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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窗前木槿花开》作者:风扶兰

_3 风扶兰(现代)
“不是,下午我图书馆有班,我要到图书馆值班去,你呢?上课么?”
“啊……,不,我也要到图书馆去,不过我跟你不一样,你是去上班挣钱,我是去看书瞎混。”
“好像你去图书馆的时候不多,咱们好像在教学楼里见面的次数比较多吧。”
“嗯,我平常不怎么去图书馆,只是有作业了才去查点儿资料、写点儿东西什么的。”
“挺好。”
“嗯?”
“我是说这样挺好的,总比那些大学上了四年,去图书馆的次数加起来还没有一个月跑网吧的次数还要多的人强吧。”
我的脸微微有点儿发烫,感觉他就是在说我。
“你一个人么?”
“啊……,”我抬头看了一眼康乐,这小子那张脸拉的比驴脸还要长,铁青铁青的,难看的要死,于是我赶紧改口,说,“……不是,我跟我同学一起过来的。”说着,我指了指康乐。
蔡文轩扭头看了一眼康乐,微微地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那你们俩慢慢聊吧,我得急着走了,不然我就迟到了。”
我本来想要跟他一起走的,但是我不能不考虑到康乐的感受,况且,有他在,我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大家谁也不是傻子,别看康乐这小子平时傻乎乎的,遇到事儿上可聪明伶俐了,什么事情也逃不过他的法眼去。为了不露馅,我决定暂时隐忍一下,而且,我能对蔡文轩说什么呢,只是见过几次面,打招呼的时候都特别少,恐怕他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我点了点头,目送蔡文轩走远。他的背影有点儿消瘦,外套也有点儿大,秋风吹来,撩起他的衣角,整个衣服都是鼓鼓的,我怕风再大一点儿,就直接把他吹上天去了。
我回头看看康乐,还闷闷不乐地站在原地,翻着一双死鱼眼看着我。
“哟,你这是什么眼神儿,准备杀死我么?”
“切,什么人呢,要不是我脸色变化的快,你小子早就跟着人家跑了。”
“拜托大哥,人家是男生好不好。”
“对呀,就因为他是男生,所以我现在才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也没有给你戴上见色忘义的高帽儿,不然的话,我早跑了。”
“至于么,我不就跟人家多说了两句话嘛,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你,人家是个男生,看你刚才那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比见了美女还吃惊,你要是跟他走了的话,我就怀疑你是不是个同性恋了。”
我浑身闪了一下,脸上也讪讪的,感觉笑都笑不出来了,幸亏我及时回转过来,不然的话,后果果然不堪设想,康乐这小子,果然厉害。
“有那么严重么,再说,你看看我,那点儿像同性恋?”
“你是不像,可是那小子可真有点儿娘娘腔,哎,你看过《康熙来了》么,里面有一期节目,叫‘雌雄莫辩温柔男’,这小子比那里面的嘉宾还超有型,屁股是屁股腰是腰的,这要是戴个假发,或者是头发再长一点儿,绝对一美女,扔到女生堆儿里,扒拉半天都区别出来的主儿……”。
“住嘴吧,有点儿过分了,有你怎么背后评价别人的么?”
我有点儿生气,但是说完之后就觉得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儿,不错,康乐是我的舍友、同学兼好友,比蔡文轩跟我的关系要好的多,可是刚才我竟然在帮蔡文轩说话,这不禁让康乐吃了一惊,就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我……我的意思是别人怎么样,那是人家的事情,咱们不应该背后对人家评头论足的,不好。”
康乐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扭着头看着蔡文轩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我怎么觉得这小子有点儿眼熟呢,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是见过,而且都不止一次两次了,图书馆见过,教学楼见过,食堂吃饭的时候也见过,刚才不正好见过么?”
“不对,……,我觉得还在什么地方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我心里一惊,坏了,回去以后得赶紧把那幅画藏起来,不然的话,真的要露馅了。
第十二章
晚上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康乐接了一个电话,说是他一个高中同学打来的,两个人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晚上想视频聊天。康乐问我晚上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网吧,我婉言拒绝了,因为头天晚上我刚在网吧泡了一晚上,可不能再去了,陪着那帮球友们去上网,大家还可以联网打游戏,跟着康乐去,只有看电影的份儿了,缺少了玩游戏的激情,就是看电影都没有兴趣。
康乐一个人在屋里换好衣服,连声招呼都没有跟我打,揣着口袋就走了。
我站在阳台上,目送他走出宿舍,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那扇黄白色的门后面,随着一声轻轻的“咣”的一声,宿舍里空无一人,只有我,一个无聊的闲人,默默地站在阳台上。
面前的窗户开着,夜风顺着窗户灌进来,冻的我瑟瑟发抖。窗台上放着一盒烟,已经打开了,烟蒂参差不齐地在外面露着,那是我故意抖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方便我能随时抽出一根来。嘴里叼着烟卷,烟头上的明火一闪一闪的,在夜风中像是一个拼命争斗的勇士,冒着一丝丝的青烟,微微地发着光,很小,但是很亮,正如深埋在我心头的那一点儿欲望,埋得很深,但是爆发力极强。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只要我活着,肯定就不会灭亡,命中注定了是要爆发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有一个习惯,只要人一进到宿舍,肯定就会先把外套脱了扔在床上,换上一身比较轻快宽松的衣服,趿拉上拖鞋,故意把头发弄得凌乱不堪,高峻说我是非主流,韩建明说我是纯粹一捡破烂儿的;我有一个毛病,就是容易走神儿,只要我一陷入沉思之中,那对不起了,就是外面发生了十二级地震我都不会发现,去年南方发生大地震的时候,甚至于在床上躺着睡觉的康乐都被晃醒了,说是头晕,而一直醒着的我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正因为我的习惯,所以我的手机伴随着我的外套,静静地躺在宿舍里我的床铺上;就因为我的毛病,所以直到我的手机响了第三遍的时候我才从沉思中惊醒过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老觉得有一种熟悉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低头看着窗外马路上经过的小姑娘一边走一边打电话,我才猛然间想起来,原来是我的手机在响。慢腾腾地掐灭手中的烟头,迈步走进宿舍,把外套翻了一个遍儿,最后从床铺上把手机摸了下来,是韩建明打过来的。
“有事儿么?”
“宁致远,走火入魔了你!我看你也不用再接着上学了,宿舍的阳台不适合你修行,你还是出家吧,我们会怀念你的。”
“谢谢你的关心,还知道打电话慰问我一下,要是以后我修成真果,一定不会忘了拉你一把,咱俩也到和尚寺里做个伴儿,青灯古寺的,一个人很寂寞的。”
“行了行了,没功夫跟你贫嘴,找你有个事儿,……,你不是在宿舍么,帮我去女生宿舍拿点儿东西。”
“你怎么就肯定了我在宿舍?”
韩建明呵呵地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的我心里直发毛。
“这个时候,你要是没在宿舍,我韩建明晚上爬着回去。”
算他韩建明狠,事到如今我必须得实事求是地承认自己在宿舍,如果我要是撒谎说我不在宿舍的话,还不知道他要怎么骂我呢。
“拿什么东西?”
“汇款单,团书今天下午给我拿回来了,她让我晚上去找她拿,我现在又不在宿舍,等我晚上回去了就太晚了,去女生宿舍区很麻烦的。”
“明天不行么?非得今天晚上?”
“跟人家说好了都,再改不好的,……,你小子什么意思,是不是不想去呀,不想去就直接说,我不会勉强的。”
“对,我是不想去。”
韩建明就是这样,本来是他求着别人给他帮忙,还不客客气气地说,非要弄得跟别人求着帮他一样,只可惜,别人吃他那一套,我可不吃,对他知根知底的,不怕他会做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
“哎,宁致远,你真不去么?你真不去么……,你可不要后悔呀!……,好了,就算是我求你了,好不好,我在外面呢,咱们宿舍就你一个人在,你不帮我我找谁去?”
我无奈地笑了笑,把电话给挂了。
我给温凌春打了个电话,她说她正在宿舍里等着,让我赶紧过去。
穿上外套,从床底下把鞋踢出来穿上,从镜子前面经过的时候特意站了一下,用手胡乱地把头发拢了拢,感觉没有刚才那么乱了,才满意地点点头,从宿舍里出来。
也许平常就对女生不感冒吧,很少关注女生的事情,就连我们班女生到底住几号楼都不知道,本来我们学校对这种事情防范的比较严,男女生是绝对不能乱窜宿舍的,平时男生宿舍区里要是出现了以为女生的身影,尤其是漂亮MM,绝对能够引起巨大的轰动,比蔡依林开演唱会的场面都激烈;要是一个男生敢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女生宿舍区里的话,那就绝对勇气的,经不住别人的白眼儿和唾沫的男生,干脆就不要踏入女生宿舍区,不然的话,别说闲言碎语了,就是别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给淹死。
鉴于此种情况,所以我才没有轻易答应韩建明,只是他好不容易请我帮一次忙,不帮有点儿不给情面,还有就是,现在是晚上,而且已经十点多了,白天虽然女生宿舍区男生几乎近于绝迹,但是晚上还是可以的,有好多痴情的男生都会跑道女生宿舍区去送女友回宿舍,或者站在楼下一遍一遍地喊着自己心仪的女生,反正大家谁也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模样,晚上一过,第二天谁也不认识谁,不丢脸的。
温凌春告诉我她们宿舍在女生宿舍区十二号楼一楼靠阳面,让我找阳台窗户上摆的花盆最多的窗户去敲,标志挺明显的,我想应该不会找错宿舍。
从女生宿舍区大门进去,值班室的阿姨翻着白眼瞅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本来想问问她十二号楼怎么走,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别人家一时懒得搭理我才放我进去,要是我再张嘴问人家问题的话,一时心血来潮把我奚落一番以后,再毫不留情地轰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为了不颜面扫地,还是忍了,进去找找,反正每栋楼的墙壁上都标着楼号,可以找的。
从大门进去以后习惯性地往左拐,因为男生宿舍区十二号楼就在一进大门左边的位置,女生宿舍区的布置也应该差不了多少。一直走到最北面,借着昏黄的路灯,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数字,红色的,阿拉伯数字,1,字体很大,看的很清楚。我犹豫了一下,睁大眼睛好好看了看,我怕由于时间长了,会不会原先是12,后面的那个数字被雨水冲刷掉了,不过最后否定了我的猜测,因为上面连一个2的痕迹都没有。
折回身来往南走,边走边想,难道宿舍区里楼房号码的编排也要遵守“男左女右”的原则么?
事实也许真的就是这样,因为在最南面,我找到了十二号楼。
绕到宿舍阳面,从东往西看,一楼最显眼的就是窗户上那一排黑乎乎的防盗窗,栏杆很粗,钢筋的,突出墙壁有二十多公分,每个窗户的防盗窗上都挂满了东西,衣服、鞋子、毛巾……,凡是能挂出来的,都有。自然,在防盗窗下方和窗台接口的地方摆上几盆花的宿舍也很多,怪不得温凌春给了我那么一个识别宿舍的办法:摆的花盆最多的宿舍。
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个遍儿,还真不错,靠西面倒数第三个宿舍窗户外面的防盗窗上摆了五盆花,但是都是很小的那种,别的宿舍要么没有,要么摆个一盆两盆的,很好识别的。裹了裹衣服,抽了一下鼻子,起风了,有点儿冷,感觉都流出水鼻涕来了。
走上马路牙子,踏过草坪,站在一楼窗户外面的水泥板上,踮起脚尖儿,从防盗窗的栅栏里把手伸进去,使劲儿敲了几下窗户的玻璃,“砰砰砰”,声音很闷,但是听起来很亮,在这个漆黑阴冷的夜晚,听起来有点儿恐怖。
静静地等了两三分钟,窗户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来开窗户,宿舍阳台上的窗帘拉着,灯光从窗帘里透出来,阴暗阴暗的,有点儿发冷。
我皱了皱眉头,难道里面听不见么?声音已经很大了,就算温凌春她们在宿舍里说话也应该能够听见了,我怕再使点儿劲连窗户的玻璃都受不了击打会掉下来,弄不好我还得赔人家玻璃钱。
犹豫了一下,捏了捏凉凉的手,攥起拳头,朝着窗户的玻璃使劲儿敲了几下,“嗵嗵嗵”,震的手掌有点儿麻,过了好长时间手心还没有一点儿知觉。
窗户上闪了一下,好像是阳台上的窗帘被撩起来了,但是随后又被放了下来。阳台上的门“啪”的一声被打开了,一个女生的声音传了出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不过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正在我愣神儿的时候,阳台上的窗户“唰”的一声就被推开了,一张白乎乎的脸出现在了铁栅栏里,中间黑乎乎的几个大窟窿。由于来势太凶猛了,事先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猛地抬头一看,吓得我差点儿尿了裤子,“妈呀”一声就失声喊了出来,一屁股坐在了水泥板上,盆骨差点儿摔出个粉碎性骨折来。
“喊谁妈呢,吃饱了撑的你,大半夜的敲窗户喊妈?”
我听着不像是温凌春的声音,由于她贴着面膜,看不出是谁,听声音又一时想不起来,只好拍了拍手从地上站起来,盯着她看了半天,是挺吓人的,贴上那么一层薄薄的膜,愣是把人整的没一点儿人样,拍鬼片都不用化妆的。
“温凌春在宿舍么?”
“温临春?我告诉你,热泡冬也没有。”
我愣住了,一时没有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
“我找温凌春,我们团书,找她拿点儿东西,能帮我喊一下么?”
“对不起,虽然你的借口很勉强,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你敲错窗户了。”
我“哦”了一声,有点儿不知所措,不过还好,本人的脑子还是清醒的,说了一声对不起,转身就要走,被那个贴面膜的女生给喊住了。我转过身,眼看着她把脸上那张薄膜慢慢地撕下来,露出一张湿漉漉的小脸儿来,说不上美女,但是挺清秀的。
“对不起啊,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好不容易想出个消磨时间的办法来,刚贴上,头还没有挨着枕头,就被你给敲起来了,态度不太好,不要在意。”
本来刚才憋了一肚子的火儿,就差点儿骂娘了,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反倒有点儿不太好意思。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忽而低下头,尴尬地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关系的,是我的错,大半夜的,不应该打扰你的。”
“不介意就好。”
女孩儿喃喃地说了一句,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我掏出手机,给温凌春打了个电话,一句寒暄都没有,劈头就训了我两句,问我是不是裹了脚了,为什么这么慢,害的她在宿舍里等了半天功夫,还说我的时间是粪土,一抓一大把,她的时间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黄金、逝去就不再来的生命,说的我惭愧的,比亲手摔了观世音菩萨手里的瓷瓶都感觉内疚。一直等到她训完了,气消了,我才慢慢地告诉她,我就站在她们宿舍阳台的后面,让她赶紧开窗户。
其实我一直站在距离她们宿舍很远的地方,把眼睛瞪的滴溜溜地圆,紧紧地盯着一楼的每一个窗户,一排总共有三十多个宿舍,现在我除了肯定刚才我敲过的那个窗户不是温凌春的宿舍外,其他的,天知道哪扇窗户的后面藏着温凌春!
也就半分钟的时间,从中间扇窗户的后面,温凌春把头探了出来,不满地瞪了我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看就是那种异常无语的表情,卡着腰,撇了撇嘴,翘起两个指头冲我摆了摆,于是我赶紧跑过去。
“你这算在我们窗户后面么?距离我们窗户可是不止十米二十米吧。”
“还说我,你不是说让我找窗台上摆的花盆最多的宿舍么?你们窗台上一盆花也没有……”。
话没有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突然看见,在温凌春宿舍阳台窗户里面的窗台上摆满了花盆,密密匝匝的,把个窗台都给摆满了,郁郁葱葱的,其中好像有君子兰、虎尾兰、灯笼花、胡刺玫、仙人掌……,品种挺全的。
“你夜盲症么,没看见这么多花?”
“你们没有把花盆全部都捂到被窝里,呵,全都摆到阳台里面,你们以为我是千里眼,隔着一层衣服都能看见你们里面……那啥,你们关着窗户,我怎么能看得见?”
“这满满一窗台儿的花,你难道从外面看不见么?”
“行了大姐,我说话从来不骗人的,要不你现在出来试试,看看到底能不能看清楚。”
我真的无语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弱智的女生,自己在宿舍里能看见的东西,还以为别人站在大街上都能看见,典型的掩耳盗铃。
温凌春将信将疑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回到了宿舍。就在我怀疑她是不是穿好衣服要出来好好看个究竟的时候,她又出现了,手里多了一张纸,像是汇款单,从防盗窗的栅栏中间递出来。
“告诉他,邮局在东校区东门口,去取钱的时候带上身份证。”
“知道,别老把人当成小孩子。”
我劈手就从温凌春的手里把汇款单夺了过来。本来还想调侃两句的,怎奈时间已经很晚了,女生大部分都已经回到了宿舍,我老是站在她们宿舍阳台的后面也不好,弄不好还会让她们以为我来偷窥的,告到学校,本来就已经很神经质的保安们非得拿我当个典型什么的。耳边一阵声响,好像是隔壁阳台上的门被打开了,接着就是拖鞋拖在地上的声音,“沙沙沙”的,好像是女生从宿舍里面出来的。
我朝温凌春笑了笑,用手指了指东面,示意我要走了,温凌春冷冷地笑着,揣着手,端着胳膊,耷拉着眼皮,用那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我。我缩了一下脖子,放轻脚步,转身就走,准备顺着窗户外面的水泥板走出去,懒得去践踏草坪了,不是我心太善,而是从草坪上跳出去,走在下面灯光通明的大路上心里有点儿虚,怕被我们班其他的女生看见,知道的我是找温凌春拿汇款单来了,不知道的那可供想象的理由就多了去了,旧社会婆娘的裹脚布我们班女生的舌头,一个比一个长,一个比一个臭,不能给她们任何编排我的借口。
我低着头、踮着脚,刚走了几步,正好走到隔壁窗户的下面,头顶上“啪”的一声脆响,窗户纱窗框上的硬质塑料碰撞铁窗户框的声响,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我愣了一下,脚步停了下来,脑子转了一圈,不能抬头看,还是赶紧开溜比较好,决定还没有下,就听“哗”的一声响,瓢泼大雨从天而降,顺着我的头顶就流了下来,凉凉的,有一股怪味儿,有点儿咸,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
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一缕一缕地贴着,眼睛都睁不开了,衣服也都贴在身上,鞋里灌满了水,现在的我就跟站在学校的小湖里一样,水汪汪的,唯一的区别就是,学校小湖里的水有一股鱼腥味儿,现在的我浑身有一股怪味儿,现在我只希望不要是洗脚水就行。
“宁致远你没事儿吧!”
背后传来温凌春的喊声,我浑身冰凉,冷风吹来,感觉我的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我轻轻地把头扭过去,哭丧着脸看着温凌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团书大人,依您之见,现在我说我没事儿,您信么?”
“哎,是谁呀,怎么回事儿你们,说过你们多少次了,别把洗脚水随便往出泼,没长记性么?水房就在宿舍对面,多走两步会少块儿肉啊,都是些什么人呢你们!”
温凌春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口才也极其好,训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声音也嘹亮,可惜了,本来是个女高音的料,落魄到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学校里当了一个团支书。
就在我愣神儿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一声霹雳,“啊——”的一声,把我那个已经冻得半死不活的魂吓得彻底的出了窍。
“谁呀你,半夜跑到我们宿舍窗户下面干什么!”
“何梦玉,又是你,跟你说了几次了,为什么就是不改呢,出事儿了吧!”
“团书你别老说我呀,这人是谁呀,半夜跑到我们宿舍窗户外面干什么!”
“人家不是专门趴你们宿舍窗户的,人家是专门来取汇款单的,只是运气太好,被你给泼了而已,不要老把人想象成你们脑子里固定的那种形象好不好。”
“谁呀,咱们班的么?”
“废话,别的班的东西我会给他们领么?”
头顶上没有了说话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窗口没有了何梦玉的面孔,换上了其他几个女生的脸,都挺熟悉的,只是现在脑子有点儿乱,一时想不起来她们叫什么来而已,不过其中两个标志性的人物还是记的挺清楚的,石小萱和孔如凡。
我咧开嘴,冲她们呵呵地笑着,看着她们脸上那一个个奇怪而冷漠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刚才的笑肯定很勉强,现在的形象很狼狈。我不知道何梦玉干什么去了,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赶紧溜走,已经很丢人了,不能再把事态扩大了,影响很不好的。
我抬起右手,朝她们挥了挥手,胳肢窝那片仅有的温暖地带立刻被湿漉漉的衣服给贴了上去,凉的我倒吸一口凉气。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得走了。”
“快走吧你,别再感冒了。”
没听出来说话的人是谁,但是心里挺感动的。
我扭过头来,准备走人。
漆黑的夜,冷冷的风,昏黄的灯光懒懒的,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脚底下的水泥板上干干净净的,从我的脚下,一直延伸到前面楼角的拐角处,再也看不见,在楼角的拐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地站在那儿,穿着一身睡衣,薄薄的一层,冷风吹来,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应该也是很冷的。
我的眼睛有些模糊,此刻,身边的氛围很奇怪,好像曾经在什么地方遇到过,这场景、这气氛,很深刻,只是一时想不起来而已。她的背后是一堵围墙,围墙的那边,中间隔着一条马路,马路的那边就是男生宿舍区,宿舍楼上灯火辉煌;在她和围墙之间夹着一片空地,地上绿草茵茵,观赏树木在冷风中左右摇摆着腰肢,像是广寒宫里翩翩起舞的嫦娥,又像是与寒风搏斗的勇士,屡经寒战而不屈,永远那么倔强地站着;旁边马路上昏黄的灯光印着她那柔和的脸庞,油画一般的漂亮。
我有一种错觉,站在我不远处的不是别人,就是蔡文轩,不错,就是蔡文轩,这种平静万里,而又激情澎湃的场景我确实经历过,就是那次我从网吧里回来的时候,在快走出小花园的时候,追上蔡文轩的时候看见的,那种场景,是我今生中遇到的最美的一幅画,不亚于《红楼梦》里宝钗扑蝶、黛玉葬花,而且,压在我枕头下面那个画夹子里的那张画,就是我根据那天晚上的场景画下来的。
我知道,我的**病又开始犯了。
现在是在我们班女生宿舍楼的后面,蔡文轩的身影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这只不过是我一时的想象而已。
我知道不是蔡文轩,只不过,我宁愿她是而已。
对方愣愣地看了我几分钟,然后猛地朝我跑过来,一头栽进我的怀里,两只手紧紧地抱着我的腰,用力太大,让我喘不过气来。
“你……你想……干什么?”
对方只是那么紧紧地抱着我,胸口紧紧地贴着我的匈部,一起一落的,不知道到底是刚才跑的太快而喘的粗气,还是过于激动而抽泣,耳边一阵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我把两只手高高地举起来,直着腰,身子努力地往后仰着,尽量不去碰她。
“咱们有话说话行么?你别这样一句话不说呀,我心里没底的。”
“别动,就这样让我静静地抱一会儿。”
对方说话的声音很轻,但是我听的真真切切,是何梦玉的声音。
我使劲儿往后退了两步,想要把她挪开,但是没用,她抱的很紧,根本就不撒手,我越是往后挪,她越是往我的怀里钻,距离很近,我仿佛能够感觉到她的体温,暖暖的,很诱人,她的心跳隐隐的,很有节奏。
“请你撒开手好么,同学们可是都看着呢。”
“看就看呗,我不在乎。”
何梦玉不在乎,但是我很在乎。很可惜,她是何梦玉,如果是蔡文轩的话,这么近距离地抱在一起,我想,我好歹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生,身体不可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哪怕是最基本的生理反应。只可惜,现在我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尽管何梦玉的额头就贴在我的下巴上,我还是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是浑身很冷,想要赶紧回宿舍去,不然的话,我想我会感冒的。
我更加肯定了,我就是一个天生的异类,我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gay,别人是救不了我的,我也救不了我自己,曾经的想要随便找个女生谈对象,然后按照我父母的意思结婚、生子的愿望,是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
造物主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扭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窗户,何梦玉的舍友像没事儿一样看着我们俩,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想,我必须得逃走了,不然的话,用不了明天,今天晚上我们班的同学就都知道了,想要从泥潭里拔出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我两只手扶着何梦玉的肩膀,使劲儿把她给推开了,不等她说什么,我跳进草坪,三步两步地奔出来,顺着公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第十三章
我是最后一个回到宿舍里的,当我推开宿舍房门的时候,他们几个正坐在床边泡脚、聊天,兴致盎然,我的出现着实让他们吃惊不小,韩建明手里拿着一本从图书馆借来的小说“啪叽”一声就掉进了洗脚盆里,洗了一个温水澡,还带着臭脚丫子味儿的。
“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替我拿个汇款单么,置于么!”
“致远,你要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就跟我说,他们不听我还能不听么,全宿舍就咱俩的关系最好,你可千万不能跳湖自杀呀!”
“康乐你这什么意思,你们俩最好?合着我们另外四个就是纯粹的吃白饭的呗?幸亏咱们这是关着房门说家话,这要是传出去,好像我们把致远怎么着了似的。”
“什么逻辑,康乐缺心眼儿致远可不缺,就咱们学校的那湖淹不死人的,我这一米六八的个头下去才淹到脖子,致远快一米八了都,淹不死的。”
韩建明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提着鼻子闻了闻,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难看,跟吃了死苍蝇似的,吃惊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我的肩膀上拿开,煞有介事地伸手指了指外面,说突然想上厕所,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就进来了,就那么点儿时间,真要是解手的话,估计连裤腰带都还没有解开提着裤子回来了,就是傻子都知道,他肯定是去水房洗手了。
“什么味儿呀,怪怪的,有点儿臭。”
康乐撇着嘴,挺委屈的样子,环顾了一周,最后把目光聚到了我的身上。
“致远,你掉下水道里去了?怎么这么臭呀?”
我抬起两只胳膊伸到鼻子下面好好闻了闻,确实挺臭的,刚才好像是在外面,风大,有点儿味儿也都被风吹走了,现在站在屋子里面,时间一长,那股臭味儿果然挺大的。
一个屋子的人都用那种特怀疑的眼神儿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家的事儿一样,让我浑身不自在。
“致远,要不你去洗洗?”
韩建明说话的语气很客气,像是在跟我商量,可是我已经听出来了,他这是命令。
我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把攥在手里的那张已经湿透了的汇款单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用力很大,震的我的手都有些发麻。
“靠,你小子还说风凉话,要不是为了给你去取什么破汇款单,我至于被人用洗脚水泼么我……”。
话没有说话我就后悔了,想要把刚刚说出去的话再收回来也已经不可能了,我分明感觉到了周围那种怪怪的气氛,刚才他们只是觉的气味儿有点儿怪,在他们的想象中,顶多是我被脏水给泼了,只是没想到,我随口就把自己被洗脚水泼了的事儿张口就说了出来。
高峻低头看了看自己洗脚盆里那浑浊不堪的脏水,抬头看着我。
我只是希望他千万别想歪了,何梦玉好歹也是个女生,脚丫子不会脏到如此地步吧!
我挨着宿舍借热水,跑遍了我们班男生的宿舍,总共借到了六壶。为了不给舍友们增加负担,我故意跑到阳台上把一身的脏衣服都给脱了下来,扔到了墙角里,浑身赤条条的,只剩下一条半干不湿的内裤,端着脸盆,跑了两趟,把热水都提到了水房,找了一个隔间,把内裤脱下来,隔着挡板就扔到了垃圾桶,那么冷的天,虽然还是深秋,但是冷气逼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多事儿的家伙把水房的窗户给打开了,冷风嗖嗖的,直往我的身体里钻。
浑身上下洗了一遍又一遍,半瓶沐浴露全部让我给用上了,最后好像还不解恨似的,把沐浴露的瓶盖儿拧下来,往里面灌上半瓶儿水,上下左右好好晃荡了几下,顺着头顶浇了下来,味道香香的,有一种兰花的味道。
直到把六壶热水全部用完了为止,凉水不知道掺了多少盆,把全身上下洗的都快脱皮了,捏着鼻子好好闻了闻,应该没有那种怪味儿了,然后我才用凉水最后冲了一遍,把沐浴露的泡沫给冲干净,用浴巾把浑身上下擦干了,这时又傻眼了,出来的太匆忙了,光顾着把脏衣服脱了,事先根本就没有把干净的换洗衣服拿出来,这不坏菜了么?
虽然我是一个男生,虽然外面走廊里时不时走动的也都跟我一样是一个个的雄性动物,但是,我还从来没有光着身子这么明目张胆地从他们面前走过,这跟在澡堂子还不一样,澡堂子里最起码大家都是一视同仁的,而且里面也热气蒸腾的,大家谁也不会在意,现在可不行,外面走廊里的男生可都是穿着衣服的。
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倾心于同性吧,我应该不会像别的男生那样对这种事情很坦然,我是比较在意的,自我感觉,现在让我光着身子从他们的面前经过,跟不穿衣服从一群女生面前经过没有什么差别,太过于丢人,简直以后没法儿活了。
于是在那个冷气逼人的夜里,在那个被何梦玉的洗脚水从头浇到脚的夜里,在大家正躺在宿舍的床上聊天的夜里,我,宁致远,一个人,赤条条地、哆哆嗦嗦地在我们宿舍楼水房的洗澡隔间里冻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外面的走廊渐渐地静了下来,感觉宿舍里也肯定熄灯了以后,我才用双手护着下体,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黑洞洞的宿舍里,先一把把床单拽下来披在了身上,坐在床上暖了半天才回过劲儿来,找出一身干净的衣服换上,慢腾腾地到水房把脸盆和水壶提进了宿舍。
一晚上没有睡好觉,前半夜只是觉得浑身发冷,起来把毯子和衣服全部都压到身上还是不管用,后来实在太困了,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只是浑身乏力,冷的出奇,仿佛置身于冰窖中一样,把身子蜷了又蜷,最后简直都要缩成一个团了;后半夜的时候就惨了,感觉浑身发烫,出了一身的虚汗,脑袋昏昏沉沉的,嘴里特别干,想要喝水,只可惜,我是在上铺,就算我在下铺,水壶里也早已经没有了热水,我只能那样干巴巴地躺着,一直到天亮。
结果第二天我就病倒了,病的连床都起不来了。
人病了的时候就容易想很多事情,尤其是难过的事情,越想心情越低落,越想病越重,喝了好多药都不管用,后来感觉脑袋清醒多了,身子也很轻快,能够穿衣服起床了,康乐把我送到学校医务室,医生用体温计帮我量了一下,三十九度五,当时医生就火了,冲着康乐发了一通脾气:都烧到这种程度了你才把人给送来,太晚了,我告诉你,要是度数再高点儿,非得烧出点儿事儿来不可,你能负的了这个责任么你!康乐摸着脑袋,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让我想起了我们邻居家的那条哈巴狗。
我们当天就没从校医院里出来,医生直接给我打上了点滴,说是那样好的快。
患难见真情,平常没感觉,等到真出事儿了,真就看出来,还是我们的舍友好,一个一个着急上火的,白天轮流来陪我,晚上就干脆一起来校医院陪我聊天,而且还带好多好吃的,虽然每次他们都是把我晾在一旁自己玩儿扑克,虽然每次都是把他们带过来的好吃的吃的差不多了以后才走,虽然每次都会剩下一大堆的垃圾需要康乐来打扫,但是我还是很感动,尤其是晚上看着他们挤在我旁边的小床上睡觉的时候,心里特别感慨。
我感冒的事情传遍了我们全班。
温凌春是我们班第一个来看我的女生,拎了一箱鲜奶,说了一些慰问的话,听着都很虚,我老感觉她的眼神儿不简单,而且说话的时候也是闪烁其词,让人琢磨不透,我也懒得去想,她说话的时候我就竖着耳朵听着,她走的时候我还让康乐把她送出去。
何梦玉来的时候没有带东西,风急火燎地,就像一阵风,“啪”的一声就把病房的门儿给推开了,当时小护士正帮我扎针,可能是受到了惊吓了吧,那么长的一根针,眼看着就插进了我的肉里,疼的我“妈呀”一声就叫了出来,眼泪都出来了,只是从针眼儿里冒出来的血比眼泪来的还快。
何梦玉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的,头发凌乱不堪,脸色也特别憔悴,进来以后就跑到我的病床边,两只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像是中了邪一样,一句话也不说,直到康乐捅了她两下她才回过神儿来,一句话还没有说出来,眼泪就像水管里的自来水一样,哗哗地往下流。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怪我身子骨太弱了,再说,你也不是故意的,不怪你的。”
“我就怕你这样,你要是干脆骂我一顿的话,我的心里还会好受一点儿,你越是这样对我好,我心里就越难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不是对你好,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光是你,要是换作其他人,我都会这么说的,你还是不要往多处想吧。”
“……,你……你就是对我好,为什么还不承认?”
我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话。以何梦玉现在的想法,我接下去不管说什么,她都会跟她自身联系起来,那样的话,我们之间的谈话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只能是越陷越深。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关于什么?”
“咱们两个之间的关系。”
“没有什么,何梦玉,如果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的事情的话,还请你原谅,我对你,就跟我对咱们班其他任何一个女生一样,就是怀着一颗纯粹的同学之情来看待的。”
“你骗人!”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如果是咱们班其他女生用水泼了你,你也会像那天晚上对我一样对她们么?”
“我会的。……康乐,你站住!”
康乐感觉到了屋子里气氛不对劲儿,这小子想要开溜,幸好我眼尖,及时把他给喊住了,不然的话,这个屋子里就剩下我和她两个人了,那样的话,气氛会更尴尬的。
“康乐,请你先出去一下吧,我和致远有话要说。”
康乐犹豫地看了看我,我用眼睛冷冷地看着他,静静地摇了摇头,康乐低下头,站在原地没有动。
趁着我不注意的时候,何梦玉岔开双手摁在我身体的两边,正好把我的两只手摁在床上,俯着身子,凑上嘴来,在我的脸上亲了一口,含着眼泪盯着我的双眼。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那么近的距离观看一个年轻女生的眼神,很清澈,很动人,只可惜,她是一个女生,要是换作蔡文轩的话,我恐怕早就一把把他抱在怀里了,她是个女生,我不可能对她有什么感觉,哪怕是她在吻我的时候,我的心里除了吃惊之外,其他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的话,那就是有点儿恶心。
我呆住了,康乐也呆住了。
康乐转身就要往出走,被我大声喊住了。
“康乐,你不要出去。”我瞪大眼睛,冷冷地看着何梦玉那双泪眼,出奇地平静,骨子里都是冷的,我说,“何梦玉同学,请你把手拿开,你压着我胳膊上的针头了。”
大概是我说话的语气比较僵硬吧,或许是我的表情过于吓人,何梦玉被我给震住了,怔了一下,慢慢地把手放开,站起身来,表情有些悲哀。
“何梦玉,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会跟别人说起这件事情,康乐也不会,我希望你以后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咱们俩以后还是平常的同学关系,否则的话,咱们俩恐怕连同学都做不成。”
“为什么?你就那么讨厌我么?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让你很讨厌,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的,真的。”
我冲她摆摆手,把头扭过去,只说了一句“你什么问题都没有,是我的毛病”,然后热泪横流不止,心里很难过,不能像其他正常的男生那样正常地恋爱,过自己正常的生活,每天只能这样痛不欲生地活着,自己难受,还得带着别人跟我受罪。
我就那样把头靠在床头上的枕头上,歪着脑袋,咬着嘴唇,任凭泪水静静地流着,洗涮了我的脸庞,打湿了枕头,一直哭到不能自已还泪流不止,一直哭到听见何梦玉走开,一直哭到病房里只剩下我和康乐两个人为止。
康乐站的远远的,从何梦玉闯进病房的那一刻起,直到何梦玉失魂落魄地离开,康乐根本就没有挪开过地方。
我靠在枕头上哭着,康乐站在远处看我哭着。
窗户外面风很大,玻璃外面的大树左右摇摆着沉重的脑袋,大把大把的叶子随风飞扬,只剩下少的可怜的几片叶子瑟瑟地挂在枝头,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窗户里面静静的,很暖和,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的呜咽变成了小声的抽泣,然后就是无声地流泪,直到最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泪水也没有了,只感觉脸上皱巴巴的。扭头看了一眼涩涩的康乐,冲他无谓地笑了笑,闭着眼睛,靠在床头上。
病房里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很轻,是康乐的。康乐走到我的床边,轻轻地坐下来,我知道他在看着我,但是我就是不想睁开眼睛。
“致远,你没有睡着吧?”
“嗯。”我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身子挪了一下,换成一种比较舒服的姿势躺着。
“咱俩唠唠怎么样?”
“唠什么?”
“其实我觉得何梦玉对你挺好的,不像是玩玩就完事儿的那种。有句话我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我觉得你画上的那个女生太远,如果就跟你说的一样,她在你心中留下的还是高中时候的印象,你喜欢的也只不过是她高中的时候的样子,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了,就算你们有点儿联系,但是人的变化很大的,现在的她不一定还是你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她只不过是你心中的一个梦而已,没事儿的时候做做梦可以,但是梦醒了,你就该回到现实了,不是么?”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不错,对我来说,无论是现实中的蔡文轩也好,还是画夹子里夹的那张画也好,无非都是我心中的一个梦,好听一点儿的是相思,不好听的就是只不过是为了满足我的一己私欲而已,我承认,我老是想着蔡文轩,可以说我有点儿喜欢他,但是那是一种怎样的喜欢呀,大逆不道好像也不足以来描述这种情愫,我只能把他当成一个梦,永远地藏在自己的心里,晚上做梦梦见他,白天也沉思在梦中,时时刻刻想着他,不是我不想醒,是我不能醒,我醒了就是罪孽,在心里埋怨我自己。
“你心里老是想着那个高中女生,眼前根本看不到别的女生的优点,我觉得你是不是先把那个女生放一放,用心来观察一下身边的女生,你会发现,其实她们也挺好的,比如说何梦玉,长的漂亮,人也很好,关键是对你特别好,这还不够么?”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笑。
“要不你可以试着跟她谈一段时间,要是感觉不合适的话可以适时说出来,那样退出来也无所谓,把原因说出来,对方能改就改,不能改就分。”
“康乐,有些事情你永远都不可能知道的,无论别人怎么做,做什么,都有他自己的道理,或者是原因,就像我一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种好心,有的时候往往起不到好的作用。”
康乐定定地看着我,一脸的不解。
“那你就打算永远这样活着么?”
康乐的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我就打算永远这么活下去么?恐怕不行,就是我愿意我的父母也不会同意的,他们怎么能够允许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单身呢,哪怕他们砸锅卖铁也会给我买套房子,然后帮我娶个媳妇的。父亲曾经跟我说过,人这一辈子有两件大事儿,一是发送父母,为父母养老送终,二是安置子女,该给儿子娶媳妇的娶媳妇,该出嫁闺女的出嫁闺女,这两样任务,同等的重要,无论哪一个都不能落下,爷爷奶奶那边儿,父亲都已经把他们体体面面地送走了,算是完成了人生的第一大任务,一向追求完美的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大儿子一辈子不娶媳妇,他会疯掉的。
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问题转了一大圈,然后又回到了原位。我知道,这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跳过去的坎儿,只能勇敢地面对,不可能跳过去。
只是我现在还不想跳过那道坎儿去,没有能力,也没有勇气。
“以后再说吧。”
我把被子拽起来,盖住自己的头,久久不能平静。
第十四章
这一病竟然病了一个星期,连我们足球队的队员们都给惊动了,非要凑份子到学校门口的小饭馆请我吃一顿不可,美其名曰庆祝健康出院,不过被我给拦住了,理由很简单,病刚好,医生交代了,不能喝酒的,对于我们那一帮纯粹的老爷们儿来说,吃饭不喝酒简直就是折磨人,既然不能喝酒,那也就没有了吃饭的必要,所以后来就取消了。
当然,我生病的事情也没有跟父母和弟弟说一声,我怕母亲一着急就会坐着火车跑过来,免不了的又是整天的唠叨,就是没有病都能把我给唠叨出病了,更别说我有病在身了,母亲不在的话我一个星期就可以出来,要是母亲来了,恐怕半个月都不一定能完事儿。
病了这一场也好,可以想很多事情,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想想以后怎么生活,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当然,凡事有利必有弊,最直接的弊端就是落下了好几门的作业,都是专业课,必须到图书馆去查资料。
我想,我是必须去图书馆了,当然也不可避免地会碰见蔡文轩。
该来就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吧,老这么躲着也不是回事儿。
再次踏进图书馆专业课阅览室,我内心有一种局促不安,同时还伴随着兴奋和激动,只要一想到马上就要看到蔡文轩了,心就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摁也摁不住,眼睛在偌大的阅览室里来回瞟着,似乎我来这里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看书,而是专门为了找蔡文轩才来的。他现在怎么样,还是那么忧郁动人么?他还记得我么,到底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我?他应该还是单身吧,不会在我迷茫彷徨的时候就找了一个朋友吧?
我想马上见到蔡文轩,一刻也不能等。
只是我旁边还站着康乐这个跟屁虫,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需要小心谨慎的。
我们两个从入口处领了借书牌,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找了两个位置,把笔记本和笔放在桌子上,然后各自走进书架中寻找自己想要找的书。
我径直穿过书架,走到最里面,横着的走道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两个学生揣了口袋,靠在窗台上看书,左右都是齐刷刷的书架,由于互相遮挡,远处的只露出高高的木板。记得第一次跟蔡文轩见面的时候,我是先往左面跑着去找他的,结果没人,后来又折回来,在经济类专业图书的书架中发现他的,今天要不要直接往右找呢?说不准,但是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还是先去经济类图书那边找找吧,就算没有,也没关系,反正都是要找的。
由于是早晨,图书馆又刚刚开门,书架中学生很少,几乎都是空的,所以找人也是很好找的,我从书架尽头经过的时候,头都不用扭一下,用余光扫一下就可以了,空着的就干脆越过去,偶尔有一两个人我就看一下,发现不是就赶紧走,反正脚步是肯定不能停留的。
什么叫缘分?我想,我和蔡文轩之间就叫缘分,当我快步穿过前面某排书架的时候,突然从书架中间走出来一个人,脚步也很急,当我意识到前面要出来一个人的时候已经晚了,想要停步已经不可能了,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和从书架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撞了一个满怀。对方怀里抱着一摞书,在我们两个人都吃惊的时候向着一边倒过去,我的胳膊肘赶紧护住,不想让那么多的书扔在地上,在这静悄悄的阅览室里,发出的声音一定会很大的;只是让我有点儿尴尬的是,对方也伸出了胳膊去挡,我伸出去的手去扶书的时候,突然摸到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很瘦,摸着有点儿硬,甚至觉得有点儿咯手,我知道,那是对方的手。
我赶紧把手拿开,抬头看了一眼对方,原来正是我要找的蔡文轩。
没见面的时候老想着他,总想找个机会看见他,现在对方就站在我的面前,反而一时觉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了,脸上有点儿烫,不敢正眼去看他一眼。
蔡文轩也愣了一下,和我不同的是,他的脸上冷冷的,看不出一点儿变化。
他低声说了一声对不起,用眼角扫了我一眼,然后跟我擦肩而过,抱着那一摞书走进了旁边的书架中间,找了一格空荡书架,把书一股脑地放上去,书脊朝上,把书按照序号排了一下,开始挨着上书。
我没趣地笑了笑,转身进了书架,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也许是为了工作方便吧,蔡文轩把外套给脱了,里面只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大格子那种,红底黑格儿,有点儿毛里毛糙的,但是看上去挺适合他的,有点儿慵懒的感觉。他挽着袖子,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有点儿白,但是跟脸上的颜色还是有一点儿差距的。
“蔡文轩?”
我凑到他的耳朵边,轻轻地喊出了他的名字,他显然吃了一惊,抬头看着我,有点儿疑惑,有点儿焦虑,似乎还有点儿不安。我有点儿得意地看着他,站直身子,两只手揣在口袋里,抿着嘴,悄悄地乐着。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很简单啊,随便找一个你们班,或者是你们院认识你的人一问,不就什么都有了么?”
“没想到你还挺上心的。”
“那是,只要是我想知道的东西,肯定会知道的,不管用什么手段。”
蔡文轩停下手中的活儿,转身看着我,正色道:“我是一个马蜂窝,谁碰我谁就倒霉,我看你还是不要跟自己找不自在吧,要不然,有你后悔的时候。”
“是么?说说看。”
“我是一个gay!”
蔡文轩说话的声音并不大,这几个字也很简单,但是震撼力特别大,连我这样一个有着跟他同样取向的人都感觉吃惊,这就是他和我的区别。我得说,我很佩服蔡文轩,他虽然个子长的低,人也瘦,看上去有点儿弱不禁风,但是他勇敢,没有我的犹豫不决和猥琐不前,他敢面对自己的人生,坦然地承认自己的取向,这些我却都不能做到,每天只是把自己关在那个屁股大的小阳台上,只顾自己惆怅,从来不敢说出去,哪怕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这就是懦弱,这就是胆小鬼,这就是自欺欺人。
在弱小的蔡文轩面前,我显得更是微不足道。
“你害怕了吧?”
“哪……哪儿有?我只是……只是有点儿吃惊而已。”
“没关系的,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对我跟对别人没有什么两样,知道我的真实面目以后就都改了,你比他们还强一点儿,最起码没有用那种不屑和鄙视的眼光看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你……你为什么那么直接?不怕别人说么?”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蔡文轩手里举着一本书,眼睛直直地望着书架最上面的一格儿,有点儿犹豫,我知道,那本书本来的位置应该就是在书架的最上面,我已经看见了一排一样的天蓝色的书脊。我伸出手来,从蔡文轩的手里把书拿过来,踮起脚尖儿,伸长胳膊,把书插了进去。
“你身边的人好像都知道你是……什么了。”
“无所谓了,我妈都被我给气死了,我还在乎其他人知不知道么?”
我“哦”了一声,就一直跟在蔡文轩的身后,看着他熟练地把书插进书架上一排一排的书中间,很快,也很干练,跟他对我的一贯印象有点儿不同。
“你离我还是远点儿的比较好,不然的话,会波及到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其实,其实……我……咱们是一路人的。”
也是同样很简单的一句话,蔡文轩能够像平常说话那样平平淡淡地说出来,我却费了很大的劲儿,说完以后还感觉有点儿尴尬,头都不敢抬,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但是心里却有一种释然的感觉,这句话在我的肚子里已经憋了五六年了,就是一块冰冷的石头都要被暖热了,我却现在才说出来,而且还是在蔡文轩的面前,有点儿戏剧性,有点儿不可思议。
蔡文轩却表现的很正常,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甩给我一句话,就那一句话就足够我慌乱半天的,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那我岂不是早就暴露了出来?没准儿我身边的人已经知道、或者是发现了我自身的问题,只是他们没有说出来罢了,这样很让我不安的。
蔡文轩说:“能看的出来。”
我倒希望,我的家人、朋友、同学和舍友没有看出来。
“能把你的手机号给我么?”
“不能。”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给你?”
“因为……我觉得跟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一点儿思想压力都没有,不用伪装自己,可以放松一切警惕,我就是想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以后想找你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到你……”。
“咱们两个只是普通的认识,就跟来图书馆其他一些看书的同学一样,没有什么差别的。”
“咱们都是一样的……”。
“我跟你不一样,”蔡文轩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出柜了,可是你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生,看样子还有点儿犹豫,我是茫茫大海中一个孤立的小岛,虽然随时都有被海水淹没的可能,但是我还是在倔强地站着,而你不同,你只是一滴偶尔跃出水面水珠,只要风一停,你就会跌落进海水里,跟其他周围的人变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就吃定了我会永远被湮灭么?”
“你至少没有出柜!”
“只是时间的问题。”
“你也跟女生交往?”
“我只喜欢男生。”
“你打算什么时候出柜?”
是啊,我打算什么时候出柜?这是个问题,眼前站着的是蔡文轩,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本人以外第一个知道我真实面目的人,我不能够随便回答他,因为我得对我的言行负责,说到就要能够做到,这样才不至于让蔡文轩看不起我,在他的面前,我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不能再拉大和他之间的距离,那样我会很惭愧的。
我想出柜,但是我又不敢想象等我出柜的时候周围人的反应,首先想到的就是父母家人,一向比较传统的父母,真不敢想象他们会怎么样,他们是我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我不允许自己的任何事情会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就如同我不会让其他任何人伤害他们一样;然后就是我的亲戚朋友,亲戚们的白眼儿和唾沫我不能不顾,朋友们的不屑和鄙视我也不能不管,活了二十三年,自己一点儿建树没有,唯一让我感到比较自豪的就是我有那么多哥们儿朋友,而且个个都是纯爷们儿,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不掐死我就算是很好的了;最后就是我的同学,我以后还要跟他们在一起生活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该怎么过?躲避是不可能的,面对他们又需要很大的勇气和魄力,我怕我会垮掉的。
很难,真的很难。
蔡文轩眯着眼睛,冷冷地笑着,说:“说到底,你跟我还不是一样的人,赶紧走吧。”
说完,蔡文轩推开我,从我身边挤了过去,顺着书架走出去,转身消失在旁边书架的后面。
我无力地靠在书架上,耷拉着脑袋,无助地摇着头。
康乐从书架外面走进来,站在书架的尽头就小声地喊着我,一路喊着走到我跟前,其实我早就听见了,只是不愿意说话而已。
“怎么了,又不舒服么?不行的话咱们就赶紧去校医院,不能耽搁的。”
我伸出两只手,在脸上使劲儿搓了两下,叹口气,抬头看着康乐。
“康乐,其实真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真的要谢谢你。”
康乐一时有点儿手足无措,迷惑不解地看着我。
“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有什么事情本来都是应该告诉你的,但是对不起,有件事我想告诉你,但是又怕你瞧不起我,所以我一直都没有说,你不会怪我吧?”
康乐白了我一眼,局促不安地问我:“什么意思,你把我给卖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这小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你对gay怎么看?”
“没什么,给嘛,就是无偿的,不要钱的,你不会想给我点儿什么东西吧?”
“不是给,是gay,就是同性恋。”
“哦——,呵,小伙子有出息了,开始赶时髦了。”
“一边呆着去,……,刚才一朋友给我打电话,说……说他是gay……。”
我分明听到背后的书架里有声音,很轻,但是我听的很真,是冷笑,我想,应该是蔡文轩在听我们说话吧,本来他也没有走远的。
“哦,”康乐眨巴着眼睛点着头,说,“那他跟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没有,他就是我一特好的哥们儿,说出柜了,想要第一个告诉我。”
“那他肯定对你有什么想法。”
我心里有点儿烦躁。
“我现在挺烦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想听听你对gay的看法。”
“没什么,”康乐无所谓地摇摇头,说,“很正常啊,除了性取向上是同性以外,其他的,应该跟咱们差不多吧,你也不用大惊小怪的,只要跟咱们沾不上边儿就可以了。”
我“哦”了一声,点点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
“走吧,看书去吧,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康乐一把抱住我的肩膀,又推又搡地带我出了书架。
整个一上午我都没有看进书去,上面的字我都认识,图片也都挺好看,眼睛一行一行地扫过去,一幅图片一幅图片地翻着,但是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就是不知道什么意思。
我用手撑着额头,看上去是在看书,实际上我的眼角一直在书架中间来回找寻着,只是为了多看一眼蔡文轩。整整一上午,蔡文轩都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不停地推车、分类、摆书、上书,单薄的身影在高大的书架中间来回穿梭,有点儿格格不入。
只要能看见蔡文轩,我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的身影,而他,却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甚至我这边的方向他都没有看,只是那么默默地干着自己的活儿。
我想,他肯定听到了我和康乐之间的对话,心里更加看不起我了。
想要上前再跟他说两句话,但是突然感觉自己很不够格,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不敢敞开心扉把秘密告诉他,又有什么资格来面对坦然的蔡文轩呢?在我的心中,蔡文轩就是一朵美丽惊艳,而又高傲自洁的荷花,远远地站立在水的中央,容不得别人靠近半步,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百花在他的面前都变得暗淡无色。
他们资环学院的同学我恐怕只跟马仁毅比较熟一些,可是从上次吃饭的时候他对蔡文轩的态度来看,我是不能找他要蔡文轩的手机号的,而且他们两个又不是一个班的,就是跟他要,当然他也许会回去帮我找一下,但是他心里肯定会打一个问号,就算不能肯定我是不是跟蔡文轩是同一路人,但是也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了。
就跟蔡文轩说的一样,他是马蜂窝,谁碰一下都脱不了干系,看来我不能找一个对蔡文轩知根知底的人来打听他的手机号码,但是不熟的人谁又会有他的联系方式呢。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康乐想要吃饭去。我们两个从阅览室里出来,在监视器旁边还借书牌的时候,突然发现在盛装借书牌的盒子旁边压着一张表,上面写着图书馆值班学生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心里一阵窃喜,眼睛在纸上来回扫了一眼,一下就记住了蔡文轩的手机号码,前面八位数字跟我的手机号码一样,最后三位数字也很凑巧,跟我的一样,只是顺序变了一下,我的是152,而他的则是215,很好记。
站在阅览室的门口,我回头看了一眼里面,只见蔡文轩正站在书架的外面,手里攥着两本书,远远地看着我。
第十五章
下午后两节有课,本来打算在宿舍里多睡上两个小时,等到快四点的时候再去教室,怎奈康乐这小子竟然忘了写作业,而上次下课的时候老师就交代了,这次上课一定要交的,把个小伙子愁的,跟猴吃了蒜一样,上蹿下跳的,弄的我也觉得挺窝心的,没办法,朋友嘛,两肋插刀都是应该的,何况陪他上两节自习课呢。
当两点多我们收拾东西从宿舍里出来的时候,心里有一种久违的亲切感,好长时间没有这么正式地去上过自习课了,忽而来一下子,反而接受不了。
顺着楼梯爬到三楼,无精打采地转悠到我们教室的门外才发现,原来这间教室前两节是有课的,不知道是哪个院的专业课,一个打扮时髦的女老师正捏着嗓子,津津有味儿地讲着课,下面的学生一半儿抬头看着女老师,全是男生,另外一半儿女生无一例外地低着头,打瞌睡的、玩手机的、照镜子的,干什么的都有。
没办法,这间教室肯定是上不成自习了,我们只能顺着走廊往外走,挨着教室看,就希望赶紧找一个没课的教室赶紧把作业抄一下,还别说,真让我们给找到了,在走廊西头的一个教室里,几个学生低头看着书,讲台上空落落的,没有老师的身影。
康乐带着我就往后门走,准备从后门进去。
教室后门紧挨着就是教学楼南北走向的一条走廊,就在我们拉开教室后门准备迈步进去的时候,突然听见从后面走廊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声音很熟悉,肯定是我认识的一个人,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而已。
我停下脚步,伸着脖子往走廊里看,只见在走廊的一角,挨着窗户的位置,两个男生正在说话,其中一个人我认识,是马仁毅,资环院的那个小子,而且还认识蔡文轩。
我朝他们望过去的时候,他们两个人也抬头看了我一眼,马仁毅冲我点了点头,另外一个小子有点儿胖,脸上的肉嘟囔囔的,而且有两个下巴,浓眉大眼,说话的时候两只手一直揣在裤兜里,看着很有型的样子,但是态度挺友善,看出我跟马仁毅认识,也礼貌性地冲我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要是换作平常的话,我肯定跑开了,不想跟马仁毅搭讪,说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而且还全部都是空话,只是现在我不能跑,我还指望从他那里套点儿跟蔡文轩有关系的东西来,这样开溜,岂不是很傻?
我从书包里把作业拿出来,塞到康乐的怀里,让他一个人到教室里抄去,我准备跟马仁毅说两句话去。康乐极不情愿地从我的手里把作业拿过去,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好话,我也懒得搭理他,随他去吧。
斜挎着书包,踱着方步朝他们俩走过去,远远地就伸手打着招呼。马仁毅也挺客气,就像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待我走近的时候,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一只手指着那个小伙子跟我介绍,说叫什么刘思博,挺别扭的一个名字,第一次我没有听清楚,皱着眉头想了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但是也不好说出来,只是讪讪地笑着,伸手跟对方握了手,对方才笑呵呵地跟我打过招呼,挨着把他名字的写法儿解释给我,然后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挺具有奋斗精神的名字,“思考着考博士”,我也只好由衷地赞叹着名字好,有出息。
“我叫宁致远,宁静的宁,导致的致,远近的远,家里人给取的,非宁静无以致远。”
“你上课么?”
“后两节的,前两节来看会儿书,跟同学一起来的,你认识的,刚才进去的那位,咱们好像是食堂吃饭的时候见过面。”
“想起来了,挺实在的一个小伙子。”
“我替他谢谢你了,不过还是别让他听见吧,他很容易骄傲的。”
“呵呵呵,我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们说话的时候,刘思博不住地用眼睛打量着我。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好像没有穿错衣服,平常我老穿这一身衣服,难道有什么不妥么?只是跟刘思博还不太认识,不好意思直接问的。
“你们宿舍的?”
“不是,一个院的,咱们这一级的,我们也是后两节有课,在这儿聊会儿。”
“跟咱们一级的?”我看了一眼刘思博,挺面生的,以前肯定没有见过,于是我问他,“是么?那样的话咱们应该上体育课的时候见过,怎么一点儿印象也没有呢?”
“我是学乒乓球的,你呢?”
我撇了撇嘴,朝马仁毅点了点头,跟刘思博说:“我们俩都是学足球的,那怪不得咱们没有什么印象呢。”
刘思博点点头,不再说话。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起来,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清清地站着,让我感觉特别别扭。想必他们两个也感觉到了吧,我们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禁不住同时笑了出来,乐呵呵的,很和谐的那种。
就在我们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马仁毅揣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马仁毅把手机掏出来,接通电话,用手捂着话筒,故意走开了。我和刘思博看着他走开,然后站在原地,各自想着心事。
“你们俩很早就认识么?”
“嗯,还行吧,大一上体育课的时候认识的,我们俩是搭档,一起训练来着。”
“哪个院的,农学院的么?”
“不,是园艺的。”
“抽烟么?”
说着,刘思博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从里面抽出一根,递到我的面前。我犹豫了一下,虽然感觉在教学楼走廊里抽烟影响有点儿不好,但是也不好拒绝,看着他跟没事儿人一样,所以我也就接了过来,用自己的火机点着,慢慢地抽起来。
“跟你打听个人。”
“谁?”
“你应该认识的,是你们院的,跟咱们一届,叫……蔡文轩。”
刘思博的烟含在嘴里不动了,眼神儿有点儿不对劲儿,不过他掩饰的很好,只是顿了一下,很快的那种,然后就像刚才一样,开始慢慢地抽烟,先是深深地吸上一口,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夹住烟蒂从嘴边拿下来,把烟在嘴里含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吐出来,很悠闲的那种,跟他相比,我有点儿自惭形秽。
看他只是静静地抽着烟,我心里感觉到了点儿什么,只是不敢肯定而已。
“你认识他?”
“你知道你这么问我意味着什么么?”
“……,随便打听一下不可以么?”
“你也是gay?”
看来蔡文轩没有骗我,他真的是个马蜂窝,谁沾着了谁肯定就会倒霉的,我不过是刚刚打听了一下,就被人看穿了,有点儿后悔。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不是gay的话,那你打听他干嘛,不会是为了嘲笑他吧?”
“很简单,就是想打听一下。”
刘思博鼻孔里冒着烟,唾掉了粘在舌头尖儿上的烟丝,把烟头掐灭,走到很远的地方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然后慢慢地走过来,还站在原来的位置上,只是扭头看着窗户外面,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地看着我了。
看来我的猜测没错,算是我打听对人了。
“我跟蔡文轩是一个宿舍的。”
过了很长时间,刘思博才吐出这么一句话,让我浑身一颤,我这叫什么?这就叫晚上跑到派出所去偷枪,自投罗网来了,碰见过巧合的事儿,但是从来没有碰见这么巧的,巧的让我有点儿局促不安。
“刚才我就看你有点儿不对劲儿,你们这种人的眼神儿和言谈举止跟别人是不一样的,看蔡文轩看多了,我现在一眼就能看出来。”
“是么?”我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发抖,感觉后背上的寒毛都树立起来了,怎么听着就这么慎得慌呢?看来我不是因为初中那一个不堪回首的下午和那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改变了我,那件事儿、那个人,只是我生命中出现的一个小小的插曲,就像爆竹的线引子,只是起到了一个引爆的作用,其实我的本质就是一个gay,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从我降生的那一刻起,上苍就已经在我的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就像刘思博说的一样,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依他的说法是我的眼神儿和言谈举止,那么现在我敢肯定的是,不光是我的外表,就是我的骨子里流的都是gay的血,抽也抽不干,换也换不掉。
我的父母怎么就把我生成了这样呢?不公、不平、不服,但是又没有一丝办法。
“蔡文轩受的打击已经很大了,如果你不是真心想要跟他在一起的话,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吧,大一大二他就在纷纷扰扰中度过了两年,遭受别人的白眼儿和指责,在流言蜚语中坚强地挺过来了,现在好不容易平息了,虽然别人偶尔提起来也会不屑说上两句,但是毕竟是少数了,你现在又突然冒出来,那就是在把蔡文轩往风口浪尖上推,弄不好会出事儿的。”
“那我要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呢?”
“你能永远跟他在一起么?你以后难道不得谈女朋友,结婚生子么,到时候蔡文轩怎么办?他受的打击已经很大了,用他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怪人,他这辈子不奢求什么,只是希望永远这样平静地生活下去。”
“那我怎么办?”
“你既然没有以后永远跟他在一起的想法和勇气,那么你就别走这条路,gay听着挺简单的,可是也并不是谁想要当gay就当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找他只是为了满足你的一时私欲,很自私的一种想法,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种想法,试着去找你的女朋友。”
我无语,我只能静静地听着。
“真的,刚开始听说蔡文轩是个gay的时候,我觉得挺恶心的,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处处欺负他,拉帮结派,伙同宿舍里的人排挤他,故意把他的鞋子扔掉一只,看着他捧着仅剩的一只鞋子哭,把他的毛巾藏起来,把他瓶子里的洗发水全部倒掉,然后把牙膏挤进去,晚上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把门插上,让他在走廊里光着身子站一晚上……,现在想起来,很自私的一种行为。只是蔡文轩默默地忍着,明知道那些事情都是我们干的,还像平常那样对待我们,宿舍的卫生他全打扫,六个水壶的热水他全包了,我们躺在宿舍里睡大觉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教室里替我们签到,一个人写着六个人的临时作业,很难……”。
蔡文轩在我的心里一直是那么一个弱小男生的形象,有点儿冷,但是没想到,他还经历了那么多坎坷,受了那么多欺负,如果换作我的话,恐怕早已经不知道发作多少次了,妈的,一帮畜生想要欺负我?咱们大家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凭什么就让我一个人受欺负!没想到,蔡文轩竟然能够那么坦然,那么坚持,让我有点儿敬佩。
“我也上网查过一些跟同性恋有关的文章和文学作品,知道有些人是很随便的,报道上不是说同性恋人群中艾滋病的发生率很高么?之前我看蔡文轩就跟看一个毒瘤一样,不过后来我慢慢地改变了,不再那么看他,试着跟他平等地去交往,发现他其实还有很多优点的,除了从来不跟我们一起去洗澡、开一些低级的玩笑以外,其他都很好,甚至有些方面超过了我们这些人,现在我对蔡文轩更多的是尊重和保护。说以,”刘思博扭头看着我,说,“如果你要是抱着玩玩儿的态度的话,别说蔡文轩不会上你的当,连我也不会同意的。”
我转过身去,双手扶着窗台,跟刘思博并肩站在窗户前,默默地看着窗外的世界,那里很冷,风也很大,在路上走动的人们都是紧紧地裹着衣服、低着头,急匆匆地走着。
马仁毅从背后走过来,站在我们身后,拍着我们两个人的肩膀,热情地说着话。
“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的电话,让二位久等了。”
“没事儿的,我们两个人也没闲着,也聊了一会儿。”
我看了一眼刘思博,他说话时候的表情很轻松,就像我刚刚和他见面的时候一样,丝毫看不出刚才那一脸的严肃和敬佩。
“你们两个也是来上课的么?”
“对,后两节,楼下的,只是刚才在楼下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一间教室上自习,所以就上来了,这不,教室有了,我们两个也不想看书了,就出来聊天了。”
“你女友是咱们学校的么?”
“嗯,是东校区的,很麻烦的,幸亏呀,我们也就一个星期见一次面,已经烦的我不行了,这要是在一个校区的话可就惨了,每天光是她的事儿都忙不过来,不信你问问思博,他每天都得陪着他女朋友吃饭、逛街、上课,一点儿自由时间都没有。”
马仁毅说话的时候,刘思博一直都乐呵呵的,不反对,一不赞成。
“刘思博,原来你已经有女朋友了呀?”
“怎么,难道你还没有么?看你小子长的也是白白净净的,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
“有一个,一直藏在心里,想要追人家,只是自己还没有想好,跟他相比,自己感觉太懦弱了,还没有想好,等我把房子收拾好了,打点好了一切,然后就找他去表白,到时候我可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房子很大的,有些东西永远也清理不掉,我看你小子还是干脆买个新房,如果实在没有那么多钱的话,就干脆不要找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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