕室彷徨,似乎有重大的心事委决不下。原来公孙奇此际正在寻思:“白虹是用毒的大行家,她若起了疑心,定然能够发现。唉,刚才我为什么不即杀了她?”他突然起了杀机,自己也觉得有点吃惊,随即想道:“我怎么可以有这念头?她究竟是我的妻子,而且我若是下手杀她,这可就要声张起来了,这堡中多半是她父亲的旧人,事情发作,我虽不俱,但我在这里的基业可就要毁了。何况还有两大毒功的练功密诀,我也还没有到手。”想起了这两大毒功,他不知不觉地喃喃自语,说出声来:“我走呢还是不走?”原来他作贼心虚,一怕桑白虹发现他的阴狠手段,二怕刚才打碎他手中药碗那人乃是桑白虹暗中埋伏窥伺他的人,事情已然发作,他在这堡中是站不住脚的了。但随即又想道:“不对,这人的武功十分高强,只有在我与白虹之上,堡中诸人,谁有这样本领?嗯,这也难说,她父亲是一代武学大师,往来的朋友,焉知没有本领极强的人物?说不定是她哪位世交叔伯,一向隐藏身份,在这堡中,连我也不知道?今晚他已经识破我的计谋,出头示警。”公孙奇不断寻思,疑神疑鬼,既不敢回去杀桑白虹,又怕刚才打破他药碗那人,追来与他算账,而且即使那人不来,他也料想事情定会发作,他妻子决不肯与他甘休,左想右想,彷徨无计,终于还是决定一走了之。就在他准备开门的时候,忽听得门环轻轻碰了两下,那是有人在外面敲门,公孙奇大吃一惊,喝道:“是谁?”把门拉开,藏在门后拔剑出鞘,准备那人一踏进来,他在门后一剑就刺过去。那人进来只说了一声:“是我!”公孙奇这一剑登时刺不出去了,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蓬莱魔女。
  公孙奇抹了一额冷汗,插剑入鞘,说道:“师妹,原来是你?你怎么来了?倒把我吓了一大跳!”
  蓬莱魔女冷冷说道:“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你作了什么亏心事了?”公孙奇道:“哦,刚才发梅花针的那个人就是你么?”心中又惊又喜,暗自想道:“师妹决不会是白虹暗中埋伏来窥伺我的,只要不是白虹的人,那我就不用害怕了。从日前之事看来,师妹对我也似乎并非全无情意。”
  蓬莱魔女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的师兄,追问道:“你给师嫂吃的是什么药?”公孙奇讷讷说道:“是补中益气汤。”蓬莱魔女双眉一竖,冷笑说道:“你休骗我,补中益气汤泼在地上,会有一层紫气的么?”公孙奇把心一横,说道:“师妹,你已然识破,我也不妨对你直说,那不过是汤药中加上一小撮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失声叫道:“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这还说不是毒药么?”
  闽南桃花溪在武夷山的九疑谷,遍地桃花之外,溪畔还有野生的茉莉,溪水蕴藏有桃花瘴,毒性甚烈,茉莉根受溪水的滋养,也含有毒质。但经过了百年之久,瘴气都己去尽,研成粉末,无色无味无臭,即使是用吸毒的至宝玉蟾蜍来验,也验不出它是毒药。而且因为经过了百年,毒性已减,只能慢慢致人于死,死后也无丝毫中毒的迹象。宋代开国之初,宋太宗就曾用这种毒药暗害了后蜀降王孟昶,其后秘密流传于外,许多人都知道了。所以蓬莱魔女虽然不是使毒行家,也曾听过“闽南桃花溪百年茉莉根”这个毒药的名字。
  公孙奇尴尬笑道:“我并不是想要她性命,这茉莉根是慢性毒药,她内功造诣甚深,不会就死去的。我只要得到她那两大毒功,我就不会再用此药了。”蓬莱魔女道:“要是她始终不将那练功秘诀交出来,那你不是要继续用药,把她毒死了?再说,她中毒已深,即使你停止用药,那她也要长年卧病在床,不能复起了。”蓬莱魔女把公孙奇问得哑口无言,他原来的打算,实在就是这样。
  蓬莱魔女冷笑道:“你使用这种慢性毒药,然后再假情假意地服侍她,原来就是要骗取她的武功?”公孙奇道:“她是用毒的大行家,用这种毒药,才不至于给她发觉。”蓬莱魔女哼了一声道:“还有,你还想继续役使她父亲的旧属,称霸江湖,所以必须让她死后,尸体上毫无中毒的迹象,这才能使得她的部下不起疑心,仍然跟你?”公孙奇给她说中心事,只好默不作声。
  蓬莱魔女毛骨悚然,想不到师兄竟如此恶毒,又是伤心,又是愤激,心想:“我只道师嫂不是好人,却原来师兄比她更坏百倍!”公孙奇忽道:“师妹,你不知道,我实在后悔得很!”蓬莱魔女道:“你后悔什么?”
  公孙奇道:“我悔不该当年离开你们,和这妖妇私逃。”蓬莱魔女本来也是一直把桑白虹当作“妖妇”的,但此时此际,这“妖妇”二字出自公孙奇之口,她听来却是刺耳非常,心里大大不以为然,不禁勃然作色,说道:“师嫂对你实在是情深义厚,你怎么可以这样骂她?好坏你们都做了一场夫妻,你就连这一点夫妻之情都没有了么?”
  公孙奇嘻皮笑脸地说道,“师妹,你不知道,我本来不打算和她做夫妻的。我当年血气方刚,受不了她的狐媚手段,被她勾引私奔,现在是越想越觉不值。我只说一件小事情给你听,你也会感到可笑了,她年纪本来比我大,但她却一直要我将她唤作‘虹妹’。你说可笑不?哼,不瞒你说,我早就讨厌她了!”蓬莱魔女心道:“你不知道,我听了你这话,我也是多么讨厌你!”但因公孙奇毕竟是她师兄,她还在想怎样好言相劝,而不愿即时破脸。
  公孙奇机灵之极,察觉师妹面色不对,又叹口气道:“我娶了这个妻子,弄得我有家难归,爹爹不认我作儿子,师妹,你和我的情份也断了。唉,想起咱们从前所过的日子,你叫我怎不悔恨,怎不伤心?”说着,居然掉下两滴泪来。
  蓬莱魔女本已对师兄充满恶感,但听了这一番话,想起师父对自己的恩情,而师父又只有这一个儿子,不禁也起了悽恻之情,当下说道:“师兄,师父虽然不满意你做的事情,表面上虽然是口口声声不认你做儿子了,但他老人家心里却还是挂念你的。他一喝醉了酒,就会叫你的名字,这是我知道的。师兄,你若痛改前非,我一定给你向师父说情,连师嫂也一起接回去。至于我,我是一向把你当作师兄的。”
  公孙奇苦笑道:“多谢师妹,师妹,我知道你对我好,只要咱们的情份还在,那我也没有这么伤心了。但你说把、把那贱人也接回去,那就不必了。你想,事已如斯,我和她还能再做夫妻吗?师妹,只要你还是象往日一样对我,我马上就跟你走。她的什么毒功秘诀,这里桑家堡的基业,我统统都可以不要了!”蓬莱魔女听出他话里有话,怔了一怔,蓦地变色说道:“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奇笑道:“师妹,你是绝顶聪明的人,你还不明白?我把那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弄来,给你师嫂吃,一半的原因也是为了你啊!”
  蓬莱魔女气得说不出话来,正要发作,忽听得外面似有脚步声响。公孙奇吃了一惊,作手势指那书橱,示意叫蓬莱魔女暂避一避。蓬莱魔女心想:“我且看来的是谁?”当下就依从公孙奇的意图,躲到书橱后面,外面已轻轻响起了敲门声,公孙奇道:“来啦!”手心里捏着一根毒针,便去开门。
  公孙奇只道是妻子前来问罪,心中打定主意:“我且先听听她的来意如何,要是未曾发觉,我就找个藉口,解释刚才之事,再骗她那两大毒功的神功秘诀;要是她已经发觉,知道我在她汤药中加上了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哼,哼,那就没话好讲,只能将这根毒针刺进她的天灵盖了。舍弃这里的基业虽然有点可惜,但得了师妹,一切都可以补偿了。师妹比她貌美,比她高强,师妹又是绿林领袖,比桑家堡这点基业更是大得多了。好,一意这么办了。”他想得如意,似乎十拿九稳,师妹定然从他,一切都可以在所不顾。但,虽然如此,他和桑白虹毕竟是做了将近十年的夫妻,一旦要下毒手,他捏着毒针的那只手,仍是不禁微微颤抖,手心也淌出了冷汗。
  公孙奇轻轻把门拉开,只见一个披着白狐裘的女子走进门来,笑道:“公孙奇,原来你躲在这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公孙奇怔了一怔,问道:“原来是你,你怎么又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玉面妖狐连清波。蓬莱魔女躲在书橱后面,暗暗欢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好个妖狐,这次可是你自投罗网,逃不脱我的手心了。且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看看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
  连清波格格笑道:“你以为是谁,你不说我倒忘了,我上次是几时来过的?”公孙奇皱眉道:“我可没工夫和你说闲话!”连清波道:“好大的架子,翻脸就不认人了么?喂,我当真是忘记了咱们几时会过的了,你不可以告诉我么?”
  公孙奇背向书橱,料想蓬莱魔女瞧不见他的面部表情,便连连向连清波打了几个眼色,示意屋内有人,叫她赶快走开,同时心里又很奇怪:“她怎的尽是找些闲话来说?她是个精明仔细的人,上次几时会面她怎的也会忘记?就是忘记了也没什么打紧,为何老是发问?”当下只好说道:“我也不很记得清楚,大约是上月十二、十三吧!”
  连清波竟似不懂他的眼色,说道:“好,那么已过了一个多月了,咱们上次商谈之事,你已经准备好了没有?”公孙奇道:“什么准备好了没有?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又接连打了两个眼色。连清波道:“你想想看,我上次和你说的什么?”公孙奇恼道:“你真是无理取闹,快走,快走!”
  连清波反而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说道:“我好辛苦才来一次,哪有这样容易走的?你放心吧,我周围巡视过了,外面没有人。你赶快说吧,你把准备好的计划告诉我,我马上就走!”公孙奇气得七窍生烟,心里骂道:“你号称妖狐,怎的这样愚蠢,连我的眼色也会意不来?哼,你是真的愚蠢呢,还是有心要我出丑?”
  公孙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清波,你知不知道,我的妻子正恼你呢,她的病已经好了!”用意是要把连清波吓走,哪知连清波双眉一竖,仍是坐着不动,却冷笑说道:“我知道她是个醋娘子,但我来得光明正大,怕她何来?哼,你要是怕她,那你就更不宜拖延时候了,快快把你的计划告诉我,我好回去复命,你也可以省了嫌疑。”
  公孙奇道:“你知道她为何恼你?她恼你怂恿她的妹妹出走,要找你算账呢!什么计划不计划的,我全不懂,我只知道你上次到来,为的是要青虹和你去找那姓耿的小子,这件事我倒是无可无不可,但我的妻子却是大不高兴。你可得当心点儿,惹翻了她,我也没法保护你的。”心想:“我已经说得这样明显了,难道她还不会意吗?”公孙奇这番话也是有心说给蓬莱魔女听的,好撇清他与连清波之间的关系。
  哪知连清波依然还似不懂,说道:“那姓耿的小子,他的事我才管不着呢!”公孙奇跺脚道:“你不是来通风报讯,叫青虹去将耿照捉回来吗?她碰着了耿照没有,为何不与你一同回来?”连清波面向书橱,蓬莱魔女从缝隙偷看出来,见她的面色,倒似是怔了一怔,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唔,不错,不错,青虹是追那姓耿的小子去了,她武功高强,不用我帮她手。所以我和她出了商河县境,我就让她独自去了。”她顿了一顿,接着道:“你不要节外生枝,咱们话回正题吧。你不是说要投效朝廷,但因为时机未到,北宫黝的意思,也只是要你暗中出力吗?北宫黝想知道你的计划,叫你详细地回报他!”蓬莱魔女听到这里,疑心大起。第一,连清波分明是在济南途中见过耿照,还骗了耿照,救了那个被俘的军官。桑青虹也分明是和连清波一同到了济南的。第二,北宫黝被擒,她在济南,不该不知道,怎的还说了北宫黝等着回报?心里暗自寻思:“她的话中露出许多破绽,都与事实不符。我师兄既是与她同谋,她在我师兄面前,还用得着说假话吗?还有,听她一路说来,似乎在想套取我师兄的口风,这又是什么道理?她和师兄的对答之间,也有许多不接头的地方。咦,真是古怪,叫人猜想不透。唔,玉面妖狐,著名狡猾,莫非她已知道我躲在这儿,有意说出一些假话?”但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猜想,也还是有几点站不住脚,连清波若是察觉有人埋伏房中,何以还流连不走?而且她也不该老是迫公孙奇说出什么计划,难道不怕泄漏了秘密么?蓬莱魔女心细如发,旁观者清,听出他们的对答有许多不接头的地方。公孙奇虽是聪明,但因他心中焦急,恨不得连清波早走,却未曾发觉她话中的破绽。
  公孙奇思疑不定,心中想道:“难道北宫黝当真是等着回音?但她上次和我密谈,却是压根儿未曾提过北宫黝的,怎的平空多钻出一个人了?哼,岂有此理,我的身份在北宫黝之上,我即算投顺朝廷,也只有金主完颜亮才配管我,他北宫黝是什么东西,也想骑在我的头上,以顶头上司自居?”原来连清波上次来做说客,拉拢公孙奇归顺金朝,是奉了金国御林军统领檀道清之命,还带了金主完颜亮的“密诏”,以金主完颜亮的名义来进行的。要他暗中效力,剪除绿林中抗金的豪杰,并在金兵大举侵宋之时,由他去攻袭两股义军的山头,表面上装作是绿林火并,实际是牵制义军的兵力,使他们不能“扰乱”金兵后方。事成之后,金主完颜亮默许公孙奇在山东自立为王,全国官军与他可以订立互不侵犯之约。
  连清波上次是直接传达完颜亮的“御旨”,公孙奇觉得完颜亮很看重他,欣然答允。但这次连清波却说是奉了北宫黝之命,来向他索取什么“计划”,这就等于无形中降低了公孙奇的身份,公孙奇自是大不高兴,心中想道:“北宫黝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完颜亮的一名御前侍卫,也配给我下令?他的把兄东海龙我尚且不放在眼内,难道反而要向这条北芒狗卖账?”
  公孙奇想至此处,不觉暗暗恼怒,这时连清波的眼光正注视着那个书橱,公孙奇心头一动,随即想道:“我师妹是北五省绿林盟主,只要她肯嫁我,我一样可以自立为王!”原来公孙奇此人野心极大,但求能称霸绿林,占据一方,随心所欲,事齐事楚,他倒并不在乎。
  连清波见他沉吟不语,说道:“怎么,难道你不信任我么?”公孙奇疑心忽起,寻思:“上次她只是说完颜亮许我便宜行事,官军可以在暗中帮我一把,让我可以吞并其他山寨。至于什么详细计划,她可并没有要我呈报。那样的机密大事,她都可以与我商量,她又是有完颜亮‘密诏’的,我怎会不信任她?”他人极聪明,登时从连清波这一句话看出破绽。当下公孙奇冷冷一笑,说道:“你是要我捉拿耿照的计划么?青虹已经去追踪了,我再添多几个人帮她追捕就是。这个,北宫黝也要知道吗?”
  连清波诧道:“你说什么?”公孙奇道:“你上次和我谈的,不就是这个计划吗?”连清波更是惊诧,说道:“我说的是关于你投顺朝廷的事情!”
  公孙奇道:“你哪里说过这种事情?我公孙奇打家劫舍,坐地分赃,也不知什么朝廷不朝廷的?哼,你究竟是什么人?到这里胡说八道!”
  连清波叫道:“你说什么?你想想看,你有没有弄错?”公孙奇道:“我说你才是弄错了,跑到这儿胡说八道!”连清波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厉声说道:“哦,原来你是压根儿没有归顺朝廷的意思!”公孙奇说道:“你再啰唆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他说这两句话的时候,悄悄地对连清波又使了个眼色,原来他的心思未定,要知他虽然自己觉得有七八分把握可以获得师妹,只要获得师妹,他就可以完全不理会连清波,不必走连清波给他安排的道路,但毕竟师妹还没有答应嫁他,他心里还想给自己准备一条后路,因而也就不想对连清波太过绝情。他一面作势要驱逐连清波,一面给她打个眼色,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连清波忽地笑道:“哦,这么说来,或许倒真是我弄错了。你既然没有投顺朝廷之意,那我只好走了。”
  蓬莱魔女躲在书橱后面,听到此处,也是思疑不定,暗自寻恩道:“原来我的师兄虽然误入歧途,与这妖狐也有来往,却倒还不是叛国投敌!但这又焉知不是他们故意一唱一和,有心在我的面前说的假话。”这时连清波正要跨出房门,蓬莱魔女岂能容她就此走掉?蓦地一声冷笑,从书橱后面出来,冷冷说道:“玉面妖狐,你看看我是谁?你还想跑得了吗?”
  在蓬莱魔女意料中,这玉面妖狐一见是她,定然惊惶失色,哪知连清波的态度却大出她意料之外,只见她在门口立定,“噗嗤”一笑说道:“你是桑家嫂子吧?我早知道你躲在这里了!我又没有勾引你的丈夫,你干嘛要发这样大脾气。我们说的话你都听见了,该知道我是为了正事来的吧?公孙大哥,你是否瞒着嫂子的?好,嫂子你既然出来了,那咱们就挑明来说吧,我先想问你一句,你丈夫不肯投顺朝廷,这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你的主张?”
  连清波竟然把蓬莱魔女误认作公孙奇的妻子桑白虹,蓬莱魔女初是惊诧,继之恼怒,只道玉面妖狐故意戏弄于她,气得满面通红,一声喝道:“好个妖狐,你死到临头,还敢对我污言秽语,我先把你宰了!”声到人到,拂尘一展,立即便向连清波当头罩下!
  连清波这才大吃一惊,叫道:“什么,你不是……”话犹未了,只觉一股劲风已是迎面扑来,连清波衣袖一拂,荡开了蓬莱魔女的拂尘,但听得“嗤嗤”声响,虽是荡开了蓬莱魔女的拂尘,但她的衣袖也已给拂尘撕成片片,一条欺霜赛雪的玉臂上起了十几道血痕!双方交了这招,连清波固然是心头大震,蓬莱魔女也是诧异非常!
  要知蓬莱魔女与玉面妖狐是曾经交过一次手的,蓬莱魔女对这敌人的武功深浅,知道得清清楚楚,玉面妖狐的武功虽然不弱,比起她来,毕竟还是相差很远,但现在玉面妖狐居然能用衣袖荡开她的拂尘,这可就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虽说这一招也还是连清波吃了大亏,但比之上次交手,却不知高明了多少了!蓬莱魔女大为诧异:“想不到隔别不过半年,这妖狐的武功竟尔精进如斯!”
  蓬莱魔女见玉面妖狐武功了得,大是今非昔比,不敢怠慢,出招更狠,暗运内力,拂尘闪电般扫去,尘尾根根竖起,恍如千百根利针,根根向玉面妖狐刺下。公孙奇吓得慌了,连忙叫道:“师妹手下留情,放过她吧!”
  但见拂尘过处,声如裂帛,玉面妖狐的另一条衣袖又已化作了片片蝴蝶,随风飞舞,剩下了两条肤光如雪的臂膊,已无衣裳遮蔽。蓬莱魔女冷笑道:“师兄,你还替这妖狐讨饶?这妖狐为虎作伥,到处残害我大宋英豪,今日撞在我的手上,我不将这妖狐宰了,难消我心头之恨!”说时迟,那时快,第三招又已发出,连宝剑也拔了出鞘,左手拂尘,右手长剑,同时齐下杀手!
  连清波忽地叫道:“你,你弄错了!……”可是她的话声未了,蓬莱魔女的剑尖吐出一缕青光,已刺到她的背后。连清波一个“细胸巧翻云”,在间不容发之际,箭一般地射出门外。但饶是她身法如此迅速,也不过仅仅避开了蓬莱魔女的剑招,左臂光滑的皮肤上却又已添了十几道血痕,骨头都给拂尘扫得隐隐作痛!
  玉面妖狐逃得快,蓬莱魔女也追得急,两人几乎是首尾相衔,如影随形,霎眼之间,蓬莱魔女的剑尖又已指到她的背心。这玉面妖狐的武功也真不弱,就在蓬莱魔女的剑锋堪堪要刺中她身体之际,她反手一格,“当”的一声,竟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架住,她手中业已多了一样兵器。
  这是一支笛子,笛身用名贵的建漆漆得鲜红夺目,在月光中可以瞧见人影。上面刻有刀法精细的春山牧牛图、牧童、横笛、青山、云树,在月光下也隐约可见。画的线条嵌成石绿色,题字嵌成赤金色,笛尾是一段象牙,使整支笛子显得十分古雅。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心道:“这支笛子可是人间罕见的宝贝!如此古雅的笛子,只合在高人隐土的手中,这妖狐用来当作兵器,却是大大的不配了。”
  但更令得蓬莱魔女吃惊的却还不是这支笛子本身,而是她的精妙招数,她把这支短笛使开,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居然有若流水行云,毫无粘滞,招招都是指向对方的要害穴道,瞬息之间,连拆了蓬莱魔女的九招十七式!
  最奇怪的是:玉面妖狐的点穴家数竟是与“武林天骄”颇为相似,不过一个用的是萧,一个用的是笛而已。这种奇妙的点穴神招绝非半年之内所能学会,蓬莱魔女奇怪极了,不禁想道:“上次在天宁寺废墟之战,这妖狐与我生死相搏,何以不使这套功夫?当时她已有性命之忧,论理是该使出自己最得意的本领才对。还有,她从前用的兵器乃是青剑红绸,现在却改用一支笛子,兵器的性质,也是毫无相似的地方。”同是一个玉面妖狐,武功却是前后判若两人,饶是蓬莱魔女绝顶聪明,也是百思莫得其解。
  蓬莱魔女把心一狠:“管它这么多,她是玉面妖狐,总没有错!”正要痛下杀手,忽地想道:“她刚才为什么说我弄错了?”随又想道:“这妖狐狡猾非常,我斥她为虎作伥,她大约是还想狡辩。哼,你这妖狐骗得别人,可骗不了我!任你如何狡猾,今日也是要取你性命的了!”要知连清波的来历,蓬莱魔女虽然还未完全清楚,但她的恶迹,蓬莱魔女已是查悉甚多,今晚又亲见她来充当说客,口口声声要公孙奇投顺金朝,对这“妖狐”的说话,蓬莱魔女还焉能相信半分?当下心意已决,再也不去琢磨连清波的那句说话,立即痛下杀手。
  连清波的点穴招数虽然奇妙,毕竟还是不如蓬莱魔女。蓬莱魔女一发了狠,天罡尘式、柔云剑法,同时展开,一刚一柔,攻如雷霆疾发,守如江海凝光,连清波的笛子点不到蓬莱魔女身上,蓬莱魔女的长剑却是欺身直进,招招紧迫,越来越见凌厉,不过片刻,连清波全身都已在她的拂尘与剑光笼罩之下,进既不能,退亦不得。
  公孙奇赶了出来,看得胆战心惊,但却已不敢再为连清波讨饶,就在此时,只听得蓬莱魔女大喝一声:“着!”拂尘一裹,连清波的那支笛子脱手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的剑尖已指到了她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叮的一声,不知何处飞来一粒石子,竟把蓬莱魔女的剑尖荡歪少许,连清波身法何等快疾,趁此稍纵即逝的时机,一个“倒踩七星”,倒纵出一丈开外。
  蓬莱魔女心头一凛,喝道:“好呀,原来你这妖狐还有同党!”话犹未了,只见一条黑影,倏然而来,已是拦在她与连清波之间。蓬莱魔女唰的一剑刺去,那人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咱们今日又在这里遇上了!”蓬莱魔女在瞬息之间,疾攻七招,那人竟是兀立如山,丝毫未动,蓬莱魔女这时才看得清楚,原来此人不是别个,正是与她在泰山玉皇顶上交过手的那个“武林天骄”!正是:
  造化弄人缘未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来何汹涌须挥剑
  去尚缠绵可付箫
  蓬莱魔女气往上冲,喝道:“好呀,又是你!”上次给他救了金主完颜亮,这次又给他救了玉面妖狐连清波,两次都是功败垂成,坏在武林天骄的手里,蓬莱魔女自是气恨之极,一认出是武林天骄,立即痛下杀手。
  蓬莱魔女深知武林天骄的本领高强,这一招几乎是使出浑身本领,与他相拼。只见她尘剑兼施,拂尘散开,万缕千丝,宛如在武林天骄的头顶撒下一张大网;青钢剑也同时刺出,其直如矢,迳取武林天骄胸口的“璇现穴”。这两招同时并用,乃是“天罡尘式”与“柔云剑法”的精华所在,端的是奥妙之极,威力无穷!
  武林天骄竟是依然神色自如,笑道:“上次我一曲未终,殊属遗憾;今日有幸重逢,你再听我吹一支曲子如何?”洞萧凑到口边,一声清越的萧声飞了出来,气流激荡,把蓬莱魔女的拂尘吹了开去,随即听得“当”的一声,蓬莱魔女的青钢剑砍中他的玉萧,也给他的玉萧弹开了。
  武林天骄的玉萧没有离开他的口边,但蓬莱魔女狂风暴雨般的剑招,竟给他随意挥洒,一一化开,每一剑都恰恰给他的玉萧挡住,他的玉萧家数虽是与玉面妖狐的古笛家数同源,差异不大,但他运用的神妙,功力的深厚,却不知比玉面妖狐高出多少倍,蓬莱魔女可以制伏玉面妖狐,对武林天骄却是一筹莫展!武林天骄不但挥萧拒剑,举重若轻,而且萧声也从未间断,蓬莱魔女的拂尘被他吹得尘尾飘飘,缕缕散开,“天罡拂尘三十六式”施展开来,已是不成招式!
  武林天骄吹的乃是唐诗人陈子昂的“登幽州台歌”,这首歌很短,总共只有四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悽怆激越,当真是响遏行云,令人不知不觉中受了萧声的感动,蓬莱魔女大吃一惊:“想不到他的萧声还有这许多妙用!”连忙强摄心神,正拟再施展生平所学,与他一决雌雄,武林天骄已吹到最后一个高音,忽然拔了一个尖儿似一根钢丝抛入天际,蓬莱魔女不觉心头一震,说时迟,那时快,武林天骄已突然反守为攻,玉萧挥舞,忽地在一招之间,遍袭蓬莱魔女的奇经八脉,蓬莱魔女迫得使出“登云纵”的绝顶轻功,平空拔起,一个倒翻,向后方纵出了三丈开外,虽然是避开了武林天骄这一击,但高手过招,给敌人迫得一退三丈,已经可以说得是落败了。
  蓬莱魔女一片茫然,但那武林天骄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后退,他也像蓬莱魔女那样,就在那瞬息之间,也突然使出了“登云纵”的绝顶轻功,一个倒翻,向左斜方倒纵出三丈开外恰恰落在公孙奇面前,玉萧一个盘旋,竟似闪电般的手法,突然向公孙奇点到!
  公孙奇家学渊源,他的父亲公孙隐乃是武学奇才,只有桑白虹的父亲桑见田在时,能与他抗手,虽说公孙奇因与桑白虹私奔,未曾尽得他父亲衣钵真传,但所具的一身上乘武功,已是非同小可。与桑白虹成亲之后,桑家的武功秘奥,他也略有所窥,尤其是最近又学了桑家的“大衍八式”,融合了两家之长武功更是大大地精进了。
  “武林天骄”闪电般地攻来,却也未能将公孙奇立即点倒就在武林天骄的玉萧堪堪点到他胸口的时候,只见他身形一仰腰向后弯,脚跟一旋,玉萧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门扫过,陡然间一缕青光飞起,只听得“当”的一声,他已拔剑出鞘,格开了武林天骄的玉萧。他闪招、拔剑、长身、还击,四个动作,一气呵成,武林天骄也不禁暗暗赞了一个“好”字,心想:“他的武功虽还比不上他的师妹,但在武林中能胜过他的恐怕也只是有限的几个人了。”
  说时迟,那时快,武林天骄挥舞玉萧,已把公孙奇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部封闭,公孙奇虽不至于在数招之内见败,但全身穴道,都已在武林天骄卷起的千重萧影笼罩之下。
  公孙奇又惊又急,连忙叫道:“你弄惜了!连姑娘是,是……”他心想这“武林天骄”在他师妹剑下救了连清波的性命,当然是连清波这一边的人,他正想向武林天骄说明连清波是他的朋友,话犹未了,武林天骄已是“哼”了一声,冷笑说道:“你才弄错了,枉你一身武功,却不学好!”他口中说话,手底丝毫不缓,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就在这说话的时间,他的玉萧已插进了公孙奇剑光封锁的圈子,直指到了他胸前的璇玑穴,公孙奇哪里还能分神说话,连忙横剑护胸,瞬息之间,玉萧金剑,已碰击了十七八下!公孙奇虎口酸麻,眼看就要遮拦不住。
  蓬莱魔女正想上去帮她师兄,忽听得一声惊呼,在花树丛中,突然现出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公孙奇的妻子桑白虹。
  武林天骄摇了摇头,说道:“嫂子,公孙奇如此对你,你还怜惜他么?”桑白虹指着公孙奇骂道:“怪不得我的病迟迟不好,原来是你存心害我,竟然在我的汤药中放下了闽南桃花溪的百年茉莉根!好在我命不该死,倒要看看你这副黑心肠是怎么生的!”公孙奇叫道:“娘子,念在——”底下那“夫妻之情”四字未曾出口,又已被武林天骄的攻势迫住,只能全神招架了。桑白虹冷笑道:“我若不是念在夫妇之情,早已任凭恩公将你杀了!”蓬莱魔女听得桑白虹对武林天骄称作“恩公”,颇为诧异,她这时也已看得出来,武林天骄的攻势虽然凌厉,却仍是手下留情,并无取公孙奇性命之意。
  蓬莱魔女怔了一怔,随即恍然大悟:“是了,我在孤鸾山上所见的那个影子,以及刚才用暗器打碎药碗的那个人,原来就是这‘武林天骄’!他本来就不是想取我师兄性命,而只是为了救我师嫂来的。但他却怎么会知道我师兄蓄意谋害师嫂呢?是偶然撞上的呢还是有心来的?”
  武林天骄道:“好,他是你的丈夫,我不便越俎代庖,随你怎样处置他吧!”桑白虹恨声道:“我不要这样的丈夫,从今之后,我只当是他死了!”走上前去,“呸”的啐了公孙奇一口,恨恨说道:“公孙奇,你好,你好!”接着噼噼啪啪,连打了公孙奇四记耳光!公孙奇被武林天骄的攻势迫住,那一口唾涎和四记耳光,全都不能闪开。
  蓬莱魔女心道:“以师兄的所作所为,受这四记耳光,责罚还是轻了。”本来以她的本领,若与师兄联手,尽可胜得武林天骄,也尽可拦得住桑白虹,免使她的师兄受辱,只因她也不齿师兄所为,故而袖手旁观。
  桑白虹打了丈夫四记耳光,回过头来,忽地对蓬莱魔女冷笑:“丈夫我不要了,这桑家堡我也不要了。你要是欢喜你的师兄,我就都送了给你吧!”长袖一挥,扭头便走。蓬莱魔女又羞又气,追上前去,叫道:“师嫂,慢走!我不是你所想的这样的人,你听我说。”话犹未了,桑白虹已在骂道:“谁是你的师嫂!”双袖一扬,一团彩色的烟雾从袖管中飞出,蓬莱魔女知她是个使毒的大行家,虽然不惧,却也不能不立即避开。星光黯淡,烟雾弥漫,桑白虹的影子已在烟雾中消失。
  远处忽有笛声传来,音细而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武林天骄道:“好,咱们一同走吧!”将洞萧凑到口边,也吹了起来,与那笛声相和。
  蓬莱魔女心道:“看来这武林天骄并不全是坏人,但他却是玉面妖狐的同党,是金主完颜亮的保镖。这就是我的敌人了!”这时武林天骄已放开了公孙奇,向着桑白虹所走的方向追去。蓬莱魔女飞步赶上,挺剑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武林天骄萧声不断,却加快了脚步,蓬莱魔女起步在后,追不上他,距离越来越远,只听得他洞箫吹奏的乃是当代词人陆游的一道“沁园春”词,词道:“孤鹤归来,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戴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鬓霜新。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而今余此身。……”一曲未终,人影已是杳然,余音袅袅,细若游丝,也几乎听不见了。蓬莱魔女一片茫然,心里想道:“这是他藉此词而自诉身世心事吗?”
  公孙奇神情沮丧,在月光下更显得脸色发青,蓬莱魔女对他是又气又恼又有几分可怜,回头道:“师兄,你知道错了么?”公孙奇举起袖子,抹掉了脸上的唾涎,恨声说道:“我早已知道错了,我错在不该娶这妖妇。哼,此仇不报,何以为人!”蓬莱魔女气往上涌,双眼一瞪,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还要报仇!你要报什么仇?你下药害你妻子,若说报仇,应该是师嫂向你报仇!”
  公孙奇吃了一惊,心道:“糟糕,我只道这小师妹心里是喜欢我的,不料她也帮起那贱人来了。却不知她这话是否出自真心?”偷偷望过去,只见蓬莱魔女那两道目光,有如寒冰利剪,冷峻非常,公孙奇只感到一股凉意直透心头,从蓬莱魔女这充满责备的目光,不需她再说半句,公孙奇已知道师妹是极之不齿他的所为了。
  公孙奇蓦地想起一事,说道:“师妹,你只道我对不起她,却不知她也对不起我!”蓬莱魔女道:“她有什么对不起你?要不是她阻住武林天骄,你今晚已有性命之忧!她打的四记耳光,你自己想想,是该打不该?”公孙奇又羞又愤,但为了要获得师妹的同情,只好强忍怒气,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苦笑说道:“师妹,夫妻之间打打骂骂,本来也属寻常。但她打我耳光,却是打给别人看的,哼,我明白她的用心。”蓬莱魔女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公孙奇忽地移转话题,说道:“你可知道那武林天骄是什么人?”蓬莱魔女本不满意他移转话题,但这武林天骄的来历,却是她长久以来渴欲知道的,不禁问道:“你这么说,敢情你知道他是谁了?”公孙奇双眉一竖,咬牙说道:“从前我不知道,现在我知道了,这武林天骄就是那贱人旧日的情郎!”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忙峭声斥道:“住口,你怎可如此含血喷人?师嫂对你是情深义重 ……”公孙奇淡淡说道:“师妹,你的武学造诣在我之上,难道你看不出那武林天骄的家数么?”蓬莱魔女又是一怔,问道:“怎么?”公孙奇道:“武林天骄的家数脱胎自桑家的上乘武功,其中有几招就是从大衍八式变化来的。”蓬莱魔女见过桑白虹的武功,也见过耿照所用的大衍八式,刚才已略有所疑,此时听师兄这么一说,不由得心里想道:“确是不错。但经过武林天骄变化运用,却是比桑家的原来武功高明多了。倘若这武林天骄当真是大魔头桑见田的弟子,那么得这大魔头衣钵真传的,就不是师嫂而是这武林天骄了。”当下问道:“他们的家数相同,这又怎么样了?你怎可据此就推断他们之间有什么私情?”
  公孙奇冷笑道:“师妹,你瞧这武林天骄的相貌,是不是像个胡儿?”当时在中国的北方,汉胡杂处,彼此通婚,汉人胡人,本不容易分别,但蓬莱魔女从北宫黝的口中,早已知道武林天骄是金国武士引以为荣,最最崇拜的人物,而且他又曾经暗中保护过金主完颜亮,当然是金人无疑。当下说道:“不错,他本来是个胡儿,还用说么?”公孙奇道:“着呀,如此说来,他怎会是我岳父的门下?我岳父虽然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但他一生却是痛恨金人的,他生前曾定下戒条,严禁部属作金人的官,这想必你也听说过的了?”蓬莱魔女想起桑白虹在密室中告诫她帅兄的说话,心道:“是呀,师嫂不准她丈夫与玉面妖狐来往,为的就是禀承她父亲的遗训。如此说来,桑见田确是不会收一个胡人作为弟子,尤其这武林天骄更多半是金国的皇族中人。”
  公孙奇接着道:“还有一层,我爹爹与桑家乃是世仇,他心目中最大的强敌也就是我那死鬼岳父,这也是你知道的了。强仇大敌,必须知己知彼,我爹爹对桑见田的一切情形,当然了如指掌,桑见田倘若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徒弟,我爹爹还会不知道么?但我爹爹可从来没有提过桑见田有这么一个传人!”他说到后来,已是直呼岳父之名,越说也越得意了。
  蓬莱魔女心想道:“不错,我一向只知道桑家的武功只传给两个女儿,从没听说桑见田还有徒弟。我师父对桑家一切极为留心,即使是桑见田秘密收徒,瞒得过别人,也未必瞒得过我师父的。我师父交游广阔,所交的又都是江湖上的奇人异士,武林天骄技成已非一日,倘若他当真与桑家有甚渊源,我师父岂能不得一点风声?”蓬莱魔女最初未经深思,还有点怀疑“武林天骄”是桑见田的弟子,如今层层剖析,最初的想法,已是站不住了,因而心中也就更感到“武林天骄”的来历神秘。
  公孙奇得意洋洋,往下说道:“师妹,以你这样聪明,难道还不能识破其中疑窦?武林天骄从何获得桑家的武功?我岳父不会传给他,传给他的人,除了桑白虹这贱人还有哪个?老实说在那贱人与我成婚之前,我早已知道她有个情郎的了,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哪一个!不但如此,还有好些蛛丝马迹,那贱人在婚后也与情郎暗中互通声气,我就是怕她与情郎暗中联手,暗害于我,我才先下手为强的!”其实只有“武林天骄”的家数与桑家的武功颇有相同之处,这一点乃是真的。其他一切,都是无中生有!公孙奇绝顶聪明,想为自己的罪行开脱,同时也是为了想骗取师妹的信任与同情,信口乱捏了一大段说辞,但说来头头是道,蓬莱魔女也不禁信了几分。
  蓬莱魔女心里想道:“师嫂出身邪派,在婚前行为不大正当,或许也会有的。婚后不知如何,但就我刚才所见,她对师兄却是深心相爱,并无虚假。”当下说道:“师兄,你不要胡乱猜疑,你们已经是相近十年的夫妻了!……”公孙奇打断她的话道:“这不是猜疑,这是事实。”蓬莱魔女道:“有什么真凭实据你已拿到了手中么?”公孙奇冷笑说道:“还用得着什么证据?那武林天骄今晚到来,又和她一同走了,这就是证据!师妹,多谢你好言相劝,但请你设身处地替我想想,这样的夫妻还能做下去么?我与她已是恩断义绝,师妹,你能原谅我过去做错的事,仍像从前一样对待我么?你可知道,我是一向喜欢你的啊!”
  蓬莱魔女勃然变色,厉声道:“师兄,不管如何,你对妻子下这毒手就是不该!我和你是师兄妹,我受你爹爹抚养之恩,一向也愿意把你当作哥哥看待,但倘若你做出天理难容的事情,我认得你,我的宝剑却不认得你!”公孙奇面色灰白,讷讷道:“师妹,你,你,你就一点不念从前的情份?”蓬莱魔女正色说道:“我就是因为念在师兄妹的情份,想你做个好人。你过去做错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今后可要堂堂正正做一个人。”公孙奇道:“你要我怎么样做?”蓬莱魔女道:“回去见你爹爹,禀明一切,你爹爹会原谅你的。然后你要找回师嫂,向她认罪。依我看来,只要你真诚悔过,她也会饶恕你的。你不必担心你爹爹不许她进门,我会替你们说好话的。师嫂对你一片真情,你若对她三心二意,甚或还想谋害她,那我就第一个先不饶你!”公孙奇颤声说道:“这个,这个——”蓬莱魔女道:“我言尽于此,听与不听,这就由得你自己了!师兄,我望你好自为之!”说完便去,再不回头。公孙奇呆若木鸡,心里想道:“这可真是两头不到岸,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唉,我该不该听她的活,回不回家呢?”
  蓬莱魔女走出桑家堡,也是心事重重,暗自思量:“师兄的话不知是真是假?但师嫂与那武林天骄同走,总是令人放心不下。她未必与武林天骄有什么私情,最少在婚后不会。但只怕她不知道武林天骄的身份,那就可能象耿照从前一样,糊里糊涂,给敌人利用了,自己也不知道。”再又想道:“好在我师兄倒并非叛国投敌,我却可以放下一重心事。这里的事情既了,我也应该到江南走一趟了,不论于公于私,我都应该见见笑傲乾坤。但在去江南之前,我可先得回山寨安排一下,好在金兵侵宋之时,冀鲁的绿林好汉,也可与义军呼应。”主意打定,蓬莱魔女兼程赶路,向北而行。她为了赶路,也为了便于施展轻功,不走大路,专抄山间的小路行走,免得惹人注意。她脚程快速,不过几天工夫,已到了冀鲁交界的山道上。
  山风吹来,蓬莱魔女吸了一口,不觉眉头一皱,暗自沉吟:“奇怪,风中怎的有一股腥味?”朝着那股风向走去,只觉前面黑压压一片危崖,峥嵘兀立,崖上大红的山茶花正在盛开,而那股腥味也越来越浓了。到了此刻,蓬莱魔女已可以肯定这是血腥气味,心里想道:“是谁在这里杀了人?而且看来不只杀的一个!倒要上去看看。”
  蓬莱魔女施展绝顶轻功,脚点危石,手攀藤蔓,转眼之间,就上了那座危崖,途中还随手摘了一朵茶花。
  上面倒是一块平地,蓬莱魔女定睛一瞧,这一惊端的非同小可,只见那块草坪上,东南西北四方,各有一堆乱石,乱石上各有三颗人头,正中间有块形如镜台的圆石,石上也有一颗人头,共是一十三颗人头!
  蓬莱魔女身为冀鲁的绿林领袖,剑底也曾诛过不少奸邪,只是发现人头,还不会令她吃惊,令她吃惊的是,这些人头竟有许多是她认识的人,而且还有几个是向她纳贡、依附于她的山寨寨主!
  蓬莱魔女可以看出,这些人头,都是给人用药水炼过的,面目完整,神情如生,只是比生前缩小了一半有多。蓬莱魔女一路看过去,心里越来越是惊疑,“只就我所认识的这几个人而论,快马韩的五虎断门刀是武林一绝,铁拐李的乱披风拐法也曾纵横绿林,还有跳虎涧的柳麻子和饮马川的杨大眼也都是一方之霸,这些人武功委实不弱,怎的都给人杀了?”再看到正中间圆石上那颗人头,更是吃惊,那是山东绿林大豪、新任一股义军首领的褚大海,此人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性情豪爽,任侠仗义,素为绿林好汉推重。蓬莱魔女崛起之后,他起初不服,后来见蓬莱魔女力抗金兵,行事磊落,武功又是世所罕见,这才心悦诚服地与蓬莱魔女深相结纳,自愿作她的部属,蓬莱魔女也很敬重他,不敢以部属看待,而尊他以大哥之礼,因此这褚大海实际上就等如蓬莱魔女在山东的副手。此际,蓬莱魔女见褚大海也被杀害,不由得又是伤心,又是愤怒,心想:“凶手把这些人头摆在此处,不知是何用意?可能会有人来,我且在此守候。求褚大哥在天之灵保佑,让我捉着凶手,替你报这血海深仇。”当下将褚大海的人头拿了下来,用一件衣裳包好,其他的人头,她就无法一一收拾了。
  树林里远远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与风刮茅草的声响并无多大分别,但蓬莱魔女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听就知是有轻功高明之士来到,心想:“我且看看来的是谁,有何动作?”
  她拾起人头,跳上了一棵大树,藉那繁枝密叶,掩蔽着身体,过了一会,果然看到有一个人从树林里走出来了。来的是个面色焦黄的干瘦老头,脚登穴耳麻鞋,身披黄麻大褂,和他的面色配合,一片深黄,就似一段枯萎的树枝,直挺挺地竖在四面山花之中,色泽显得非常的不调和,令人看了一眼,就觉得心里厌烦。
  这枯瘦老头步出树林的时候,发出一声狞笑,显得十分得意的样子,目光缓缓地从一堆堆的人头上扫过,忽地“咦”了一声,双眉倒竖,这时他已发现失去了中间的一颗人头。
  蓬莱魔女心道:“这些人多半是他杀的了。”从树叶缝中望将下去,只见这怪老头脸色黄里泛红,显得气怒不堪,两个太阳穴高高坟起,蓬莱魔女心中一凛,想道:“此人内功深湛,倒不可轻敌了。”正待现出身形,却见那怪老头戟指骂道:“哼,居然还给他的党羽漏网一人,到此捣乱,好呀,你把褚大海的首级拿去,我就要你的首级也不能保全。”飞起一脚,“轰隆”一声,将那块大圆石踢得四分五裂,聊泄心头之恨。
  蓬莱魔女本待下去,但听了那怪老头的自言自语,却又不禁起了好奇之念,“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以为是谁的党羽?好,我且再看一会。”
  心念未已,忽听得一声长啸,剑器铮鸣,有人朗声吟道:“宝剑欲出鞘,将断佞人头。岂为报小恩,夜半刺私雠。可使寸寸折,不能绕指柔。”弹剑悲啸,宛若龙吟,走出树林,是个英气勃勃的中年汉子。蓬莱魔女心道:“壮哉此人,看来他是自知不是这老头的对手,但却下定决心,要决一死战了。”
  那怪老头仰天大笑,道:“西门先生果是信人,依时来了。请你先会会你的朋友,老朽不敢慢客,把他们先请来了。”那汉子虎目蕴泪,在每一堆人头之前作了一个长揖,悲声说道:“列位大哥,西门业拜谢你们高义,请稍待须臾,西门业拼了这颗头颅,倘报不了仇,就来陪你们了。”蓬莱魔女这才知道是四霸天中的西霸天——西岐凤。蓬莱魔女想起当日在济南道上,东海龙曾和她提及此事,说是西岐凤已约好日期,与一个极厉害的对头决战,想不到日期就是今天,地点就是此处,恰恰给她碰上了。
  那怪老头大笑道:“西门业,你也算得还有自知之明,老朽定然成全你的心愿,比你和你的朋友团聚。但你还有一个党羽呢?何不叫他出来,成全你们的义气,也省得老朽多费一番功夫。”言下之意,即是要将西门业与他的朋友一同收拾。西门业怔了一怔,随即亢声说道:“西门业并无约人助拳,这些朋友,义薄云天,都是闻风来的。今日之事,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西门业死则死耳,岂能向你示弱?宁可死后让朋友给我报仇,如今也定要单打独斗,与你一决存亡!来,来,来!你有本领就把我的首级取去吧!”
  蓬莱魔女心道:“人言四霸天中,西岐凤最有侠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面临大敌,视死如归,确是高傲得紧!今日他与仇家在此约会,他是正主,我若此时下去,抢在他前头,反而显得是我轻视他了。好,我且让他先打一场,泄泄他胸中的怒气。有我在此,谅这老怪也要不了他的性命,到了紧要关头,我再出来,挑明了是给褚大哥报仇,将这梁子接了过去,就不至于坏了江湖规矩了。”蓬莱魔女主意打定,仍然隐伏不动,静观其变。
  那怪老头阴恻恻的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好,西门业真有你的,看在你这点义气份上,我可以饶你同党一命,但我劝你还是把他先请出来的好,你不要准备交代交代后事么?你当然知道,我金某纵横半世,从来没有人能在我手底逃得性命!”西门业怒极气极,反而仰天长笑,亢声说道:“金超岳,休得猖狂,我西门业本来就不打算活着回去,但你也休想毫无损伤,我劝你也早作万一准备,立下遗嘱的好。”那老头大笑道:“哈,原来你是立心与我拼命了,只怕你虽有此心,却难如所愿。好,你要拼命,那就动手吧!”他口里虽然出言调侃,心中却也颇有几分忌惮,要知西岐风在四霸天中虽然排名第三,武功却不在老大东海龙之下,尤其一手西岐剑法,更是出色当行,这老头心想:“西门业口出此言,莫非他已练成了什么两败俱亡的武功,这倒不能不小心在意了。”
  蓬莱魔女这才知道怪老头的名字,饶她武功绝世,也不禁微吃一惊,心道:“原来是祁连老怪金超岳,他居然还活在人间。怪不得西岐凤抱了必死之心,褚大海等人也丧在他的手下了。”
  三十年前,在金国还是四太子兀朮掌兵,与南宋名将岳飞对垒的时候,兀朮手下有一名武士,本来的姓名已无人知道,他因金兵屡败在岳飞手下,遂把自己的姓名改为金超岳,以国号为姓,以“超岳”为名,即是要超过岳飞的意思,这金超岳的武功也的确高强,金兀朮好几次死里逃生,都是仗着他的力量。后来有一次他碰到岳飞手下的勇将杨再兴,在“小商河”一场恶战,给杨再兴一枪戳破他的肚皮,杨再兴也受他甩手箭所伤,杀不出重围,在小商河桥下殉国。人们都以为这金超岳也必然死了,哪知他却还没有死,不过他医好伤之后,兀朮已经失势,他的武功也没有恢复,遂遁入祁连山中,被人称为“祁连老怪”,最初十多年中,还曾经有过两次下山,后来就生死不明了。他最后一次下山,有碰过他的人说:他的武功不但已经恢复,而且还胜过当年。当时蓬莱魔女的师父公孙隐曾动过念头,想到祁连山将他除掉,只因祁连山在金国腹地,公孙隐单骑匹马,一时不敢鲁莽从事……
  其时四霸天中的东海龙已经成名,其他三人则还是初初出道,公孙隐想约东海龙前往,正要起行,消息传来,说是这金超岳已经死了,公孙隐遂罢此行。此后,果然没有再听到金超岳的消息,中原的武林豪杰都以为这死讯是真。又过了几年,公孙隐的另一个世仇桑见田亦已去世,公孙隐这才闭门封刀的。时光流转,江湖上的后起人物,十九连金超岳的名字,都不知道了,但蓬莱魔女因为她师父当年有过这段往事,师父曾向她提过,因而得知这“祁连老怪”的来历。心里想道:“原来这老怪居然还没死掉,今日陌路相逢,我可要为恩师了他当年心愿了。”
  蓬莱魔女心念未已,只听得西岐凤已在朗声说道:“你远来是客,出招吧!”金超岳大笑道:“好个西岐凤,在我面前也这样傲慢么?也好,我就成全你吧!”
  眼看双方如箭在弦,就要动手,忽听得又是一声长啸,宛若龙吟,震得树叶纷落,林鸟惊飞,金超岳道:“好,你的同党来了,那是最好不过!”西岐凤叫道:“大哥,这不关你的事!……”话犹未了,只见东海龙已到了场中,他背着一个大麻袋,淡淡说道:“三弟,你还认我是大哥不是?你若还当我是你大哥,你的事怎能与我无关!”
  金超岳冷笑道:“东园望,听说你当年想约公孙隐那老儿到祁连山找我,如今你来得正好,也省得我到东海去回拜你了。你们别争论了,一齐上吧。”
  西岐凤道:“大哥,别的事我听你的,这次我与这老怪有约在先,你可得成全做兄弟的声名。大哥,你不是与笑傲乾坤有约吗?我认为你不宜在这里多耽搁了,还是赶快前往江南吧!”原来西岐凤暗暗自忖,只怕两兄弟联手,也未必是金超岳对手,与其连累东海龙陪同送命,不如自己独自承当,故此出言暗示,他提及东海龙与笑傲乾坤之约,实即是点醒他的大哥,若然他有不测,便请大哥代求笑傲乾坤给他报仇。
  东海龙当然听得懂把弟话中之意,但他怎忍见把弟独自送命,当下一笑说道:“你没有听见吗?十七年前,我已经是准备与这老怪交手的了。可惜那次这老怪诈死,未如所愿。但虽未成行,我与金老怪一决生死之约,是早已定下了,远远在你之前!”西岐凤想不到他大哥也抬出江湖规矩,重提这段旧事,一时做声不得,心里暗暗叫苦。
  金超岳满面通红,原来那次误传他的死讯,的确是他自己故意散播出来的。为的是他那时尚有两门极厉害的武功未曾练成,恐怕不是公孙隐的对手,故而诈死避战。当下他听了东海龙的刺讽,恼羞成怒,一声冷笑说道:“公孙隐这老儿死了没有?”
  东海龙道:“死了怎么样?没死又怎么样?”金超岳道:“死了我就挖他的坟;若还没死,我宽限你们三个月,让你们请那老儿来此,再一同领死。”东海龙哈哈大笑,金超岳一瞪眼道:“你笑什么?”西岐凤抢着说道:“好笑啊好笑,你要见公孙前辈,那除非是来世了!”东海龙倒不觉怔了一怔,随即明白他把弟的用意,西岐凤故意闪烁其辞,那是有心让金超岳认为公孙隐已死了的。但这几句话也可以解释为金超岳将在此战丧生,焉能还留得性命与公孙隐相见?”东海龙也不禁大笑起来,暗暗佩服把弟回答得妙。
  蓬莱魔女听见金超岳那些狂妄的说话,却是怒气勃发,倘若不是为了顾全江湖规矩,顾全西岐凤与东海龙的声誉(他们与这老魔头有约在前,倘若旁人拦在他们前头,纵是助拳,亦属不敬),她早就想跳了下去,将那金超岳刺个透明窟窿。但蓬莱魔女在发怒之余,却也不禁想道:“西岐凤故意让这老魔头误会我恩师已死,这当然是不想拖累于他,难道这老魔头当真就那么厉害?西岐凤竟然害怕连我的恩师都不是他的对手么?”
  金超岳自大惯了,果然没有想到西岐凤话中的另一种含义,只当公孙隐果然已经死了,当下冷笑说道:“好,你们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免死了,只要你们带我去挖了那老儿的坟墓。”东海龙掩鼻叫道:“是谁放屁?好臭,好臭!”金超岳怒喝道:“东园望,你上来!我让你三招!”西岐凤叫道:“让我先来!”金超岳双掌一错,冷笑道:“先来后来,都是难免一死,你们不必争了,要就一齐上吧!”
  东海龙忽道:“且慢,我有一件礼物先要送你!”金超岳怔了一怔,跟后说道:“哦,对了,你把褚大海的人头拿到哪里去了?快快拿出来吧,等会儿你好与他作伴。”他见东海龙正在解开麻袋,只道东海龙是要拿出褚大海的人头。
  东海龙将麻袋一抖,淡淡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将我三弟的朋友请来,我也将你的两位高足和七名帮手请来了!”只见倒在地上的是九对血迹殷红的耳朵,不问可知,这是新割下来的了。原来金超岳虽然艺高胆大,无须约人助拳,但他却不能不准备临时有什么事情发生,例如附近的绿林好汉闻风而来之类,是以他除了在路上把自动来给西岐凤助拳的人尽都杀了之外,还派了两个弟子会同七个金国军官,在这座山的四周巡逻,以防意外变化,想不到这些人也被东海龙杀了。(这也就是蓬莱魔女踏进此山,一路无人拦阻的缘故。)
  金超岳见了这九对耳朵,气得七窃生烟,再也顾不得还端什么武林前辈的身份,一声大喝,猛的就向东海龙扑来。
  东海龙笑道:“三弟,这你可该让我了!”一声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疾的转身,双掌拍出。原来他正是要激怒金超岳,引他先动手的。
  西岐凤叫道:“大哥,别碰他的手掌!”东海龙运足了劲,哪收得住,“蓬”的一声,双掌已是互相碰击,东海龙只觉奇寒彻骨,对方的手掌简直不似血肉之躯,比冰雪还要冻上数十百倍。
  金超岳也不禁晃了一晃,心里好生骇异:“想不到这厮也练成了混元一炁功,果然不愧是四霸天之首,倒不可太轻敌了。”
  说时迟,那时快,金超岳左掌扬起,又已拍来,东海龙不敢硬接,退后三步,还了他一记劈空掌。金超岳冷笑道:“你以为不碰上我的手掌,就可以躲过了吗?哼,我教你知道我这阴阳二气的厉害!”
  金超岳掌力一吐,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登时把东海龙裹住。单是发掌成风,那还不足为奇,内功有了几分火候的都可以办得到,最奇怪的是他这股掌风,竟是热风呼呼的,触体如熨,东海龙刚以劈空掌力荡开他这股热气,他右掌拍出,登时又是一团冷气袭来,虽然没有触着他掌心所感到的那样奇寒彻骨,也是十分难受!
  原来金超岳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名为“阴阳五行掌”,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合而为一,苦练了三十年,这才练成功的。邪派中威力最强的阴煞掌力名为“修罗阴煞功”,纯阳掌力最厉害的则是“雷神掌”。“修罗阴煞功”练到最高境界,发掌则可令对方血脉凝结;“雷神掌”练到最高境界,拿风一触,则可令对方如受炮烙之刑。但这两门功夫,单练一种,要练到最高境界,也得花三十年以上的功力,练功途中,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金超岳以偶然的机遇,获得了这两种练功的秘诀,他取舍为难,鱼与熊掌,意欲兼得,而人生有限,又哪有六十年的寿命,可以让他练成两样奇功?因此他就贪图速成,兼收并练,每一样都只练到第七重境界,(最高的境界是第九重,到了第七重之后,每进一重,练功的困难就要增加一倍。)这样虽未能登峰造极,但却可以免去走火入魔的危险。把这两样奇功,练到了第七重境界的,普天之下,仅他一人,因而他虽然未能达到最高境界,自信已是天下无故了,也正由于他有了这样的自信,他才重踏江湖,再助金主,妄图杀尽所有的抗金豪杰。
  也幸而他两样功夫都未练到最高境界,东海龙还可勉强抵挡,东海龙的混元一炁功也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力,虽然及不上这两门邪派奇功的歹毒,却是正宗内功,掌力雄浑纯厚,金超岳在一时之间,竟还无奈他何。
  但时间一长,强弱就渐渐分了出来。一来金超岳的本身功力确是比东海龙胜过一筹,二来他这“阴阳五行掌”乃是邪门之极的绝世奇功,东海龙第一次遇到,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应付;三来东海龙初上场时,曾硬接了对方一掌,身上中了寒毒,过后又受一冷一热,冷则极冷,热则极热的阴阳二气所包围,饶是他内功深厚,过了三十招之后,已是觉得体内寒冷难禁,而体外皮肤却又是如受火然炙,牙关打战,而同时又是大汗淋漓,混元一炁功的功力,也就越来越弱了。
  东海龙苦苦支撑,激战之中被金超岳迫得他又硬对了一掌,这一掌是与金超岳的左掌相碰,登时半边身子,似放在蒸笼之中,火气攻心,舌焦唇燥!东海龙眼前金星乱冒,连忙叫道:“三弟,快走!你代我去见笑傲乾坤吧!”
  刚才他们兄弟二人争着与金超岳对敌,这还不单单是为了顾全江湖规矩,不愿以二敌一的缘故,而是预防不测,好歹也有一个人逃生。但如今西岐凤眼见他的大哥已是危在须臾,他又焉能舍之而去。当下亢声说道:“这老魔头是应金国狗皇帝之请,来剪除咱们大宋豪杰的。他不单单是我的仇家,也是大宋男儿的公敌,何须与他讲什么江湖规矩?大哥,咱们一场兄弟,生则同生,死则同死!”拔剑出鞘,银虹疾绕,拦腰便斩!
  金超岳冷笑道:“对啦,我早就叫你们一齐上的,你本该早早听我的话才是。何必还要找什么藉口?”双掌一分,左劈西岐凤,右劈东海龙。
  西岐凤朗声吟道:“少年十五二十时,步行夺得胡马骑。射杀山中白额虎,肯数邺下黄须儿。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十万师……”金超岳大笑道:“你挡我双掌还挡不了,还说什么曾当十万师?这儿又不是比诗词歌赋,你念什么鸟诗?没的惹人讨厌!”话犹未了,忽觉一片清风吹拂,一丝丝暖气相继侵来,风虽不劲,气虽温和,但却有令人软绵绵、懒洋洋的感觉。金超岳这才大吃一惊,喝道:“你捣什么鬼?”连忙振起精神,凝神对付,加强了阴阳二气,使得那清风暖气根本吹不进来。
  原来西岐凤也练有一门正宗内功,名为“太清气功”,与东海龙的“混元一炁功”异曲同工,“混元一炁功”力量威猛,而“太清气功”则是一片柔和,更容易侵袭敌人。他借朗吟而使出太清气功,倒不单单是为了扰乱敌人注意而已。金超岳不知他的“太清神功”奇妙之处,几乎着了道儿。西岐凤趁此时机,唰唰唰,连环发剑,气流激荡,嗤嗤有声,竟突破了金超岳阴阳二气的包围,取得了先手攻势,把金超岳迫得退后了几步。东海龙所受的压力减轻,得有余暇默运玄功,将体内的火毒寒毒,驱出了不少。
  蓬莱魔女见西岐凤一出,便扭转了形势,心中快慰,想道:“西岐凤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还似在他大哥东海龙之上。要是他们二人能够取胜,那我就不出手去分他们的功劳了。”蓬莱魔女眼力本来甚高,但这次却是看得有点差错。在“四霸天”之中,西岐凤是唯一正派侠士,东海龙则在邪正之间,西岐凤行为侠义,涵养又好,因而所练的内功的确是比东海龙更为纯正,但论到功力的威猛,却是所有不如东海龙了。他们两兄弟的本领,只能说是各有擅长,难分高下。西岐凤之所以一出场便能扭转形势,一来是他的“太清气功”出其不意,慑住了敌人,取得了先手;二来则因为先有东海龙的一场猛战,多少消耗了金超岳的几分功力。
  东海龙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混元一炁功的威力渐渐又见增强,与西岐凤联手,双方已有攻有守,成了均衡相持的局面。西岐凤剑招催紧,以太清气功配合他独创的西岐剑法,将金超岳的攻势消解了十之六七。东海龙则从侧翼助攻,牵制金超岳的掌力。
  但金超岳的功力毕竟还是胜过他们一筹,这时他对太清气功已有了防备,西岐凤攻不进去,过了三十招之后,西岐凤也遭到了东海龙先前所遇的危险,在金超岳阴阳二气不断侵袭之下,身受一冷一热的煎熬,迫得要运功同时御寒抗热,太清气功也就相应减弱了。不过,因为西岐凤内功较为纯正,比东海龙也较能支持,同时他所学的武功,又较为广博,不但内功深湛,剑法也极精妙,他的太清气功虽然逐渐减弱,仍可勉强支持,而剑招则丝毫未缓。因此他虽然已遭危机,表面上却还看不出来。
  旁人看不出来,西岐凤自己却是心中明白。忽地一咬舌头,叫道:“大哥,你快走!”一口鲜血喷了出去。说也奇怪,他这一口鲜血一喷,功力竟似陡然加强,一声长啸,剑招有如暴风骤雨,杀得金超岳连连后退。金超岳双掌所发的热风冷气,也被他这一声长啸,荡得向两边散开!蓬莱魔女这时方始大吃一惊,心道:“难道是我走了眼吗?西岐凤未见输招,怎的便甘冒性命之危,使用这种邪派的天魔解体大法?”原来西岐风这咬破舌头,乃是将全身的精力凝聚起来,作最后一掷,这么一来,功力可以突增一倍,但本身的元气,也大受损伤,要是不能即时杀了敌人,终必被敌人所杀!又即使能杀了人,过后自己也要大病一场!蓬莱魔女想不到西岐凤所练的是正派内功,竟然也懂得这种邪派大法?尤其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未露败象之时,忽然施展出来!要知蓬莱魔女早已随时准备下去相助,只因看得差错,以为他们二人联手,多半可以取胜,故而不想分功。要是他们早露败象的话,蓬莱魔女也早已下去了。如今眼睁睁地看着西岐凤自损元气,使用“天魔解体大法”,要阻止已来不及!正是:
  与敌偕亡拼一死,不辞碧血染黄砂。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亦狂亦侠真豪杰
  能哭能歌迈俗流
  西岐凤使出“天魔解体大法”将全身精力凝聚起来,作最后一击,这刹那间,他“太清气功”的威力,陡然增强一倍,果然功效立见,把金超岳双掌所发的热风冷气,荡得向四边散开。但金超岳虽然连连后退,脚步仍是十分沉稳,他将阴阳二气撤回护身,只守不攻,周围严如堆起了一堵无形的墙壁,西岐凤的太清真气竟然攻不进去。西岐凤心头一凉,想道:“我已竭尽所能,依然杀不了这祁连老怪。再过片时,我的功力消失,势将落在他的手中,大丈夫岂能生而受辱?”当下牙根一咬,就要自断经脉而亡。
  就在这刹那间,西岐凤身边的一块石头突然移开,“蓬”的一声,飞出了一团烟雾,烟雾中金光闪烁,西岐凤与东海龙大叫一声,同时跌倒。只见那“石门”开处,窜出了两个人来,当前一人是个长发披肩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玉面妖狐连清波,那团毒雾就是她发出来的。原来她和另外一个人早已埋伏此间,下面是个地洞,用大石堵住洞口,她从石隙看出来,见金超岳连连后退,却不知西岐凤元气已伤,只道金超岳势将不敌,故而移开大石,现出身形,同时也就发出她的独门暗器最歹毒的毒雾金针烈焰弹,在毒雾之中混杂着许多细如牛毛的梅花针,东海龙西岐凤二人元气已伤,吸了毒雾,穴道又着了几枚梅花针,当然是禁受不起了。他们二人吸了毒雾,昏昏迷迷,神智虽然尚未消失,但气力已是提不起来,西岐凤即欲自断经脉,亦已不能。
  金超岳哈哈笑道:“赫连郡主,原来你早已到了,其实你无须出手……”话犹未了,忽听得一声喝道:“无耻妖狐,偷施暗算,有我在此,决不能让你得意,快来纳命!”声到人到,正是蓬莱魔女!
  原来在连清波偷发暗器的时候,也正是蓬莱魔女从树上跳下来的时候。蓬莱魔女本是要来阻止金超岳伤害西岐凤东海龙的,不料变出意外,这二人已是受了伤,她见了连清波,不由得怒火勃发,就舍了金超岳,先取玉面妖狐。
  连清波与金超岳距离有六七丈地,蓬莱魔女突然扑下,快如闪电,大出金超岳的意料之外,说时迟,那时快,蓬莱魔女已到了她的跟前,青钢剑寒光一闪,已向着她的胸口刺到,此时,金超岳尚在数丈之外,一时不及赶来,除非是发出劈空掌力,才可以攻击蓬莱魔女,但蓬莱魔女已到了连清波身边,他若是发出劈空掌力,只怕连清波也要受伤。
  同时从那地洞之中窜出来的还有一个军官,手持一柄长剑,奋力一架,“嗦”的一声,居然把蓬莱魔女的青钢剑架住,蓬莱魔女一看,认得这人就是那日在“活阎王”家中与耿照对敌,后来被她所擒,后来又在押解途中,被连清波救走的那个军官。
  蓬莱魔女一声冷笑说道:“这回你可没有这么好运道了!”出手如电,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一句话未曾说完,双方的长剑已碰击了七下,到了第七下,“当”的一声巨响,那军官的长剑折为两段,蓬莱魔女的剑尖指到了他的胸口,只要往前一送,就可要了他的性命,忽地心念电转:“这人与武林天骄大有渊源,且别忙取他性命,留下来好查问武林天骄的来历。”剑尖在他胸口的“璇玑穴”一点,力道用得恰到好处,皮未破,血未流,已是点了他的穴道。
  蓬莱魔女制服了那个军官,脚步不停,便向玉面妖狐追去,玉面妖狐喝声:“照打!”一扬手,“蓬”的一声,烟雾迷漫,她的独门暗器毒雾金针烈焰弹再度发出,蓬莱魔女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拂尘一挥,劲风呼呼,那团浓烟烈焰,连同烟雾中的数十口梅花针都反射回去。玉面妖狐身形一晃,斜窜出数上开外,避开了浓烟烈烙,但仍然有十几口梅花针射了回来。玉面妖狐吃了一惊:“这魔女的内功竟然精进如斯,比起上次在天宁寺之战,又强得多了。”连忙一个“大弯腰,斜插柳”,身子矮了半截,长袖一挥,有几口梅花针从她头顶飞过,余下的却钉在她的衣袖上,未伤及她的身体。
  玉面妖狐这手破解暗器的功夫,也可算得上乘本领,但蓬乘魔女却是感到有些奇怪。她奇怪的倒不是因为玉面妖狐这手功夫的奇妙,而是因为她所用的各种武功,与几天前在公孙奇家中用过的武功大不相同!上次玉面妖狐用的是一支玉笛,点穴法精妙绝伦,但自始至终却未曾用过暗器。
  蓬莱魔女暗自想道:“奇怪,怎的她的步法与家数全都变了?但却与再上一次在天宁寺相遇的时候相同。难道她的武学竟是如此广博,每一次都能使出一套截然不同的武功?”她心里暗自琢磨,脚步却丝毫不缓,三伏三起,飞箭一般连续射出,眨眼间已追到了玉面妖狐背后。
  玉面妖狐原也知道暗器伤不了蓬莱魔女,只是想阻她一阻,以利自己逃走,哪知蓬莱魔女一挥手就破了她的暗器,如影随形又缠上了她,迫得她不能不回身应战。
  玉面妖狐反手一剑,与蓬莱魔女碰个正着,“当”的一声,玉面妖狐虎口酸麻,但蓬莱魔女随之而来的拂尘一击,仍然给她避开。蓬莱魔女连进三招,玉面妖狐脚踏五行八卦方位也连避三招,但有一次仍是不能不硬接蓬莱魔女的长剑,这一次蓬莱魔女的内力更强,震得玉面妖狐虎口迸裂,沁出血来,青钢剑都几乎拿捏不稳!蓬莱魔女取得了压倒的优势,但心里却是越来越感到诧异!
  要知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不但从招数上可以看出前后的异同,内力上的轻微差别她也可以感觉得出,她与玉面妖狐交手三招之后,心里不由得想道:“奇怪,怎的这妖狐的内力也似比上次减弱了少许?相隔不过几天,难道在这几天之中她曾碰过什么强敌,受了内伤?但看她步法轻灵,却又不似受了内伤的模样?”
  心念未已,忽觉冷风飒然,背心的“灵台穴”突然似被一股寒流透进,饶是蓬来魔女功力深湛,也不禁微微一抖。蓬莱魔女正自使到一招杀手,尘剑兼施,拂尘罩住了玉面妖狐的身形,青钢剑闪电般地向前疾刺,眼看这一剑就可以戳穿玉面妖狐的琵琶骨,但由于这微微一抖,剑尖刺歪,只在玉面妖狐雪白的手臂上画开了一道五寸多长的伤口。
  “当”的一声,玉面妖狐扔剑便跑,蓬莱魔女却不追赶,回过头来,冷笑说道:“好,好一个背后偷袭的功夫!”却原来是那祁连老怪金超岳已经赶到,使出“玄阴指”的隔空点穴功大,向蓬莱魔女戳了一指。
  金超岳在武林中的辈份极高,只因急于要救玉面妖狐的性命,无可奈何,才只得偷施暗算,他满拟这一指就可以点倒蓬莱魔女,哪知蓬莱魔女非但没有受伤,还能够将玉面妖狐伤了。金超岳心里一惊,暗自想道:“我三十年没有下山,想不到后辈中竟是能人辈出!这女娃子年纪轻轻,居然也受得起我第七重的修罗阴煞功!”
  金超岳满面通红,打了一个哈哈,掩饰他的窘态,说道:“我看你本领很是不错,有心试一试你的功夫。嗯,你姓甚名谁,师父是哪一位?”
  蓬莱魔女运气三转,已把侵进体内的阴煞之气驱出,神色自如,走上两步,拂尘一指,淡淡说道:“你先通上名来!”金超岳见她神色自如,更是诧异,说道:“你不是早已藏在那棵树上的吗?难道你不是与西岐凤约好了的,还不知道我的名字?”蓬莱魔女道:“我与西岐凤素不相识,更没有听过你的名字。”金超岳道:“你这女娃子分明是打谎了,你没有听到他们与我说话么?”蓬莱魔女道:“听不清楚。你快快报上名来,须知我剑下不杀无名之辈!”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