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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城之谜

_7 黄易(当代)
第三卷 第二章 放手而为
辜月明站在君山苑前进厅堂中心处,把花梦夫人的传书和红叶楼十周年晚宴的请柬,顺手放在圆桌子上。
一丝若有似无的芳香气息,隐隐传入他的鼻腔内,牵起他抑制不住的连串思维,像石块投进波平如镜的水池去。
又是她。
自在渡头邂逅,他和她似被命运牵连在一起,纠缠不休。
她为何要追到这里来?又怎晓得这个寄身的临时宅舍?
辜月明暗叹一口气。
薛廷蒿自尽前恳求自己让他留尸湘妃祠,是另有用意,湘妃祠极可能是他和那女郎相约会面的地点,那女郎自会为他办理身后事,事情肯定是这样。而那女郎更误会了,以为是他辜月明逼死她亲舅,故矢志复仇,追到岳阳来找自己算帐。
由于他须寻回灰箭,又遇上季聂提,耽搁了不少时候,被先赶到岳阳的她于暗中窥见他入城,直跟到这里来,又追踪他到红叶楼去。当他入楼去见百纯,她便到君山苑来。
她为何不埋伏屋内,以报杀舅之仇?
这个不难解释,从她的周身法宝,精于高难度动作,提踪翻腾更充满表演的味道,可推知她出身于杂耍百戏的行业,且是此中出类拔萃的高手。若让她在这个厅堂内,配上特别的装置,例如一条横跨全厅的长索,她的按艺将可发挥得淋漓尽致,大幅增加杀他的机会。
她是尚未准备好。
到明天她再来时,她手上当有足够的辅助法宝,把这个厅堂转变为一个耍杂技的理想场地,让她可施尽浑身解数来杀他辜月明。
辜月明大感有趣,心中还有一点难明的兴奋,在桌子旁坐下来,取起竹筒子,拿在手中。
唯一想不通的地方,是她怎晓得到岳阳来找他。
想到这里,辜月明毁碎封着竹筒盖子的蜡漆,取出花梦夫人写给他的密函,抛开一切的专心细读。
蝉翼进入风竹阁的小厅,入目的是乌子虚的背影。只见他背着门口,大模大样的坐在拉开来的椅子上,一副不事生产、懒洋洋的姿态,更似无所事事的在发呆。
厅子中间的圆桌上,放满笔、墨、砚、颜料等作画工具,却没有半张纸。
蝉翼立在入门处,扠着小蛮腰,怒责道:“所有人都在等你交出完成的作品,你却躲在这里偷懒,你这个人……”
乌子虚没有回头,只是用手替往左边墙壁点了一下。
蝉翼循他的指示望去,赫然见到一张长六尺寛三尺的巨型画作张贴在墙上,也不知乌子虚用甚么方法来黏贴,因为画像把蝉翼完全彻底的震撼住了,再没法想其它的东西。
怜影像给嵌进了画纸去,又比她的真人更活灵活现,提升至某一超乎现实的层次,捕捉的刚巧是她欲步出两边被拉开的垂帘刹那间的光景。她的神态似喜似嗔,又充满我见犹怜楚楚动人的风姿,其微妙的神态掌握精准,没有半点含糊、半分误差,将她独特的气质娇姿表露无遗。
画中的她处于静止的状态,可是予人的感觉是她下一瞬间会举步走出垂帘,走出画外,那种活色生香、投怀送抱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令任何观画的人,没法控制的生出强烈的期待。
整张画不论画人写景,都是笔精墨简,水墨和色彩浑融成一体,浅淡的渲染,偏能予人浓墨重彩的感觉,而缤纷慑人的奔放色彩里,又不失清丽逼人的优雅感觉。
画中题有一诗,写道:“烟波不动影沉沉,碧色全无翠色深。疑是水仙梳洗处,一螺青黛镜中心。”
下款是“郎庚写意”四字。
蝉翼不知呆了多久,忽然回过神来,娇呼一声,掉头便去。
听着蝉翼远去的足音,乌子虚叹了一口气。
他愈来愈不明白自己,“古战车女神”肯定是他自习画技后最得意的作品,可是八美图开始的首幅画,竟又是相埒之作。自己的画技怎会忽然大幅改善提升?随手拈之都是神来之作。
就像凭一两银赢得五百两。
乌子虚胡涂了,脑中一片空白,似失去思考的能力,直至纷乱急促的步音在屋外响起,才把不知发了多久呆的他惊醒过来。
周胖子领先奔进来,比在后方追得娇喘连连的艳娘、怜影和蝉翼还要灵活和敏捷。
四人直抵乌子虚后方,蝉翼指着挂在墙上的美人图兴奋的嚷道:“在那里!”
周胖子、艳娘和怜影立即看得目瞪口呆,大出意料之外,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间竟有此画中极品。
怜影不是没看过乌子虚的“古战车女神”,但始终未见过真人,感受不到其“写真”的威力。当然是非常欣赏、否则怎肯去助这个色鬼画师培养画情?可是现在入画的是自己,那种感觉当然迥然有别,有点在镜中看到自己的反映,却又被升华和净化了,再不滞留于凡尘的层次,无需任何言语,道尽了自己最美丽动人的一面,令自己化而为画艺的极品,画中女子是她但又不是她。
周胖子双唇颤震,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对一向能言善辩,马可以说作鹿而又可教人深信不疑的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情况。
艳娘双目放光,直勾勾看着画内的怜影,呼吸急促起来,亦是没法说话。
乌子虚心忖,第一幅美人图是圆满交差,第二幅又如何呢?明天或许要画两幅才成,只有完成第七幅美人图后,他的计划方可进行。当然!那要假设辜月明肯为他保守秘密,否则明天他便要应付天下间最可怕的剑。
辜月明坐在墙角,这是个他喜欢的位置,可一眼看尽全厅,不论敌人从哪一处闯进来,仍没法取得出其不意的优势。
革囊和佩剑分置两旁地上,花梦夫人的信已化为一堆灰烬。
辜月明心中思潮起伏。消息竟是由冀善提供,是他从没有想过的事。不论冀善是真情还是假意,花梦夫人已陷身于凤公公和皇上间权力斗争的漩涡里,处境危险。
冀善指出两湖一带并没有以用毒而闻名的高手,但以医药之道而论,则无人比得上戈墨。凡懂用药的医道高手,必是用毒的专家,由此推论,谁是那毒杀寻宝团的凶手,已是清楚明白。
冀善为何肯帮忙呢?肯定自己有利用的价值。冀善虽然是个厉害的脚色,可是比起三朝元老的凤公公,道行仍是差一点。想到这里,他很为花梦夫人担心。
楚盒变得更关键性了。
如果冀善在与凤公公的斗争中坍台,花梦夫人的安危将系于能否得到楚盒。没有楚盒,他将没有和凤公公讨价还价的本钱。
楚盒内藏的究竟是甚么东西?
自接下任务后,他尚是首次对盒内的藏物生出好奇心。
乌子虚躺在床上,想的不是明天辜月明来见他的事,更不是周胖子赞美他画功的话,而是入睡后的“命运”。
他有一个奇异的感觉,自从那不知是梦还是真与古战车美女的相遇后,他脑袋里某一部分似被触动了,已和芋一种神秘的力量连结在一起。直到这刻,那力量对他仍是充满善意,至少他现在生活得很好,很惬意。而将来如何,则是无从揣测。那力量正在改造自已,刚才听怜影弹筝时,便有从未经历过的奇异幻象,且不止是幻象,而是有身歴其境的感觉的幻境,像睁着眼作梦。更清晰是他的梦再不是以前的模模糊糊,支离破碎;而是有血有肉,清楚实在,醒来后仍印象深刻。
那力量似要透过幻象和梦,唤起自己深藏着的某些秘密,某些回忆。
想到这里,乌子虚酣然进入梦乡去。
清晨时分,岳阳城。
无双女看着辜月明进入布政使司府,不旋踵又策马从布政使司府出来,朝南门的方向驰去。
此时的无双女涂黑了露在衣外的娇嫩肌肤,穿上男装,戴上帽子以遮盖乌亮的秀发,再不像以前般夺目耀眼。也的易容术虽远比不上乌子虚的鬼斧神工,但亦曾得安玠悉心指点,受过专门的训练。
她有点担心辜月明会就此一去不返,但又没有办法,一切只好依计而行。她曾和辜月明交过手,知道在正常的情况下,要杀此人是不可能的事,唯有在不正常由自己一手营造出来的形势里,胜利或许会偏向她的这一方。而她想出来的计划,只会令她稍增胜算。关键处在辜月明永远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下,她不明白他为何可以保持这种似是来自天赋的高度警觉,但她敏锐的触觉却感应到他的状态。
只要被他先一步察觉自己布局算计他,她的刺杀会以失败告终,再没有另一个机会,只恨她没有更好的计划。
街上行人车马渐多,店铺纷纷开门营业。为购买刺杀所需的物品,无双女沿主大街而行,忽见前方聚集了大群人,向贴在一间食肆外墙的告示指点喧哗。
无双女心想难道又是大河盟追捕五遁盗的悬赏图,暗叫自己不要多事,却没法控制一双长腿般挤进人群里,她也不明白自己,好像要多看一眼五遁盗的图像才甘心。
到发觉只是一张招聘的告示,没由来的升起一阵若有所失的情绪,正要离开,“红叶楼”三字映入眼帘,想起这是辜月明昨晚离开宿处夜访之地,才驻足把告示看一遍。
原来是红叶楼为庆祝十周年晚宴招聘表演者的告示,其中还包括表演幻术的艺人,列于招聘榜文之首。
无双女心忖若自己肯去应聘,肯定红叶楼的老板倒履相迎。她当然没有这等闲情,又不是缺银两,悄悄退出人群,办正事去了。
已时初。
丘九师在斑竹楼的平台坐下。这个临街的雅座,已变成为他们特设似的,即使他们没有光顾,也虚为以待。
离百纯午时之约尚有一个时辰,现在丘九师等的不是百纯,而是去见岳阳帮当家马功成的阮修真。
丘九师心情矛盾,阮修真虽为他解去与百纯畅所欲言的紧箍咒,问题却落到他自己身上。百纯表明了不追求天长地久的爱情,他却怕自己一旦燃起爱火,会不能自拔。他的无惧,在于他没有牵挂,故能有一往无前的悍勇姿态。可是百纯打开始便令他动心,愈接触她,愈欣赏她的风情娇姿,予他前所未有的滋味,也令他重新思考一直坚持的立场。
待会该怎样对待百纯呢?
阮修真来了,坐到他身旁,先往街上撇上两眼低声道:“辜月明今天一早出城,不知去向。”
丘九师回过神来,微笑道:“希望他不是这般的溜了,真想试试他的快剑。”
阮修真道:“昨晚他到红叶楼找百纯。”
丘九师为之愕然。
阮修真苦笑道:“没有人晓得他为何去见百纯,百纯特别招呼他,选在香闺见他。”
丘九师记起昨夜百纯有客来访的事,心中充满古怪的滋味,说不出来,但肯定不是愉快的感觉。
阮修真道:“如果辜月明是我们的无形敌手整个布局的部分,他定会回来。但他在五遁盗的事上可以扯什么关系呢?我真的没法想得通。”
丘九师叹道:“我又开始头大了。光天化日,不要再说鬼神的事,五遁盗又有什么新的花样?”
阮修真道:“我的猜测该有七。八分准绳,五遁盗不惜一切混进红叶楼去,肯定有图谋目的。”
丘九师精神大振道:“有甚么新发现?”
阮修真道:“让我先说清楚红叶楼的大概形势布局。红叶楼是以挂瓢池为中心,依池势而筑的建筑组群。南面朝向大街的是主堂在处,一主二辅,共三组楼房,也是招待一般客人的地方。池北是周胖子和姑娘佣婢护院的宿处。池的东西有十八榭四阁,十八榭依位置分东九榭和西九榭,专门用来招呼有身份地位的贵宾。四阁以风晴雨露为名,是红叶楼地位特殊者的居所。百纯住的是晴竹阁,艳娘和蝉翼则居于露竹阁和雨竹阁。朗庚的要求之一,是须有个不受人骚扰的安静居所,周胖子遂让他入住位于湖东九榭北端的风竹阁。郎庚辩说要这样幽静的环境,方可保持状态。我们知道底蕴的,当然猜到他是为了方便行事。”
丘九师欣然道:“这小子逐渐露出狐狸尾巴了。”
阮修真道:“这小子很懂装神弄鬼之道,说甚么要培养画情,指明要在景观最佳的水榭召来入画的美人陪酒唱曲,昨晚他选择的是西九榭中的水香榭,与百纯见你的书香榭是一林之隔。”
丘九师沉吟道:“这小子在勘探红叶楼的环境。但能起甚么作用,难道他是要在红叶楼内偷东西?”
阮修真道:“百纯在见你之前,于同一水榭招待钱世臣。事实上书榭正是景观最佳的水榭,乃百纯的专用水榭,钱世臣每次到红叶楼,只往这个水榭跑。”
丘九师大讶道:“兜兜转转,最后竟又是与钱世臣有关?可以有什么关系呢?”
阮修真道:“恐怕要捉起五遁盗,严刑拷打方清楚答案。不过亦使我们肯定他的目标不是钱世臣的玉剑,故而他明知我们虎视眈眈,仍不知难而退,因为他晓得我们是想错了。”
丘九师道:“会不会他在故布疑陈,他最后的目的,与钱世臣没有任何关系。”
阮修真道:“正如我不住强调的,五遁盗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我们想到的,他也可以想到。只从我们仍留在岳阳,便知道我们对他尚未死心,故必会想方设法的去查证他的身份。因此他该晓得时日无多,必须尽快达到目的,然后离开。”
丘九师冷哼道:“他溜得了吗?”
阮修真道:“在七月七日前,他肯定溜不掉。但红叶楼晚宴结束时又如何呢?以百计的宾客声势浩荡的离开,个个有头有脸,大群保镳随从,有些留在城里,有些连夜离城。马功成说钱世臣已答应周胖子,彻夜开放南北两边城门。在那样的情况下。凭五遁盗的遁术身手,要离开是易如反掌的事。”
丘九师道:“我们就在晚宴前擒他,如果手上有证据,师出有名,当然没有问题。即使京师仍未有消息传回来,我们仍可以软禁他,如果他真的是郎庚,我们依足江湖规矩道歉赔款了事。”
阮修真同意道:“就这么办,也是我们现今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丘九师默然片刻,道:“待会我见到百纯,真的要向她说出我们的情况吗?”
阮修真微笑道:“做违心的事是很痛苦的,到时你像五遁盗般随机应变,遵从心中感觉的吩咐。”
丘九师苦笑道:“你倒说得轻松。我们现在是否被牵着鼻子走呢?若照你的猜测,结果如何,再不是掌握在我们手上。咦!你要到哪里去?”
阮修真起身离座,拍拍他肩头道:“是我不好,弄得你变成畏首畏尾。一切放手去做,再不用疑神疑鬼。我要去见一个人,待会来与你碰头,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乌子虚呆坐厅里,一副未睡醒的神情。
蝉翼在他对面坐下,道:“艳娘要我来看看你睡醒了没有,可是看你现在这副模样嘛!我该告诉艳娘你睡醒了,还是仍在睡梦中?”
乌子虚捧头道:“我昨夜又作噩梦,处处死人,只有我一个人活着。”
蝉翼没好气道:“梦当然有好有坏,作噩梦有甚么稀奇?死的东西不可怕,活的东西才可怕。”不知是不是忆起某个满是可怕活东西的噩梦,俏脸满布犹有余悸的神色。
乌子虚仍捧着头,沮丧的道:“可是我不久前才作过这梦,昨夜几乎是同一个梦的重复,场境不同,只换了不同的人,死法又大同小异。唉!不知是否前世作的孽,今晚真不想睡觉。”
蝉翼不以为意的道:“少说废话。艳娘问你今午点甚么菜。我们的胖爷被你昨夜的美人画哄得欢天善地,下令要以贵宾之礼待你,吃甚么和在甚么地方吃,任你选择。”
乌子虚抬起头来,痛苦的道:“我现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山珍海味都引不起我的食欲。待我见过老朋友再说吧!”
蝉翼道:“老朋友?谁是你的老朋友?”
乌子虚道:“就是辜月明那小子,麻烦蝉翼姐为我留神,带这家伙直接到这里来,最好不要惊动其它人。你知啦!我这人行事低调,不爱出风头。”
蝉翼不耐烦的道:「知道了!知道了!你这人恁多废话。今晚又如何?艳娘须预先作安排。“
乌子虚心忖一切还要看辜月明的态度,若他一见自己,立即拔剑相向,自是一切休提。道:“待见过老朋友再说吧!”
蝉翼拿他没法,只好向艳娘报告去了。
辜月明骑着灰箭进入城门,城卫早得指示,不敢有丝毫留难。
他故意不走贯通南北城门的通衢大道,穿行在小街大巷,朝红叶楼的方向缓驰而去。太阳往中天攀去,今天的气温特别高,辜月明猜一场大雨正在酝酿中。对观天,他是高手中的高手,预测十次有九次准。
那女郎在干甚么呢?
想到自己正与那女郎在同一座城内,女郎更视自己为杀舅仇人,心中的滋味实在复杂。这个误会不难解开,只要自己有机会表白便成。与她和解后又如何呢?他有点不敢想下去,他从未这么去想一个人过。究竟她向自己说过一句怎样的话,为何自己没法记起来,难道那是发生在前世轮回里的事?现在她岂非勾起了自己前世的记忆。
这个想法令他心生寒意,纵使天气是这么炎热。
前方出现一间茶馆,吸引辜月明注意的是有三张桌子放在馆外街道上,对面是一条河,较远处一座桥雄跨河上,使辜月明感到若坐在其中一张桌子旁,喝几口龙井茶,会是从写意的一回事。
辜月明浑身一震,心忖自己是怎么了?他还是首次生出要享受一下的念头,这是从未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自己变了,对生命再非一无所恋。例如现在的这一刻。
辜月明拍拍灰箭的颈,要牠停下来,一跃下马,任由灰箭站在旁边,走前坐到其中一张桌子去,面向桥,喝道:“给我来一壶上好的龙井茶1
蹄声从后方传来,迅速接近。
辜月明再喝道:“多加一个杯子。”
来骑直抵灰箭旁,勒马收缰,骑士小心的踏镫下马。
辜月明淡淡道:“阮先生坐。”
阮修真移到桌子另一边,双目熠熠生辉的审视他,道:“辜兄明明没有回头,凭何晓得来的是我阮修真?”
辜月明若无其事的道:“钱世臣既不会来找我,敢惹我的,只有你们。贵帮现在于岳阳够资格和我说话的人中,不是你便是丘九师。来的如是丘九师,他会在蹄声的节奏中显示出他的实力,所以我一听便知不是他。且阮先生来是最合理的,可保证和气收场。”
阮修真欣然在他对面坐下。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看来是茶店老板的女儿吃力地提着一壶茶,送到桌上,又蹦蹦跳跳的走了。
辜月明冷冷道:“我这次到岳阳来,要办的事完全不涉及贵帮,大家是河水不犯井水,阮先生明白吗?”
阮修真微笑道:“假如事情不如辜兄猜想般又如何?我有一个合则两利的提议。”
辜月明道:“我对五遁盗没有兴趣,不会直接或间接搜捕他。”接着双目射出锐利的光芒,盯着阮修真道:“至于我到岳阳来所为何事,我劝阮先生莫要猜测,以免节外生枝。”
阮修真仍保持笑意,从容道:“辜兄是怎样的一个人,天下皆知,辜兄保证不是冲着我们来,就不是冲着我们来。辜兄可否容我说几句话。”
小姑娘又来了,这回轻松多了,两手各拿着一个杯子,放到两人桌前,又提起茶壶,为两人斟茶,以犹带稚嫩的声音道:“每人三文钱。”
两人同时伸手入怀,辜月明先一步掏出一两银,塞入小姑娘手中,罕有的露出笑容,道:“不用找了!”
小姑娘呆了一呆,不能相信地看着手中的银两,然后欢呼一声,奔回铺子里向她爹报喜领功。
辜月明心泛微波。
小姑娘两边小脸蛋热得红扑扑的,充满生命的活力,这平常不过的情景,不知如何却似能打动他的心,令他有前所未有感觉。自己可是变得心软了,开始留神平时不愿一顾的人和事?
那女郎的影像又再浮现,随之而来是莫名的伤感,辜月明暗吃一惊,硬压下奇异的情绪。
阮修真定神打量他,似察觉到他深藏的另一面。
辜月明回复常态,道:“阮先生凭甚么认为我要办的事,与你们有关系?”
阮修真诚恳的道:“此事说来话长,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说出来辜兄或会嗤之以鼻。如果我说我们真正的敌手,并不是五遁盗,而是无形无影、能操控生人命运的厉鬼灵神,可以令辜兄有一听的耐性吗?”
辜月明感到头皮在发麻。事实阮修真这番话说进他心坎里去,使他产生共鸣。自从由凤公公处接下这个任命,到此刻坐在这里和雄霸大江的大河盟首席谋士对话,他总有陷身于一个命运罗网的古怪感觉。一切像冥冥中自有主宰,与那能牵动自己的心的女郎的关系如是,与五遁盗亦如是。当日在津渡看到五遁盗的悬赏图,哪想得到待会可以和他碰头。
沉声道:“阮修真果然名不虚传,迥异流俗。你说的话玄之又玄,对手既是无影无形,阮兄又从何得知这样一个对手的存在?”
阮修真冷静的道:“凭的是对能见现象的归纳分析,若如看到平静的水面泛起一圈一圈扩散的涟漪,可猜到有物投进水里去,而只有这样才可以合理解释泛起涟漪的由来。”
辜月明不由深思起来,这位超卓的谋士,不但用辞生动,产生强大的说服力,且充满诚意,并不是来找自己的碴子,令他没法拂袖而去。
皱眉道:“阮先生举些实在的例子来参考。”
阮修真道:“五遁盗是个逢赌必败的人,事发时刚好在赌场输得只剩下一两银,接着便要躲避我们夜以继日的大规摸搜捕,直至逃来大江南岸,方有喘息的空间。可是他竟凭那一两银,在赌场连赢七把,任赌场的人如何出千,仍改变不了战果。最古怪是赌场的人个个像被鬼迷了似的,输得不明不白,胡里胡涂,教人百思不得其解。”
辜日明皱眉道:“我想问阮先生一个问题,望能坦诚相告。”
阮修真不明白辜月明的态度为何急转直下,变得冷淡起来。道:“辜兄请指点。”
辜月明道:“你们是否非杀五遁盗不肯罢休?”
阮修真叹道:“的确如此,我们没有另一个选择。”
辜月明默然片晌,拿起杯子,道:“敬阮先生一杯!”
阮修真忙拿起杯子,与他的杯子轻碰一下,然后喝掉杯内的龙井茶。
辜月明放下杯子,平静的道:“若要捉到五遁盗,须凭你们的本事。在五遁盗一事上,我不会帮忙,亦不会阻挠。”
说毕离座登马去了。
第二章(完)——
第三卷 第三章 狂风暴雨
马车在斑竹楼门外停下,守候的丘九师连忙抢前为她拉开车门,百纯现身车门内,向他展露每次都能打动他的笑容。
丘九师接着她递过来的纤手,伺候她下车,嗅着她芳香的气息,心中叹道:“又和这美女在一起了。”
百纯收回玉手,转过身来看他,两人都似在抑制心中某一种情绪,一时忘了说话,脸对着脸的伫立,又有少许手足无措。
丘九师心忖不是昨晚才见过她吗?为何现在见到她,竟有点久别重逢的感觉。隐隐中他是清楚原因的,因为这回与以往任何一回部不相同、他没有再被自己的想法束缚,故而生出期待,渴望见到她。
百纯打破沉默,喜不自胜的道:“想不到你会到楼外迎接百纯,看在这点分上,吃饱肚子再和你算旧帐,我很饿呵!”
望着她充满生活和爱的活力的娇俏模样和话语,丘九师忘掉了一切。
辜月明到达红叶楼,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周胖子亲白在大门迎接他,亲切热烈得似欲拥抱他,令他摸不着头脑。
周胖子指使下人牵走灰箭好好伺候,亲自带路,领辜月明到乌子虚所在的风竹阁去。低声道:“我和花梦夫人十多年老朋友了,看着她出身,大家挑挑眉头便知对方心中想甚么。我周胖子之有今天一日,她在背后出了很多力,若不是她在财力上支持我,又派百纯来助我,红叶楼绝没有今天的声势。花梦是我最感激的人。月明这次南来,有甚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我是站在月明这一方的。”
辜月明随他绕过宏伟的主堂,踏足曲径通幽的中园,闻言心中-动道:“既然如此,我不客气了,我想把马儿暂时寄养红叶楼。”
周胖子拍胸道:“这个完全没问题,我可保证照料得月明的坐骑妥妥当当的。”又叹道:“近日为了筹备我们红叶楼的十周年晚宴,每天只睡二、三个时辰,出奇的精神反特别畅旺,真古怪。”
辜月明心叫来了,这只是开场白,也佩服周胖子在话题的转变上,令人感到自然舒服,颔首表示明白。
周胖子压低声音道:“月明是郎先生的老朋友吗?”
辜月明淡淡道:“可以这么说。”
两人走上一道长桥。左边的挂瓢池如一面明镜,平整洁净,清澈见底,大群的鱼成群结队的游过,逍遥自在,湖的四周映上岸旁水榭树木的倒影,偶有微风吹来,泛起粼粼波纹,令人看得心旷神怡。
周胖子凑近他道:“月明是不是怀疑郎先生是五遁盗冒充的?”
辜月明平静的道:“我没有这样说过。”
看在花梦夫人的面子,他对周胖子算有耐性了。辜月明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不爱与人说话,花梦夫人是唯一的例外。或许最孤独的人,有时也有倾诉心事的需要。
周胖子犹豫片刻,以恳求的语调道:“大家是自己人,我不想隐瞒,现在郎先生实在是我们十周年庆典成败的关键人物,全赖他的出现,百纯想出来的八美图大计,始能付诸实行。所以……所以我对月明有个不情之请,假如……”
辜月明接下去道:“假如他真的是五遁盗,我须为他隐瞒,对吗?”
周胖子不好意思的道:“月明真是通情达理。唉!我这个要求是不是令月明为难呢?说到底,月明是皇上御用专门捉贼的高手。”
辜月明道:“或许他真的是郎庚,周老板过虑了。”
周胖子领他穿过一座斑竹林,叹道:“听月明的语气,令我更担心。这样好吗!一切待他完成八幅美人图再说。哈!到了。”
路尽处出现一个月洞门,院墙内树影里隐见房舍,在灼热的阳光下宁静安详。
辜月明望着走得满头大汗的周胖子,微笑道:“请让我一个人进去见他。若周老板听不到有人破窗逃跑的声音,你的八美图该没有问题,可以如期完成。”
丘九师往天空看去,道:“天色变暗了,看来有场雨。”
百纯微笑道:“我们要不要未雨绸缪,先移桌椅到里边去呢?”
丘九师仍在研究天边疾走的乌云,耸肩道:“横竖我们吃饱了肚子,又有顶盖遮头,洒几颗雨点不是很爽吗?天气闷热得很厉害。我小时候每逢大雨,总爱脱光衣服往山上跑,直至冷得打颤才回家,但从来不会因此着凉生病。”
百纯柔声道:“公子的家在哪里呢?”
丘九师脸上露出深刻的悲伤,那是对一切希望破灭后,没法挽回过去的悲哀。摇摇头,吁出一口气道:“我再没有家。”目光重投百纯俏脸上,沉声道:“我们所处的是个没有希望的时代。皇帝无能,奸佞当道;外则异族入侵,内则民生凋蔽。对不起!我不应谈这些扫兴的事。”
百纯道:“不!我爱听你胸中的抱负。”
丘九师再吁一口气,似欲驱定心中的情绪,道:“说来好笑,我从小爱看天上风云的变化。我是个不爱哭的人,很少掉泪,可是当我看着天上风云色变,巨雷轰鸣,闪电裂空,我会有想哭的冲动,更感到自己的渺小。尤其当你身处荒野,突然来一道炫目的激电,照得人睁目如盲,忽然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再分不清何者是天,何者为地,天地合成了一体,那种感觉会今我心中充满激情,不狂叫几声,难泄我心中情怀。”
百纯感动的道:“原来公子是个感情丰富的人,真教人想不到。”
倏地一阵狂风吹来,刮得两人衣衫飘扬,街上尘屑卷上半天,行人争相走避。此时乌云得势,占据了大半边的天空。
几滴雨点洒下来,点砸在平台雅座的上盖,发出轻重不一的浙沥响音。
丘九师道:“这场雨比我预期的更大。”
话犹未已,又一阵风吹来,比先前的更凌厉,街道两旁的树不住摇晃,然后大雨骤然暴发,豪雨从天上倾泻而下,雅座外的天地变成一个水气迷茫的混沌,再分不清楚是树是街、车马或行人,迷茫冷飕,而平台雅座则似变成这个混乱中见规律的世界上唯一安全的避难处世之所。
百纯喜道:“百纯还是首次感到平台雅座的妙处。平台雅座是斑竹楼独创的,其它的都是跟风者。既在楼内,又是在楼外。难怪斑竹楼能名列岳阳三楼之一。”
丘九师大感兴趣的问道:“岳阳三楼,其它的是甚么楼呢?”
百纯答道:“岳阳因岳阳楼而名著天下,所以岳阳城内为叨岳阳楼的光,都冠以楼名。众楼之中,当然以岳阳楼居首,接着是我们的红叶楼,斑竹楼敬陪三楼末席,但已非常难得。公子今天的心情很好呢!”
丘九师含笑道:“我的心情的确不错。不瞒百纯,刚才我丘九师是破题儿第一遭陪姑娘家进膳,百纯令我感到原来看人吃东西也可以如此赏心悦目,生趣盎然。”
百纯羞涩的垂下螓首,不依的道:“公子在调侃奴家,我的吃相最难看呢。”
丘九师呵呵笑道:“当然不是这样,我说的是肺腑之言。”
百纯朝他瞧去,轻柔的道:“如果打开始公子是眼前般的态度,百纯绝不会心生怨怼,公子究竟有甚么心事?”
丘九师想说话,忽又哑口无言。正是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辜月明从敞开的门步入风竹阁的厅堂,有个人坐在厅中央的桌子处,面向大门,正目光灼灼的打量自己。
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隐含神秘莫测的冷静,但绝不是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凶狠戾气,隐藏着莫以名之的活力,会随着心意变化,可是你永远掌握不到他心内真正的想法,那是双超越了一般人理解力的眼神,似永远在追求旁人没法明白的东西。
五遁盗真人要比悬赏图上的他有魅力多了。他虽然凝坐不动,辜月明却看出他不动则已,动则灵活如灵狐狡兔,纵然武功胜过他,甚或人多势众,要逮着他仍非易事。
乌子虚欣然道:“我的老朋友来了。辜兄请坐。”
辜月明在他对面坐下,解下佩剑,搁在桌面上,不以为然的道:“我是你的老朋友吗?”
乌子虚笑吟吟道:“我们不但是老朋友,且是天生一对。辜兄是专门追贼的兵,小弟是偷东西的贼,在各自的行业上攀上最高的位置。老天爷既有此安排,当然是注定了我们要碰头的,只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辜月明不置可否,岔开话题问道:“为何如此不智呢?冒充郎庚肯定是个愚蠢的错误。”
乌子虚一脸无奈的神色,道:“我当时是因心急赚门入楼,画仙郎庚四字冲口而出,事后想起来把门的怎晓得郎庚是甚么劳什子,说庚郎与郎庚毫无分别,最后还是以银两打通关节。唉!郎庚是个跛子,只要像辜兄般对他略有所闻,便可以拆穿我。我真的失策,像被鬼迷了似的。”
辜月明淡淡道:“你顶多只有十多天的时间,以阮修真的审慎,定会设法查证京城是不是有此号人物。”
乌子虚大喜道:“如此辜兄是决定帮我隐瞒了。”
辜月明轻描淡写的道:“我从不管别人的闲事。你的事我不会插手,不会揭穿你,但亦不会证实你是郎庚。”
乌子虚讶道:“既是如此,辜兄大可当没听过郎庚,更不用来见我,以免招致不必要的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辜月明道:“我爱怎样做便怎样做,我没空去理会别人怎样想。”
乌子虚为之语塞。
辜月明沉吟片刻,道:“我来见你,是因为想弄清楚一件事。”
乌子虚不解道:“是甚么事呢?”
辜月明双目射出奇异的光芒,定神看着他一字一句的缓缓道:“阁下挂在百纯居处的大作,画中乘古战车的美女,是否确有其人,她现今在何处?”
最后一句话刚说完,蓦地狂风大作,从不同方向的门窗卷进厅子里来,阁外树摇叶动,天地变色,雀鸟惊飞。两人你望我,我看你,都生出异样的感觉。
雨点洒下,开始时还蛮有节制的,不旋踵天像崩塌了般,大雨一发不可收拾,阁外变成了一个水的世界。
丘九师叹了一口气。
百纯幽幽道:“真是这么难说出口吗?”
丘九师点头道:“确是如此,因为我说出来,怕你会认为我疯了,又或阮修真疯了。”
百纯精神大振,秀眸闪亮的道:“原来这么有趣。快说出来,我最爱听荒诞离奇的事。愈是荒诞离奇,愈好。”
丘九师开始发觉百纯深藏的另一面,她追求刺激的一面,和她说话绝不会感到沉闷。楼外的雨愈下愈大了,一切都被暴雨包裹笼罩,似只有他们的平台雅座独立其外,而岳阳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其它一切人事再不关重要。忽然间,他感到说甚么都没关系,只要够刺激便成,投百纯的所好。
丘九师收回望着外面的目光,向百纯瞧去,看到她的渴望和期待,沉声道:“若要用最精简的话去形容,就是我和修真正对抗一张由某一无形之手操纵覆天盖地的命运之网,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网中之鱼。而这个情况只有我和修真晓得,其它人任他三头六臂,智比天高如五遁盗、辜月明之辈,仍只是条可怜无知的网中鱼。”
百纯容色转白,道:“百纯给你说得心寒了。”
丘九师苦笑道:“那我是否应说下去?”
百纯喜孜孜的道:“说得这么好听,当然要说下去。为何你们会有这个想法,你们从何得到这么离奇的推论?”
丘九师登时对她的灵悟刮目相看,大奇道:“百纯真的明白我在说甚么?”
百纯白他一眼道:“有甚么难明的。快说!你们凭甚么根据?”
丘九师道:“主要是根据两件事。首先是修真在不同日子为同一事起卦,卦虽不同,卦象如一,显示厉鬼作祟。接着我们收到消息。指一个貌似五遁盗者凭手上一两银,在洞庭南一个镇的赌馆连赢七局,任赌馆的人如何出千用术,都败下阵来,让他携五百两银扬长而去。修真因此生疑,到那间赌馆去调查赌馆的人是如何输的。我则到岳阳来见钱世臣,原因是认为钱世臣传家之宝天女玉剑,会是五遁盗下一个盗宝目标。当日百纯被那甚么岳阳六公子拦着马车,修真刚赶到岳阳,在这个雅座向我详述调查的结果。”
百纯蹙起黛眉,凝神看他,缓缓摇头道:“我仍不明白!”
丘九师道:“此事超乎常理,实不易明白。先说修真调查的结果,就是赌馆的赌术高手像被鬼迷了似的,明明该掷这个点数,却掷了另一个点数出来,修真由此得出结论,冥冥之中,有个无形的敌人,正在布下一个命运之局。此局以五遁盗为核心,旁及所有与五遁盗有关的人。”
百纯深吸一口气,道:“世间竟有此异事?如果你们不是过虑,便既恐怖又刺激,且不是人力能抗拒。可是这与你和我有甚么关系呢?”
丘九师道:“就在我从这里跃往街上的一刻,修真恍然大悟,岳阳六公子为何不早点截着百纯,又或迟些儿,却偏要在斑竹楼前发生,令我们无法置身事外,正显示那个无形的敌人,在暗中操控一切,引导事情往某一衪属意的方向发展。而这个局一环扣着一环,只要我们能破坏衪其中一个环节,可破掉这个命运之局,一切尽回我们的掌握中。”
百纯倒抽一口凉气道:“给你说得我毛骨悚然。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们的相遇,是这个命运之局其中一个环节,可是我能够起甚么作用呢?”
丘九师道:“至少百纯为五遁盗争取到八天宽限之期。直到此刻,我们仍看不破衪整个布局,只深信这个无形的敌人是站在五遁盗的一方。而我们正一步一步被衪牵着鼻子走,处于下风守势。”
百纯皱眉道:“你就是因为要破局,所以爽约不来见奴家。唉!百纯不知该怨你还是同情你。告诉我,五遁盗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其它的一切都可以不理了。”
丘九师像忘记了楼外愈趋狂暴、肆虐岳阳城的风雨,双目奇光进射,语调铿锵的道:“我和修真早在加入大河盟前巳互相认识,且有共同目标志向。修真研究古今治乱兴衰,我则修习兵法武功。我们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却希望能拨乱反正,令国家重上正轨。要达到此一目标,必须拥有强大的力量,这是我们加入大河盟的原因。”
百纯欣然道:“口说自己有大志的人比比皆是,可是像公子和阮先生付诸实行者,百纯还是首次碰到。可是我不是清楚表明了立场吗?百纯是不会阻挠公子的男儿大业的。”
丘九师叹道:“情况岂是如此简单,在某一些情况下,问题将会出现。”
稍顿续道:“有些话我真的不想说出来,说出来后,百纯对我的看法和印象,会永远不能回复到说出来前的样子。”
百纯大感兴趣的道:“你似乎是要主动介绍自己的缺点,对吗?”
丘九师目光投往雅座外被水帘封锁了的世界,满怀感慨道:“当我选了要走的道路后,便晓得终有眼前的情况发生。面对能使自己动心的女子,但却无福消受美人恩。”
百纯欣然道:“我从未听过这样悲壮的情话。公子的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丘九师的目光回到她身上,双目亮起来,沉声道:“我研究过自古以来各大小战役后,得出一个结论,就是战争是绝对不宜胆小鬼又或道德家参与的。战争的本质就是无情,只可以动脑筋,不可以动感情。举个例来说,例如在一场战争里,我和修真各率一支部队,在不同位置与敌人交锋,如果赢了此战,最后的胜利将属于我们。而致胜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我必须牺牲自己和部队,以得到最后的胜利,而我会毫不犹豫的那么做。可是当我丘九师心有牵挂,便会犹豫,致坐失良机,输掉最后一场仗。百纯你明白吗?如果你成为我的女人,我是不能不为你着想的。”
百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点头道:“我开始有点明白了。可是我深信在战场上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你根本不会遇到你害怕的那种情况。”
丘九师苦笑道:“百纯你错了,类似的情况早出现了,只是你没察觉罢了!”
百纯娇躯轻颤,花容转白,道:“你是指五遁盗?”
丘九师闭上虎目,好一会后再睁开来,道:“百纯确是冰雪聪明。我明白百纯,对五遁盗是同情的。坦白说,如果我有选择,我绝不会碰五遁盗半根寒毛。可是我没有选择,这再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又或五遁盗是不是罪该一死。而是为达致最后胜利,任何人都可以被牺牲。五遁盗正变成这么一个关键性人物,为了更远大的目标,我们必须杀五遁盗。百纯明白吗?”
百纯的脸色更苍白了,说不出话来。
丘九师惨然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要做违背良心的事。该死的是我们帮主的不肖子、绝不是五遁盗。可是除非我放弃自己选定的路向,否则我只有一个选择。我可以告诉百纯,在这事上我是绝不会改变的。百纯可以接受我这样的一个人吗?”
百纯咬着下唇,低声道:“你不觉得这像一种注定的宿命吗?为何你不去对抗衪,另找一个可两全其美的办法?”
丘九师点头道:“若阮修真的脑袋仍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世上极可能没有这么的一个可能性存在。百纯回家去吧!设法忘记我。我丘九师会破坏你的生活,你可以恨我,甚么都好,我根本配不起你。”
大雨继续肆虐着岳阳城。
第三章(完)——
第三卷 第四章 同病相怜
乌子虚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很邪门呢?」
辜月明冷冷道:「只是一场突来的风雨,你的胆子很小。」
乌子虚坦然道:「正因为我胆子小,所以想出来的计划总是缜密周详,从不犯错。接连犯两个错误,是不可能的,可是偏偏发生在我的身上。」
外面风雨飘摇,分外显得厅堂安全、隐秘和宁静。
辜月明道:「我不是来听你诉苦的。」
乌子虚苦涩的一笑,道:「百纯问过我同一个问题,其他人只是觉得我的战车女神很诱人。事实上我可以向辜兄提供同样的答案,但却可能差之毫釐,谬以千里,会令我感到对不起辜兄。」
辜月明出奇的没有不耐烦,道:「阁下高姓大名?」
乌子虚讶道:「为何忽然对我有兴趣起来?小弟本姓乌,自立志为盗後,改了乌子虚这个名字,取意是子虚乌有。这正是我妄想自己会成为的人物,待我金盆洗手後,五遁盗将变成疑幻疑真,似是子虚乌有。」
辜月明平静的道:「乌兄可以长话短说吗?」
乌子虚忙道:「整作事须由我犯第一个错误说起,我亡命奔逃,用尽浑身解数,终往大江南岸,慌不择路下,只知朝荒山野岭跑,岂知敌人竟能紧追在我身後,直至我失足掉下水潭,被水冲得不知多少里远,醒来後发觉自己置身於一个非常古怪的地方。」
辜月明皱眉道:「凭乌兄的身手,即使追捕你的是丘九师,怎可能在林木盖天的荒山野地,仍能紧跟在你身後?」
乌子虚叹道:「我像辜兄般不明白,最离奇的是我见不到人影,只听到蹄音。我的娘!马如何攀山越岭呢?事後回想起来,有点像被鬼迷的情况。唉!我不知开罪了何方神圣,错事蠢事全做齐了。」
辜月明深吸一口气,道:「你给冲到甚麼地方去?」
乌子虚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双目闪著惊惧的神色,道:「那是个丘陵起伏,布满河池沼泽,长著奇花异树的地方,永远覆著一层雾气,我还以为自己死掉了,到了幽冥的世界去。」
辜月明一震道:「云梦泽!」
以他的冷静,仍禁不住头皮发麻,隐隐里,他感到阮修真的猜测是有道理的,面对这个似不相关的人,极可能与自己有微妙的连系。
乌子虚摇头道:「不是洞庭湖,是洞庭湖南湘水以东的地方,我後来才弄清楚我的位置。」
辜月明没有解释洞庭湖和他所知的云梦泽的分别,默默聆听。
乌子虚续道:「我回後知觉时,发觉自己躺在一道湍急河流旁的泥滩上,下半边身还浸在水里,手脚麻木,没法移动。」
辜月明点头道:「那条定是无终河。」
乌子虚大讶道:「辜兄不是京师人吗?怎会对僻处南方一的仍远河流这般熟悉?」
辜月明淡淡道:「说下去!」
乌子虚显然沉浸在回忆里,没有因他带著命令语调的说话而不悦。道:「就在那时刻,我听到马群踏地的声音,还有车轮践地的响声。」
辜月明愕然道:「这是不可能的。」
乌子虚叹道:「你说的正是我当时心中所想的一句话,我力抬头往前看,大队人马正途经前方,全是身穿古怪甲胄的战士,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亦在此时,我见到了她。」
倏地狂风大作,风挟著雨点从湖面卷进厅堂里来,内外的天地在这刻合而为一。风雨来也去速,又回复先前的情况。
辜明明深吸一口气,喝道:「不要理!说下去!」
乌子虚惊魂未定的道:「她驾著古战车,穿的是我画中的丽裳华服,朝我望过来,接著我的脑袋像被闪电击中似的,就此失去神智。到醒来的时候,虽然仍在河旁,却再不是那个地方。」
辜月明感到自己彷如置身阁外的风雨中,没法保持心境的平和,偏又掌握不到心湖波荡的原由。
乌子虚压低声音道:「我是不是作了一个梦呢?」
辜月明吁出一口气,以舒缓紧压心头某种莫以名之的情绪,老实答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该清楚。」
乌子虚道:「我真的没法分辨。由那刻开始,一切都不同了,似有神灵或厉鬼在引导我,我会作噩梦,在大白天看到幻象,运气好得异乎寻常,又不断作愚蠢的事。而最令我惶恐不安的是我竟凭一两银在赌场连赢七把,赢得四百九十九两银,加上自己的一两,合共五百两银。唉!我的老天爷,五百两正是我多年来预留给自己盗宝行动的经费,不多也不少,辜兄来告诉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月明心中升起前所未有的寒意,一颗心没有著落似的。
阮修真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如果我说我们真正的敌手,并不是五遁盗,而是无形无影,能操控生人命运的厉鬼神灵,可以令辜兄有一听的耐性吗?」
乌子虚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唉!我也自知目前是泥足深陷之局,被人逮著的机会远比溜掉大得多。我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最糟还是感到现在自己正处於生命最精采的境界,又怕又喜,刺激紧张,多姿多采。我不是要博取辜兄的同情,只是希望辜兄能给我一个明白。辜兄为何会为一幅画来见我?」
辜月明心中涌起一阵强烈、奇异,又没法明白的深刻情绪,道:「说出来对你有甚麼用处呢?」
乌子虚恳求道:「我了解辜兄,不像我般爱说话,更不会向人透露内心的想法。可是我只是个小命朝不保夕的人,随时会完蛋大吉,辜兄当是可怜我,让我死也做个明白的鬼而不是糊涂鬼。」
辜月明道:「问过百纯吗?」
乌子虚道:「尚未有机会」
辜月明目光投往窗外的风雨,双目射出茫然之色,徐徐道:「乌兄有被鬼迷的感觉,我现在也开始有点同样的古怪感觉。乌兄笔下的古战车美女,画非常传神,当我望向她的一刻,她像活过来般,正用她那双眼睛凝望我,起始时眼中似燃烧著仇恨,转瞬仇恨消敛了,代之而起是最深切的关怀、解和怜悯,令我不能自己。她似是非常熟悉我,而我对她的感觉亦超乎了观赏者应有的情怀,我再没法当她只是一幅画像。」
乌子虚呆望著他,一时间两人均感无话可说。
辜月明拿起搁在桌面的长剑,挂到背上去。
乌子虚目光落在放在另一边的革囊上,道:「里面藏的是否另一把剑?」
辜月明讶道:「乌兄怎会晓得呢?」
乌子虚道:「可以让小弟看看吗?」
辜月明心中一动,对方是盗宝的专家,对古物的认识该超乎一般人之上,说不定可对这来历不明的古剑说出个所以然来,遂二话不说,一手拿起革囊,另一手拔出古剑,递给乌子虚。
乌子虚接过古剑,双手捧剑俯头细审,双目异光闪现,沉声道:「如果我没有看错,此剑该是早期的铁剑,成器於战国时代,其形制规整,锋刃锐利,隐现奇光,虽古犹新,绝非凡品,大可能出自楚国人铸剑师之手。」
辜月明脑中轰然一震,以前虽然有想过此剑非如凤公公所说般,仍没有想过古远至战国时代,且属楚国的产品。又是楚国,究竟发生了甚麼事?
问道:「乌兄凭甚麼推断是楚剑呢?」
乌子虚把古剑双手奉还,道:「在战国时代,楚国铁剑名著当世,宛更是楚国著名的铁产地,以出产精良的铁剑而闻名。如此优越的铁剑,只有宛人弄得出来。」
辜月明把古剑收入革囊内,长身而起,顺手把革囊插入腰带去。
乌子虚起立道:「雨愈下愈大了,辜兄何不待停後走呢?」
辜月明道:「给我一把伞便成,我须一个人好好的想想。」
马车驶进红叶楼前,百纯透帘看到辜月明离开的背影。
在风雨肆虐的长街,他是那麼孤单,又是那坚强沉著。在大雨模糊了的视野中,他左手举著游子伞,修长的身形似能挺得起任何冲击,步伐肯定而充满节秦的感觉,一点不为恶劣的天气所动,逐渐消失在风雨的深处。
百纯心中升起难以形容的感觉,眼前的情景令她联想起辜月明昨夜在她的晴竹阁观画时的姿态,同样能勾起她埋藏在深处早被遗忘、冄是直至此刻仍记不起的回忆。马车进入红叶楼。
她旋被另一种迷茫、忧伤和无奈的忧思占据了心神。
她从未这麼不开心过。一向以来,她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清楚对和错的分野,在这方面从来不会迷失。可以丘九师却无情地揭开这方面的真相,对和错的界限是可以模糊不清的。她以前拥有的世界,是安全、单纯和清楚明白的。
她没法接受丘九师为达到目的和理想,牺牲一个不该牺牲的人,可是她亦了解丘九师内心的痛苦和矛盾,为了远大的目标而付出的沉重代价。
生命总是这般的无奈吗?
街道变成了大小溪流冲奔的天地。
暴雨盖天覆地,随著狂风一阵一阵的打下来,落到地上激起无数的水花,两旁的房舍屋檐处泻下水帘般的瀑布,天地纠缠在一起。
辜月明的内心正如儿外的天地般,在刮狂风和下大雨。
自懂事以来,他首次感到迷失了。
「你相信么神之说吗?」
凤公公这个问题再度在他心中响起。自在津渡邂逅那女郎,其後发生的一切,都似在指向同一个答案。就是在云梦泽的古城内,确有一股超乎凡人的力量,那力量不单能令古城消失无踪,还可以影响泽内和泽外的人和事。那超凡的力量正编织著一张命运的奇异罗网,其目的则是无从猜估。
他为楚盒千里迢迢的从京师到这里来,不否他计划中一个环节?五遁盗又与他和古城有甚麼关系?
辜月明从小巷走出来,前方千步许外横亘著一道河流,一座长达五十步的拱桥跨河而筑,在大雨中与小河完美的结合在一起。河旁的房子随两岸形势起伏,高低错落,无奓中隐见统一。越过拱桥,再穿过一座竹树林,便是他暂作栖身之所的君山苑。
一个人影出现在拱桥另一端,头顶寛边竹笠,身穿簑衣,纵然在风雨中仍予人崇山峻岳屹立不倒的逼人气势。
辜月明视若无睹,保持原先的步伐,笔直往拱桥走去。
没有一个时刻,比这个时刻,他更希望有人能了结他的生命。
丘九在大雨滂沱、没有人迹的街道上缓步而行,任由全身湿透,却仍没法浇熄他心中的激情。
他晓得不但伤害了百纯,更重创了自己,可是他并没有其他选择。大义当前,个人的牺性微不足道。
他明白阮修真。
阮修真鼓励他接近百纯畅所欲言,是把选择交回他手上,让他自己对未来作出决定。
现在他已作出了对未来没得回头的抉择,可是他知道不论过了多少年,这段深刻的回忆,会伴随他南征北讨,伴著他经历每一场战争,至死方休。
辜月明直登桥处,悠然止步,仍举著游子伞,冷然喝道:「戈墨!」
戈墨的脸被竹笠垂下的纱幕掩盖,全身包裹在簑衣内,不露兵器,下面赤著双足,气劫强盛,杀气腾腾。
辜月明再找不到他任何可供利用破绽,他藏在簑衣内的兵器,该是他拿手的兵器,没穿鞋子的赤足,更令他的武技能发挥玉极限。这种感应来自辜月明长期处於战阵而培养出来的灵机妙应,是没法解释的灵应,却能屡令他杀敌制胜。
不过这个对手和以往任何一个对手都不同,戈墨是有资格击败他的人,不但因戈墨武功高强,更因他是懂妖术的邪异妖人。
辜月明感到血管收缩,体内的热血沸腾著,心境却如冰雪般寒冷。道:「夫猛到哪里去了?」
戈墨仰天狂笑,然後笑声倏止,声音从牙缝里迸发出来般道:「辜兄想找夫猛,还不容易吗?让本人送你去见他吧!」
说到最後一句,他从簑衣伸出双手,上举抓著遮脸垂幕,往两旁拉开,露出古拙的面容。
辜月明甚麼都看不到,见到的只有戈墨眯成两道刀刃般冷冰冰的眼睛,眼眶内精芒四射,像瞄准著他的两枝毒箭,隐含著摄人心魄的邪恶异力。
就在与戈墨目光接触的刹那间,周遭的风嘶雨啸蓦然加剧,贯满辜月明的耳鼓,眨眼间呼呼风雨声转为尖厉的喊叫,似有千万冤魂不息的厉鬼幽灵,趁风雨统治人间的一刻,从地府走出来向他索命,鬼啸声更从模糊转为清晰,有些还在呼叫辜月明的名字,而只要他应上一声,他的魂魄立会被冤魂勾走。
戈墨双目逐渐睁开,眼神更趋凌厉,诡异至极点。
月明仍手持游子伞,神色无惊无喜,眼神不露丝毫会透露心意的变化,像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不明白戈墨如何办到,只知道此刻虽被敌手妖法惑,可是他的剑心仍是坚硬如岩石,没有被动摇。
戈墨突然张口喊出一句咒语,天地突变。
戈墨、拱桥、河道、四周的民房和风雨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地昏暗起来,前方是万丈深渊,茫无去路。
辜月明完全不将眼前变异放在心上,左手使劲一旋,游子伞立即脱手急旋,往原本是拱桥最高点的位置车轮般转去。同一时间,白露雨离鞘而去。他闭上双目。
他的精神完全集中在游子伞上,不不受任何外相所惑,就如把魂魄附在伞上,作他最前哨的探子。
早在公然挑战前,他已拟好应付戈墨的策。任戈墨的妖法如何厉害,说到底仍是迷惑人心的异术,只要能守紧自心,就可以破他的妖法。
而且戈墨犯了一个战略上的错误,就是不应在一座桥梁上袭击他,因为像他那样的高手,看一眼可以完全掌握桥的形状尺寸,闭著双目,也可以一步不差地在拱桥上进退自如、和用眼看没有分别。
而戈墨的攻击,亦被拱桥局限。
鬼哭神号随著他的精神凝聚,愈退愈远。
「噗!」
游子伞传来微仅可察被穿破伞盖的声音,辜月明的白露狠劈在一物上。
「叮!」
辜月明睁眼,衣衫早湿透了。
弩箭应剑掉往湍急暴涨的河水里去。
狂风暴雨代替了万丈深渊,风啸雨叫尿代鬼哭神号,拱桥重现眼前,另一端的戈墨手持小型弩箭机,一脸难以相信的神色。接著回过来,弩箭机收进簑衣里,然後朝辜月明奔过来。
辜月明横剑傲立,哈哈笑道:「如果你没有更厉害的妖术,明年今日此时就是你的忌辰。」
此时戈墨奔至拱桥他那边斜坡中段的位置,忽然跃起,右手从簑衣伸出来,抓著竹笠的宽边,提笠离头,接著当暗器般以旋转的手法朝他投去。
急旋著的竹笠,先弯往戈墨右方,画出合乎天地之理的弧度轨迹,似转化成无坚不摧的破坏力量,最後的取点是辜月明胸腹的位置,角度刁钻,令人不知如何抵挡。
第三卷 第五章 真真假假
丘九师由头湿到脚的回到八阵园,手下迎上来道:“布政使司钱世臣大人来了,阮爷在大厅招呼他,阮爷吩咐丘爷回来后,请丘爷到大厅去。”
丘九师有点重回现实的滋味,不关肉体的事,而是心神的回归,大感事情的不寻常。
钱世臣虽在捉拿五遁盗上摆出全面合作的姿态,可是从多次的接触中,丘九师总感到他心神不属,并没有在此事上“尽心”。钱世臣忽然主动来访,实有异于他以往在此事上的被动态度。钱世臣方面究竟出现了甚么变量呢?
答道:“通知阮爷,我换过干衣便来。”
乌子虚从侧门走出去,来到风竹阁临湖的平台上,仰望天空。
一道金光灿烂的阳光,从破开的云幕斜射而下,照得湖面粼光闪闪。展现在他眼前是令人没法联想到刚才风雨肆虐的动人天地。云散雨收后的晴空干净澄澈,蔚蓝色的美丽天空又再君临大地,逐渐主宰人世。在湖岸的佗丛草树里,蜜蜂彩蝶穿梭飞行,嗡嗡嗡的趁着热闹,一群水鸟队形整齐的掠过湖面,投往林木去。
远近充满声音,无数的呜蝉正尽力鸣唱,艳阳的火热又重新统治大地、天地充满活力和朝气。
乌子虚压在心头的垂云闷气亦一洗而清,心中斗志旺盛,在没有可能中营造出可能性,一向是他追求的成就和热享生命的法门。
他仍然沉浸在刚才与辜月明的接触和对话。对他来说,辜月明并不像传言中那么难以接近,孤傲无情。
至少辜月明肯向他透露心中的秘密。
自小乌子虚便没有朋友,而他也喜欢没有朋友的情况,因为他是不宜与任何人有密切关系的。可是在短短的相聚里,他竟在辜月明身上找到朋友的影子和感觉。他几敢肯定辜月明不会视他为友,但有甚么关系呢?只要两个人能互相了解,互诉心声,虽无朋友之名,已有朋友之实。
那感觉真是爽快新鲜。
足音在身后响起。
乌子虚转身笑道:“蝉翼姐是不是念着我呢?”
蝉翼隔远止步,嘴角不屑的撇撇,道:“大小姐要见你,快随我来。”
辜月明站在厅堂中央,大惑不解。
他是抱着再遇上另一次被伏击的心情返回君山苑,岂知却没有任何事发生。若那女郎没有来过,可显示她选择了另一个刺杀他的时间,或许夜晚更适合她的行动。但他灵巧的鼻子却捕捉到地留下的气息。
她为何来去匆匆,他真的想不通。
她芳香的气息确实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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