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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窗前木槿花开》作者:风扶兰

_4 风扶兰(现代)
“我有的是钱,只是还没到花的时候,等到该花了,我会拿出来的。”
马仁毅看着我们俩你一言我一语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一脸的疑惑。
“你们两个说的什么呀,乱七八糟的,一句听不懂,摆脱你们俩说点儿人话好不好?”
我和刘思博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我们说话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四点有课的同学一群一群地从楼梯挤上来,有说有笑的,从走廊的一头走过去,其中就有我们班的女生,我看见了石小萱和孔如凡两个人在人群中手挽着手慢慢地走着。
“听我一句,如果你没有把房子的问题解决好的话,还是不要找他的好。”刘思博说话的语气很轻,轻中有重,我能够听出来的。
“放心,我会解决好房子的问题的,到时候你就瞧好吧。”
马仁毅“切”了一声,白了我们两个人一眼,两手卡着腰,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我说刘思博,你们俩得瑟完了么,是不是咱们该下去了,可别忘了咱们俩后两节还有课呢。”
刘思博还是定定地看着我,双手摁在我的肩膀上,表面上没有动,其实他两只手的大拇指使劲儿捏了捏我的肩膀,有点儿疼,但是我能感觉到点儿什么。
“小伙子,保重吧!”
说完,刘思博松开手,斜着身子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马仁毅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急着追刘思博去了,把我一个人晾在原地。
我咬了咬牙,转身看着他们两个人急匆匆地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跑过去,马仁毅一边跑还一边追着刘思博问,问我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我冲着他们的背影喊:“放心吧,我会给自己一个交代的。”
刘思博和马仁毅转身看着我。刘思博点点头,拍了拍愣在一边的马仁毅,两个人抱着肩膀下楼去了。
第十六章
我依旧还是我,那个狭小而干净的阳台依旧还是那个阳台,只是窗外的景色已经全换了,草坪里的小草已经退却了一身绿装,披上枯黄的外套,向这个已经到来的冬天乖乖地投降;大叶黄杨叶色也由鲜绿色变得暗绿暗绿的,日本女贞的叶子大部分没有落,还挂在细小的枝头,只是已经干枯了,冷风吹来,哗啦哗啦地响着不停;落叶乔木摇掉了头顶上仅有的几片叶子,露出黑压压的枝头,开始正式向寒冷的冬天宣战,塔松和柏树则缩着脖子,把叶子掩装成那种暗绿色,低头沉睡,不卑不亢,沉稳而庄重。
走在大路上的学生也都换成了严严实实的冬装,个个把衣服掩的厚厚的,头顶上扣上一顶帽子,脖子上围着围巾,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把嘴巴、鼻子和半张脸全部都给盖了起来,浑身上下,只露出两只眼睛。
我有些可笑,难道外面真的有那么冷么?刚把窗户打开,康乐就在里面叫起来:“冷不冷啊,你要是热的不行的话可以出去,干嘛要把窗户打开!”
吓得我又把窗户给关上了,心里想,确实挺够冷的,虽然刚刚只是把窗户开了一下,随后就马上又关上了,但是冷风还是灌了进来,多的我差点儿背过气去,还是乖乖地把窗户关上吧。
从我入学的那一天起,我就开始讨厌我们的学校,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学生多、地方小,连个上自习的地儿都没有,但是有一样一直是我比较称道的,那就是我们学校冬天的暖气烧的特别热,尤其是晚上的时候,盖着被子还有点儿热,在这个寒冷的冬季,这也是唯一可以让我感到心安的一点了。
从上次跟刘思博谈话之后,我就开始想着怎么来打扫我的房间。
我知道,我现在需要迈过的第一道坎儿就是我自己,必须克服我自己内心的矛盾,勇敢的面对现实,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么,人生最大的敌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我想,我最大的敌人就是我内心的那点儿虚荣在作祟,现在是我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我把自己关在那个小阳台上,泡上一杯热茶,点上一支香烟,一边慢慢地抽烟,一边细细的品茶,用散发着幽幽香味儿的香烟好好清醒一下我的头脑,让略带点儿苦味儿的茶水彻底地洗涤我那肮脏的灵魂,让我能够学的像蔡文轩那样敢于面对现实,正视自己,无论好坏,再也不能沉沦在自己给自己编织的那样一个蚕茧般的小壳里,勇敢的跳出来,不管外面是风和日丽也好,还是风雨交加,只要让我一个人来面对就可以,最起码,我真实的活了一回,以后想起来也不会感到后悔了。
吃完饭回来休息的时候,韩建明站在宿舍里面,指着我,问康乐:“那小子又开始发神经了?”
“什么叫又发神经了,他不是一直都这样么?”
“你小心着点儿,头两天咱们学校东校区有个小伙子大白天的就跳楼了,学校封锁了消息,可别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平息,咱们宿舍再出一个!”
“就他?切,没心没肺的,就是全学校的学生都跳楼了,他也不会跳,放心吧。”
阳台的门关着,而且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很低,他们以为我没有听见,其实我听的清清楚楚的,不想跟他们争辩什么,也没那个必要。
盼着我死?哼,康乐说的对,就是全学校的学生都跳楼了,我也会坚强地活着。
晚上母亲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唠唠叨叨地说了半天,说刘晓玲经常带着她的男朋友到小区里来,而且冬兰阿姨的气似乎也消了不少,开始慢慢地到我们家走动了,言谈举止之间充满了对未来女婿的赞美,看来小伙子确实不错,而且小伙子对刘晓玲特别好,老是嘘寒问暖的,两个人虽然已经相处了那么长的时间,但是永远都像是刚开始见面的样子,甜蜜的不得了。
从母亲的口气中可以听出来,她是很羡慕刘晓玲和她对象的,不然老是一副可惜的表情,虽然事情已经到了目前这种地步,母亲似乎还没有从之前我和刘晓玲的事情中脱离出来,老是说什么本来我应该跟晓玲是一对儿的,要么就是说刘晓玲本来应该是我们家的人,现在转眼之间就变了等等,让我听了就觉得烦。
每次我都会不耐烦地对母亲说,如果她要是接着说下去的话,我就把电话给挂了,母亲又会安慰我说以后再也不会在电话中提这件事儿了,但是说着说着又会提起来,让我无可奈何。
我现在还不能把自己的问题告诉母亲,也就是说的向母亲出柜,我不能想象她知道了我是一个gay以后的心情,况且我也还没有过的了自己这一关,还是先等等再说吧。
我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整整一个星期,喝掉了半斤的菊花茶,抽掉了一条小熊猫,最后算是有了一个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整体来说就是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个就是我自己,怎么说呢,现在我还是有点儿犹豫,不知道到底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后退,感觉前面就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身后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准备随时把我吃掉的猛虎,往前走,注定了就是死路一条,父母伤心欲绝,最坏的结果就是跟我断绝母子关系;亲戚朋友对我唾弃不已,只要一提起我的名字就会深恶痛绝,从此跟我一刀两断;我自己痛苦惆怅,没有了家人,没有了亲戚朋友,那种孤独的日子我绝对不敢想象,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于是,在四面楚歌的恶劣环境中,我慢慢地陨灭,从此以后把蔡文轩也给连累了。
第二个就是蔡文轩,不知道蔡文轩对我是什么态度,从跟他的正面接触来看,他对我来说还是有点儿抵触的情绪,这我也完全可以明白,因为我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人,蔡文轩高傲的是一朵冷傲的荷花,我只是一只蹲在池塘边偶尔咕咕两声的蛤蟆;蔡文轩敢于面对现实,很早的时候就出柜了,受尽了同学的欺负还是那么坚决,从来没有回避过自己的问题,也没有记恨过为难过他的同学,用他自身的行动和魅力感动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而我呢,思考了六年、犹豫了六年,一直到现在,我还在迷茫彷徨之中,前怕狼后怕虎的,没有一个准主意,在蔡文轩面前,我简直就是一个懦夫,不配跟他站在一起的;蔡文轩干净、圣洁,不像我,我的内心是肮脏的,我的身体是污浊的,从初中那个不齿的下午开始,我就开始讨厌我自己,一个连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的人,又怎么能有足够的勇气站在蔡文轩的面前呢?
第三个就是家人和亲戚朋友,如果我克服了自身和赢得了蔡文轩的信任,后面的大山就是我亲爱的家人、关心我的亲戚和知心的朋友们。对于我来说,我之所以能活在这个世上,就是因为我的家人和亲戚朋友,他们已经融入到了我的生命之中,我不能没有他们的。我需要一个一个地跟他们讲明,一个一个地说服他们,要命的是,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那种从骨子里都是特别保守的人,要他们接受我的问题,简直比杀了他们都残忍,后果我不敢想象。
现在我首先要推翻的第一座大山就是我自己。
我把镜子搬到阳台上,照着自己,看着镜子中的那个自己,头发有点儿长,凌乱不堪,永远都像是刚从抗战前线逃回来的叛徒;黛眉,有点儿粗,直直的,像剑虹一样,直插入云鬓;眼睛不大,但是也不是很小,一直那样轻轻地眯着,永远都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睡眼惺忪的;高鼻梁,鼻头有点儿圆,就像是一根白嫩的细葱轻轻插在脸上一样,吹弹可破;桔瓣嘴,嘴唇有点儿厚,嘴角轻轻地翘着,有点儿慵懒,有点儿调皮;本来就有点儿瘦,加上是个尖下巴,显得跟瘦了。
我把自己想象成宁致远甲,镜子里的那个人编号成宁致远乙。
甲问:宁致远,你现在就确定了么?你敢确定你就是一个gay么?
乙说:是的,我确定了,我肯定就是一个gay,而且我敢肯定,我天生就是一个gay,以前我是不知道,但是从初中的那个下午我就感觉到了,我是一个gay。
甲问:你就那么肯定么?
乙说:当然,不然的话,为什么后来我就不抵抗了呢,任由那个家伙把我摁到床上给脱了一个赤条条的,任由他站在我的面前,色迷迷的眼光肆无忌惮地看着我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尴尬,反倒觉得很受用似的。
甲问:这就是你唯一的证据么?
乙说:不对,那件事只是其中的一个证据而已,类似的证据还有很多,比如说从我有开始有了性幻想的时候,在我的脑海里出现的都是一些男生的影子,而且个个还都是赤条条的,就像当初那个人管着身子站在我的面前一样,我对那些男生的身体都挺感兴趣的,如果我不是一个gay的话,为什么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漂亮女生的身影呢?
甲说: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跟你发生关系的人是个男的,所以以后你就永远的都记住了,把你的记忆永远都固定在那个剥夺你人生第一次的下午,如果当初跟你发生关系的是个女生,那你现在也许想着的就是女生。
乙说:不可能的,高中三年,大学两年半,我从来没有碰见一个让我心动的女生,而且从来没有对男女之间的那种兴趣产生过兴趣,即使是上网看**的时候也都是同性之间的,我心里明白,我就是一个gay。
甲说:作为一个gay,我觉得你还是一直这么隐瞒下去比较好,因为你周围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允许你这样的,他们会把你当成一个异类来看待,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会用那种让人不舒服的眼神儿来看待你,很奇怪的那种眼神儿,让你没有勇气去看,你会活的很累,也许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当初态度也很坚决,但是后来他们还是受不了周围人的唾沫和白眼儿,选择了放弃,开始过一种所谓正常人的生活,你是准备从一开始就不让这件事情发生呢,还是准备半道儿再改正呢?
乙说:我对女生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绝对不会选择女生,不论是从一开始,还是半道儿,我永远都不会喜欢女生,我欺骗不了别人,也欺骗不了我自己,我想,只要是我选择了的路,我会一直走下去的。
甲说:如果是你决定了的事情,就要勇敢地走下去,你现在需要先去找那个蔡文轩,因为你是因为他想要出柜的,这已经不再简简单单的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了,先问问他吧,跟他商量一下对策,共同来面对未来的困难。
对,我现在就应该去跟蔡文轩联系,毕竟我喜欢的是他,我未来所要克服的一切困难都需要他的支持和帮助,现在所有的担子都压在我的肩头上,实在有点儿承受不了,如果要是有了蔡文轩的支持和鼓励之后,我想,我就不会再是孤军奋战了,有了同盟军,任何困难和险阻说不定都不再是什么问题。
主意打定以后,我跑回宿舍把手机拿出来,好好想了想,觉得说什么也不太合适,而且,说的多了也不好,还是渐入佳境的比较好,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编辑了一条简单的短信给蔡文轩发了过去:干什么呢?
睁大眼睛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个蓝色的小箭头不停地闪着,知道短信正在往出发送,脑子里满满的,都是期盼,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好像是希望蔡文轩能够赶紧看到我的短信,接着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收到他的短信了,我这个人一向比较不自信,总觉得一身的毛病,但是能够抓住话头接着往出套话的本事还是有点儿的。
手机屏幕上的蓝色小箭头突然闪了一下,然后出现了一个大红色的对号。心里一喜,由衷的高兴,说明蔡文轩已经收到我的短信了,他会是什么反应呢?吃惊?也许吧,他肯定没有想到我会找人要到他的手机号码,而且还会给他发短信,这其中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我想跟他交往,在我们这样一个相对保守的社会来说,茫茫人海中能够碰到一个知己很不容易的,大家每天都在按部就班地为所谓的生活忙碌着,偶尔有几个跟我们有着一样倾向的人也迫于压力,潜到水里再也不敢出来,能够像蔡文轩和我这样坚持下来的,简直比四川的大熊猫都要稀少,一定很高兴、很吃惊的,没准儿现在蔡文轩正高兴着呢。
我把手机攥在手里,抱着肩膀趴在窗台上,看着楼下面公路两旁那昏黄的路灯,仿佛看见了蔡文轩,他正在拿着手机翻看我给他发过去的短信,还是一脸的幸福,眼睛里都泛着激动的泪花。
等了好一会儿,手机没有什么动静,一如外面的寒夜,冷冷的,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刚才手机上明明显示的是短信已经成功发出去了,蔡文轩应该已经收到了我的短信,难道他的手机调成了震动或者是静音?抑或是手机没在身上带着,现在这个钟点,他要么是在图书馆值班,就在我短信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书架中间来回穿梭着检查书架上的书是否整齐,而手机放在书包里,所以没有听见;要么他正在上自习,看书太认真的缘故,手机收到了短信都没有察觉,那该是一种多么认真的学习态度啊,不像我,每天就知道瞎玩儿;要么就是已经在宿舍了,人正在水房洗脸,而手机就放在床铺上,收到了短信也没有听见,这不奇怪的,我平常不就老是这样么?别说是短信了,就是有时候电话都接不到。
也许吧,也许等到十点半之后,等到他一切收拾停当上到床上之后就会看到我的短信,那时候就会给我回短信了。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分明已经看到了我的短信,而偏偏就是不给我回,诧异也好,回避也好,讨厌也好……,反正他就是不回,那样我该怎么办呢?
为了礼貌而言,或者是为了试探一下吧,我又编辑了一条短信:收到我的短信了么?然后从电话薄里翻出蔡文轩的手机号码,发了出去。
为了跟蔡文轩联系方便,在我的手机里,我把蔡文轩的手机号码储存名称写成了“阿轩”,这样的话,他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手机电话薄的第一个,不管是发短信,还是打电话,只要打开电话薄,第一个就是他的号码。
第二条短信发出去以后,我等了有十几分钟,还是没有人跟我回信儿,我不免有些着急,从小到大,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我主动跟别人搭讪,而别人对我理都不理的情况,这次也算是破了吉尼斯世界纪录了。
我确实有点儿急了,两条腿不停地颤着,手指头不停地在手机屏幕上点着,打出一行字,觉得不太合适,然后就给删了;接着漫步目的地再打出一行字来,还是觉得别扭,一着急,又给删了……,就这样,写了删,删了写,写了又接着删,永远都没有尽头,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最后,索性按着蔡文轩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
听着手里里面一阵悦耳的彩铃声,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明明是自己把电话拨过去的,明明想听到他的声音,却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又希望他不要接电话,因为太唐突了,心里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发短信之前还可以想想,打电话就不行,支支吾吾的,容易让人家反感的。
事实证明了那句千年不变的老话是正确的:怕什么来什么!
彩铃响了很长时间,最后蔡文轩还是接通了电话,我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手里拿着电话,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嗓子里有点儿干,好像挤出了一句话,不过连我自己都没有听清楚,气氛一时尴尬极了。
“有什么事儿么?”
“……没……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
“哦。”
一阵压抑的安静,安静的有点儿想要抓狂,我确实后悔了,后悔连说什么都没有想好就给人家拨电话,比古代抢亲都觉得突兀,别说是蔡文轩,就是我自己也不会同意,看来以后不管干什么事情都不能冲动,是谁说过冲动是魔鬼来着,依我看,冲动比魔鬼还要可怕。
最后还是蔡文轩打破了沉默。
“你以后不要跟我联系了。”
“为……为什么,我……”。
“咱们不是一类人。”
“没有相处过,你怎么就知道咱们不是一路人呢?”
“不是一路人,又怎么会相处呢?”
“我……我认为咱们是一路人。”
“反正你以后不要跟我联系了,不然的话,你会后悔的。”
“到底有多后悔,我想试试。”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要换手机号码了。”
“只要我想找到你,你换不换手机号码都一样,咱们学校就这么大点儿的地方,找个人还是很容易的,何况我都知道你是哪个院的了。”
电话那头儿是一声重重的叹息,听起来蔡文轩很无奈的样子。我有点儿想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的这么能狡辩了。
“我活的已经够累得慌了,你就不要再给我添乱了好么?”
“我可以给你个肩膀靠靠,好好休息一下,这不叫添乱,这叫安慰。”
“我说不过你,也不想跟你说了,总之一句话,你以后不要再跟我打电话了,你玩的起,我真的玩不起了。”
说完,蔡文轩把手机给挂了,等我再次把电话拨过去的时候,对面已经关机了。
我不禁有些感叹,蔡文轩呀蔡文轩,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第十七章
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我们班聚餐,因为元旦的时候学校放假,离家比较近的同学都准备回家过元旦去,其中就包括我。聚餐的地点在学校第二餐厅的三楼,包了一个雅间,比较大的那种,里面有四个桌子,男生两桌,女生两桌。
我们宿舍的哥们儿坐了一桌,然后又加了一个插到大二宿舍里的一个同学。
雅间里的气氛很热烈,班长和团书忙碌一年很辛苦,组织一次聚餐也不容易,尤其是团书温凌春,跑上跑下的,一个班三十个同学没有一个对她不伸大拇指的,当然班长的功劳也不能磨灭,先是声情并茂地给我们发表了一通演讲,老掉牙的那种,无非就是先感谢这一年来我们全班同学对他工作的支持,他的工作做的好但是还存在的很多的问题,希望大家在下一年能够一如既往地支持班委的工作,最后就是祝大家双节快乐什么的,直接把元旦也给稍带进去了。
相比班长的长篇大论和演讲稿似的讲话,温凌春的讲话就温和了许多,也带了很大的亲情味儿,就是要大家注意身体,回家过个好元旦,还说离家比较远的同学,班里三十一号还会再组织一次聚餐,当然到时候主要是自己动手包饺子,也体会一下新年的味道,害的我们这些准备回家过元旦的同学气的嗷嗷直叫唤。最后温凌春举着酒杯,笑吟吟地说:“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生活幸福,有了对象的同学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感情,还没有对象的同学抓点儿紧了,不要老是舍近求远,先把自己班里的条件比较好的占着点儿,实在没有的再进口。”逗的一帮同学哈哈直乐。
康乐在一旁偷偷捅了捅我的胳膊,凑过来小声说:“何梦玉正看着你呢!”
我一膀子把他扛到一边,没有说话,眼珠子动也没动,其实也用不着他说,刚才班长讲话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坐在东南角的何梦玉老是往我这边瞅,我之所以不动声色都坐着,就是不想给她造成任何错觉。
领导讲完话以后就是吃饭的时间了。本来五点半的时候大家就已经到齐了,大家落座以后厨师就开始操刀切菜了,就在班长和温凌春讲话的时候,五六个身穿大红色绣花夹袄的女服务员就开始陆陆续续的给我们上菜了,领导的话没有讲完,所有的菜就都已经上桌了,无一例外的都是那种大大的盘子,让人误以为这里的菜有多么的实惠,其实偌大的盘子里面,一多半的地方都是用来装饰的,不是放两颗洗干净的香菜,就是摆上两朵用胡萝卜削成的花,真正的菜就那么两口,饭桌中间的转盘上里三层外三层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盘子,菜量比较少,看来班领导还是有先见之明的,生怕同学们饭量大、吃不饱,就用数量来代替了。
温凌春小手一摆,我们就右手夹着筷子,左手举着小勺,张牙舞抓地开始往自己的小碟子里扒拉菜,把那个外宿舍的同学给吓得目瞪口呆的,愣愣地看了我们几眼,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下手,也顾不得什么文雅不文雅了。
等到菜吃的差不多的时候,大家就开始张罗着要互相敬酒了,男生统一的白酒,女生能喝白酒的就喝白酒,不能喝白酒的必须以啤酒代替,绝对不能用饮料代替。
其中一个女生搞特殊,面前的杯子里盛满了茶水,男生举杯敬酒,她也面不改色地端杯跟人家喝,可偏偏又碰上一个死心眼儿的男生,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开始干上了。
“你这太不地道了,别人喝酒,你好歹也喝一点儿,用茶水代替,太不给面子了,平常你办事儿就不实在,现在在酒桌上又耍滑,什么意思呀这是!”
“我这两天肚子不舒服,不能喝凉东西。”
“怎么个不舒服法儿,说出来听听。”
“这个你也能听么?”
“只要你能说,我就能听。”
“关键是女生这种事儿是不能说的。”
“不能说?那你干嘛还说出来?”
男生说的面红耳赤,女生气的咬牙切齿。
温凌春看气氛不对劲儿,赶忙挤过去劝架,一面朝女生摆手,示意她不要跟男生一般见识,一边扭头冲男生挤着眼睛,把男生推到了一边,说了两句好话,算是把这件事情给敷衍过去了。
“切,就她事儿多,不就是仗着她爸是个局长么,有什么了不起的,连酒都不喝,有本事连水也不喝呀!”康乐在旁边咬着舌头尖儿小声唠叨着。
一圈酒敬下来,除了我和康乐,所有的人都已经挪了位置,互相跑到别的桌子上敬酒、聊天,大声地说笑着,不时地互相推搡两下子。
温凌春端着酒杯把坐在我身边的同学赶跑,坐下来,酒杯攥在左手里,右手的手掌罩在酒杯口上,食指摸着酒杯口来回转着。
“宁致远,其实你这个人挺好的。”
“谢谢,不管其实不其实,你这个都好。”
“我是认真的,没有心思跟你逗嘴皮子。”
“我也是认真的,不光我一个人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说,比我们高中的那个副班长强多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我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脸上还配合着夸张的表情,温凌春扑哧一声乐了出来。
“就是有一点不太好,你对人家何梦玉太不好了。”
我没有料到温凌春会把话题扯到何梦玉身上,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些什么,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复,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往往眼前的好东西不知道珍惜,等以后错过了,才想起对方的好来,不过那时候已经晚了。”
“如果你是在撮合我和何梦玉的话,我看你就不要再说了。”
“还是不同意?”
“嗯。”
“仔细想过了吗?”
“想都不用想,结果都一样,不可能的。”
“听说你已经有目标了?……好像还是你高中的一个女同学?”
我回头看了康乐一眼,臭小子正红了脸静静地听着,猛然间抬头看见我正对他怒目而视,赶紧低头,眼睛还是不时地朝我这边转着,幸亏现在是在这儿,要是再宿舍的话,我早一拳揍上他了,简直一个长舌夫,不管什么秘密,不管有多重要的秘密,到了他那里,就像一阵风一样,眨眼间的功夫就会给你传出去,而且还是毫无保留的那种。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好像你们之间平时联系的也不太多吧?”
“嗯,就像康乐跟你说的,情况都是那样,虽然我不知道康乐跟你说了些什么,不过他说的,应该差不了多少。”
“还是的呀,既然都这样了,我看还是放弃吧,毕竟那都是过去很长时间的事情了,大家都是在不停变化着的,你看咱们班的同学,尤其是女生,大一刚来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知道学习,一个比一个不注重打扮,你看看现在,还有哪个跟大一刚来的时候是一个样子的?”
“团书,你别说了,我现在就是不想找。”
“那你想什么时候找?想找个什么样子的。”
我没有回答,绷着脸,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酒杯。温凌春也不说话,低头看着我。气氛一时显得有点儿出奇的尴尬。
“咳,”温凌春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不知道你小子到底怎么想的。”
说完,站起身来,端着酒杯走了。
憋在肚子里的那口气终于可以放心地喘出来了,后背也不再绷的那么直了,全身心地放松下来,瞪着温凌春的背影死死地白了一眼,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也真是的,管的还真是太宽了,管天管地,都管到我家门口来了,你又不是皇帝,你指定的婚姻难道我就得遵守么?切,笑话,天大的笑话。索性扭头不再看她,也不想与何梦玉的目光相遇,没准儿她正在考虑自己要不要过来,要是我再看她一眼,她再索性跑过来,那我的臭就出大发了。刚一扭头就与康乐的目光相遇了,这小子,一直偷偷地再看我。看见他,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康乐,毕业以后你下基层吧。”
“啊?”
“最好到小区的居委会去工作,你的工作一定做的很到位,省的那些居委会的老大妈们整天踮着脚乱跑了,你一个人就可以把所有的消息散播出去了,工作一定很出色,没准儿还能得个‘工作先进个人奖’呢。”
“哦,呵呵,……,致远,其实……”。
“你不用跟我解释,事情都已经这样了,你就是解释也没有什么用了。”
“我就是想跟你说明一下但是的情况。”
“不用说,我也不想听。”
我站起身来,把手里的酒杯重重地磕在桌子上,扭头走了。刚才用的劲儿太大了,酒杯里的白酒都溅了出来,弄得我手上全是,用纸巾擦了一遍也还是一股重重的酒精味儿。
我从雅间里出来,沿着走廊往西走,顺着西头的楼梯一路小跑跑了下去,在一楼大门口站了一下,因为从大门外灌进来的夜风太冷的,冻的我直打哆嗦,刚才在里面喝酒的时候把外套脱了,出门的时候才穿上,而且还是敞着怀,现在不行了,冷风钻进怀里,透过毛衣的窟窿钻到皮肤里,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把衣服的拉链拉上,缩了缩脖子,把衣服上带着的毛边帽子扣在头上,双手揣在口袋里,从大门跑了出去。
下午五点从这里进去的时候外面的天还是亮的,感觉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就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大路两旁的路灯孤零零地在冷风中站着,头顶上挑着一个大大的灯罩,在冷风中来回晃荡着,投射到地上的光来回晃悠的,有一种海水荡漾的感觉,不能盯着看的时间太长了,会头晕的。
在这个寒冷的夜里,所有的东西都瑟瑟发抖,就连地上已经枯黄了的小草也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任凭冷风一次次地从自己的身上吹过,一点儿还击的力气都没有。
小草冻僵了,大树沉睡了,就连平日里东蹿西跳的流浪猫也不见了踪影,肯定是找个什么避风的角落里歇着去了。路上的行人很少,偶尔有几个,也是行色匆匆,从头到脚裹了一个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双眯缝着的眼睛,用来急切地寻找着回宿舍的路。
对于像我这么一个在舒适的环境里长大的人来说,是耐不住冻的,特别是现在,在内心都已经冻的冰凉的时候,赶紧回到宿舍里才是我唯一的目标。
我加快脚步,从食堂的大门里跑出来,顺着大路往南跑,在游泳馆前面的十字路口往西拐,沿着马路牙子急匆匆地往前走着。
不时地能够追上前面的人,并排着走两步,然后又会把他们一个个地甩到后面;也不时地被从后面赶上来的人追上,也是并排着走上几步,最后被人家甩开,留给我一个个黑色的剪影。
看来在这个校园里,跟我一样懒散且喜欢安逸的环境的学生还是很多的,我只是他们中间很不起眼的一个,这种能够和周围的人相提并论、不会太突出、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感觉真的很好,很受用。
一对情侣从我的背后赶上来,两个人并排走着,女生浑身从上到下裹着一件长的、大红色的羽绒服,毛绒绒的大帽子扣在头上,两只手紧紧地揣在口袋里,大踏步地朝前走着;男的上身穿一件厚夹衫,下身穿一条牛仔裤,大头皮鞋踩在地上铿锵有力,一只手揣在口袋里,一只手搭在旁边女友的肩膀上,手背露在外面,冻的通红通红的,但是两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小声地说着什么。
“还冷么?”
“能不冷么?”
“要不你把手掏出来,我帮你暖和暖和?”
“算了吧,是你想占我便宜吧?还是揣在衣服里比较暖和。”
“活该,不是给你买了手套了么,谁让你不戴的?”
“你都没有戴手套,我凭什么戴呀,到时候你又该让我给你暖手了。”
“谁要你给暖手了?以后我要给你暖被窝的……”。
不等男生的话说话,女生把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嬉笑着从男生的肩膀上轻轻打了一下,不是真的打,只是一种爱的表达,说明女生很高兴。男生也不躲开,伸出手来紧紧攥住女生的手,放在嘴边亲吻着。
人家两口子很幸福,我也替他们高兴,一直加紧脚步跟在他们后面,不是想听他们的谈话,只是觉得男生的声音很熟悉,而且背影也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明天上午有课么?没课的话我就把早饭给你买了,我送到你们楼下去。”
“我没课,也不想起那么早,你不用管我了,自己吃了饭上课去就行了。”
“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的。”
“我正在减肥你又不是不知道。”
“减肥也不能不吃饭呀。”
“你管我……?呵呵,明天你们还在三楼上课么?”
“对啊,上午后两节课,不想去那么早了,还得在外面等那么长的时间,跟别人聊些没正经的东西……”。
我突然想起来了,好像是刘思博,没错,肯定是他,看他的背影,那么熟悉,一如当初他拿着烟头走到走廊的一头扔到垃圾桶里留给我的背影。
想到这里,我轻轻地喊了一声:“刘思博?”可能是风太大了,可能是我的声音太小了,也可能是他们两口子说话太投入了,竟然没有听见我的叫声,两个人还是有说有笑地朝前走着,我只好放大声音,大声喊了一嗓子:“刘思博,是你么?”
前面的两个人猛地停下来,同时回头看着我。
我走上前去,笑着冲他们两个点点头。
“是我,宁致远,就是那个……那次你跟马仁毅在一起聊天的时候的那个宁致远。”
“我知道。”
“谢谢你还能记得我,你女朋友?”
“对。你有什么事儿么?”
“嗯,我上次说的事儿你还记得么?跟蔡……他的事情,我是认真的,可是他好像对我挺排斥的,我老觉得他心里有事儿,可是又不说,你跟他挺熟的,我想跟你打听一下。”
刘思博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直那么冷冷的,冷冷地看着我。
“可以么?”
“不可以。”
“就算求你帮帮我可以么?上次听你的口气,你应该挺关心他的,你总不能看着他整天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那么多吧?我想跟他分担一点儿,他把自己封闭的太严实了,我没有进去的可能性,帮帮我吧。”
我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软,最后听上去都像是在请求他一样,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路灯斜照在他女朋友的脸上,我分明看出他女朋友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应该被我感动了。
“你连他都说服不了,又指望我能做什么?”
“关键是他不给我这个机会,也不让我接近他,你能劝一下他么?或者是……告诉我一些他的事情,最起码我知道跟他在一起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
“我帮不了你。”
说完,刘思博转身就要走,只是他的女朋友还在愣愣地看着我,脚步没有动,刘思博拽了一下他的女朋友,第一次没有拽动,他女朋友只是身子歪了一下,然后又站直了,刘思博瞪了我一眼,然后使劲儿拽着他的女朋友走了,两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回头看了我两眼。
我就那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心里有点儿难过,连从嘴里呼出来的白气都是带着满满地悲伤。
走了没多远,他们两个人停住了脚步,恍恍惚惚中,刘思博的女朋友还不情愿地拽着刘思博的手使劲儿晃了两下,像是在央求他什么似的。刘思博耸了耸肩膀,无奈地扭头看了他女朋友一眼,转身朝着我走了过来。
我眼睛一亮,胸膛里顿时清爽了不少,激动地看着刘思博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刘思博走到我面前站定,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也毫不客气地回敬着他,我们两个人,在那个刮着大风的寒冷的夜里,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
刘思博的嘴唇动了动,说出了一串数字,像是一个电话号码。
“你说什么?”
“我的手机号码。”
“好像听的不太清楚,能再说一遍么?”
“不能,你要是能记住就回头给我打电话,到时候咱们再细聊,要是没有记住的话就算了,你也不要找我了,连这点儿心都没有,就不要再找文轩了,他是一个性子比较细的男生,如果你没有这点儿心的话,根本跟文轩走不到一起的。”
其实是刘思博小看我了,记手机号码我还是可以的,刚才他说的那一串数字其实我已经记在了脑子里,之所以再问他,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那好吧,我试试。”
说着,我把刚才的数字又一个一个地念了出来,在刘思博那诧异的眼神中笑了笑。
“还行,回头你打给我吧,但是,不是今天晚上。”
“那我明天打给你。”
刘思博点点头,抬起右手,伸着食指在我的眼睛前面点了几下,然后转身走了。
我不明白刚才他那手势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只想赶紧把他的手机号记下来,好明天再给他打电话。
第十八章
晚上刚回到宿舍,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来,拖鞋也没有换上,脑子里还没有从刚才和刘思博的对话中脱离出来,何梦玉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背景音生嘈杂,中间还夹杂着放肆的大笑声,看来是某个同学喝醉了。
“你在哪儿?都出去这么长时间了,没事儿吧你?”
“我能有什么事儿,已经回宿舍了,觉得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
“啊?!我还以为你喝多了,到卫生间里吐去了呢。”
“我没有喝那么多的酒,就是喝多了我也不会吐的,顶多憋在胃里难受。”
“没喝多就好,没喝多就好……”。
可以听得出来,何梦玉很失望,后面的话简直就是喃喃自语了,虽然没有面对面地站着,但是在电话的这头,听着她那失望的喃喃声,那种落魄的样子我还是可以想象出来的,我本无心伤害她,只是她三番两次的这样,让有也觉得不胜其烦。
“你明天没事儿吧?”
“你有什么事儿么?”
“我这次回家过元旦,想顺便给家里人带点儿东西回去,也不知道带点儿什么回去,你明天能陪我去市里转转么?”
“……不能。”
对面“哼”了一声,想必是何梦玉差点儿哭出声来吧。
“何梦玉,你别这样好么?这样弄的咱们两个心里都很不好受的。”
“……我,我只是想让你陪我逛逛街,这难道也不行么?”
“我看,……你还是……找别人陪你逛吧,你们宿舍的任何一个人都比我强,我没有什么眼光,再说,我是个男生,你们女生要买的东西,我不在行的。”
听对方不说话,我准备要把电话挂了。
“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好么?我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办的。”
“别,”何梦玉突然打住,说,“我想现在跟你面对面地谈谈,行么?”
我是一个心软的人,最见不了女生哭了,就何梦玉现在的心情,电话里还好说,哪怕就是她哭了,虽然有点隔靴搔痒,但是也会说上两句,最后大不了狠狠心,把电话给挂了,如果要是面对面地看她哭泣的话,我可真受不了,万一到时候心一软,把她抱在自己的肩头让她哭着靠一靠,那就歇菜了,以后非得沾上我不可,不行,不能给对方留下一丝留恋的机会的,就算是为了我们两个人考虑吧。
我咬了咬牙,说:“恐怕不行。”
何梦玉终于哭出了声音,抽抽泣泣的,极不情愿地把电话给挂了。
听着听筒里一阵“嘟嘟”的盲音声,我的心情也坏到了极点,自己还好说,大不了在阳台上多站一会儿,一晚上也可以,反正明天是没有课的,在床上赖上一天也没人会说我一句,再加上一盒烟,吞云吐雾,一晚上的功夫是很快的,眨眼之间就会过去的。只是从刚才的背景音里可以听出来,何梦玉还是在雅间里给我打的电话,打电话的时候也许别人不会说什么,但是她要是哭出声音来的话就难说了,事实就是这样,男生和女生闹别扭的时候,不管是不是男生的错,只要女生一哭鼻子,所有人的矛头肯定立刻集中到男生的身上,就现在这情况,别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明天又少不了挨温凌春一顿说。
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丁点儿的办法都没有,咳!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一点儿也不是杞人忧天,还没有轮到明天挨温凌春的说,晚上宿舍的哥们儿们回来就劈头盖脸地把我训了一个狗血喷头,一个接着一个的来,毫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就像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些挨批斗的对象一样,就差着给我挂纸牌、戴高帽、穿小鞋了,弄得我跟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瞪大一双眼睛瞅瞅这个,看看那个,估计以后我的真实面目暴露以后给大家造成的震动也不过如此,就当是提前适应吧。
“你还是个男子汉么你?”韩建明一手卡着腰,一手指着我的头,就差点儿让我跪地上了,吓得我诚惶诚恐的。
“知道男子汉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么?眼睛珠子转什么转,就说你呢,一看你就不像个好东西,黄鼠狼一样,贼头贼脑的,又想什么坏点子呢你!”有了人撑腰,康乐也跩起来了,对着我吹胡子瞪眼的,一看就是公报私仇,趁着今天晚上挺乱乎的,要一报晚上我瞪了他一眼那仇。
“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瞅瞅你办的那些个事儿,龌龊不龌龊?”汪德运说话的时候不敢正眼看我,一个劲儿地往韩建明的身后躲。
“致远,不是我说你,你自身条件好,你的要求高,可是你也不能这样伤害人家一个女孩子呀,哭哭啼啼的,成什么话,知道的是你又说人家了,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人家怎么地了呢!”高峻摆出一副智者的神态,说话也头头是道的。
“女朋友是用来疼的,用来关心的,用来……嗯哄她高兴的,你倒好,天天惹人家哭鼻子,还懂不懂一点儿怜香惜玉呀你!”苏新峰轻轻地靠在床边,两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眼睛一瞟一瞟的,用那种特轻蔑的眼神儿看着我。
我刚要张嘴说什么,五个人一起伸手指着我,大声喊着“闭嘴,闭嘴,你给我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着,心里说话,这能怪我么?我不喜欢她,总不能让我昧着良心、对她强颜欢笑吧?现在可是社会主义社会了,变了天了,人民都当家作主了,为什么还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呢!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跟我们同桌的那个外宿舍的同学来我们屋跑了一趟,不知道想干什么,但只是轻轻地推开了门,看见我们宿舍的阵势,吓得立马变了脸色,吐了吐舌头,扭头又出去了,还不忘把门轻轻地关上。
我们六个人一起抬头看着他进来又出去,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就像是在看一场电影一样,好像跟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以前老觉得你这小子怪怪的,可就是说不出哪儿不一样来,今天晚上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交代吧!”韩建明扭头朝各位兄弟们点着头,想要拉选票,“对不对呀老弟们,平常咱们也顾不得管这小子,经常发神经似的一个人把自己关在阳台上,一关就是半天,还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快把咱们都给熏死了。”
“而且是还特神经质,”汪德运撇着嘴,翻着白眼看了我一眼,“自己没事儿人一样,没心没肺的,害的我们整天提心吊胆的,连自习也上不好,就怕听见别人说出事儿,老觉得是你小子跳楼了。”
高峻刚要张嘴说什么,被我给顶回去了。
“同志们,你们要是没事儿的话,可以洗洗睡了,明天你们还要忙着干自己的事情呢,可别因为我而耽误了你们美好的前程,我一不想考研,二不想拿奖学金,三不想入党,破罐子可以破摔,你们难道想跟我一起堕落么?”
“少废话,还没有交代你跟何梦玉的事情呢,我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韩建明脚尖点着地,浑身上下颤悠着,也不怕闪了老腰。
“没什么可交代的,我们俩之间的关系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复杂。”
“我们又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想象的有多复杂,难道你们之间真的有什么么?”
“拜托,你们别瞎猜好不好,不信,你们可以问康乐,他什么事情都知道。”
我把皮球踢给康乐,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就想笑,你小子不是有能耐么,你小子不是能散播消息么?现在就把机会让给你,看你小子在我的面前怎么圆谎。
康乐满脸通红地看了我一眼,感觉到大家的目光不太友善,于是尴尬地朝着各位笑了笑,然后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把牙齿咬的嘎吱嘎吱乱响,然后从嘴唇里挤出一句话来:“难道你想看着我死么!”小样儿,样子还挺滑稽,让我想起邻居家养的那条哈巴狗来,长长的毛发,把整张脸都给盖了起来,老是抬着一张毛绒绒的脸看着我,我仔细盯它半天也看不见它眼睛在哪里,难道它就能看清我么?
看我不作什么回应,康乐又只好安抚其他人,说:“其实事情也真不是像你们想的那样,就是典型的女追男,何梦玉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喜欢上这小子了,当初还向我打听他的事情来着,后来就直接找致远了,致远不同意,把人家给回绝了,何梦玉就是不死心,老是找他,所以就闹成这样。”
康乐一摊手,无所谓地看着大家;大家也用那种特怀疑的眼神回敬着他。
“真的假的?”汪德运差点儿笑出声儿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说,“好小子,平时看着蔫儿了吧唧的,还挺讨女孩子欢心的呀,倒追过来的都不要,真有骨气。”
“我怎么说近来你老是两腮全是粉嘟嘟的桃花红,原来是正走桃花运呢,不错不错,给咱们宿舍的哥们儿们长了志气了。”高峻啧啧地赞叹着,拍手叫着好。
苏新峰夸张地使劲鼓了两下掌,然后就那么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估计是肚子里没有什么新词了,要不然就是怕我回头报复他。
“好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也该明白我是无辜的了吧?其实我也没把她怎么地,从始至终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就是耐心地跟她解释,说我们俩不合适,让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就这么简单,挺明了的一件事情,每次都是哭,搞的我也心烦意乱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最讨厌女生哭了,跟个玻璃人似的,说,说不得,骂,骂不得,过分!”
他们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再跟他们纠缠下去,要知道,这群人不说则已,万一要是说起来,简直就能把人给说死,我还是见好就收吧。
爬上床,光着脚丫子盘腿坐在床上,带上耳麦,故意把音量放的很大,满耳朵都是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和乐队要死要活的吼叫声,震得耳朵疼,想必他们也能够听见了,因为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就跟晚饭的时候吃了大便一样,想吐都吐不出来。
其实我的心是寂寞的,只要一想起来蔡文轩,哪怕就是地震了,我也全然感觉不到。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满脑子都是蔡文轩的影子,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难道也和我一样,静静地看着窗外,想着一些很难过的事情么?
一直等到宿舍里熄了灯,我才把音乐给关了,静静地躺在床上,耳朵旁是他们海阔天空的谈话,听的很真切,但是就是没记住,一句话都没有记住,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康乐小声喊了我几声,大概是想看我睡了没有,我也没有答话,后来他们就慢慢地不再说话了。楼下面大路旁边路灯的反光映着阳台的窗户很亮,屋子里也恍恍惚惚的能看见一些东西,只是大家都闭了眼睛睡觉,屋子里全是一阵阵均匀的呼吸声,暖暖的,很舒服。
知道他们都睡着了,我才轻轻地翻了一个身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想着明天的事情,不知道明天该什么时候给刘思博打电话,白天好像不行,听他说好像明天上午后两节有课,上课的时候是不能接电话的;早晨起来也不行,天知道他前两节没课、又不用给女朋友送早饭,他会蒙着被子睡到什么时候;下午不知道他有没有事儿,万一要是有课呢?晚上是固然不行的了,肯定跟今天晚上一样,要跟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度过的,哪儿还有时间跟我说些蔡文轩的事情呢?
那就中午吃饭的时候跟他打吧,就是他正好跟自己的女朋友在一起吃饭也无妨,反正就是接一个电话嘛,不行的话就在电话里再约个时间,总不能让我在这里瞎猜呀!
突然想到了刘思博的女朋友,人真的很好,肯定也特别善良,要不是她的话,刘思博肯定当初拉着她就跑了,也不会说转身回来再把手机号码告诉我,真的得感谢一下刘思博的女朋友才行。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到底几点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天没课,我也就充分准备好了在床上打持久战的准备,就在他们一个个起床出去洗漱,用脸盆叮呤咣啷地碰着脸盆架、大声说笑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给吵醒了,翻了一个身儿,接着睡觉,嘴里还不忘狠狠地骂上一句:“一帮秦寿。”
也不知道到底睡到了几点,反正就是浑身酸痛,后背上跟着了火一样,烫的我再也躺不住了,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眯缝着眼睛,四下里瞅了一下,宿舍里除了我,就剩下康乐这小子一个人了,就在我看他的时候,这小子穿戴的整整齐齐,正靠在床头上看书。
穿上衣服,从上铺爬下来,端着脸盆去水房洗脸,在走廊里碰见了正在打扫楼道的阿姨,把她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看了我半天,然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嘴里还念念有词:“原来是个男生啊!”我觉得有点儿可笑,难道她以为自己正在女生宿舍楼打扫卫生么?
在水房磨蹭了半天,回到宿舍又收拾了好大一会儿,康乐就那么一直斜着身子靠在床头,老动作,老姿势,不知道他一直躺着看书累不累。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要我元旦回家,你回家么?”
“干嘛不回家,难道让我等着何梦玉来找事儿么?”
“何梦玉这小姑娘也真是的,上杆子也不能这样呀,把人都逼成这样了。”
我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把被子抖了抖,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把枕巾铺平,轻轻地弹了弹,上面好像有两根头发,被我捏起来扔到了地上。
“致远,你就决定了要一直等着你那个高中同学么?”
“怎么了,有问题么?”
“没,没……,只是随便说说。”康乐红了脸,装作低头看书的样子。
“其实也没有了,我只是在等那个适合我的人,只要他出现了,我就有朋友了。”
“你是说,你找女朋友不一定非要等你的高中女同学了?”
“对啊,只要是适合我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这就足够了,不一定非要等什么高中同学的。”
康乐脸上放着光,从床上蹦起来,在地上来回转悠着,还不时地搓着手,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太好了,致远,你终于有女朋友了,这真是太好了。”
我不知道这小子又烦什么病,好端端的突然跟吃了药一样,兴奋的有点儿异常。
“你没事儿吧?”
“啊?……,”康乐怔了一下,然后尴尬地点点头,在床边坐下来,两只脚却不安分地挪过来挪过去的,“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呢,我没事儿的,就是感觉特别高兴。”
“我看你是吃错药了,不然的话就是喝鸡血了。”
我白了他一眼,打了一个哈欠,眼睛里立刻充满了犯困的泪花,擦也擦不掉。
“致远,你知道么,有人背后说你是小白脸,我还替你担心呢,现在看来终于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本来伸手准备去擦眼泪的,突然听他这么一说,手抖了一下,停在半空中,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跟咱们班的石小萱和孔如凡一样呗,是个同性恋,当时我也有点儿怀疑,老觉得你那张画上的人有点眼熟,在哪里见过一样,而且有点儿中性的样子,我也怕你高中同学是个男的,说了半天,你还是喜欢女生,太好了。”
我脑子里嗡嗡地乱响,康乐接下去说了些什么我也没有听进去,就感觉脸很烫,跟小时候做错了坏事儿,被父母当场逮住一样的感受,后背疼疼的,密密匝匝的,就像是用枕头扎一样,再也坐不住了。
“康乐,我出去走走,你在宿舍里待会儿吧。”
我披上外套,怔怔地从宿舍出来,背后传来康乐的喊声,问我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脑子里很乱,也没有回答,直到出了宿舍楼大门,才发现自己还是穿的拖鞋。
第十九章
我低着头,像一个贼一样,匆匆忙忙地走着,看见人就躲,哪儿偏僻从哪儿走,幸运的是天气比较冷,校园里的学生并不多,偶尔有几个,也是与自己匆匆擦肩而过,而后就消失在背后,连一个影子都看不见。
可是我的心里还是不踏实,只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好好清理清理自己的头脑。
我从食堂西门口经过,绕到男生宿舍区后面的竹园,园子很大,竹子也很高,密密匝匝的,只要站在任何一丛竹子的后面,外面的人不仔细看的话根本不会发现里面有人。冷风吹来,扫过竹林,干枯而暗青色的叶子唰啦啦乱响,伴随着冷风的走向,成片的珠子扭动着腰肢,翩翩起舞,在寒风中摇动着长发,用这种自虐的方式证明着自己还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着。
我顺着小路走进到竹林子里面去,在里面找了一个石凳子,上面挺干净,应该是被风给吹的。想要坐下来冷静冷静,屁股还没有挨到石凳,就有一股钻心的凉气冒上来,冻的我浑身直打哆嗦,头顶上的竹叶也哗啦哗啦地笑着,仿佛在嘲笑我这个虚伪的人。
索性站在小路旁,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抖抖地从里面抽出一支来叼在嘴里,后来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机了,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所有的口袋都翻了一个遍儿,就是没有发现火机的影子。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把烟夹在手里,想要狠狠地扔在地上,以泄我心头之恨,转念又一想,二十多块钱的一盒烟,平均下来一根得一块多钱,不能扔的,要是扔了的话就太可惜了。叹了口气,又把烟塞进烟盒里,抖了抖手揣在口袋里。
虽然是上午,头顶上好歹也有一轮昏黄的太阳,但是冷风肆虐,加上我脚上又穿着一双棉拖,冻的我瑟瑟发抖。
我想,我连身边的一根竹子都不如吧,人家好歹还可以肩并肩地在这里站着,没有我这样或那样的烦恼,一生都是这么青翠地活着,和着身边的伙伴们一起从泥土中钻出来,吸收雨雪风露的精华,抵抗雹冰寒冷的洗礼,好也罢,坏也罢;舒服也行,痛苦也忍受,因为身边有很多的伙伴,所以从来都不觉得孤单,大家都是平等的,没有一丝的私欲,没有一点儿的杂念,不像我,心里有事儿却也只能是暗中进行,从来不敢告诉身边的伙伴和朋友,越是亲密的人越掩藏的比较深,整天就像戴着一副重重的面具一样活着,很累,但是还是得坚持,我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暴露,只能这么坚持着。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响的很突然,亦如天空的冷风,突然就吹了下来,事先没有一丝的征兆。我想应该是康乐吧,是他在催促我回宿舍,但是掏出来却又分明怔了一下,因为不是康乐,而是刘思博,不知道他从哪里找到我的手机号码的,昨天晚上他分明把自己的手机号说给我听,而且只是说了一遍,我后来就把他的手机号存了起来,并没有给他打过去,也没有把我的手机号说给他听,他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的呢?
抖抖手,犹豫了一下,接通了电话。
“思博,有什么事儿么?”突然想起来,现在这个钟点,刘思博应该是在上课。
“你在哪儿?”
“在外……宿舍,今天上午没课,所以也没有出去,太冷了外面。”
“不会是还赖在床上呢吧,已经十点多了,不会懒到这种程度吧。”
我呵呵地笑着,说:“不会的,早就起来了,正无所事事地站着呢,你不上课么?”
“别提了,我们那个专业课老师临时有事儿,等我们到了教室以后才通知我们说不上课了,害的我连觉都没有睡好。”
我突然明白了过来,刘思博给我打电话好像是准备要跟我说蔡文轩的事情,只是我还有一点儿疑虑,于是问他:“你是怎么知道我手机号码的?”
“这还不简单,跟马仁毅要的呗,你们俩不是关系挺好的么?”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张嘴“哦”了一声。
“怎么样,出来吧,要不然我上你们宿舍去?”
“那怎么能行呢,还是我去找你吧,你在哪儿?”
“我正从教学楼里出来,要不这样吧,咱们去第二食堂三楼吧,那里全天都开门的,咱们去那儿聊,反正人也少,不会有人注意咱们的。”
“好吧,我马上就过去。”
我把电话挂了,突然有一种神神秘秘的感觉,连刘思博都说了,第二食堂三楼人少,不会注意我们,难道我们是地下党么?不就是谈点儿事情么,搞的神秘兮兮的,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但是一想起蔡文轩那张消瘦的脸和那双惆怅迷人的眼睛来,所有的犹豫和不快就全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裹了裹衣服,赶紧朝第二食堂走去。第一次跟刘思博正式见面,不能给他留下一个不守时的坏习惯,要知道他跟蔡文轩的关系不一般,以后要是在蔡文轩面前说我两句坏话的事情那还不是老虎吃豆芽?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能把我给交代了。
匆匆忙忙赶到第二食堂三楼,刘思博还没有来,我找了一个靠近暖气片的饭桌旁坐下,扭着头朝大厅里看了看,一共不超过十个人,而且还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无一例外的都是两个人一起坐在饭桌的同一边儿,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男生用胳膊抱住女生的肩膀,悄悄地说着情话。柜台里面,穿着白大褂的食堂师傅忙的不亦悦乎,里里外外地跑着往出端菜,菜盆一律都是用盖子盖着的,防止菜还没有卖出去就已经全凉了,虽然摆放菜盆的池子里有热水随时加热,但是时间长了还是会凉的,尤其是上面一层。
食堂里的师傅对大厅里暧昧的气氛见怪不怪,自顾自地忙乎着,而我却不能安心地坐在这里,老觉得特别别扭,这里好像专门就是为那些谈情说爱的同学准备的一样,我和刘思博就像是开满鲜红色玫瑰的花园中两棵大白菜,显得肯定特别扎眼,别人不把我们两个当成同性恋才怪,一想到刘思博胖胖的身躯,和一脸的痘痘,坑坑洼洼的,跟下了一个多雨的煤矿一样,简直有点儿惨不忍睹,心里也一阵发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大约过了有十来分钟的时间吧,刘思博从食堂东面的楼梯上急急忙忙地跑了上来,一眼就看见了我,抱歉地笑笑,眉毛和眼睛都挤到一块儿去了,然后跑了两步,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果不其然,距离我们最近的那一对儿情侣扭头看着我们,那眼神儿,五颜六色的,还饱含着深意,让人一看就不舒服。
刘思博背对着他们,没有看见;我看见了,但是又不能走开,那样的话,就是纯粹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所以也只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看着他们俩,直到看的他们莫名其妙、脸腮发红、急急地扭回头去为止。
反正以后我要是跟蔡文轩在一起的话,还会经受数也数不清的这种状况,我必须就在现在学着去适应他们的目光,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很正常、很平静,因为我跟他们一样,也是一个正常的人,我每天也正常吃饭喝水、洗手洗澡,不偷不抢、不坑不蒙、不拐不骗,唯一和他们的区别就是我喜欢同性,而他们喜欢异性而已。
“看什么呢?眼神儿那么怪!”
“没什么。”
“等了多长时间了?”
“刚到,就等了一小会儿,估计屁股下面的凳子还没有暖热呢。”
刘思博呵呵地笑着,脸上的小痘痘都泛着红光。
“你是真的喜欢蔡文轩么?还是一时好奇,想要跟蔡文轩交往,还是就跟我看到的大多数类似的情况一样,以后遇到了更好的伙伴,就会把他甩掉……”。
“不会的,”我打断刘思博,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世界上有几个男人会因为遇到了好的女性而把自己结发妻子抛弃的?”
刘思博干咳了两声,点点头,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尴尬。
“蔡文轩可是什么都没有了,他跟你不一样,再也玩不起了。”
“我有什么?我也玩不起的,我只是想认真对待以后的每一天,我只想跟他在一起,没有别的任何杂念,说起来也许你不信,以前我从来没有碰见一个像蔡文轩这样让我动心的男孩儿,以后也不会有,看见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他了,我就认定他是我这辈子要等的人。”
“一见钟情?”
“可以这么说。”
“你要是知道了他以前的事情,还会这么说么?”
“我也有以前,就跟大家每个人都有以前一样,谁的以前都不是纯洁的如同一张白纸,谁的身上都会发生一些事情的。”
“但是每个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都不一样。”
“那我不管,我只管现在他能不能接受我,以后他能不能永远跟我在一起。”
“你好像还没出柜吧?没听马仁毅说过。”
“迟早的事情,现在正在考虑。”
刘思博“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右手平放在桌子上,食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哒哒哒,哒哒哒……,很有节奏。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一点儿,让你有个心理准备。文轩高中的时候有一个伴儿,好像家里挺有钱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但是文轩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投进去了,只可惜,那个男的考上大学以后就找了个女朋友,把文轩结结实实地给甩了。”
我嗓子里有点儿堵,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但是没有说出来。
“文轩大一来的时候可单纯了,第一次就告诉我们他是那个什么,我们大家都被他吓坏了,毕竟……这种事情很不容易被人接受的,一是觉得很恶心,二是听说你们……你们这种人很容易染上那种不干不净的病,我们宿舍的人对文轩都是抱着很鄙视的态度,反正他也无所谓,每天沉浸在幸福之中,直到他那个高中的男伴儿消失了以后,再也找不到了,文轩就慌了,跑到那个人的学校里去找他,人家躲着不见他,最后他落魄地回来,我们院里也闹开了,大家都知道了他是那种人,就连他家里都知道了,后来好像他母亲也去世了,挺乱的,文轩还自杀过一次,割腕,幸好及时被我给发现了,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都是我在陪他,他跟我说了很多,我也开始了解他了,他跟我想象的那种人不一样,他很单纯,很干净,比一些女孩子都要干净很多,一直以来,我都把他当女孩儿来看待……”。
我突然想起来了,隐隐约约好像有点儿印象,大一后半年上体育课的时候,偶尔听马仁毅说过,说他们院出了一件稀奇古怪的事儿,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咱们学校林子还真不少”,我本来以为马仁毅说的是我们学校绿化搞得挺好的,心里还挺高兴,后来憋了半天他又说了下半句“什么鸟都有”,我才知道,原来他在说他们院那件稀奇古怪的事儿,他还问我男生和男生在一起怎么搞,把我吓得,还以为让他发现了我是一个gay,整节课都心不在焉的,最后快下课的时候打比赛,被从天上飞过来的足球在脑门上重重地砸了一下,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事后马仁毅再也没有提过,我才慢慢知道,原来他不是说的我。
想必那时候马仁毅说的那件稀奇古怪的事儿就应该是说的蔡文轩吧。
刘思博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我知道,他在看我的反应。
但是,我能有什么反应呢?是同情?好像又不是,类似的事情经常会发生,甚至有点儿见怪不怪,没有什么可以吃惊的;是可怜?大概是吧,同性之恋,本来就不被周围的人看好,也不会被这个社会所接受,有始无终,不奇怪,就像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最后会死去一样,还不是得照常活着?是无奈?有点儿,更多的是酸楚。
……
“你没事儿吧?”
听见刘思博的声音,我赶紧回过神儿来,凄然一笑,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
“你还会去找蔡文轩么?”
“会的,肯定会的。”
刘思博低头沉吟了一下,像是做了一个很难的抉择。
“好吧,我看你也不像是说谎的样子,我决定帮你。”
“谢谢。”奇怪的是,听见他这么说,我竟然少了平日里那种欣喜感,多了几分的平静。
“但是你要记住,我之所以帮你,并不是站在你这一边,我是不想看着文轩再这样孤单地活下去了,他活的很累,他很善良,身边应该有个伴儿的,或许你就是他一生在等的那个伴儿吧。你不许欺负他的,不然的话,别说别人,就是我,也不会放过你小子。”
我冲他微微一笑,说:“放心。”
第二十章
敌人的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假,有了刘思博这个内线,仿佛一夜之间什么事情都变得很简单了一样,虽然现在每次跟蔡文轩发短信他都不回,打电话也是无一例外的不接,要不然就是干脆挂断,但是对于他的行踪,我已经了若指掌了,昨天上午他去了市里,但是不知道去干了什么,昨天下午他上课去了,在教学楼三层的309教室,昨天晚上他去图书馆值班了,一直到晚上十点的时候才回宿舍;今天上午他去了图书馆,中午没有回宿舍,下午前两节上的课,后两节去实验楼上了两节实验课,晚上准备去图书馆值班。
我打算去图书馆看看他,但是觉得有点儿突兀,刘思博把消息告诉我,我立刻就去找他,很容易被他发觉的,到时候损失就有点儿惨重了,不光会影响到蔡文轩和刘思博之间的友谊,而且也会轻易地断了这条线索。
我准备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我忍了,今天晚上就不去找他了,顺便在宿舍也考虑一下见了他以后怎么说。
后来,刘思博干脆给我列了一张蔡文轩图书馆值班表,每个星期的什么时间他都在图书馆我一目了然,这样跟方便了。我谢了刘思博,当然不能光是口头上说说就算了,中间还请他吃了一次饭,在第二食堂三楼打的小炒,宫保鸡丁和红烧三鲜,本来应该请他去学校外面的小餐馆的,或者是去饭店也可以,只是他说以后给我提供的情报还很多,因此吃饭的机会还是有的,不能就这么一次吃完了。
看着他那张肥嘟嘟的脸,我想,上辈子他肯定是一头猪,不然怎么能一次吃这么多呢?我说了要三盘小炒,他非说两盘就够了,结果两盘小炒我还没夹几筷子就被他扫荡一空了,看着干干净净的盘子,心里有点儿狠狠的,也就是他刘思博,要是换成康乐的话,我早一巴掌拍过去了。
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刘海明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下午两点,还在体育场的大门口见面,做今年最后一次训练,然后大家就该忙考试的考试,忙着找工作的联系工作,忙着买票回家过年的就赶紧去火车站排队。
也没怎么休息,就躺了一会儿,然后起床换上衣服,到体育场踢了一下午的球,天是冷的,在足球场上来回奔跑着,连从嘴里哈出来的气都快结成了冰,老觉得鼻子里有异物,实际上是温度太低,鼻子里有冰碴,呼吸起来也特别困难,跑不上两步就感觉胸口疼。
晚上吃饭的时候挺悲伤,因为其中有几个大四的哥们儿过年以后就不来了,大家虽然平常不怎么联系,但是每个星期都会在一起踢踢球,往往这种条件下建立起来的友情比同学之间还要珍贵,大家都互相说了一些祝福的话,另外多喝了两瓶白酒,一直喝到其中一个哥们儿趴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大口大口地吐起来为止,我们才在老板娘的唠叨声中结伴儿晃荡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地说笑着,引的路旁的学生频频回头。
从学校图书馆门口经过的时候,我撒开同伴儿的手,站住了,抬头看着那座雄伟的建筑,心里想,我心爱的人此刻就在里面值班儿,现在要不要进去呢?
“臭小子,干什么你,是不是想吐了?”
“没有的事儿,我的酒量别人不知道,难道你刘海明还不知道么?”
“那倒也是,……难道,你有事儿?”
我头脑发热,幸而笑笑,说:“我朋友在图书馆值班,想他了,想进去看看。”
“那就去呗,还犹豫什么!”
“就是……就是他还没有同意,我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看看他。”
“臭小子,什么时候你也学会婆婆妈妈的了,男人嘛,干脆一点儿,喜欢就赶紧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哟。”说完,刘海明使劲儿拍了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和别人勾肩搭背的走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现在就去,不管是死是活,就看文轩他怎么看我了,今天晚上就放手搏一回。”
想到这里,我捋了捋袖子,露出半截通红通红的胳膊,迈腿上了通往图书馆的台阶。
天气太冷的缘故,图书馆没有多少人,仅有的几个也正埋头苦读,我进去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发现。
我在书架里来回转了两圈,然后在S类书架中间发现了蔡文轩,当时他胳膊上戴了一副套袖,正在整理书架。他脚下踩着那种带着四个小滑轮的小踏车,仅仅二三十厘米高,即使他才上去,也够不着书架最顶部的那一格儿,每往上摆一次书,他都要费很大的劲儿,但是还是一直那么坚持着,外面很冷,他的额头上却望外渗着密密的小汗珠。他的脸上一如既往的平静,如同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像蓝宝石,尊贵,迷人;眼睛睁的大大的,有点儿紧张,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书架上的书,遇到两本放错地方的,两只手麻利地把书抽出来,然后找到正确的位置,三两下就解决了,干净,利落。
我就靠在书架的一头,静静地看着他来回忙碌着,仿佛这个世界上就剩下我们两个人。
蔡文轩从小踏车上跳下来,准备换个书架整书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我。显然他没有料到这个时候我会出现在这里,吃了一惊,但是又很快平静下来,像没有看见我一样,从书架的那头走出去,换行到下一排书架,脚下面踢踢踏踏地蹬着那个小踏车。
我站直身子,随着他换行到下一排书架,还是那样靠在书架的一头,静静地看着他整书。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反正我的脚脖子都站麻了,蔡文轩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和他一起值班的几个学生工都已经开始在值班台前面坐下来聊天喝水,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样忙着自己的事情。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迈开脚步,静静的走了过去,在他的身边站定,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该歇歇了,别人都已经不干了,你为什么还这么拼命?”
蔡文轩没有理我,手里的活儿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文轩,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说着,我伸手就要去拉他,明明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却又被他狠狠地甩开,他一脸的不屑,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扭头接着干活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但是……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蔡文轩把手里的一本书重重地磕在书架的铁格子上,“砰”的一声,吓得我浑身颤了一下。
“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只要是跟你相关的,我都喜欢。”
蔡文轩瞪眼瞅着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的我心里直发毛。
“不是跟你说了么,以后不要找我了。”
我听着这话挺耳熟的,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忽然想起来,这话原来是我一直在说啊,就是我经常跟何梦玉说的那句: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咱们两个不可能的。真是太戏剧性了,同样的一句话,我说给女生听,是想让她不要再来打扰我;还是同样一句话,却从蔡文轩的嘴里说了出来,而且被说的对象竟然是我,只是结果一样的,何梦玉没有放弃我的意思,我也没有不再来找蔡文轩的可能,世事轮回转,就是这么回事儿。
“那我以后想你了这么办?”我说话的语气有点儿悲伤,但那是我的真心话。
“那是你的事情,我告诉你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已经厌倦了那种生活,我不想再被耍了,你听明白了么?”
“是因为那个伤害过你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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