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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那些事儿》

_4 老铁手(现代)
  由这个外交事件,可以看出,秦国和齐国虽然都是强国,但两国的外交指导思想是不一样的。齐国是文化大国,受周礼的影响较深,即便已经进入战国时期,在外交上仍有文化气息残留,具体表现在过于重视面子问题,就像黑社会里讲义气。前番垂沙之战,打主力的是齐国,可胜利果实却被齐国让给韩魏小弟。以后孟尝君组织的攻秦之战,也一样,齐国为了所谓的国际形象和威望,喜欢自己出力,让别人受益。与齐国大而无当的国际主义精神相比,秦国的外交就显得务实了许多。秦国从头到尾都是按照马基雅维利主义办事,能拐则拐,能诓则诓,目的只有一个———国家利益。当然齐国的做法也不是一无是处,齐国在国际上比秦国要得人心,组织连横时更容易得到其他国家响应。秦国的做法也不是永远正确,那套把戏用得多了,就成了公开的阴谋。秦国的背信弃义激发了六国的团结,到后来也给秦国的军事行动造成了不小的阻力。不过总的来说,秦国的实用主义和不要脸主义还是更适合斗争时期的国家利益。
  楚顷襄王刚继位,齐国的使者紧跟着就来楚国要求履行协议。楚顷襄王发扬民主作风要求群臣献计献策。
  一个大臣道:“既然有协议,那就兑现呗。不然显得楚国没有诚信。但是给了之后,咱们还可以用武力夺回。这样就显得楚国又有诚信,又有能力。”
  楚顷襄王心想:就我们现在的实力,哪能从齐国手里夺回土地!
  另一个大臣道:“楚国之所以人口众多,是由于地大物博。如果把东部国土割让给齐国,楚国的粮源和兵源就会大大减少,所以我认为不能履行协议,而应该派兵坚守。”
  楚顷襄王心想:就我们现在的实力,哪能抵挡住齐国的进攻!
  又一个大臣道:“就我们现在的实力,哪能抵挡住齐国的进攻,我们还是得向秦国求救。虽然秦国扣押了先王,但如果齐国侵占了楚国的土地对秦国也不是好事。”
  楚顷襄王道:“你们三个各说各的理,我到底该听哪个?”
  这时楚顷襄王的老师慎子道:“他们三个说得都有理,又都没有理,他们的意见都可以采用,但又不能完全采用。让建议割地的那个大臣去办理土地交接事宜,然后让建议防守的那个大臣领兵去防守,再派建议求救兵的那个大臣去秦国求救兵。”
  楚顷襄王点头称善。
  楚国按计划行事。一开始孟尝君见楚国老老实实送来土地很是高兴,等派军队去接收的时候才发现那里防卫森严,根本不像要交出的样子。孟尝君很生气,正要发大军去夺取,又听说秦国已经发出救兵,只好咽下这口气。
  原来楚国也有涮别人的时候。
  楚怀王在秦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秦昭王也拿他没有办法,又听说楚国已经另立太子,一肚子火没地方撒,于是派了一支秦军去问候楚国的边界,夺得楚国析地(今河南西峡)十六城。楚怀王对秦国已经失去利用的价值,就被软禁在秦国。
  衣食无忧,没有自由的日子过了两年,楚怀王萌生了逃亡之心。秦国的看守也因楚怀王的丧失价值而日渐松懈。在这两年内,列国形势又发生了重大变化。北方一直默默无闻的赵国由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日渐强大。齐国的孟尝君出于对秦国的私人恩怨,率领齐、韩、魏三国同盟攻打秦国。秦国畏惧孟尝君的强大,被闷在函谷关之内做了缩头乌龟。
  公元前297年,就在秦国把全部精力用于与孟尝君较量时,楚怀王趁机摆脱看守,夺得马车从咸阳逃走,后来竟骗过看守溜出函谷关。赵国离秦国比较近,而且国家强大,楚怀王认为那里应该比较安全,就去了赵国,可是到了赵国才得知赵武灵王正在北方扩地。留守都城的赵惠文王还是个孩子,他不敢做主,只好请楚怀王高抬贵脚。楚怀王于是向遥远的故乡跑去,半路上却被秦国的追兵赶上,像逮小鸡一样押了回去。命途多舛的楚怀王在秦国活了一年便死了。秦国不想再为难这个可怜的人,便把楚怀王的尸体送还楚国。楚国老百姓哀怜楚怀王的不幸,纷纷留下了伤心的眼泪。楚怀王用自己的生命向六国敲响了警世钟: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要相信秦国的那张破嘴。
  人的一生真是奇怪。有的人混账半生,临死良心发现,有的人英名一辈,临死却晚节不保,楚怀王属于前者。
  楚国不幸的人也不仅仅是楚怀王一个,比楚怀王还不幸的人是屈原。在楚怀王当政的最后几年,屈原已经被发配到南方蛮夷之地。屈原出身楚国官宦世家,(屈、景、芈是楚国国姓)对楚怀王情深义重,虽然官服已离身,可心依然是楚国心,远在他乡仍念念不忘为国出力。但楚顷襄王奢侈腐朽、卑弱无能,在政治上依靠以令尹子兰和靳尚为首的腐朽官僚集团,致使楚国防备松懈,民心涣散。
  楚国在遭受不幸之后并没有振作起来,相反却迈着大步向没落走去。
  国都的政敌担心屈原重返政坛,紧锣密鼓地酝酿着阴谋。已经是令尹的子兰联合上官大夫恶意中伤屈原,楚顷襄王陷于认知障碍,无法获得事情的真相,便将屈原再次发配到更南面的地方。屈原流连于沅、湘二水,看着楚国的大好山河,一边发牢骚,一边写诗,直到二十年后楚国发生了另外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攻秦
  垂沙之战,孟尝君虽然没有给齐国带来实质性的利益,却使得自己名声大噪,不但魏国韩国坚定了跟着齐国混的决心,连秦国也对孟尝君动了心思。秦国对孟尝君的看法是两方面的,一是畏惧,二是喜欢,畏惧孟尝君擅齐之强的权势,喜欢孟尝君在国际上有崇高的人望。秦国对付孟尝君的方法只有一个:派个猎头把他挖到秦国来。
  公元前300年,秦昭王下血本将自己的弟弟泾阳君送到齐国做人质,然后派一名善于吹牛拍马的使者去请孟尝君。使者对着孟尝君大肆吹捧他的贤能和秦王对他的景仰,孟尝君被捧得飘飘然不知所以,想跟着使者去秦国发展。门客不想跟孟尝君去秦国冒险,纷纷劝阻,但无济于事,最后苏秦走出来,道:“我今天早上从外面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土坷垃和一个木头疙瘩在吵架。木头疙瘩嘲笑土坷垃道:‘一旦下雨,你就会成为一堆烂泥。’土坷垃反唇相讥,道:‘我本来就是泥做的,变成泥之后我正好可以回归大地老家,不出一个星期又是一个好土坷垃。而你,一旦下雨,你就会顺水漂流,四处流浪,再也回不到生你养你的地方。’秦国是虎狼之国,你要去了回不来,岂不就成了被土坷垃所嘲笑的木头疙瘩啦?”
  孟尝君笑道:“我不是木头疙瘩。”于是打消了西行计划。
  一年之后,齐宣王逝世。齐宣王的一生有过风光,有过狂妄,有过勤奋,也有过懈怠,总体来说延续了齐威王开创的事业,但又过分放纵国家之外族势力的发展,为下任齐王留下了一道政治难题。齐宣王之后是齐湣王。齐湣王一开始就对孟尝君的专权行为不满,而且两人在对外政策上也大有不同。孟尝君主张合纵抗秦,齐湣王偏向于联秦略地。
  这时秦国再次邀请孟尝君入秦为相。齐湣王趁此机会敦促孟尝君西行。孟尝君入秦为相对齐湣王有两方面的好处,一来实现了他联秦略地的外交战略,二来他可以趁此机会掌握权柄。况且,入秦也是孟尝君自己的主张,所以这次入秦的准备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齐湣王为表诚意,还主动送走了泾阳君。顺便说一句,泾阳君在齐期间也被孟尝君的魅力折服,两人私交不错。
  孟尝君带着门客浩浩荡荡赶奔秦国,在秦国受到了秦昭王隆重的接待,孟尝君向秦昭王送出一件举世罕见的重礼———一件纯白色的狐裘。这件白狐裘的价值超过千两黄金。白狐狸是狐狸中的珍稀品种。理论上讲北极的狐狸是白的,可是它们到不了中国。一般的狐狸也只有腋下那一块是白色,也是由于保养得好的缘故。要制作一件白狐裘需要牺牲许多只狐狸,所以就有了“集腋成裘”的成语。由于产量实在有限,连孟尝君这样神通广大的人也只搞到了一件。秦昭王穿着白狐裘当众展示了一番,众人无不惊叹。孟尝君随即被拜为秦相,主管秦国的外交工作,这也意味着齐秦两国的合作正式启动。
  但是好景不长,齐秦关系还没有出蜜月,第三者就来插足,而且这第三者的位置还正好在两国中间。在两国中间,有能力插足的国家也只有赵国。赵国的当家人赵武灵王不简单,他通过胡服骑射对赵国进行改革。赵国迅速崛起于齐秦的中间,列国的北方,取代楚国成为列国间的第三极。赵国的崛起可不是和平崛起,攻城略地势在必行,赵武灵王干得很专业也很专注。他把王位传给太子何(也就是赵惠文王),自己改称赵主父,专门从事扩地工作。北方的中山和胡地是赵武灵王紧盯着的肉。
  宋国的情况与赵国非常相似。宋康王在位期间对宋国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改革,使宋国实力达到了列国第八雄的水平,有五千辆战车,号五千乘。有趣的是宋康王也将王位让给太子,自己则一心研究如何对周边的滕国下手。
  列国间的关系是这样的:齐、秦两大强国在地理位置上位于列国两端,如果齐、秦联合,那些位于中间的国家早晚遭殃。如果齐秦之间不睦,中间国家的日子就会好过点。这种地缘政治在近现代的外交中也是成立的。拿破仑战争时期,法国和俄罗斯通过《提尔西特和约》实现和解,中欧的普鲁士和奥地利便丝毫不得动弹。当法国和俄罗斯开战之后,普鲁士和奥地利便趁机摆脱法国控制。“二战”时,波兰就是被苏德两大强国联手瓜分掉的。冷战时期,由于苏美对抗,结果任何一方都没有打赢局部战争,苏联兵败阿富汗,美国受挫越南,其原因是一方总是通过非军事手段阻挠另一方的军事行动,两相制衡之下,中间国家得利。
  赵国不想看到齐、秦联合,便想方设法从中破坏。赵国向秦国推荐赵臣楼缓为相,向宋国推荐仇郝为相。三国就结盟问题开始磋商,孟尝君地位出现晃动。又有人在秦昭王面前进言道:“孟尝君的身上流淌着齐国王族的血液,无论如何也不会为秦所用。现在他在秦国为相,必然会把齐国的利益放在秦国的利益之上。如此秦国的利益会通过孟尝君这个窟窿流向齐国。这就好比嫁出去的媳妇还老往娘家捎带东西一样。孟尝君名为秦国的后卫,实则是齐国的前锋。请大王详察。”没过多久,秦昭王就免除了孟尝君的相位,随后同宋国、赵国结成同盟与齐、魏、韩三国阵营分庭抗礼。
  一个众士归心的孟尝君如果不是秦国的得力伙伴,就将成为秦国的强大敌人,因此有人就建议秦昭王将孟尝君在秦国解决掉。于是孟尝君被软禁。秦国泾阳君听说好哥们儿被软禁,积极展开营救。孟尝君从泾阳君那里获得情报得知后宫燕姬能够影响秦昭王。孟尝君便拜托泾阳君牵线搭桥,燕姬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原来燕姬看上了孟尝君送给秦昭王的白狐裘。孟尝君可就为难了,白狐裘天下难找,做一件已经不容易了,哪还能做情侣装啊?孟尝君正在抓耳挠腮之际,一个门客说道:“相国莫急,小事一桩,看我搞掂?”孟尝君道:“如何搞掂?”那门客道:“难道您忘了咱俩是同行吗?您是地上的君子,我是梁上的君子,由于我在工作的时候善于模仿狗叫,江湖诨号‘狗盗’。”
  当天晚上,黑夜拥抱了大地,狗盗轻轻来到宫廷的库房,库房的狗叫了几声以示问候,狗盗回叫几声,表明是自己人。门卫已经酣睡,狗盗找到白狐裘,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黑色口袋里,然后溜了出来。出门的时候,库房的狗还亲切地送别,狗盗也以礼相还。
  燕姬得到白狐裘之后心花怒放,天一黑就把秦昭王勾到床上。一番云雨,燕姬含娇带喘地做秦昭王的工作,道:“孟尝君是齐国权臣,得罪他就等于得罪齐国,齐国便会联合韩、魏而攻秦。再说孟尝君号称贤能,扣押孟尝君会陷秦国于不义,大王还是放了孟尝君吧。”此时的秦昭王正在极乐的巅峰,满脑子都是爱欲,于是在床上便下令放孟尝君回国。据说入暮时分是人的抵抗意识最乏力的时候,人在经历一天的忙碌之后,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比较容易听从别人的意见。革命家和布道士就经常在这个时候宣讲他们的真理。
  孟尝君抓紧机会连夜整队出发,没过几个时辰就到了函谷关。他们到得太早,还没有到开门的时间。这可怎么办?
  古时候没有精确的计时器,只好通过自然事物来判断时间的早晚,有太阳的时候靠太阳,没有太阳的时候靠鸡叫。也就是说什么时辰开门鸡说了算。可是鸡是到点才叫的。
  孟尝君正在着急之时,一个门客说道:“相国莫急,看我搞掂。”孟尝君看了看门客,问道:“你有何法?”那门客道:“想当初俺也算是个地主,手下有几十号长工,为了能让他们早点干活,我苦练鸡叫,后来终于练成,可没有多久就被别人发现,在村子里混不下去了,只好投奔相国,是相国让我不用半夜鸡叫就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您就是我的再造父母,重生爹娘啊,相国啊!”孟尝君道:“别他妈浪费时间了,你先让鸡叫起来再说,要不然你还得重操就业。”
  门客来到关前,捏着嗓子,喔喔———喔喔———一顿叫唤,函谷关上的鸡也跟着叫了起来,原来鸡比人还从众。守卫揉着惺忪的眼睛,嘴里骂骂咧咧地将大门打开。孟尝君一个冲刺,带着门客逃出函谷关。
  秦昭王一觉醒来,恢复了雄性的本能,找回了王者的威风,思量起昨晚的事情,感觉不妥,连忙派人去追孟尝君,到了函谷关,哪里还有孟尝君的踪影,只有门卫在无精打采地站岗。
  孟尝君逃离虎口,心情才舒缓下来,一彪人马往齐国走去,走到赵国地界,孟尝君突然想起在赵国有一位与他神交许久而不得相见的朋友———赵国平原君。平原君学习孟尝好榜样,也张罗了数千号门客,扯起义气的大旗,建立起自己的君子党图谋专权。孟尝君遂决定拜访一下平原君,也顺便交流一下专权和养士方面的心得和体会。
  孟尝君的驾到在赵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天下两个优秀男性之间的激情碰撞自然是一副无比壮观的场面,崇拜偶像是人类的天性,任何一个有机会躬逢其境的人都不会错过。当地的老百姓纷纷赶来观看,他们目睹过平原君的尊容,其人玉树临风,潇洒飘逸,着实是人中之龙。与他齐名的孟尝君长得什么样子,老百姓却没有见过。在一般人的想象中,其人必定更玉树临风,更潇洒飘逸,更是人中之龙。谁知一见之下,人们大失所望,真实的孟尝君完全出乎人们的意料,其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完全配不上他那么大的名声。围观的人群中出现阵阵的嘲笑声。
  孟尝君听在耳里,门客们也听在耳里。杀机在这些人的心中开始涌动。真正英雄人物从来不会在乎别人嘲笑他们身体上的缺陷,他们横行天下的资本并不是身体。然而孟尝君却不是,他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脸面、有脾气的专权公司的CEO。“士”精神是他们的企业文化,其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士可杀不可辱”。
  回到齐国后,齐湣王因驱孟尝君入虎狼之秦感到内疚,再次拜孟尝君为相。孟尝君因在秦国受到不公正待遇而图谋报复。公元前298年,孟尝君调动一切力量揭开了攻秦的序幕。齐国名将匡章率领齐、韩、魏三国联军浩浩荡荡向秦国杀去,一路凯歌高奏,一直攻到了函谷关底下。函谷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三国军队一时无法攻破,便在关前扎下营盘,准备长年进攻。两年之后,函谷关终于被攻破。咸阳为之震恐,秦昭王连忙求和,表示愿意吐出从前攻取的一部分韩、魏土地。孟尝君私仇得报,考虑到三国军队也已疲乏,不愿再冒险到秦国本土作战,便同意秦昭王请和。齐军辛苦三年又一次为韩、魏做了嫁衣。
  攻秦一役重新改写了列国间的格局。本来秦国和赵国、宋国是盟友关系,但在秦国挨欺负的时候,两国却没有帮忙,这是有原因的。本来赵国、宋国与秦国的结盟醉翁之意不在酒,赵国在意的是北部的中山和胡地,宋国在乎的是滕国。它们与秦结盟的目的是想让秦国吸引齐国的火力,趁两国互斗的时候达成自己的战略目标。事情的发展果然跟两国设计的一样。函谷关之战结束之后,秦国抛弃了别有用心的赵、宋两国。
  经过攻楚、攻秦两大战役,孟尝君的国际威望空前高涨,在齐国也更加耀武扬威,尾大不掉。为这件事情,齐湣王脑袋都大了,整天潜心谋划如何扳倒孟尝君,两年之后终于有了机会。
  狡兔三窟
  攻秦归国之后,孟尝君的命运上升到了最高点,与之相比齐国国王齐湣王反倒黯然失色。秦楚两国畏惧孟尝君的威名,考虑到孟尝君和齐湣王之间的特殊关系,心照不宣地搞起了挑拨离间的外交活动。秦国、楚国的驻齐大使在齐国传播相同的谣言,“孟尝君是无冕之王,齐湣王是有冕之臣。”最后谣言传到了齐湣王耳中。本来齐湣王就非常不满孟尝君的专权,谣言加快了齐湣王夺权的进程。
  公元前294年,齐国政坛发生了一件大事。齐湣王被一个叫田甲的贵族劫持,奇怪的是齐湣王竟然安然逃脱。人们对这个事情众说纷纭。有的说这是孟尝君策划的一次夺权行为,还有的说这是齐湣王自编自导的一场戏。在政治上,有时候事情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反正最后齐湣王以此为由,扩大打击面,将孟尝君列为重点打击目标。在这种背景下,孟尝君被免相,只好带着他那帮呜呜喳喳的门客踏上回老巢薛地的道路。
  一路上孟尝君发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断有门客溜走,在离薛地一百里左右的时候身边就剩了二三十人。出发时三千门客,到达时只剩不到三十,逃亡率达到了99%强。就连鸡鸣狗盗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也跑了,真真是树倒猢狲散。孟尝君心灰意冷、心情沮丧,在内心暗自咒骂:原来人是这么势利的动物!骂了一遍,孟尝君不解气,还想再骂一遍,不想却脱口而出发出声来,“原来人是这么势利的动物!”骂完之后,孟尝君自觉失言,毕竟后面还跟着二三十人。突然孟尝君发现前方道路两旁挤满了老百姓,他们扶老携幼,默默伫立在道路两旁。片刻之后,孟尝君猛然想起了什么,一股暖流传遍他的全身。孟尝君掉头回顾,激动地喊道:“冯谖,我的冯谖!”然后走到队伍后面与呈糟老头状的冯谖相拥而泣。在这一刻,真正的同志情意点燃了。如果过去是个错误,那么诚信不会错误;如果过去都是虚无,那么诚信不会虚无。
  回忆———
  孟尝君的专权股份有限公司也像其他公司一样经历过发展的各个阶段。在公司创立初期,孟尝君实行看得见的管理,靠感情来维系与众门客的关系,那时孟尝君与众门客吃同样的饭,住同样的房子。后来,随着公司规模的扩展,看得见的管理无法实行,各项规章制度随之产生,依据才干、品德、名声和功劳,门客被分成一、二、三等,不同等级的门客享受不同的物质待遇,比方说他们的住处就不一样,上级门客住的叫传舍,大概相当于现在的高级间;中级门客住的叫幸舍,大概相当于标准间;低级门客住的叫代舍,大概相当于普通间。孟尝君根据个人表现实行奖惩。
  话说孟尝君专权公司刚步入正轨不久。一个叫冯谖的人,穷人,厌倦了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生活,听说孟尝君这里正在招聘员工,便托一个猎头向孟尝君推荐自己。孟尝君问猎头道:“你推荐的人有什么兴趣爱好?”猎头道:“没有。”孟尝君又问:“你推荐的人有什么特殊才干?”猎头道:“没有。”孟尝君差点笑了出来,但考虑到正在扩招,不收留冯谖对公司的影响不好,也就留下了冯谖,当然态度之中显出对此人不是特别欢迎,站在旁边的后勤部长很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点。冯谖被安排到了代舍居住,后勤部长见冯谖不受重用,就让冯谖用树枝、秸秆一类东西做筷子,而别人的筷子不是玉制、就是银制,最次也是竹制。
  周围的人发现冯谖这人很有点特殊,虽然出身草根,却随身携带一把象征着身份的剑,有把剑也还好,却没有剑鞘,只好用二尺红头绳一头拴住剑柄,一头系在腰间。这样的佩剑方式再加上破落户习气装扮出冯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闲来无事,冯谖就靠着柱子,以剑当吉他,唱几句自己创作的说唱歌曲。
  “剑外无鞘,没有什么关系!
  饭里没鱼,没有什么关系!
  我的生活就这么一天天沉沦下去。
  …………”
  冯谖这么一唱,门客们纷纷交头接耳,“原来这家伙以前是街头卖唱的”。后来就有人将冯谖的情况报告给了孟尝君,孟尝君吩咐下面给冯谖提供有鱼肉的饭。
  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又出来表演。
  “剑外无鞘,没有什么关系!
  出门没车,没有什么关系!
  我的生活就这么一天天糊涂下去。
  …………”
  孟尝君听到后,吩咐下面人给冯谖配备了专车。过了一段时间,冯谖又出来表演。
  “剑外无鞘,没有什么关系!
  家里没房,没有什么关系!
  我的生活就这么一天天委靡下去!”
  门客听后,非常厌恶冯谖,都认为他脸皮太厚,不知满足,偏偏孟尝君买账,问冯谖道:“你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冯谖道:“老母。”于是孟尝君派专人给冯母送去衣食,并改善了住房。
  事后,冯谖得出个结论:有的人卖唱只能够填饱肚皮,有的人卖唱却可以有车有房,收入的不同全在于卖唱的地点和服务的对象不同。在普通街道卖唱,只能够混点吃喝;在地铁口、天桥下卖唱可以小康;如果到酒吧卖唱,收入就能够达到白领水平。冯谖见表演达到了既定目标,于是便不再唱歌。
  冯谖过上了吃香喝辣、有房有车、有情有调的小资生活。在孟尝君的府第里像冯谖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这帮人的体面生活建立在薛地老百姓的辛勤劳作之上。没有这些胼手胝足的劳动人民,冯谖再精通说唱艺术也只好去喝西北风。随着孟尝君门客群的扩大,各项开支也随之加大,这些负担全部转嫁到了薛地老百姓身上。不但税收增加,孟尝君还公开放高利贷,利息之高已经超出老百姓的偿还能力,因而孟尝君的债务里出现了许多呆账、死账。
  又是一年的年关,正是要债的大好时机。孟尝君想起了擅长行为艺术和说唱歌曲的冯谖。讨债问题自古就是天下第一大难事,不是讨债的压倒欠债的,出现黄世仁逼迫杨白劳的局面;就是欠债人压倒债主,出现欠债的是爷、讨债的是孙子的场景。孟尝君想,冯谖那家伙看起来脑袋挺灵光,似乎能解决好这一历史性难题,再说他吃我喝我好多天不给我干活哪行?于是孟尝君对冯谖道:“唉呀,老兄,我这个人能力有限,每天外面的那些事就忙不过来。你看现在也到冬天了,讨债的事情能不能帮我一下?”冯谖道:“Noproblem(没问题)!问题是债务将以什么形式收上来?”孟尝君道:“那你就看咱们这里缺什么,就按什么形式收取吧。”
  冯谖坐着专车来到薛地乡下,先讨了一阵子债,结果并不理想,只要来了很少一部分。冯谖并没有将这一部分上交,而是全部买成牛肉和美酒,然后派人通知所有没有还债的人带着契约去参加聚餐。众人听说有免费大餐,就都来了。正当众人酒酣之际,冯谖走到人群前。众人静了下来,等冯谖发表祝酒词。冯谖道:“咱们哥们儿都不是外人,有啥话我就直说了。咱们的伟大首领孟尝君之所以借钱给大家,并不是贪图利息,而是为了缓解大家春耕时期资金紧张的困难。可是现在孟尝君不得不向大家要回那一点点债务,这是由于供养门客的经费现在特别紧张。大家都知道,门客是咱们薛地的保护神,没有门客就没有薛地的一切。所以请大家估量自己的能力,能还钱的咱们就再约定个日期结算,实在还不了的,我就干脆解除你的债务关系。我再强调一点,大家一定要客观地估计自己的还债能力,谁逞能我跟谁急,谁要是还了钱却又活不下去,我可不乐意。孟尝君是天上难找、地上难寻的好领袖,咱们以后可绝对不能背弃他。”
  冯谖的祝酒词还没有结束就被山呼海啸的喊声打断,“万岁!”“孟尝君万岁!”“冯谖万岁!”“薛地人民万岁!”在那个时候,“万岁”并非国君、天子所专用,只是人们对所喜欢的人的一种良好的祝愿。最后,宴会在契约燃起的篝火中结束。那时的收据是由两块能够彼此吻合的木块组成,债主留一半,欠债人留一半。这些木制的契约在燃烧的时候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跟放鞭炮一样,更增加了喜庆的气氛。
  冯谖在这里风光了一把,回去可就为难了。孟尝君问冯谖道:“我让你收的债,你收完了吗?”冯谖道:“都收上来啦!”孟尝君道:“以什么形式收上来的?”冯谖道:“你曾经告诉我,府里缺什么就让我以什么形式收债。据我的观察啊,府中缺的可不是物品,贵重器物随处可见,名贵犬马满厩都是,漂亮MM目不暇接,主人您所缺乏的只是民心。我就私下将债务兑换成民心啦!在我烧掉那些永远无法偿还的契约时,老百姓还祝福你万岁哩!”孟尝君满脸不屑,道:“老先生,你还是一边待着去吧!”
  这又是一个狡兔三窟的故事,与以前赵襄子、赵简子父子建设晋阳城如出一辙。
  孟尝君在失势之后,却意外地发现还有一个稳固的后方,顿时觉得天空并非全是灰色。过了一段时间,国际形势发生变化,齐湣王抛弃韩、魏两国,走上了联秦扩地的道路。在这种背景下,一个与齐湣王不睦,对齐国情况熟悉,具有崇高国际威望的孟尝君成了韩、魏急需的人才。魏国出于对抗齐秦两大巨头的需要,聘请孟尝君为相,孟尝君出于报复齐湣王夺其权势的仇恨接受了魏国的聘请。于是孟尝君专权公司转移到了境外发展。
  在魏国的岁月里,孟尝君成为纵横大明星苏秦的配角,他们一起搞垮了齐国。当然,那又是另外一段历史了。
第十二章 既武何灵兮
  第十二章
  既武何灵兮
  背景
  风水轮流转,各领风骚百十年。自从公元前453年三家分晋以来,幸运女神不停地变换宠儿。以当时中国的形势论,韩、魏所在的中原之地为战略要冲,是中华文明的心腹。上有赵、燕,下有楚国,西有秦国,东有齐国。最早强大起来的是魏国,马陵之战魏国衰败之后,秦国和齐国分别通过变法强大起来,成为新兴的两大霸主。楚国由于根基稳固,地域辽阔,也一直位于强国行列,在最强盛的时候与齐秦同在一个档次。但好景不长,楚怀王配合张仪搞垮了楚国。在齐秦互较短长,争夺韩、魏的时候,一向不显山露水的赵国,却意外地强大了起来。
  魏国称雄之际,赵国一直致力于与魏国争夺中原地盘,具体表现在连续数次向中原的方向迁都,数次与魏国争夺卫国。虽然赵国因此遭遇魏国的打压,但赵国人艰苦卓绝、不怕牺牲,最后帮助齐国取得了胜利。赵简子、赵襄子的立国精神在赵成侯、赵肃侯时期得到了完整的传承。公元前326年,赵肃侯去世的时候,魏、齐、秦、韩、楚等各国分别发兵数万到赵国,以表达对这位最坚定的盟友和最顽强的对手的悼念。同年,还是个孩子的赵武灵王在各国的祝贺声中登上君位。赵武灵王年少,未能亲掌国事,辅政的是先君留下的几位顾命大臣,其中肥义和公子成的地位最突出。
  在张仪、公孙衍连横合纵的岁月里,赵国默默无闻地扮演着合纵阵营中的一个小角色。由于赵国和秦国有部分领土接壤,一旦合纵失败,赵国总要跟着韩、魏吃点挂落。公元前317年,秦国便砍了赵国士兵八万颗脑袋,次年又攻取了赵国西部的一块土地。公元前313年秦又攻取赵的蔺,虏赵将赵庄。赵武灵王亲政伊始就表现出特立独行的迹象。当公孙衍策划五国相王运动之时,其他国家的国君都陶醉在称王的虚荣中,只有“火星人”赵武灵王头脑清醒,认为赵国有名无实,便抛弃王的称号,恢复了以前“君”的名头。
  赵国的地理位置与韩、魏相比虽然稍偏一点,但也是四战之国。东有强齐,南有韩、魏,西有悍秦。北部情况尤为复杂。东北同东胡相接,正北同匈奴相邻,西北又同林胡和楼烦接壤。更可气的是赵国的心腹地带还夹带着屡打不死的中山国。中山国土几乎将赵国一分为二,南北两部分只有一条路相连。赵国的国防形势尤为严峻,不但得与韩、魏、齐秦进行常规战争,还得与游牧民族进行非常规战争。如果说在常规战争中赵国还能胜负参半,那么在非常规战争中赵国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那是一种全新的战争。在没有丝毫征兆的情况下,突然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条蜿蜒的曲线,这条曲线在变大、变粗,渐渐能分辨清是由奔驰的战马和矫健的骑士组成的骑兵部队。从这些骑士的军装上可以看出他们绝非中原部队,他们上身穿着瘦削的短衣,下身是紧身的裤子,外面罩着轻甲,脚蹬皮靴,头戴皮帽,帽子上还插着鲜艳的羽毛。赵军发现敌情后,急忙列队驱车迎战,但那是没有用的,胡人的骑兵并不用手抓着冷兵器去撞击冷兵器,像中原人那样。他们喜欢按照胡克定律利用一种有弹性的工具弹出一种头重尾轻,前端带尖的武器,简单地说他们打仗的主要方式是射箭。当赵军士兵庆幸于在接仗之前做好战斗准备时,突然一阵箭雨从胡人的骑兵中升起,滑过优美的弧线、驱赶着死神向赵军飞来。赵军士兵异常惊奇,他们见过射箭的,但从来没见过还能在马上射箭的;他们见过骑马的,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射着箭还能骑马的。惊惧之下,许多赵军来不及多想就被射成刺猬,这样的箭雨刮过几阵之后,赵军伤亡十之七八,这时胡军也到达了赵军阵前,他们收起弓箭,拔出近战武器,借助马的速度开始对剩余的赵军展开屠杀,战斗通常以赵军完败,胡军完胜收场。当然了,随着赵军挨打次数的增加,他们也想出了一些应对之策。比方说用盾牌保护,以战车出击,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当胡军发现无法一次性熄灭赵军的士气时,就利用速度和灵活性上的优势、绕着行动笨拙、速度缓慢的赵军步兵和战车反复射击,结果赵军只是延长了战斗的时间,并没有改变战斗的结果。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种档次上的对决。在迅猛强悍的胡骑面前,自恃文化先进的中原政权一次次尊严扫地。
  中原文化虽然先进,中原人也确实聪明,但如果将聪明才智仅仅用于打点门面、粉饰虚荣心,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面对技不如人的困境,人们有两种反应,绝大多数人是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进行自我安慰。只有很少一部分人收起高傲的面孔,埋下头来苦学。赵武灵王就属于很少数人中的一个。
  赵武灵王观察了很久,思考了很长时间,终于下定决心拜胡人为老师进行“胡服骑射”改革。胡服骑射并不仅仅是服饰的变换和军事技术上的改革。这个时候赵武灵王才刚刚亲政,所要面对的将是中华文明几千年文化传统的反对,而他,只能够一个人去战斗。胡服骑射虽然困难巨大,但收获不菲。军事改革的成功意味着赵国军事力量的升级,历史将向赵国打开一扇窗。赵国凭借中原的人力物力和先进文化,不但可以对胡人进行以毒攻毒,而且可以像当初胡人攻击赵国一样对其余六国发动攻击。
  赵武灵王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跨过这道坎,就是新天地。
  布道士
  胡服骑射四个字是由胡服和骑射两个词构成,其中骑射是根本,军队的战斗力是通过骑射得到提升;胡服是骑射的有力保证,不穿胡服,骑射的效果将大打折扣。赵国的传统服饰是肥衣宽袖、峨冠博带。这样的衣服无法适应骑射的需要。骑射是一项激烈的竞技项目,职业选手需要穿专业的运动装备,胡服就是胡人为适应实战需要制成的专业服装,可以有效地保证骑手的动作到位,而且防风挡沙,适合于长途奔袭。然而,穿着赵国的传统服饰练习骑射是不可想象的,就像穿着棉袄打篮球,踩着高跟鞋踢足球一样。可是,这样的事情中国人不是没有干过,满清末年中国选手第一次参加奥运会的时候就是穿着黄袍马褂,拖着大辫子走进赛场的,一时成为当时的笑谈。
  按说,服饰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保暖、遮丑、美观,但作为高等动物的人愣是使服饰成为一种文化。既然是文化就有惯性。改变一个人很难,改变一种文化更是难上加难。虽然同是一个人对整个社会习俗作战,赵武灵王可不是堂吉诃德,他对困难有清醒的认识,而且他没有用王者的剑,就像商鞅那样,他用的是布道士的口舌。
  在赵武灵王当政的第十九个年头(公元前307年)的春天,依据惯例,赵国政府召开了新年新任务动员大会。在这次大会上赵武灵王提出了他酝酿已久的施政纲领———胡服骑射。这场大会在信宫一连召开了五天,但并没有开成一个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鼓舞人心的大会。众大臣对赵武灵王的改革计划表现出了同仇敌忾的架势,要么激烈反对,要么沉默不语。赵武灵王循循善诱、反复劝说,但无论怎么做工作,都无济于事。赵武灵王每提出一个改革的理由,众大臣就能提出一百个反对的理由,而且大臣们之间相互支援,使反对意见看起来无懈可击。当反对的声音形成一种气场,即便那些原先不是十分反对的人由于身在其中也会丧失判断的能力,不由自主地加入到反对者的行列。这个过程非常奇怪,不受理智的限制,完全是一种无意识地过渡。据说股市交易市场经常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法国的社会心理学家勒庞很早就研究过这种现象,称之为“乌合之众”,荣格由此发现了“集体无意识”。
  反对的力量会随反对人数的增加呈指数级上升。比如说一个人的反对力量是1,那么两人的反对力量加在一起就能大于2。人在表达意见的时候有一种从势效应。赵武灵王很精明,也发现了这个效应。虽然大会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但赵武灵王至少看出众大臣中谁是中坚分子,谁是跟风分子,谁是以后工作的重点,谁可以争取到自己一方。最后赵武灵王决定各个击破。
  中山国继续演绎着生存大师的神话。魏文侯时代,中山国被乐羊攻灭。公元前380年魏国忙于中原战争的时候,中山国又复活了,而且屡次派军队占领地盘,渐渐成为赵国的心腹大患。受中山国的影响,赵国的土地像个葫芦状,大头是赵国的统治中心,在南面;小头被称为代地,在北面。大头与小头通过一条狭窄的走廊相连。这条走廊对赵国的代地安全非常重要,如果被中山国掐断,代地就会断奶。中山国本来也是北方的少数民族,但在与中原诸侯接触的过程中被同化得厉害,就连打仗也是按中原的套路进行,步兵和战车是他们的主要兵种。
  大会之后,赵武灵王率领军队离开国都北上攻击中山,然后到赵国北部的代地巡游了一圈,最后赵武灵王登上了黄河西侧的一座山。望着危机四伏的大好山河,赵武灵王将要做第一次布道,听众只有一个———大臣楼缓。布道的地点和环境正是为布道的内容所设。赵武灵王道:“想当初,我国的祖先顺应时代的潮流,扩大了南方版图,连接了漳、滏一带地区,然后建立了长城,又攻取了蔺、郭狼,打败了林胡部落。可惜功业未成,而先人已逝。现在,中山在我心腹,时刻有可能给我们做结扎手术。北有燕,西有林胡、楼烦、秦国和韩国。如果没有强大的军队守卫边疆,赵国就会灭亡。如果要青史留名,就不能被世俗的成见所拖累。历史将我摆在一个舞台上,使我有机会带领赵国建功立业。我将坚定不移地去追求这项荣誉,因此我不可更改的决心是———胡服!
  在山之巅,日神的理智和酒神的激情一起投射到了赵武灵王身上。当他开口,整个世界都在倾听。刚才一席话,楼缓如沐春风,如淋夏雨,所有的反对在最后一刻全部决堤,从心底升起一阵共鸣。“善!”这意味着赵武灵王少了一个反对者,多了一个追随者。
  大臣肥义与赵武灵王最为亲近,也最容易进行沟通。赵武灵王道:“赵简子、赵襄子之所以成为赵国强大时期的代名词,是由于考虑到了胡、翟之地礼仪。一个大臣应该能够促进人民内部的团结,应该能够给老百姓带来实惠,这两者都是一个大臣的基本功。事隔多年,现在我想续写简襄时代的辉煌,可是像当年那样的大臣现在却不多见。那些在历史上建立卓越功勋的伟人,无不顶着保守势力的压力。那些眼光独到的智者,必定会招来守旧人士的反对。现在我想在全国上下推行胡服骑射,必定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抵制。该怎么办?”
  肥义道:“我听说,畏首畏尾,无事可成,犹豫反复,必遭失败。既然大王已经决定要逆社会习俗而行,就不要顾忌社会舆论的反对。贵族的道德不同于平民的道德,建立卓越功勋依照的是宇宙的客观真理,世界的自然法则,而不是普通人的常识。愚蠢的人总是落后时代半拍,而聪明的人将是时代的领跑者。主公又有什么担心的?”
  尼采提出的“超人”哲学,两千四百年前的赵武灵王与肥义已经模糊地感觉到了。一个时代的领跑者应该是一群有自新能力的强者,他们尊崇“贵族”道德,依据的是一种不以大多数人心理为转移的客观真理,着眼于将来利益。
  赵武灵王将肥义的意思更向前推进了一层,道:“我不担心胡服的正确性,我担心的是天下人的接受能力。乌合之众眼里的兴奋,会让清醒的聪明人悲哀。愚蠢之人基于常识判断发出的嘲笑,会给时代先驱者带来麻烦。如果赵国还有一部分人能够与我想的一样,那说明胡服改革还是不够超前。如果整个赵国都在看我的笑话,胡、中山之地必将落入我的手中。”
  于是,赵武灵王成为第一个哈胡族,先在王宫里穿上了紧俏的胡服。赵武灵王还想穿着胡服上朝,给满朝文武做个垂范。忽然,赵武灵王想到了一个人———公子成。公子成地位尊崇,而且是王叔,在大臣中很有影响力。但公子成是个老顽固,固守着周礼先贤的那些规矩不放。如果他不穿胡服,满朝文武也会跟着拒绝穿胡服,所以赵武灵王决定先做他的工作。
  公子成的论调一向是先贤如之何,圣人何如之。为了交流方便,赵武灵王也只能用公子成的常用词汇与他进行交流。于是赵武灵王派使者向公子成道:我计划推行胡服,准备从上朝开始。在家听父母,在国听国君,这是老祖宗千年不变的老规矩。现在,我想推行胡服,如果连我最亲近的人都不支持我,天下人该怎么看我?国家定策的法则是以便民为准,现在所要推行的胡服不是没事瞎折腾,是有道有理有根据的。一旦取得成效,这件事在道德上也会站稳。我恐怕叔叔您违背政治原则,将会扩大别人对我的非议。
  公子成对使者道:“咱们中原是全天下知识最密集的地区,也是财富最密集的地区。老百姓沐浴在圣人的教诲之下已经有很多年。咱们中原的先进文化一向受到四方游牧民族的崇拜。现在大王却抛弃这些宝贝东西去哈胡。上至知识阶层,下至平民百姓怎么能不反对?我呀,由于思想有点不通,引起了消化道堵塞,浑身乏力,看来我需要调养一段时间。哎哟,哎哟———”
  公子成抬出中原的先进文化说事,让赵武灵王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公子成的反对不是一个独立事件,是批量事件中的一个典型,所以赵武灵王亲自跑到公子成的家里,单独对他进行说服。
  赵武灵王道:“听说王叔病了,我特来看望,也顺便交流一下思想。医书上讲‘通则不痛,痛则不通’。我把你思想上的疙瘩消除了,你肠胃就会通畅。服饰的作用是为了方便使用;礼教的作用是为了方便行事。圣人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礼仪规范,是为了便利民众而造福国家。中原之大,即便同沐圣贤的光芒,不同的地方也流行不同的服饰文化,有的地方流行文身,有的地方流行染发。由实际情况引起的不同,最聪明的人也不能统一。一个合格的从政者应该能够理解这些不同而不强求。叔叔,您所讲的道理并没有脱离世俗偏见。我所推行的胡服正是要改变这种世俗的偏见。看看我们的四周吧!我国领土从常山到代地,东边与燕、东胡接壤,西边有楼烦、秦、韩,国内却没有能够骑马射箭的勇士抵御外患。忆往昔,如果先祖赵简子没有在晋阳和上党牢牢地扎下根来,先主赵襄子就无法赶走胡人,这是我们每个人都知道的一段光辉历史。中山国曾经依托齐国,侵夺我国,差点水淹了鄗地。几代国君引以为耻,可是一直也没有雪耻。如果我们搞成了胡服骑射,不但可以保卫国土,还可以向中山国报仇雪耻。但,叔叔您依附世俗的看法,违背先辈的遗愿,带头反对胡服,却忘了国家的耻辱,我感到很遗憾。”
  公子成听后,拜倒在地,道:“老臣糊涂,差点儿跟随众人耽误了国家大事。大王的话胜于世界上一切灵丹妙药,我听完以后清气上扬,浊气下降,肠也不堵了,胃也不疼了,以前一步迈八寸,现在能跨二尺了。我不要小步急趋,我要迈大步行走,我要胡服,我还要焕发第二春。快给我胡服,吼吼哈嘿,快给我胡服,吼吼哈嘿,从政之人请切记,变者无敌。”
  赵武灵王将胡服骑射定为国策之后,又受到另外一些人的反对。赵氏宗族的赵文、赵造纷纷进谏,建议赵武灵王撤销胡服骑射的法令,所持论调与公子成一般无二,说什么圣人不易民而教,贤者不变俗而动。赵武灵王就用圣人因时而化,与世推移的道理来反驳。以周礼为核心的中国传统文化中有许多现成观点,其中不少是辩证统一的,赵武灵王要做的只是用其中活的灵魂对抗反对派死的教条。
  最后提出反对的是赵燕,其实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没有穿胡服。赵武灵王派人去责备他,道:“为臣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国君服务。如果有反对意见,也要有理有利有节地提出来,大声喧哗是不对的。与国君探讨,要以理相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服从真理,不能靠反对上级意思来出风头。现在除你之外,所有大臣都已经穿上了胡服,你既不交流,也不同意,居心何在?我只能怀疑你出于私心故意要出风头,以引起别人的注意。为了防止王族蒙受犯罪的羞辱,我曾特意向你申明国家的法律。难道要法律替我来说话吗?”
  赵燕也马上同意了穿胡服。
  虽然赵武灵王通过说服教育工作使臣民穿上了胡服,但他们是否真心愿意还有待于考验。改革的效果能持续多久毕竟不是仅靠说就能解决的。
  赵武灵王走下布道台,跨上了战马,准备去做一名开拓者。
  开拓者
  要干射箭这活计不适合穿着带长袖的衣服,骑马射箭更是如此。骑在马上,迎面而来的风会将袖子卷到弓弦上,后来有了一种专门射箭的袖子,称为箭袖。箭袖可能也是源于胡服,因为胡服的袖子就非常紧俏,后来恐怕是由于中原的皮毛没有那么多,只好用布料照着胡服的样式做成了箭袖。后世的练武之人穿的短衣襟、小打扮恐怕也是受胡服的影响。
  在训练骑射部队期间,赵武灵王不断通过小规模的局部战争锻炼部队。公元前307年,赵武灵王攻占了中山的房子(今河北高邑西)。第二年,又攻取了中山的宁葭(河北石家庄西北),往西又攻取了胡人的榆中之地,这个地方由于长有大片榆林而得名。林胡王慑于赵国的威力,乖乖地表示归顺,并且献上林胡的土特产———马。胡地之马,由于长期自然选择的结果,特别适合于做战马。与中原之马相比,胡马显示出非常大的优越性。赵军得胡马如虎添翼。榆林之地正式划入赵国版图,代地行政长官赵固兼管榆林。
  两年之后,骑射部队初具规模,赵武灵王准备将他们正式投入战场,目标———中山国。赵武灵王所要攻打的中山国与一百年前魏文侯所指的中山国是同一个中山国。但攻打的性质却不一样,魏文侯消灭中山国只是为了锦上添花,因为中山国并不与魏国接壤,中间还隔着个赵国。赵武灵王消灭中山国却是为了去除心腹之患。如果赵国不想被中山国做结扎手术,就得先给中山国做结扎手术。
  在训练军队的这两年,赵武灵王已经派人去调查中山国的风土人情和军政状况。李疵被派到中山国做国事观察。不久,李疵回来复命,道:“中山国可伐。如果现在不攻占,就会被其他国家先下手。”赵武灵王问道:“何以见得?”李疵道:“中山国君学习中原国君好榜样,从民间找了七十二个孔乙己,给予优厚待遇,以示尊师重教。”赵武灵王道:“唉哟哟,这可不得了,这不是传说中的贤君吗?怎么说可伐呢?”李疵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正是大王的风格吗?中山国本是游牧民族,骑马射箭才是他们的本行,可是他们偏偏喜欢中原的文化。喜欢中原文化没错,错的是竟学习中原文化中的糟粕。在这个武力称雄的时代,我们赵国在向胡人学如何骑射,可原本胡人出身的中山国却向中原学习如何摆谱儿,如何扯淡。中山国君这么一搞,国中武士岂不都要弃武从文?如此,武备失修,士气不振。所以说中山国可伐。”
  公元前305年,赵武灵王正式揭开了进攻中山国的序幕。赵武灵王亲自率领左中右三路大军,王翦率领着车骑,赵希统率林胡和代地军队向中山发起了进攻。这是一场有趣的战争,交战的双方反串了角色,农耕民族像游牧民族那样骑马射箭,游牧民族却像农耕民族那样马拉战车。这是双方努力学习的结果,只不过一方学到了精华,而另一方却学到了糟粕。与其说中山国是被赵国打败,不如说他们被自己打败,因为许多年前,他们的祖先就是骑着马、射着箭打仗的。
  大军在曲阳(今河北曲阳西北)会合后,又北折攻取了恒山的华阳,然后南下攻到石邑、封龙(今石家庄西南)、鄗(今高邑东)等地。第二年,赵武灵王再次攻取了榆中以北黄河上游河宗氏和休溷诸貉之地,并设置九原郡和云中郡。九原、云中的南面就是秦国了。公元前303年,赵武灵王对中山发起第二拨攻击,往北打到了燕国边界,往西与云中、九原连成一片。
  公元前299年,赵武灵王见胡服骑射已经深入人心,而开疆辟壤的兴趣又与日俱增,就把王位传给了刚刚十岁出头的少子公子何(即后来的赵惠文王),并派老臣肥义辅政,自称主父,专心从事军事活动。
  公元前297年,赵武灵王外出巡视新获之地,楼烦部落慑于赵武灵王的威势,率军归顺。公元前296年,赵武灵王第三次向中山发起了进攻,终于将其平灭。前后历时十一年,屡打不死的中山国终于从历史上消失了。虽然如此,中山国顽强抗争的精神在历史上也留下了光辉的一笔。
  在与中山国的战争接近尾声的时候,赵武灵王就开始考虑与中原政权一较长短。当时对赵国威胁最大的国家是秦国。赵武灵王即位初期,秦国没少侵夺赵国的土地。赵庄一战,赵国被斩首八万。提及此事,赵国上下无不感到屈辱。赵武灵王强抑心中的复仇之火,打量着地图上位于赵国西面的秦国。突然赵武灵王想到了什么。从九原、云中到咸阳的直线距离大约八百里,以前还没有人想过从云中、九原向咸阳进军。这段距离步兵行进差不多需要十天,太慢了,达不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可是我有骑兵啊,加把劲的话,早晨从九原、云中出发,天黑就能到达秦国的首都,一天时间内秦军很难发现赵军的行踪,即便发现也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嘿嘿,想起来挺美,可问题是从云中、九原出兵的行军路线想象中应该有,实际上有没有还需要做实地勘察。赵武灵王想得热血沸腾,激情澎湃,几乎不能自已,最后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亲自去秦国考察。赵武灵王也被自己脱缰的思想吓坏了。可是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又使他将这个想法保持住了。是啊,我应该去咸阳看看。
  于是赵主父以赵国使者的身份踏上了西行的道路,他走的是一条中原人前所未知的道路。一路上赵武灵王跋山涉水,细心观察,以一个军事专家的眼光将沿途地理风貌网罗于心,最后终于到了秦国的首都。在逛够咸阳之后,赵武灵王才去拜见秦昭王。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两人都有点吃惊。赵武灵王吃惊于强悍的秦国果然有个不同凡响的秦王,秦昭王吃惊于赵国的使者何以一点不像使者。秦昭王边应酬边琢磨,总觉得赵国使者身上有点东西像自己,可是观察半天也没有发现哪里像,鼻子不像,眼睛不像,嘴巴不像,身材也不像。秦昭王不由得将眼睛往下移动,打住!再看就有失身份了。赵国使者走后,秦昭王突然想到两人相同的是气质,对,是气质!赵国使者身上有一股超脱于使者职业的王者之风。秦昭王急忙派人去追赵武灵王,可是哪里还能追上,赵武灵王本身就是一流的骑手。后来,秦昭王得知赵国使者竟然是赵主父,便发出一阵长吁短叹。
  哈姆雷特
  革命和爱情是最令男人激动的两个主题,位居王位如赵武灵王者当然也有儿女情长的一面。
  赵武灵王是君位上的人,婚姻不只是自己的事情。他的第一个夫人就是政治联姻的结果。在赵武灵王登基的第五个年头,那年他还是个没有尝过爱情滋味的少年,出于国家利益需要,赵武灵王聘请了韩国王室家族的一个女人做老婆。一般来说,王室家族的女人受过正规的教育,见过大的世面,在气质方面雍容华贵,端庄大方,无可挑剔。赵武灵王初尝女人滋味,有这样一个老婆,也心满意足。两人循规蹈矩过着平淡的生活,没有多久就有了结果,太子章出世。
  随着赵武灵王心理的成熟,阅历的丰富,对女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渐渐地赵武灵王觉得韩国夫人身上缺少点什么。韩国夫人太端庄了,太正统了。比方说赵武灵王讲了一个笑话,韩国夫人会笑,但总是一个姿态,一个表情,而且只笑三声,既不多,也不少,无论赵武灵王讲的笑话多么好笑,或者多么不好笑。尽管单纯从笑姿的角度看,韩国夫人做得很到位。很显然韩国夫人在做女人上走的是学院派的路子,缺少自由派女人那种奔放、变化的灵魂。学院派和自由派经常发生冲突,在做女人上也不例外,例如薛宝钗可以算作学院派女人,林黛玉就是自由派女人。这两个重要概念是由王小波先生首先发现的。
  赵武灵王的风格是求新求变,奔放不羁,在爱情和女人方面也不例外。内心深处赵武灵王迫不及待地渴望获得爱情新体验,想寻得他向往的自由派女人。
  公元前310年,赵武灵王一次外出旅游,也许优美的景色活跃了大脑细胞,当天晚上赵武灵王做了一个梦,春梦!在梦中赵武灵王梦见一个妙龄少女抚琴而歌:“娇滴滴的美人啊,好像盛开的鲜花。命运无常啊,谁将消受芬芳?”妙龄少女用她流转的眼神,脉脉的双唇,婉转的歌声,曼妙的身段阐释了什么是风情万种,这不就是一个自由派美女的典型范本吗?赵武灵王醒后,怅然若失,恨不能重续旧梦,可是梦已飘去,人已不再。过了几天,在一次酒会上,赵武灵王向大臣们提起了梦中的女子。众大臣见有机可乘,不少向赵武灵王进言,我的女儿跟大王梦中的女子一样。太史官见进献女儿的大臣太多,一时无法取舍,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于是向赵武灵王进言道:“许多年前先祖赵简子也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中天帝告诉先祖他的七世子孙要娶虞舜的后代为夫人。这个梦由董安于记录在册。”
  听太史官这么一说,大臣吴广如获至宝,马上向赵武灵王道:“我有一女,小名孟姚,正是大王梦中所梦之女,丝毫不差,如假包换。”众所周知,吴广是虞舜的后代,虞后来演化成了吴。
  于是,赵武灵王让吴广将女儿带来。说来也怪,孟姚与赵武灵王梦中所见的美女如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赵武灵王心下大喜,将吴孟姚收入宫中,百般疼爱,还亲切地叫她吴娃,没过多久,吴娃就很争气地为赵武灵王生下了公子何。
  韩国夫人被横刀夺爱,却不知道如何抢回,这大概是由于淑女学校没有开设相关课程,只能心中愤愤不平。心态失衡马上就引起生理上的连锁反应,更年期提前向韩国夫人打了招呼,最后韩国夫人在嫉妒和懊恼中提前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死成全了赵武灵王和吴娃的好事。自然死亡,韩国夫人的娘家也不好说什么。吴娃被立为王后,子因母贵,公子何被立为太子,原先的太子章被废到一边,众大臣没有话说,赵国一直就有废长立幼的传统,或者说赵国一直就没有立嫡长子的传统。赵简子并非长子,而赵襄子就是赵简子的小儿子。
  太子章被封到代地做安阳君,赵武灵王派大臣田不礼做他的老师。赵武灵王出于好心,本想对失去继承权的太子章作一个妥善的安置,却造就了一对危险的搭档。
  权势犹如鸦片,一经占有,就想天长地久。同样是没有,得而复失和压根儿没有得到的感受是不一样的。太子章无故被剥夺继承权心理当然不能平衡,他恨太子何,恨吴娃,更恨赵武灵王,无时无刻不想把太子的位置夺回来。赵武灵王派田不礼到太子章身边的本意是要让田不礼抚平太子章那颗失落的心灵,但他低估了人心的险恶。这项政治任务给田不礼提供了一个机遇:完成任务立下的也只是一件普通的功劳,获得的也不过是一些口头表扬或物质奖励,而如果协助太子章夺得王位,立下的是拥护的大功,获得的奖励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机遇的另一面就是危险,如果不成功,结果将是身败名裂。这是一次以生命为筹码的豪赌。田不礼将宝压在了太子章身上。两人整日在封地秘密筹划,图谋不轨。
  站队问题,是官僚政治中的头号问题。赵武灵王由爱而调整继承人,导致的结果是朝中大臣不得不考虑如何站队。位置越高的人受到的影响越大。站对了队会加官晋爵,站错了队会一无所有,甚至生命也会丢掉。有人站在了太子章一方,比如田不礼,就有人站在太子何一方,比如李兑和公子成。当然还有人谁的队都不站,保留在赵武灵王一方,比如肥义。
  李兑这个人不一般,政治嗅觉比较敏锐,对局势有清醒的洞见,他预料到太子章首先会向太子何发难,而赵武灵王也可能会被连累成为双方斗争的牺牲品。他还感觉到肥义所在的相国位置非常重要,在事发之前,哪一方占有这个位置,哪一方获胜的把握也就越大。这个事件一开始就在李兑的头脑中有一个简单的解决办法,如果太子章发难,就让赵武灵王调动国家军队和太子何的力量将太子章消灭,以维护太子何原来的位置。但这里的难点是:在关键时刻赵武灵王恐怕不忍心下手。因此就需要有人或者胁迫,或者代替赵武灵王大义灭亲。相国的位置提供了这个可能,但在这个位置上的肥义却完全忠诚于赵武灵王,于是李兑就想让太子何阵营中的公子成代替肥义为相,以达到胁迫赵武灵王大义灭亲的目的。
  在这种背景下,李兑去找肥义谈话。李兑道:“田不礼和太子章是两个不可把握的危险人物,两人腻在一起一定会搞出一些为非作歹的勾当,依我看不出一年就会有动作。您任重而势大,如果发生祸乱,必然会成为矛头所指。因此我奉劝您称病不出,传位于公子成。这样就能够免除灾难,避开祸患,享受幸福安康的晚年。”
  肥义回道:“不行啊,当初主父将太子何托付于我。我曾在主父面前庄严承诺要忠于太子何直至死亡。如今遇到田不礼与太子章的危险,我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扔下太子何不管,否则我将如何面对赵武灵王?良心的谴责会使我无地自容。”
  李兑的精明算计在肥义的道德力量面前顿显渺小。李兑不能自持竟也感动得痛哭流涕,对肥义道:“相国好自为之,恐怕我明年就看不到你了。”
  肥义也觉察到了田不礼和太子章的阴谋,但他无法像李兑那样用暴力对抗暴力,用阴谋反击阴谋,他能做到的只是在危险来临之际为主人尽忠。于是肥义告诉太子何的身边人员,如果有人以主父的命令召见太子何,须先由我出去试验一下,确保安全之后太子何才能出面。
  在最近的几年,赵武灵王的情感世界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吴娃的专宠地位动摇。这是由于后宫长期处于一妇独大的状态,在没有竞争者的情况下吴娃的自由派作风开始僵化。比方说赵武灵王讲了一个笑话,吴娃会根据情况发笑,如果是大笑话,就笑五声;如果是中笑话,就笑三声;如果是小笑话,就笑一声。一直都是这样。以前,吴娃在演绎变的时候完全发自本心,做出来挥洒自如,迷得赵武灵王如痴如醉,而一旦成为教条,演化成固定的套路,赵武灵王难免要倒胃口。赵武灵王自从吴娃的魔力之中解脱出来之后,便能够客观地看待在过去的岁月里曾经给他带来过快乐的两个女人。自由派的吴娃有一种动态的美,好比美酒,让人沉醉痴迷。学院派的韩国夫人有一种静态的美,有如香茶,让人回味无穷。两个女人各有千秋,凭一时喜好厚此薄彼是不对的。
  对母亲如此,对儿子也是如此。既然两位母亲不相上下,那么两个儿子就不应该一个是法定的接班人,另一个只是区区一地的封君。公元前295年,在君臣大会上,坐在一旁听朝的赵武灵王看到二十多岁、雄姿英发的太子章反倒向刚十多岁、懵懂无知的太子何北面称臣。这副场景,唤醒了老年赵武灵王心中的父爱。他觉得这样对待太子章太不公平。可是如何才能使两个儿子获得公平的待遇,赵国的传统没有先例。儿子们的命运一向是要么做拥有一切的君,要么做一无所有的臣。面对困境,赵武灵王习惯性地运用头脑风暴,以发明家的大胆无畏去探索事情的各种可能,然后再用数学家的逻辑思维从各种可能性中筛选出可行方案。凭借这种思维方式,赵武灵王屡次获得成功,推行了胡服骑射,打破了死后传位的先例,实现了西略咸阳的英雄主义狂想。赵武灵王的方案是:将赵国一分为二,一个儿子统治一半。可是这个方案却无法贯彻实行。因为将赵国一分为二的结果是一个强大的赵国将变成两个不甚强大的子赵国,如此胡服骑射的艰辛努力将付诸东流。赵武灵王与大臣商量再三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讨论陷入僵局。
  赵武灵王的这个想法刺激了太子章的野心。太子章从中得知赵武灵王已经不再坚决地支持太子何,天平开始向他这一方倾斜。太子章和田不礼商量之下,觉得应该利用这个机会断然出击,以杀死太子何的既成事实,迫使赵武灵王交出赵国的全部统治权。
  两人商量已定,准备发动突然袭击。赵武灵王对他们的阴谋浑然不觉,照例外出巡行,这一天来到沙丘(河北省邢州平乡县东北二十里)。太子章和田不礼率领平时所豢养的恐怖分子开始作乱。他们假冒赵武灵王的命令召见太子何,肥义依既定方案,替太子何出去探明情况。刚一到达指定地点,就被恐怖分子杀死。三代忠臣肥义为实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的人生价值光荣牺牲。
  同样是保太子何,肥义与公子成、李兑的出发点并不相同。肥义出于对赵武灵王的忠诚,而公子成和李兑出于对利益的追求。这就造成了所用的手段也不一样,肥义的做法是慷慨赴难,舍生取义。公子成和李兑的做法是以暴力对抗暴力,以阴谋反击阴谋。在道义面前,利益会感到羞耻,但最后获胜的还是利益。政治斗争中,利益无往而不胜,人们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往往无所不用其极。能拐就拐,能诓就诓,该诈就诈,该抢就抢。这几乎成为一条铁律,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利益竞争之残酷使人类心灵中的一切美好事物都沦为牺牲品。肥义的忠诚也只是开了个头,接下来遭受失败的是赵武灵王的父爱。高尚者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哈姆雷特的悲剧就是由于身处险恶环境,而心中又充满了太多的爱。他信誓旦旦要杀死杀父夺母的仇人,可看到仇人在祈祷的时候又不忍心下手,丧失了大好机会。
  肥义用死亡保住了太子何的性命,使田不礼和太子章“擒贼先擒王”的计划破产。太子何身边的警卫人员与田不礼和太子章的恐怖分子展开激战。公子成和李兑调动沙丘附近四邑的驻军展开反攻,消灭了田不礼和太子章的作乱分子,田不礼被当场杀死。太子章只身逃往赵武灵王居住的沙丘宫。
  当失魂落魄的太子章来到沙丘宫门前,感人的一幕上演了。父亲舐犊情深收留了儿子,尽管儿子曾经残酷地要将兄弟杀死。赵武灵王还想依靠自己的威望救下太子章,即使是处罚太子章,也不会是处死。赵武灵王用意是良好的,但再次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公子成和李兑率领军队追踪至沙丘宫门前时,发现太子章已经被赵武灵王保护起来,两人率军围住沙丘宫向赵武灵王讨要太子章。后来太子章还是死掉了。具体过程人们不得而知,依理推测起来不外乎三种情况:一、太子章不想让老父亲为难自杀,二、赵武灵王为了活命将太子章杀死,三、公子成和李兑的党徒冲进沙丘宫将太子章杀死。第一种死法最感人,第三种死法最现实,第二种死法最不可接受。但无论如何太子章死了。
  太子章死后,公子成和李兑已经丧失了继续包围沙丘宫的正当理由,但是如果放出赵武灵王,公子成和李兑就得承受逼死太子章的罪责,两人商量再三,最后利益法则再次占据上风。关键时刻,一赢全赢,一输全输,所导致的结果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国君的威望也抵挡不住人们对利益法则的崇拜。两人决心继续包围沙丘宫,直至赵武灵王死去。但问题是赵武灵王戎马一生,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看起来远不像近期能死亡的样子。如果冲进去直接杀死赵武灵王,又会背上弑君的恶名,给以后当权造成困难,最后公子成和李兑决定采用了一种阴损的做法:将赵武灵王活活饿死。
  宫里还有不少厨师、侍者、马夫、环卫等后勤人员,这些人的存在会延长赵武灵王从饿到死的时间。于是公子成和李兑传下命令:先出来的有赏,后出来的全家死光。后勤人员纷纷走出,沙丘宫中只剩下赵武灵王一个人,偌大的宫殿冷冷清清。赵武灵王带领着他的影子为寻找食物仓皇四顾。
  赵武灵王出生在富贵之家,对于食物向来是予取予求,毫不吝惜,在饥肠辘辘的时候,才发现食物的宝贵。赵武灵王不懂如何量入为出,合理安排消费,只能够坐吃山空,竭泽而渔,疯狂地搜寻一切能够捕获到的生物。吃完存粮之后吃动物,什么耗子、长虫、麻雀都不放过,吃完动物吃植物,什么树皮、草根一律下肚,三个月之后,赵武灵王终于像李兑和公子成希望的那样,干干净净地离开了人世,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腹内没有食物,也没有杂物。
  一代英主竟被活活饿死!
  “武灵”是后人给赵武灵王下的谥号,“武”象征着武功卓越,“灵”意味着灵动怪异。“灵”是赵武灵王一生的关键词,灵是功勋开始的地方,也是祸乱衍生的源泉。当“灵”和理智相结合,意味着神来之笔,当“灵”和感情相纠缠,竟引出了萧墙之祸。赵武灵王的个人悲剧再次告诉人们:权力斗争不相信眼泪。
第十三章 谍中谍
  人在旅途
  赵武灵王虽然没有体面地死去,但他的功业却照亮了赵国的前程。赵国凭借赵武灵王打下的基础,一跃成为与齐、秦同一级别的超级大国,然而,十一年以后,在一位纵横奇才的推波助澜下齐国一极却轰然倒塌。这十一年,各国形势瞬息万变,大牌外交家悉数登场,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布衣出身的苏秦在各种力量间辗转奋斗,借力打力,在付出生命的代价后,最终实现了一个纯真的政治理想。
  司马迁在《史记》中将苏秦认定为与张仪同时期的纵横家,他发动纵横运动对抗张仪的连横运动,取得了佩六国相印、使秦国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的骄人成绩,最后以燕王间谍的身份死在了齐国。然而,苏秦的事迹历来混乱。由于他在纵横运动上所取得的成就,他的故事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后世的纵横家子弟们增色不少。一些善于创作的家伙们无中生有地为苏秦杜撰了许多情节,还把一些其他人的故事归入苏秦名下。这些真假参半的史料连司马迁和刘向都无法分辨,因此后人看到《史记》和《战国策》中出现了许多难以自圆其说的事情,司马迁有感于此,在“苏秦列传”后面也只好存疑:“然世言苏秦多异,异时事有类之者皆附之苏秦。”后世有些聪明绝顶而又富有钻研精神的学者虽然隐约感到历史上真实的苏秦可能是另外一副样子,但限于史料的缺失,苏秦一直是雾里的花,这种情况直到1973年马王堆出土了一堆汉代的帛书才有所改变。在这堆帛书中史料价值最高的要数《战国纵横家书》。全书共二十七章,其中有十一章在《史记》与《战国策》中有载,其中还有十六章连司马迁都没有见过。这些帛书中有十四封信是和苏秦密切相关的。凭借这十四封书信,真实的苏秦逐渐浮出水面。原来苏秦是比张仪、公孙衍、陈轸晚一代的纵横家,他一生的最终成就是作为燕昭王的特使兼间谍出使齐国,挑拨齐国与其他国家的关系,促成了六国攻齐,燕国借此机会报了被齐国所灭的一箭之仇。
  苏秦生活在周朝天子脚下的洛阳,他的祖先也曾阔气过。洛阳地处中原,交通发达,是全国的枢纽,自然也成了做生意的好地方,所以东周人有做生意的传统。南货北调,倒买倒卖是他们的拿手好戏,10%的商业利润是他们的平生所求。生意人的生活水平一般不会差。苏秦居住的小区叫“乘轩里”,是洛阳城里的富人区,“轩”是一种带篷的马车,象征着财富和社会地位。“乘轩里”的意思就是有了高级私家车才能住在这里,相当于现在某个社区名字叫“奔驰S600”。
  出生在生意世家,苏秦本应该从小学习如何算账,可是苏秦是个异类,对营生谋利不感兴趣,满脑子想的是建功立业,并为了理想暗暗努力,很有点像《红与黑》中的于连。苏秦学习很刻苦,最喜欢研究兵家、纵横家的学问,每天坚持做演练口才的发声训练,为此没少招来街坊邻居的嘲笑,可苏秦痴心不改。在苏秦学习的时候,张仪、公孙衍、惠施、陈轸等布衣出身的纵横家正在国际上呼风唤雨。这些人是苏秦心目中的明星。苏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他们一样凭借一张利嘴成为国际舞台上的大腕儿。
  学了几年,苏秦自我感觉良好,遂产生了闯荡世界的想法。苏秦像许多学有所成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当此时也,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之秋,吾不能默默无闻老死于户牖之下,腐朽于荒草之间。”想到此,苏秦禁不住热血沸腾,血压升高,心跳加速,感觉如坠云里雾里。但充斥四周的铜臭气提醒苏秦,洛阳断不是建功立业之所在。
  苏秦跟着成功的感觉走到了齐国,时间大约是公元前312年前后。齐国的实力还算不错,政治也还可以,齐宣王也较有奋斗精神,但情况并不如苏秦想象的那样:一到齐国就见到了齐宣王,然后凭借自己的璀璨之舌,运用自己平生所学,对齐国的内政外交提出真知灼见,受到齐宣王的赏识,马上被委以重任。真实的情况是,纵横家这一行业也已经接近饱和,竞争较为激烈,市场已经没有多少地方可供新手立足,所以苏秦只好给那些做得好的纵横家打下手,跑龙套。在此期间苏秦尽一切可能获取国际形势资讯,同时也潜心揣摩纵横行业的基本游戏规则。
  公元前312年,正是齐楚联盟与秦韩魏联盟相抗衡的时候。楚国围攻韩国,被秦国援军击败,同时齐国也正在攻打魏国。这个时候大牌纵横家陈轸代表楚国来齐国商量应对措施。苏秦在陈轸门外辛苦守候好半天,终于从来来往往的使者口中获得了一些有用信息,于是来到陈轸面前上演了他的第一次纵横秀。
  苏秦道:“小可有个小小的办法,可以确保无论事情怎么发展都对先生大大地有好处。刚才我在门外见习的时候,从某些客人的口中得知魏王曾向韩相韩冯、秦相张仪求救:‘齐国将魏国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果你们两位再不出手相救,恐怕魏国只好倒向齐国求生存。’如此看来,先生只要确保秦、韩不发兵救魏,过不了一个月魏国坚持不住就得倒向齐国。您的政敌张仪所推行的连横政策就宣告失败。秦国害怕齐、楚的威势,一定会驱逐张仪,然后主动和齐、楚搞好关系,到时候您的分量就大大加重啦。”
  陈轸打量了这个站在他面前摇唇鼓舌,滔滔不绝,浑身透着聪明劲的毛头小子,有点吃惊,又有点怀疑,道:“那你说说怎样才能让秦、韩不发兵救魏呢?”
  苏秦接着道:“韩冯劝韩国出兵肯定不会说是为了魏国,而是说韩国可以趁着反击齐国的机会向楚国夺回失地。张仪劝秦国出兵也肯定不会说是为了魏国,而是说秦国可以趁着反击齐国的机会割取楚国的土地,夺得韩国的三川。您劝楚王主动退还韩国失地,让秦国坐庄主持和平,再让楚王对秦王说:‘我们把失地归还给韩国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秦国从韩国夺取三川。’这样一来,秦国不用出兵就能得到三川,韩国不出兵就能收复失地,那它们两国就不会出兵援助魏国,最多给予精神上的鼓励和道义上的支持。魏国坚持不了多久见救兵无望便会倒向齐、楚。秦、韩不用出兵就得到了土地必然会领先生的情。连横政策的失败会导致张仪在秦国混不开,如果他还坚持劝秦、韩援助魏国,您就可以去责备秦、韩。这样张仪在秦、韩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而先生您就比他强多啦!”
  苏秦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陈轸脸上并没有兴奋的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说得不错”,而且也没有按照苏秦的办法落实。陈轸可能觉得苏秦的建议虽然构思巧妙,但假设的成分太多,层层累积起来会造成可执行性较差。比如说一件事情由六个步骤组成,即便每个步骤的成功概率是90%,最后的成功概率也不过是90%×90%×90%×90%×90%×90%=53%。
  苏秦见在齐国没有出头之日,又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楚国撞击命运之门。那里的情况也不妙。楚国的政治是典型的家族政治,几个国姓家族牢牢地控制着政权,布衣之士很难有上升空间,而且物价奇高,居者不易,阎王不好见,小鬼更难缠。苏秦在楚国转悠了三个月才获得一次与楚王见面的机会,最后不得不伤心地离开楚国。
  苏秦在家休养了一段时间,信心恢复之后,又置办了一身行头,准备再次出门,目的地是西边的秦国。当时国际上的三大强国,苏秦走过了两强,就剩下了秦国没有去。这次出门苏秦几乎倾尽了所有家财,身上穿着黑貂做的皮衣,屁股下坐着气派的马车,车中放着百十两黄金。
  秦国果然重视人才,苏秦没费劲就见到了秦昭王。按照事先打好的腹稿,苏秦对秦国的发展路线侃侃而谈,先夸秦国的地理环境优越,再捧秦国实力雄厚,接着为秦国勾勒出了一幅宏伟的蓝图,然后收住话头等秦昭王兴奋地向自己问策。当时出乎苏秦的意外,秦昭王嘴角一撇,说道:“俺们秦国还没有做好准备工作。先生不远千里来到秦国,将秦国的事业当成自己的事业,这种国际主义精神令寡人非常感动。寡人愿意改天再聆听先生的教诲。”意思是说,苏秦啊,你走吧,我对你说的东西不感兴趣。苏秦还不甘心,又说了一大堆废文任武平定天下的老生常谈,也没有结果。其实苏秦不知道,秦昭王不是不想干大事,是没有办法干大事。秦国的军政大权掌握在宣太后、穰侯等人的手中。昭王手里没有权柄,还谈什么治天下?苏秦毕竟还是毛嫩,只顾国际间的纵横捭阖,对国内的权力斗争重视得不够。三十多年以后,另一个纵横家———范雎,就是从这个问题入手敲开了秦昭王的心扉,成就了一番事业。
  秦昭王说得客气,过后就不再接见苏秦,苏秦一连上了十多封进言书,都如泥牛入海。渐渐地苏秦的盘缠用尽,黑貂皮衣也磨出了窟窿。钱和闲是谋求政途发达的基本条件,苏秦从未掌握任何谋生的手段,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和受伤的心灵踏上回家的道路。
  一路上苏秦的造型比济公好不了多少,和卖炭翁当有一比,形容枯槁,面目黧黑,状有归色,只有破筐里的几卷竹简还能向世人表明走来的这是个知识分子。书是混饭的凭借,苏秦爱之如生命,一直也舍不得丢弃或换零花钱。纵横家们都挺有个性,苏秦再穷再累也不丢书,张仪忍辱挨打也要保护好舌头,惠施成了落水鸡也不忘装酷到底。
  苏秦此次外出失败,一下子从有产阶级衰落为无产阶级。在浓厚的商业气息环境下,一个落魄的知识分子是不受欢迎的。苏秦的心情已经够失落了,家庭也不给他丝毫安慰。老婆只顾织布,头也不回;嫂嫂爱答不理,也不下厨做饭;父母脸上起霜,冰冷得没有言语。苏秦长叹一声,“唉,人这一生。”当夜苏秦从旧书箱中找到了久违的《阴符经》,心中一阵狂喜,埋下头来开始苦读,毫不理会周围人的冷言冷语。《阴符经》是姜子牙晚年对一生辅助周朝灭商的心得体会,充满了阴谋奇计,其构思之奇崛,文辞之艰深,令无数学者望而却步。
  屡次碰壁之后,苏秦心中的浮躁之气被荡涤殆尽,因此此番深造才能做到心静、气平、神专。像失败后的吴起一样,苏秦也搞起了自虐的把戏。
  自虐是一种美德。人自虐,体内的巨大潜力就能喷涌而出;国自虐,就能变成一台可怕的战争机器。“头悬梁,锥刺股”是苏秦的发明。闭关修炼一年之后,苏秦像涅槃后的凤凰一样从浴火中重生。
  苏秦再次考虑外出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当时那个志大才疏的青年。十多年的失意生活没有击垮苏秦,却帮助他建立起了一道坚不可摧的自信长城,在以后的岁月里,无论多么艰难困苦,这道长城始终没有垮掉。
  人生在世,取舍万千,有的是自己的主动选择,有的是命运的无奈安排。同样是大学毕业生,有的适合在大企业发展,有的适合在中小企业发展。当然乘大船,争龙头,占上风是每个人想法,但实际上很少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如果不行那就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小天地里干出大事业也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苏秦走遍了齐、楚、秦三大强国,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某非冥冥之中天意注定苏秦的出路不是在大国,而是小国。苏秦也是这么想着。正巧这时候从北方的燕国传来消息,燕昭王设下黄金台,在全国范围内征召贤能之士。苏秦没有犹豫,厚着脸皮向父母兄弟讨要了路费,便踏上了北去的道路。
  前文讲到,燕王哙玩禅让,引得国破家亡。赵武灵王从秦国迎立公子职,是为燕昭王。之后,燕昭王将向齐国复仇定为人生的一大目标,时刻不忘磨砺复仇的宝剑。但必须强调一点,复仇的想法深深地埋藏在燕昭王的心中,他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因为强大的齐国仍然屹立在燕国的旁边,燕昭王一旦弄出什么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引来齐国的毁灭性惩罚。
  国仇家恨何时了,人才是个关键。燕昭王苦恼于燕国国力弱小,国际影响力有限,无法引起贤能之士的注意。燕昭王用最丰厚的年薪和最谦卑的礼节也没有招来几个国际一流人才,情绪很是低落。
  于是,燕昭王向招来的国际著名二流人才郭隗诉苦,道:“寡人求贤求得嗓子都冒烟,怎么还是不见贤人的到来,是我长得不帅,还是燕国的无奈?”
  郭隗出于一种说也说不清楚的目的对燕昭王道:“帝的周围是老师,王者的周围是朋友,霸主的周围是大臣,亡国君的周围是奴仆。想要收罗天下贤人,先从身边的开始。大王如果能从万千燕国士人中选取贤人并予以特殊待遇,天下士人必会如影而从。”
  燕昭王道:“那依先生之见,燕国国内哪里才有适合当标杆的贤人?”
  郭隗的回答从讲故事开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富人,爱马如命,愿意用千两黄金求千里马一匹,可是三年过去了连根千里马的毛都没有找到。后来,富翁将寻找千里马的工作委托给一位职业马探。马探干活果然专业,不出三个月就找到千里马一匹,可惜是死的。马探便用五百两黄金买下马脑袋回去复命。富人很生气,责问马探:‘我让你寻购千里马,你怎么能用五百两黄金只买个马首呢?我又不想拿它做标本。’马探道:‘五百两黄金买个死马脑袋只是个引子,天下的千里马保有者必定认为你真的肯出大价钱,千里马不久就会到手。’果然,没到一年,富人就收购了三匹千里马。”
  郭隗接着道:“如果大王真想求贤人,那么就从我开始吧。我就是那千里马的脑袋。”
  燕昭王听后长跪在地,拜郭隗为师,尔后又赐给他豪宅一栋。燕昭王还筑起黄金台专门用于接待四方而来的贤人。小小的燕国竟也惊动了世界。三年后,燕昭王付出的高额广告费得到了回报。魏文侯时期魏国大将乐羊的后代乐毅从魏而来。国际著名哲学家邹衍带着他的那套历史哲学从齐国而来。同在这年,已近而立之年的苏秦也到了。随着这几名人才的加盟,燕国显露出龙虎之相。
  定策
  乐毅、邹衍、苏秦三大贤人各依据本专业向燕昭王献言献策。
  乐毅的专业是军事,他就燕国的战略和军事制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燕昭王虚心接纳。邹衍的专业是哲学。在意识形态方面,邹衍提出了一套历史循环理论。历史上的每个朝代都对应着五行中的每一个元素,具有该元素的特点,并按照五行运转理论生克循环。比如商为金德,其色白,在地为西;克金者火也,所以周为火德,火主礼,起色赤,在地为南;克火者水也,所以下一个王朝必定为水德,其色黑,水主智,在地为北。燕昭王想到燕国地处列国北部,不由得心脏狂跳,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将带领燕国完成一件壮举。
  轮到苏秦了,苏秦的专业是外交,可他还不够档次。为什么呢?履历分量太轻。人家乐毅是将门之后,天下闻名。邹衍在来燕之前已经是名满天下的学者,在齐国的“稷下学宫”也算一号。唯独苏秦,出身布衣,辛苦奔波十多年,名不显,声不扬。燕昭王最多也是给他提供一个发展的平台。想要进入核心决策圈子,苏秦还需要做出点成绩证明自己。
  过了一段时间,时机降临。前文讲过,齐国曾经入侵燕国,虽然在人民战争之下狼狈撤出,但撤离得并不彻底,有十座边城还在齐国的控制之下。城中居民与驻防齐军反复斗争,齐国统治得并不轻松。苏秦看出机会,主动向燕昭王请缨,表示愿意代表燕国出使齐国讨要边城,得到燕昭王的许可。
  苏秦见到齐王的第一句话是这样的,“恭喜大王,贺喜大王。可惜,可惜。罪过,罪过。”齐宣王一下子就愣了,“你什么意思,一会儿笑脸,一会儿哭脸的。”苏秦见齐宣王已经上道,才道:“人啊,就算再渴也不会去喝鸩酒。谁都知道,喝了就会玩完。燕国虽然小弱,却是强秦的女婿之国。大王贪恋燕国的十座边城,就相当于与强秦过不去。秦国、燕国联起手再拉拢三晋一起攻齐,齐国的命运将不堪设想。”
  齐宣王道:“那该怎么办啊?”
  苏秦道:“大王如果把边城还给燕国。燕国和秦国都会感激齐国。大王有了燕国和秦国这样的盟友,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放弃十座城便可转祸为福,大王何乐而不为?”
  齐宣王在苏秦的劝说下,同意将十座边城返还燕国。苏秦的成功并不能说明他讹诈技巧的高超,只是投合了齐宣王想放弃的心理。
  口舌是纵横家混饭的凭借。口舌在五官中又主是非。通过口舌,人们既可以说是,也可以言非。所以纵横家的职业生涯充满了是非。挑拨离间、栽赃陷害是他们每日的必做功课,也是他们必须防备的对象。所有纵横家都有过陷害他人和被他人陷害的经历。这是由他们的工作性质决定的。中华民族向来崇尚沉默是金,摇唇鼓舌之士不为一般社会伦理所看好。
  苏秦出使齐国的时候,关于他的流言飞语在燕昭王的耳畔此起彼伏,说:“苏秦是个没有诚信的家伙。大王以万乘的身价尊之于朝廷,岂不意味着公开向天下招聘小人吗?”这样的话说得多了,燕昭王渐渐也就信了。苏秦立功归国本应该受到隆重的接待,苏秦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进入燕都之后却发现这里的街道静悄悄。原来燕昭王故意将苏秦晾在了一旁。于是苏秦去找燕昭王理论,“我本是个普通百姓,也只求个出人头地,大王不以我身份低贱,迎我于城郊,显我于朝堂,我非常感激,遂代表燕国出使齐国,要来边城十座。不想却招来某些人的恶意中伤。然而,我却要说我的所谓没有诚信正是大王的福分。假使我像尾生那样诚信,像伯夷那样清廉,像曾参那样孝顺。大王愿意任用我吗?”燕昭王道:“当然愿意啦。信廉孝的人哪里不喜欢啊?”苏秦道:“大王喜欢要这样的人,可是这样的人还不愿意给大王办事呢!”
  苏秦接着说:“人家曾参忙于在家照顾老母,不离一步,哪有时间不远千里来燕国发扬国际主义精神。伯夷清廉得要命,宁肯饿死也要保存名节,这样的人只能找个地方饿死,哪肯来小弱的燕国建功立业。尾声更是个木头疙瘩,不就是泡妞嘛,何必认真,被MM放了风筝还傻站在河边不走,结果被大水淹死。这样的人做情种还差不多,让他们帮大王报国仇家恨是根本不可能的。”
  “诚信是存在于人心的一种自在之物,不受任何形式的约束,不为别的东西而存在。人们之所以追求诚信,并不是由于诚信能带来丰厚的收获,而是仅仅因为这样做是正确的。只有这样,人才会不为环境所左右,不为利益所引诱,自始至终坚持不懈地践行诚信。”
  伊曼纽尔?康德的成名理论,纵横家苏秦两千年前就提出了。燕昭王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他的复仇之梦。但苏秦从燕昭王的眼中看到了复仇之火。苏秦接下来要做的是往复仇之火上浇油,以激起更高的能量,接着道:“三王五霸的兴旺都是激情进取的结果,没有谁一开始就想做保本买卖,否则齐国出不了营丘,秦国霸不了西戎,我也只能做个普通的商人蝇营狗苟一辈子。如果大王只想做个安稳的守成国王,那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不可避免的。进取之臣和守成之君道不同不相为谋。”
  苏秦接着说:“忠信本来是一股活的灵魂。只是由于近代学人的穿凿附会才成为死的教条,桎梏着人们的思想,早已无法济于事功。因此为国为家计,必须复兴忠信的内涵,使其能够服务于燕国的政治外交军事文化等各方面工作。”
  这样的道理,燕昭王从未听过,听苏秦这么一讲,感觉无限受用。以前他深藏在心中的复仇决心经过苏秦的阐释一下子变成了思想和哲学。布道的结束,意味着苏秦在燕昭王心目中的地位大大不同。苏秦猜透燕昭王的结果是被燕昭王当做心腹,于是两人一起偷偷摸摸地商量进取复仇的具体方案。
  苏秦分析道:燕国地理位置偏僻,人力物力有限,国力一直不强,名为战国七雄,实则兵头将尾,前些年又遭到齐国的重创。以这样的燕国直面对抗强大的齐国是不可能成功的。齐国虽强,但还不是绝对的强,天下能与齐国相抗衡的国家不是没有。西有强秦,如果能与它联手攻齐,韩、魏必然跟从,齐国必然被破。上帝要毁灭一个人必先使其疯狂。对齐国也是如此。齐国疯狂便会忘乎所以,四面树敌。
  苏秦给了燕昭王几秒钟消化时间,接着分析道:能让齐国疯狂的焦点是宋国。宋国地处韩、魏、齐、楚的交界处,长期以来一直在大国力量的制衡之下生存。邻国之所以不敢加兵于宋并不是军事上没有胜算,而是怕遭到其余邻国的联合制裁。另一方面宋国地处南北东西的交通枢纽,工商业发达,是各国的金融中心,涌现了一大批富豪。宋国像个聚宝盆一样惹得许多国家哈喇子直淌。总的来说争夺宋国有两种游戏规则。第一种游戏规则是股份制:有意染指宋国的几方事先达成协议,根据各方的出力多少按比例分红,事成之后皆大欢喜。第二种游戏规则是打麻将:由于每一方都想独吞,因此就得看住上家,盯住下家,坚决不给别人点炮,宁肯自己赢不了也不让别人赢,假如一方独吞,必然会遭到其他方的联手攻击。因此,我们的目标就是努力促成第二种游戏规则,坚决阻止第一种游戏规则的出现。具体来说就是要想方设法使齐国独吞宋国,阻止齐国与赵国、秦国、魏国等国瓜分宋国。由于赵国的强大及其与齐国关系的特殊,离间齐、赵关系是工作的重点。简单来说就是“助齐吞宋,离齐赵之交”。
  燕昭王听后,沉思了半晌,忽然问苏秦:“这个任务交给你如何?”
  苏秦道:“有一种间谍叫死间,有一种死亡叫殉国。我誓为大王奋斗终生。”
  这次密谋在君臣两人长久地相互对拜中结束。
  公元前300年左右,燕昭王以最谦卑的语气向齐湣王表达了尊崇之情,并向齐国派去了一个特洛伊木马———苏秦。苏秦的身份是双重的,明的一面是代表燕国促进两国关系,暗的一面是促成各国联合攻齐。
  从公元前300年到公元前295年,苏秦一共在齐国待了五年,但是工作并不理想。这段时间齐国的内政外交一直受孟尝君的控制。孟尝君搞外交还比较得法,最起码不会干同时得罪所有国家的事情,要么联合韩、魏对抗秦国,要么联合秦国收拾韩、魏。苏秦一直没有机会搞破坏,只是做了一些分量不重的工作。这是一个相对平静的时期。孟尝君连续发动的攻楚、攻秦之战使齐国的实力受到了一定的损耗。燕昭王报仇心切,以为这时可以出手了,便兴兵大举攻齐,事实证明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要大,燕国损失惨重,三军被灭,两将被杀。燕昭王连忙卑躬屈膝向齐国求饶才获得恩准。苏秦见在齐国没有作为,就返回燕国。
  国际风云
  苏秦的时运仍然不济,命途总是多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没有伯乐的时候,为寻找伯乐而奔波,有了伯乐的时候,又苦于不得机会。命运待人是不公平的,有的人顺风而上,有的人逆风而行。有的人站在命运之巅说:看我多伟大,有的人徘徊在命运之门的前面说:我要扼住命运的喉咙。苏秦第一次出使齐国失败之后,在燕国沉寂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机会的到来。苏秦没有白等。在随后的几年,国际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次变化又都朝着对苏秦有益的方向进行。
  公元前295年,随着一代雄主赵武灵王的去世,他在赵国推行的联秦结宋外交政策也宣告瓦解。秦国在被齐、韩、魏联手收拾的时候,它的盟友赵国只顾自己扩充地盘并不曾出手相助,这让秦国非常失望。秦国于是驱逐了赵武灵王的亲信楼缓,魏冉亲自出任相国一职。齐、韩、魏的联合让秦国心有余悸,因此秦国处心积虑要分化瓦解它们的阵营。齐国的内部权力斗争提供了这种机会。齐湣王自公元前301年即位以来,一直生活在孟尝君的强大身影之下。齐湣王是个权力狂,这种权力格局是他不能容忍的,时刻不忘从孟尝君那里攫取权力,无论内政外交处处与孟尝君为难,出发点并不是由于孟尝君推行的政策不对,而仅仅由于推行政策的人是孟尝君。就外交而言,孟尝君推行的是联合韩、魏对抗秦国的政策,齐湣王偏偏要联合秦国瓜分韩魏,最后齐湣王取得了胜利。秦国派去的吕礼成了齐国的相国,开始主持外交工作。就这样齐国和秦国再次联起手来。孟尝君见自己的权势逐渐缩水,就去魏国为相,当然那是后话。
  齐、秦再次联手意味着韩、魏的噩运。带来噩运的人叫白起(记得在暗黑破坏神中有一款武器叫Doombringer,这个名字尤其适合做白起的绰号。但在本书里我还是要称他为战神。白起是整个战国中战绩排名第一、破坏力最大的将领)。白起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布衣出身,行伍为家,在秦国屡次对外战争中崭露头角。穰侯魏冉虽然专权但并不误国,虽然喜欢外籍人才,但也留心本土人才,偏爱贵族出身,但也不拒布衣。就这样魏冉成了白起的伯乐,先是让他作为向寿的副手进攻韩国的军事要地伊阙的附属城堡———新城,又推举他出任汉中太守。当秦国决定对伊阙发动总攻的时候,白起获得了一次单独指挥一个方面军的机会。这对全体六国而言是一个不祥的开始,天下生灵将为这个人的英名付出可怕的代价,真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伊阙的地理位置在今天洛阳南十九里的伊阙山。这座山是石头的,后世的人们在石头中凿出了万千石佛,于是便成了今天的旅游胜地———龙门石窟。可谁曾注意到那些凿出大佛的石头曾经被鲜血所浸透。
  把时间拉回到公元前293年。秦国的大军出函谷关沿豫西走廊滚滚向前,目标直指伊阙,秦国的统帅是向寿。韩军在伊阙严阵以待,但明显韩军就数量和素质都不如秦军。唇亡齿寒的道理魏国懂得,得知情况之后,急忙派魏国最拿得出手的大将公孙喜率军相助。公孙喜的哥哥名头更响,他就是二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纵横家公孙衍,公孙衍的绰号叫犀首,公孙喜的绰号叫犀武。公孙喜的成名作是八年前与齐国名将匡章一起打赢了对楚国的垂沙之战。秦国听说魏国派出精锐援助韩国,马上对军队的领导班子作了调整。向寿成名已久,他的作战特点韩、魏都比较了解,公孙喜有备而来。如果秦军按照原计划进军将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战斗将成为消耗战和拼实力。在穰侯魏冉的力推之下,白起代替向寿成为秦军的主帅。白起用起兵来神鬼莫测又凶猛强悍,既有速度又有力量,可惜他的对手并不知道这些,只有穰侯知道,这就足够了!白起的处女秀是临阵秘密换将,有趣的是他的谢幕秀也是临阵秘密换将。处女秀的临阵换将是由于他名头不响,谢幕秀的临阵换将是由于他名头太响。
  秦军到达预定战场与韩、魏军队形成对峙,白起登上高地对韩、魏两军阵营进行了一番察看。他发现韩、魏两国军队到达战场之后,并没有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形成一个拳头对敌,而是分两处扎营。在随后的试探性攻击中,白起还发现韩、魏两军都有推诿之势。韩军实力较弱,不想单独出击。魏军又认为韩军装备精良,甲坚刃利,应该冲在前面。
  战机出现了。
  以弱敌强的精髓就在各个击破。楚霸王项羽曾经无意中应用这条规则一口气吞下秦国名将章邯沿河布设的九座大营。韩、魏军队的总体数量是秦军的二倍。如果单挑,秦军能打败他们中的任何一支。如果秦军同时与魏、韩联军交手,就不是对手。因此,秦军取胜的办法就是利用速度上的优势趁两军还没有合并之前,发动袭击,予以各个击破。这也是拿破仑的拿手好戏。拿破仑曾经给出了公式:兵力=数量×速度,修正一下应该是:兵力=(数量+质量)×速度。
  白起先在韩军阵前布设疑兵,使韩军不敢轻举妄动,然后偷摸将主力转移到魏军前面。魏军以为秦军主力还在韩军阵前,并没有作严密的防守。因此,当白起对魏军发起攻击的时候,魏军毫无心理准备,受求生本能的驱使陷入一片混乱之中。混乱的军队是没有战斗力的。训练有素的秦军对魏军展开了疯狂的屠杀。韩军见魏军受挫,不战自溃。白起乘胜追击,斩杀两国士兵达二十四万之多!
  透过二十四万士兵层层叠叠淤积的鲜血,中华大地上升起了一颗耀眼的将星,白起的爵位更上新台阶,被封为大良造。伊阙之战的胜利激发了秦军的侵略欲望,新一轮的略地运动即将展开。经此一战,韩、魏两国实力消耗巨大,面对凶猛的秦军,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接下来的两年,白起和司马错轮番向韩、魏发起进攻,夺得大片土地。值得一提的是,全国最著名的两个冶铁中心邓、宛,落入秦国的手中,从此之后,秦军的甲更坚,刃更利。公元前290年秦军再次对黄河以东地区发动攻击,魏国迫不得已献出河东土地六百里,韩国献出从武隧到平阳这条战略要道两边的土地二百里。
  秦军兵锋所指,韩、魏两国有亡国的危险。军事抵抗已无可能,两国只好通过外交途径寻求生存的靠山。以往的经验是:如果被秦国打,就倒向齐国;如果被齐国打,就倒向秦国。现在已经实行不通。齐湣王上台之后已经明确表示要抛弃韩、魏两国。可是国际又出现了新情况,北边的赵国实力剧增,足可以与齐、秦相抗衡。因此魏昭王有意跟赵国混。此时赵惠文王年纪尚轻,赵国大权落在奉阳君李兑手中,另外将军徐韩为也有一定影响力。公元前289年,孟尝君新任魏相后不久就搞了一次外交活动,在他的运作之下,魏昭王和韩成阳君通过李兑这层关系北上邯郸朝见了赵惠文王,强烈表达了想给赵国当小弟的愿望。当然了,求人办事不送礼是不行的,魏国把葛孽(在今河北肥乡西南)、阴成两地献给赵惠文王作为“养邑”;又把河阳(即河雍,在今河南孟县西)、姑密(当在河阳附近)两地献给了奉阳君,作为奉阳君儿子的封地。赵惠文王和李兑君臣二人见韩、魏这么恭顺,便同意收两国为小弟。
  这样,列国正好三极分野,西有强秦,东有强齐,北有强赵。韩、魏站在赵国一方。燕国表面上跟随齐国,其实另有所图。楚国偏远且国弱,被边缘化。这三极势均力敌,谁都想打败另外两方,谁也不敢轻易动手,因为这很容易遭到另外两方的联手进攻,所以每一方都想联合另外一方攻击剩下的一方。在这样的背景下,外交活动非常活跃。总的来说会出现三种对抗模式:一、齐、秦联合攻赵,二、齐、赵联合攻秦,三、秦、赵联合攻齐。事实上,在随后事态的发展过程中,这三种对抗模式相继出现。
  三极斗争的焦点是宋国。宋国这块宝地很让人惦记。齐湣王对宋国很有胃口,时刻不忘吃下宋国。秦国虽然与宋国没有接壤,也公开表达出对宋国的要求,特别是在秦国掌权的穰侯魏冉,总想从宋国夺一块地方做封地。与穰侯想法相同,处境相似的是赵国的李兑和魏国的孟尝君,他们也都想把封地设在宋国。可以说,宋国牵动着三大列强的神经。
  国际形势的变化给燕国提供了复仇的机会。苏秦感觉到实现政治理想的机会到了,便酝酿再次入齐,想要重续五年前被迫中断的事业。这一年是公元前289年。
  再入齐
  在公元前296年的“权(地名,大概在齐、燕边界)之战”,燕昭王因冲动而遭受惩罚。十多万军队被报销,两员大将战死沙场。事实证明,即便齐国被削弱,也不是区区一个燕国就能打倒的。失败教育了燕昭王,让他更加务实,更加隐忍。燕昭王冷静地分析了国际局势和敌我力量对比,又从历史中寻找经验,最后发现春秋末年越王勾践灭吴的奋斗模式最适合燕国。燕、越都是弱国,它们的对手都是强国,而且都有争雄天下的虚荣心。越王勾践的做法是:在国内暗自积蓄力量,对吴国则卑躬屈膝,巧妙逢迎,使吴国丧失对越国的警惕而尽全力发动对外战争。当吴国力量消耗殆尽之时,越国突然发动对吴国的毁灭性攻击。燕昭王想:同样的故事当然还可以再发生一次,因为人类永远是不长记性的。越国有范蠡,我则有苏秦。苏秦也为获得机会而兴奋不已,君臣两人密谋已定。重新包装之后的苏秦将要新鲜出炉。
  权之战的后果是严重的,燕国自讨苦吃还在齐湣王心目中落下了不可信任的印象,所以燕昭王的首要工作是赢得齐湣王的信任。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燕昭王竭尽溜须拍马之能事,将权之战的责任全部揽到自己头上,不停地骂自己犯贱,还信誓旦旦地保证要追随齐国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并且把自己的亲弟弟襄安君送到齐国做人质。
  这几年,齐、秦虽然在宋国的利益上有些许冲突,但总的来说还是在健康平稳地发展,此时秦昭王的好友韩聂在齐国为相(战国期间,列国为了结盟需要,经常允许盟国人士在本国为相。据我理解这种相国基本上只搞外交,大概与日本的“外相”差不多)。韩聂的外交目标当然是追求齐、秦共同利益的最大化,具体来说就是齐、秦合力瓜分赵国。韩聂在齐几年一直在促成此事。为了获得韩聂的支持,苏秦专拣韩聂的兴奋点撩拨。两人私下达成协议:韩聂利用他在齐国的威望帮助苏秦完成结好齐国的使命,苏秦则帮助韩聂促成齐、秦联合攻赵一事作为报答。协议签订之后两人都很满意,据说还产生了真挚的友谊。
  公元前289年,燕昭王以最隆重的仪式封苏秦为武安君,并为他准备了大批车马财货做入齐之用。苏秦入齐一事已经通过黑箱操作基本完成,最后剩下的就是向齐湣王打个招呼,苏秦提起笔来修书一封。于是便有了《战国纵横家书》中的第八封。
  苏秦写道:“尊敬的齐王阁下:几年之前我就曾为齐国服务过,齐国的一切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后来由于燕昭王的屡次邀请,不得已我才去了燕国,其实我的心一直留在齐国。齐国的变化总会让我有种莫名其妙的悸动。如今国际形势正朝着不利于齐国的方向发展。南方的韩、魏、楚三国对齐国心怀不满,图谋勾结赵、秦联合燕、宋以攻齐。我虽不才,愿为大王排忧解难。燕国大臣多数想跟随其他国家与齐国作对,燕王被这种意见包围也跃跃欲试。我在燕国无论如何争辩都改变不了他们的想法,因此我必须大张旗鼓地出使齐国,并想将此次行动打造成一个标志性事件。况且为大王办事也是我满心希望的,即便失去燕王的信任也在所不惜。齐国悠久的历史中不乏楷模。想当初,管仲一句话就被齐桓公予以重用。大王贤于齐桓公,我比管仲也不差。大王如果能相信我的真心和能力,就请以诸侯之礼迎接我,准许我带领一百五十辆礼车来齐。否则,我也只能带领五十辆礼车没声没响地来齐了。我向大王要求高标准的接待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仅仅是为了齐国的利益。只有我受到高标准的接待,其他国家才会认为燕国与齐国坚定地站在了一起,他们在图谋齐国的时候就不得不考虑一下强大的齐国旁边还站立着一个强大的燕国。我若来齐,必定竭忠尽智,侍奉大王。请大王酌之。”
  在这封信中,苏秦向齐湣王表明自己为齐国做事,并不是受燕王的驱使,而是自己的主见。这封信再加上韩聂的从中周旋,苏秦成功地实现了入齐。那一天,场面异常壮观,惊动了所有国家。齐相韩聂在首都临淄的城门外迎接苏秦,苏秦率领着一百五十辆礼车组成的豪华车队浩浩荡荡地赶到。人前的苏秦意气风发,光彩四射。礼车中尽是燕国的名贵特产和无数硬通货———金银。双方代表见面寒暄之后,苏秦跳上了韩聂准备好的车子。韩聂亲自驾车将苏秦迎到齐国的接待机构。
  在齐、赵两强中,对秦国扩张阻碍最大的国家是赵国,不为别的,仅仅由于赵国离秦国较近。韩、魏两国依靠赵国,挡住了秦国东进的道路,因此秦国就想联合齐国瓜分赵国。这也算是远交近攻的一次无意识运用。如何推动这次外交工作,穰侯有个创意。想当初,“王”意味着高于其他国家一等的地位,只有强国才有实力称王,而且称王不是关起门来想称就称,还要得到其他国家的承认才行。随着时代的发展,“王”已经大面积普及,战国七雄个个称王,连宋国、中山国这些二流国家也纷纷称王,因此要想显示出国际地位的高人一等,就得对称号进行升级。比王更高一级的称号是帝。穰侯计划令秦、齐同时称帝,秦为西帝,齐为东帝。称帝之后,两国再携手瓜分赵国。
  于是秦国想先行称西帝,然后魏冉代表秦国跑到齐国向齐湣王赠送东帝的称号,这个做法得到了齐相韩聂的积极响应,齐湣王接受了秦国的好意,并同意与秦国一起出兵进攻赵国,而且还约定了同时出兵的日期。其实齐湣王内心深处对名头称号一类的东西并不大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他在攻宋和攻赵的问题上有点不大确定,于是就找苏秦商量。苏秦一听秦国准备和齐国一起称帝分赵,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这个计划实现,那将意味着齐国对燕国形成半包围攻势,重要的是,没有了赵国,他恐怕有生之年也见不到齐国被破。但苏秦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装出一副谈笑风生、循循善诱的样子,对齐湣王道:“攻赵有什么好的,赵国是个军国主义国家,国家的一切力量都围着军事转,攻赵战争的结束也意味着赵国国力的衰竭,齐国得到的将是一片满目疮痍、一穷二白的烂摊子,况且攻赵也会大大消耗齐国的国力。攻宋就不一样了,宋国商业发达,财富稠密,但宋国政府并不懂得如何将社会财富转化为战斗力,因此国防力量一直不强,大王攻宋,则可事半而功倍。得十里之赵,不如得一里之宋。取一里之赵,难于取十里之宋。大王可不能着秦国的道,为他人作嫁。秦国是阻碍齐国攻宋的最大绊脚石,因此齐国应该联合赵国压制秦国,并趁机吃下宋国。况且齐国拒绝称帝,国际舆论将站在齐国一边,秦国会因独自称帝被陷于不义,大王正好可以利用国际舆论联合各国发动对秦国的攻击。”
  齐湣王听了苏秦的高论,豁然开朗,马上将进攻方向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拒绝了东帝的称号,开始联络赵国对抗秦国。齐、赵两国一拍即合。公元前288年,两国在阿(地名)召开了一次联盟大会,齐湣王和赵惠文王确立了联合拒秦的战略伙伴关系。李兑、苏秦也出席了会议。
  齐相韩聂满心欢喜地迎来苏秦,本以为自己会多个帮手,哪知苏秦过河拆桥,第一次出手就将他辛苦经营的外交框架全部破坏。韩聂无奈,憋着一肚子气辞职离齐,准备来日报复。苏秦接班成为齐相。
  稳定了对赵国的关系之后,齐湣王就发动了对宋国的第一次攻击。无巧不成书,此时的宋国正好处于挨打的最佳时期。宋康王自公元前324年即位以来,一度表现得像个英明的国君。他不遗余力地对宋国进行了制度改革,宋国因而实力大增,同时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开拓疆土,不但成功地吞并了邻近的滕国,还从魏、齐、楚等大国手中夺得不少的土地。宋国最强盛的时期拥有战车五千乘,俨然以列国第八雄自居。耀眼的胜利刺激了宋康王的骄傲和自满,使他陷入自我崇拜的旋涡不能自拔。宋康王觉得自己才是宋国的真神,便下令将宋国境内的所有神像全部破坏,又鞭天笞地,以示天地之间唯我独尊。这还不够,宋康王又玩起造神运动,他为自己编排了个出场仪式,只要他进宫,宫中之人先喊万岁,堂上之人紧跟着也喊万岁,门外之人听后也跟着喊万岁,到最后所有听到万岁的人都必须喊万岁,一时间万岁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宋康王就在这声声的万岁声中达到自我催眠状态。宋国人叫苦不迭,生产生活受到了严重干扰,中草药行业却意外地火了起来,原因是许多人因嗓子喊哑不得不大量购买护喉药。宋康王的生活作风也日渐腐化,往日爱岗敬业的宋康王早已被耽于享乐的宋康王所取代,美酒和佳色成了他的最爱。煊赫一时的宋国急转直下,离挨收拾不远了。
  就在这时候,强邻齐国对宋国发动了攻击。燕国为了表达对齐国的忠诚,派将军张魁带领两万士兵自备干粮免费帮助齐国攻宋。这一仗打得很顺利,宋国不得不割让淮北地区向齐国祈求和平。赵相奉阳君李兑和魏相孟尝君纷纷鼓动本国出兵与齐国争夺宋国。秦国也派人向齐国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因此齐湣王取得淮北之后并没有继续深入,而是反过头来开始着手处理各种阻碍齐国攻宋的关系。
  齐湣王初次攻宋取得胜利之后,更加趾高气扬,苏秦也有意助长齐湣王的骄狂。比如在谈到孟尝君的时候,苏秦将前些年齐国对外政策上的失误都归到他的头上,而近些年的成功都归到齐湣王身上。他说,孟尝君执政期间,攻秦三年,讨楚五年,齐国没有寸土进账,而国力大耗,军民疲惫,又想夺取宋国淮北地区,结果还是不成功。孟尝君又想拉拢赵国,照样以失败而告终。自从大王驱逐孟尝君亲自掌政以来,齐国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称帝,秦国就主动送来帝号;想联赵,便有了阿之会;谋求宋地,则宋献淮北。我咋就纳闷同样的齐国,为什么前后的差距这么大呢?后来我明白了,这是孟尝君的愚昧与大王的英明形成的反差,同时也是燕、齐同心的结果。
  苏秦还为齐湣王设计了一个三环外交:最里面的一环是齐、燕之间坚若磐石的关系;中间的一环是三晋,对待三晋的策略是能拉则拉,不能拉则逼迫;最外面的一环是秦国,如果秦国阻挠齐国吞并宋国,齐国则联合三晋攻击秦国。对于楚国可不必在意,它的位置和力量暂时对国际局势构不成影响。三环外交的内在逻辑是没有问题的,如果齐燕关系牢不可破,当然可以控制三晋,他们不满也没有办法;有了三晋的支持,秦国就不敢再和齐国争夺宋国。这里面唯独值得注意的前提是,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齐、燕关系牢不可破。齐、燕关系是齐国整个外交结构中的基石,必须有可靠的保证,否则齐国的后果将不堪设想。最可怕的结果是,齐国仗着三晋的支持惹恼了秦国,又仗着燕国的支持,得罪了三晋,到最后燕国再反水,齐国可就满世界找不到一个盟友了。齐湣王智商不低,对其中隐藏着的危险也觉察到了,准备对齐国外交结果的前提条件进行一次考验。
  在攻宋、称帝等一系列问题上齐、秦关系已经闹僵。齐湣王听从苏秦的意见,准备合纵攻秦,便派苏秦代表齐国联络抗秦联军。到目前为止,苏秦已经获得了齐湣王的全部信任,齐湣王根本不把他看做是燕国派到齐国的大臣,而是当做自己的心腹大臣,并让他代表齐国出使燕国。齐湣王虽然对苏秦颇为信任,但在外交上颇有主见。苏秦刚到燕国,齐湣王就开始考验起齐、燕关系。齐湣王在没有征求燕国意见的情况下将燕国派去帮齐国进攻宋国的将军张魁杀死。张魁被杀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在燕昭王脸上。燕昭王脸上火辣辣的,怒气直冲脑门,“齐湣王算什么东西,我好心帮你攻打宋国,你却无故杀我大将,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哪,传我命令,动员全国范围内所有军队,准备找齐国血拼。”
  大臣凡繇见燕昭王因愤怒失去方寸,站出来说道:“启禀大王,我想辞职。我只为贤君做事。现在看来大王离我的要求还有一定差距。”
  燕昭王吃惊地问道:“此话怎讲?”
  凡繇回道:“想当初,燕国内乱,齐国乘虚而入,先君被杀,社稷被毁。大王忍辱含垢,折腰事齐,燕国臣民并不认为大王懦弱,而是由于齐强燕弱。现在张魁死了,大王却恼羞成怒要找齐国血拼,难道在大王心目中张魁比先君还重要?兵者,国家凶器也,大王还是少动为妙。”
  燕昭王道:“那该怎么办啊?燕国可是受气了。”
  凡繇道:“既然受气了,就接着受。上天给了大王一个大好的作践自己的机会,大王得好好利用。大王不如搞一个隆重的道歉仪式。比方说,穿上白衣,离开宫殿住在茅草屋里,然后派人向齐王道歉。”
  凡繇一席话,像一瓢凉水一样浇灭燕昭王心头的怒火。冲动这头魔鬼又回到理智的控制之下。
  燕昭王依计而行,大概也搞了个新闻发布会,然后穿着白色衣服,走出王宫来到离国都很远的一座茅草屋里,再也不出来。这在当时是最高规格的认错仪式了。燕国使者到达齐国的时候,齐湣王正在举行国宴。文武百官和外国使节将齐湣王围在当中。齐湣王志得意满,骄矜之情溢于言表。
  在众目睽睽之下,使者代燕昭王道:“都是我们燕国的不是,以大王您的英明绝对不可能杀掉盟国的大将。张魁名则代表燕国帮助齐国,实则净搞一些危害两国关系的事情,被大王所杀,纯属咎由自取。我感谢大王为我清理门户,并真诚地请求大王原谅我择人不当的过失。”
  使者说完,众人乐成一片,齐湣王没有反应,装出一副醉酒的样子,道:“你说什么,刚才我没有听清,再说一遍。”燕使只好提高嗓门再说一遍。众人的笑声更加放肆。齐湣王这才心满意足,点手叫来一名端茶倒水的侍者道:“你去燕国见到燕王后让他回宫睡觉。让他保重身体,我还需要他为齐国做事。”
  忍是头上一把刀,燕昭王含辱吃下了大将被杀这只死苍蝇,从而避免了一次决策失误。
  齐湣王的智商不低,但情商绝对不高。要考验一份忠诚,却是通过一件足以破坏这份忠诚的事件。人人生而平等,国国各有尊严,从来没有单方面的忠诚,只有契约之下的忠诚。齐国待燕国以仁义,共享以利益,燕国才会待齐国以忠诚,视齐国为宗主。否则,表面上的忠诚永远有待于考验。燕国表现得越忠诚,隐藏的阴谋也越危险。可惜牛气冲天的齐湣王不会理解忠诚是一份契约,而仅仅将表面的服从和恭顺当做事实的真相。他的逻辑是,既然燕国连这样的侮辱都能忍受,以后怎么会危害齐国。燕昭王的逻辑正好是,我之所以忍受这样的侮辱,正是为了以后摧毁齐国。
  谋秦
  苏秦在燕期间,见证了张魁事件的整个经过。燕国张魁的死让苏秦多少有点触动,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担心像张魁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可燕昭王还是催促苏秦将破齐的事业进行下去。在燕昭王的复仇棋局中,苏秦也只是一颗棋子。可谁又不曾是他人的棋子呢?哪个玩弄他人于股掌之间的大人物不是由被操纵的小人物发展而来。燕昭王又派遣两万自带口粮的军队去帮助齐国攻秦。
  苏秦继续踏上征程,此时他的身份是双重的。明的一面代表齐湣王组织合纵攻秦,私底下又同时帮助燕昭王联络反齐势力。在苏秦出使燕国的时候,齐湣王同时派出其他外交人员到三晋联合反秦力量。
  当时的三晋情况比较复杂。孟尝君在魏国已经站稳脚跟,当年他带着复仇的愿望离开齐国到魏国求发展,得势之后,便尽一切可能图谋攻齐。孟尝君将个人恩怨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的做法尽显黑社会老大的江湖本色。赵国的奉阳君李兑与孟尝君是一路货色。但李兑与齐湣王之间有一项见不得人的交易:李兑利用赵国的力量帮助齐湣王攻秦、攻宋。齐湣王则将攻宋的一部股份———定陶,送给李兑作为报答,至于赵国的利益会不会因此受损,李兑并不关心。但是李兑在赵国贯彻他的意志时受到了障碍,比他影响力稍逊一筹的将军韩徐为则主张联合三晋攻打齐国。共同的目标使孟尝君与韩徐为走到了一起。赵国高层分裂为两派,一派是以李兑为首的联齐派,另一派是以韩徐为为首的抗齐派。两派之间的力量是不均衡的,李兑势力较大,韩徐为一派还不敢公开与李兑作对。韩国的对外政策一向是跟着风向跑,可以不予考虑。
  三晋的局势对齐国与燕国而言各有优劣之处。齐湣王要想发动合纵攻秦,就需要巩固与李兑的关系,再通过李兑整合赵国和魏国的反对派。燕国要想实现孤立齐国,就必须割断齐国与赵国的关系,加深齐国与其他国家的仇恨。一时间,李兑成了各种关系的枢纽。韩徐为和孟尝君与齐国势不两立,但却不能不给李兑面子。因为如果李兑不赞成攻齐,攻齐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齐湣王就推举李兑为合纵攻秦大军的盟主。韩徐为和孟尝君也只好派军队赞助。他们期待着李兑与齐湣王的关系破裂,那样李兑就能与他们一道攻齐。苏秦从事的正好是这项工作。
  齐、燕、韩、魏、赵五国军队集结在中原的成、皋一带,各怀心腹事,逡巡不前。孟尝君和韩徐为是看在李兑的面子上勉强从事,李兑是为了从齐湣王那里捞点好处,齐湣王是为了宋国,韩国一向没有主见,燕国的背后则隐藏着个巨大的阴谋。一场荒唐的军事行动就这么不可思议地开始了。
  五国之中的主力是齐国,齐湣王不是个坚定的抗秦分子,他攻秦的目的只是为了吓住秦国,使秦国不敢插手齐国灭宋。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齐湣王玩了个花招。孟尝君和李兑都是三晋中有影响力的头面人物,李兑已经被齐湣王用利益捆在齐国的战车之上,齐湣王又想用利益拉拢孟尝君,使孟尝君运用他在三晋的威望充当齐国攻秦的马前卒,便把宋国的另一块地方许给孟尝君做封邑。
  齐湣王自以为他的设计天衣无缝,于是发动了对宋国的第二次进攻。但是,战局刚开始,就遭到了苏秦的反对。苏秦和齐湣王在攻秦的大方向上没有分歧,但由于两人的立场不同,对攻秦的程度上意见不一。苏秦站在燕国的立场上,希望齐湣王大力攻秦。这样,齐、秦关系才能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齐国多一个死敌,燕国就多一个死党。齐湣王主张攻秦,目的是为了不让秦国插手齐国攻宋。苏秦为了让齐湣王将攻秦的事业进行到底,假装站在齐湣王的立场上,对他展开了游说攻势。
  苏秦做了很多具体工作,有一封信最具代表,在信中苏秦对齐湣王道:孟尝君在三晋颇有人望,没有他攻秦之事玩儿不转,请大王不要吝惜,多加打点,确保他站在攻秦的第一线。我在魏国将时刻监督孟尝君的思想动向,一有风吹草动我就报告给大王。请大王暂且咽下对宋国的口水将攻秦事业坚持到底,因为攻秦之战的成功与否,将关系齐国的命运。如果成功,齐国会因胜利而实力大增,三晋不得不唯大王马首是瞻。大王怎么对付宋国都有利。如果攻秦之事不欢而散,齐国将受害无穷,三晋定会争相讨好秦国,秦国没有了压力,也会来与齐国争夺宋国。因此,大王一定要通过孟尝君使三晋一心攻秦。即便讲和,也要集体讲和,决不能搞得分崩离析。攻秦之事还没有启动,大王就急不可耐地派兵攻打宋国的平陵,这对大局危害很大。请大王马上停止,重新将心思用在攻秦上。孟尝君和李兑的代表想让大王先把平陵和定陶给了他俩。大王可千万不能相信他们。他们得到实惠就不会再为大王办事,因此大王应该用承诺吊住他俩的胃口,等事成之后再兑现也不迟。我估计大王的身边还有一种意见,有人会说,三晋合在一起,当然可以攻秦,但是攻完秦之后,他们也可能攻齐。这种说法严重错误。不等秦军出关接仗,大王就攻灭了宋国,有齐、燕联盟在,三晋不敢有什么动作,如果不老实,大王就联合秦国夹攻三晋。总而言之,如果大王舍弃宋国将攻秦进行到底,我就能帮大王应付一切可能出现的情况。最后请允许我再次重申燕国对齐国坚贞不渝的忠诚。
  苏秦的话,齐湣王并没有听从,照打宋国不误,没过多久,事情的发展就证明齐湣王在这个问题上搞错了。李兑是个十足的现实主义者,在他眼中利益就是一切,谁能给他好处,他就跟谁好。但是,孟尝君却不一样,蝇头小利无法弥平他对齐湣王的怨恨。当齐湣王发动对宋国的进攻时,孟尝君开展秘密活动,阻挠齐湣王的军事行动。赵将韩徐为在受孟尝君的游说之下准备趁齐国攻宋的时候,从背后攻击齐国。孟尝君还知道燕昭王对齐湣王有深仇大恨,便派人与燕昭王联络。燕昭王不明所以,也公开讨论攻齐事宜,准备与韩徐为一起进攻齐国。
  齐湣王获悉了韩徐为与燕昭王的动向之后,不得不停下攻宋的步伐,回过头来应付身后的危机。对付韩徐为齐湣王动用了李兑,看在伟大的利益面上,李兑阻挠了韩徐为的军事行动。对付燕昭王,齐湣王不用亲自动手,只要把这种情况告诉苏秦,苏秦自会打理。从苏秦的角度来看,也是这样。在齐湣王与李兑还没有断绝关系的前提下,在齐、秦关系还没有完全恶化的前提下,燕国的复仇计划成功的概率不大。因此苏秦写信给燕昭王,劝他少安毋躁,保守秘密,再待时机。齐湣王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场风波背后推波助澜的是孟尝君。
  齐湣王又将注意力转移到攻秦上来。孟尝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想让齐湣王背叛三晋与秦国首先议和,这样就会激怒三晋,使李兑断绝与齐湣王的关系。苏秦为了配合孟尝君,便向齐湣王发回假情报,说三晋与秦国有议和的意思。与秦议和一向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齐湣王知道后,打算先行与秦国议和,但也怀疑苏秦情报的真实。在与秦国议和之前,齐湣王先放出风去,准备召象征着齐秦友好的韩聂回来为相。韩聂离开齐国后,也一直暗中活动,图谋重新回到齐国以报复苏秦。虽然齐湣王做得很小心,但还是给三晋造成了心理上的阴影,连李兑也开始怀疑齐湣王是不是要出卖自己。
  苏秦连忙写信向燕昭王汇报情况,并让燕昭王派人盯住孟尝君和韩徐为,确保他们攻齐的志向不变。苏秦还嘱托燕昭王不要当众商量攻齐之事,一来时机不成熟,二来自己在齐国这边也很难为人。但是燕昭王似乎并不听苏秦的话,看来燕昭王对苏秦的信任也出现了问题。可是苏秦已然没有退路,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按照原计划走下去。
  这时,天气已近夏秋之交,中原大地迎来了阵阵秋雨。霏霏淫雨不但没有舒缓人们的神经,反倒助长了无尽的猜忌和怀疑。由于道路泥泞,五国大军横列在中原广大的田野上,士兵们躲在军营中,在愁闷和苦恼中打发时间。对秦的战争因天气被强制冷却下来。
  苏秦突然接到齐湣王的命令,要他去赵国到李兑身边工作。苏秦领命,由大梁沿东北方向来到邯郸。苏秦一到邯郸,就提起笔来给齐湣王写信,在信中苏秦汇报了前线的军事情况,传达了奉阳君李兑对齐、秦和谈的担忧,又再一次向齐湣王保证齐、燕之间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把燕昭王背后谋齐说成是某些人别有用心的挑拨离间。
  齐湣王并不缺乏政治手腕。他放出去一个与秦国和谈的烟幕弹一下子看清了三晋的意向。这一手被后来的政治家反复使用。美国政府也是这方面的行家。比如美国想对某个国家动武,某个议员会先提出议案。如果国际舆论反对强烈,则舍车保帅,议员受点处罚拉倒。
  齐湣王得知李兑的真实意图之后,马上变换手法,派苏秦向李兑解释情况。齐湣王承认考虑过与秦和谈,但把所有责任都推到魏国身上。齐湣王矢口否认打算召回韩聂为相。对于齐湣王的解释,李兑也不太相信,便打出另一张牌。孟尝君、韩徐为、燕昭王三人一直在图谋攻齐,只是由于李兑的压制,他们的计划才没有变成行动。当李兑停止对孟尝君和韩徐为的压制时,三人马上发兵进攻齐国。齐湣王何其聪明,马上明白了这一手的潜台词:李兑张口要东西了。于是派人去赵国向李兑送上小城一座。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事情就很好办。李兑立刻给孟尝君、韩徐为打招呼,快把军队给我拉回来。
  孟尝君精心策划的这次挑拨离间,虽然产生了阶段性成果,但并没有伤及齐湣王与李兑关系的根本。孟尝君可能想不到能将齐湣王与李兑拴在一起的东西不是他所熟悉的江湖义气,而是利益。而且李兑和齐湣王都是政治斗争中的老手,不是雕虫小技就能打败的。面对误会,两人各打一手牌之后又明白了彼此的底细,利益又再次成为两人之间的胶黏剂。
  李兑与齐湣王的关系修复之后,倒霉的就该是挑拨离间的人。孟尝君也只是这个阴谋的策划者,苏秦却是实实在在的执行者,李兑便怀疑上了苏秦,暗中派人监视。韩徐为攻齐本受李兑节制,李兑却说是受苏秦和燕昭王的怂恿。随后,苏秦挑拨齐、赵关系的活动被李兑发觉,李兑甚至还知道苏秦在为燕昭王效忠。不过,燕国与赵国的关系还没有闹僵,齐湣王也还信任苏秦,因此李兑还不敢杀掉苏秦以谢天下,而只是软禁起苏秦使其丧失破坏功能。
  苏秦百密一疏,也有失手的时候。与苏秦同台竞技的李兑、齐湣王、孟尝君都不是善茬,苏秦不可能每一步、每一招都胜人一筹,进三步退两步已经不易。不过,燕国复仇计划的框架没有改变。胜券还操在苏秦手中。
  软禁是一种不愁吃喝没有自由的生活。苏秦已经习惯了东奔西走,迎来送往,决策计划,开会讨论的高强度工作节奏,一下子清闲下来,颇为不适应。但,清闲也自有它的妙处,当人忙碌的时候,心像奴隶一样跟着形体奔走;当人清闲的时候,才可以心骛八极,神游万仞。失去自由的苏秦心灵反倒活跃起来。苏秦反思着以前的失误,思索着将来的突破口。
  当苏秦在有限空间内进行复杂的心理活动时,攻秦之战终于正式启动了。夏秋之交连绵的雨季已经过去,中原大地一派秋高气爽。秋天是诗人发骚的季节,是农民收获的季节,是大雁南飞的季节,是士兵玩命的季节。秋气肃杀,兵戈启动。齐湣王听从了苏秦欲灭宋先攻秦的建议,有利益在李兑也没说的。只要齐湣王、李兑两人坚持攻秦,攻秦之事就能实现,尽管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暗箱操作。五国大军向函谷关开去。秦国君臣的神经颇为紧张,前些年,孟尝君发动的攻秦之战至今仍令秦国心有余悸。如果是三晋,秦国还能抵挡一阵,加上齐国,秦国必败无疑。但秦国也发现五国部队并不团结,便把前些年侵夺韩、魏的一些土地还给韩、魏,并向李兑和齐湣王祈和。韩、魏得了实惠,李兑和齐湣王赢了面子。五国部队不战而屈人之兵,也算是圆满结束。
  苏秦之死
  齐湣王不忘苏秦的教导,在攻秦之战刚开始的时候,就派早有准备的另一支部队发动了对宋国的第三次攻击。果然不出苏秦所料,这一仗进行得非常顺利。三晋部队还没有来得及从攻秦前线撤回来,战争已经结束,宋国被灭。
  这段时间,苏秦同时也在寻求自救,他接二连三地给燕昭王写求救信。燕昭王也数次派使者向李兑提出严正交涉。可李兑不为所动,关了苏秦将近一年。后来,五国攻秦事成,齐国也吞并了宋国,李兑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关押苏秦,才将其释放。
  苏秦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这段蛰伏的日子里,苏秦已经找到了斩断齐、赵关系的法宝。
  齐湣王攻秦、攻宋的一系列动作惹毛了许多国家。秦国对齐国的愤怒自不待言,韩、魏因被齐湣王利用也十分不满,只有赵国的奉阳君李兑由于利益上的原因还与齐湣王保持着密切的联系。燕昭王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发展,表面上仍然与齐国站在一起,暗地里却准备拔出复仇的剑。齐湣王吞并宋国之后,李兑派人来齐国要求齐湣王兑现当初的承诺。定陶是宋国的明珠,是全国著名的金融中心,其地位好比中国的上海,美国的纽约。齐湣王内心深处很想赖掉。苏秦站在国际关系的高度向齐湣王鞭辟入里地分析了赖掉定陶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当然基本上还是“有齐、燕联盟在,三晋就不敢为难齐国,没有三晋的支持,秦国根本无力进攻齐国”的调子。齐湣王想想,觉得也不错,于是便黑了李兑的定陶。
  就在苏秦大功告成的时候,燕昭王对他的信任却也到了头。由于通信上的不方便,燕昭王并不知道齐、赵关系的彻底破裂是苏秦一手造成的,燕昭王甚至不知道十多年来苏秦矢志不移地信守当初的约定。燕昭王看到的是,苏秦在齐与齐湣王打得火热,到魏与孟尝君眉来眼去,去赵又与李兑勾勾扯扯,因此对苏秦能否忠贞不贰产生了怀疑,于是便派人通知苏秦下岗。
  当纯真的理想遭遇世俗的无情,聪明绝顶如苏秦者也只能无奈地长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像他一样高贵。苏秦本身就是一门辩证法,在他身上完美地体现了简单和复杂两个方面。简单是指他纯真的人生理想:干一番于人有利的事业。复杂是指他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所运用的一系列极高难度的手段。可惜,简单存在于内心,而复杂表露在世上,因此世俗之人大多以为苏秦是一个朝三暮四,见利忘义的无良政客。
  燕昭王在动乱之中登上王位,经历过国破家亡的痛楚,整日以报仇雪耻鞭策自己。他卧薪尝胆的决心让人称赞,但近代心理学的研究成果告诉我们,长期的仇恨会造成心理的扭曲,使人缺乏安全感,变得残忍猜忌。越王勾践、秦始皇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燕昭王只是程度稍浅而已。燕昭王对人才的看法比世俗也高不了许多。魏文侯对乐羊的信任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的佳话。非常之人才能建非常之功,苏秦侍奉的老板并不合格。
  眼看成功在望,苏秦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满肚子尽是憋屈,只好拿起笔来给燕昭王写了一封信。在信中苏秦表白心迹,回顾了与燕昭王共事以来的点点滴滴,以婉约的口气提醒燕昭王不要忘记自己对燕国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苏秦将一生中的成功、失败作了个简明的交代。这是一封非常具有代表性的信,其说理之明晰透彻,语气之婉约感人,是苏秦的一贯风格,体现了十足平民本色。苏秦写完这封信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岂知这封信竟是最后一封。
  顺便说几句,同样是纵横家,苏秦与张仪的风格代表着两个极端。张仪的说服是逼迫式的,苏秦的说服是诱导式的;张仪善于利用人的恐惧心理,苏秦善于利用人的贪婪心理;这种分野也和他们的出身、气质有关系。张仪出身贵族,奇才天纵,有种乘风破浪的快感;苏秦系平民子弟,苦心孤诣,充满百转千折的抗争。
  齐湣王的过河拆桥捅了马蜂窝,李兑像干了一年活要不着工钱的民工一样对工头齐湣王充满了深仇大恨,一下子从齐湣王的合作伙伴变成了死对头。在齐湣王自我感觉良好的时候,一场针对齐国的军事活动在紧锣密鼓的酝酿之中。
  被齐国伤害的秦国与被齐国欺骗的赵国,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抛弃前嫌走到了一起。孟尝君迫不及待地加入和秦、赵的联盟。秦国力量最强,以盟主的身份开始组织攻齐联盟,最后齐湣王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燕国也举起了攻齐的大旗,由于国仇家恨的原因,燕国还是攻齐各国中斗争最坚决、革命最彻底的势力。
  公元前285年,各路大军云集,像乌云一样向齐国压来,齐湣王情知不妙,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他的控制,数年来一直组织齐国外交工作的苏秦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猛然间齐湣王明白了什么,燕昭王向他展示了一种穷人的斗争法则。这是公子哥出身的齐湣王无法体会到的。如果一切都是错,那么杀死罪魁祸首苏秦是齐湣王唯一能做的。
  对于死,苏秦表现得很坦然,可以说从出使齐国的那一刻起苏秦就没有想过活着回去。毕生心愿已经实现,一个平民所能达到的地位已经达到,功名也已经不朽,一切都是大圆满,身体又何足怜惜?当齐军在前线节节败退的时候,苏秦在五匹马的巨大拉力下实现了永生,在另一个世界他的金身被重新整合,将照耀着无数后世的功名之士。
  如果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苏秦死得冤枉,为燕昭王辛辛苦苦一辈子,到死却被误会。可这哪是苏秦的本意,如果认为苏秦将自己的价值定位于获得别人的认可,那也太低估了苏秦的境界。在与燕昭王定策的时候,苏秦已经明确地说出忠诚是一种不依赖于他人判断、不受形式限制的自在之物。苏秦其实是在说对别人的忠诚其实就是忠于自己。事实证明,在忠于自己的大是大非面前,燕昭王那点可怜的信任简直轻如鸿毛。从这个意义上讲,苏秦是个大成功者。
  苏秦不朽!
  总结一下苏秦所从事的间谍活动。
  苏秦的总体思路是通过使齐国疯狂实现对齐国的毁灭,与范蠡向越王勾践献的灭吴之计类似。具体操作上,苏秦发现了既是火药桶也是聚宝盆的宋国,于是牢牢地将齐湣王的目光定位于宋国。为了让齐湣王得到宋国激怒其他国家,苏秦为齐湣王设计了三环外交,并通过自己的努力构筑了三环外交最里面的一环———齐、燕关系。这是苏秦外交设计的基石,看似坚固,其实是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然后,苏秦怂恿齐湣王联赵攻秦。后来齐国攻宋受到挫折后,苏秦说服齐湣王发动合纵攻秦。齐湣王转身攻宋后,苏秦又使齐湣王相信只有彻底打败秦国才能攻灭宋国,齐、秦关系遂告决裂。随后苏秦与孟尝君联手试图破坏齐湣王与李兑的关系,但是遭到失败,不久之后苏秦也被软禁。获释之后,苏秦直接从利益下手一举使齐国与李兑闹翻。这时天下便到处都是齐湣王的敌人,苏秦当初的设计成为现实。苏秦死去。
第十四章 齐国的没落
  第十四章
  齐国的没落
  合纵攻齐
  公元前286年,齐国吞并宋国之后,合纵攻齐行动已经在酝酿中。由于齐湣王数年来如一日的妄自尊大和欺人太甚,那些意欲攻齐的国家个个主动,并不像五国合纵攻秦时存在胁迫和利诱现象,同时许多因素交织在一起使这次攻齐行动如排山倒海般不可遏止。国家利益,国家恩怨,个人利益,个人恩怨,靡不毕现。
  第一个站出来旗帜鲜明地反对齐国的国家是秦国。齐国吞并宋国之后,土地、人口、财富大幅增加,假以时日齐国将这些营养消化,实力将大为增加,这是秦国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秦昭王明确向国际表态:鉴于齐国数次让秦国难堪,秦国与齐国的仇恨不共戴天,天下要么有秦无齐,要么有齐无秦,我一定要与齐国来个彻底的清算,必伐之,必亡之。秦国权相魏冉一直对宋国的陶郡垂涎欲滴,齐湣王横刀夺爱让魏冉妒火中烧。当秦国的国家利益与权臣的个人利益结合在一起时,攻齐之事已成板上钉钉。秦国实力最强,便以盟主的身份开始组织合纵攻齐。
  公元前285年,秦昭王与楚顷襄王开了个碰头会,又与赵惠文王开了个碰头会,分别达成了联合绞杀齐国的意向。随后,秦国发动了对齐国的第一轮攻击。秦国大将蒙骜率领秦军越过韩国、魏国的领土对齐国的河东地区发动了进攻,攻占了九座城池,第一轮攻击以小胜结束。
  第二年,秦国又开始组织对齐国的第二轮攻击。打仗之前,会议必不可少。秦昭王先与魏昭王开了见面会,又与韩厘王开了见面会,由于赵国的从中做媒,早就蠢蠢欲动的燕国也加入秦国的阵营。赵国地处中原,实力雄厚,与各国之间都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秦国吸取上次联赵攻齐不成功的教训,于是推举赵国为盟主。在统帅人选上,赵国选择了正在为燕国效力的大将乐毅。乐毅之所以被推举为统帅,是由于他的赵国背景。想当初(公元前314年)齐国差点灭掉燕国的时候,乐毅曾建议赵武灵王阻止齐国吞并燕国以防止出现一齐独大的局面,赵武灵王对乐毅颇为赏识,后来赵武灵王饿死,乐毅才辗转来到燕国。乐毅无疑是能实现燕国、赵国共同事业的最佳人选,被推为燕国和赵国的“共相”。“共相”是当时的一种风气,就是说几个国家为了共同的利益,使用同一个相国。秦、赵、燕形成三国轴心之后,韩、魏也加了进来,这样就成了五国同盟,乐毅成了五国盟军名义上的统帅,直接指挥的是赵、燕部队。
  军事行动按计划有序展开,首先秦国将军蒙骜从河东地区的正面战场发起进攻。五国之中,秦国最为强悍,齐国不敢掉以轻心,派主力部队开往前线迎敌。哪知在齐军主力全力防守正面战场的时候,右翼的空当儿完全暴露在乐毅面前。乐毅率领赵、燕主力与其他国家的一些辅助部队从赵国东南面出击,一战便攻克了齐国边境重镇灵丘(今山东高唐南)。乐毅的出现完全出乎齐湣王的意料。情急之下,齐湣王只好征召剩下的一切军事人员与准军事人员,派触子为大将、达子为副将前往济西迎战乐毅。这支部队人数虽然不少,但是战斗素质一般,军队统帅也是齐国的二流将领,齐军的精英都被秦军拴在正面战场。
  两军沿济水对峙,触子的想法是充分利用内线战场优势沿河固守,待敌军士气消耗殆尽之时再打防守反击。这种作战思想应该说很符合齐国的实际,然而齐湣王却不吃这一套,尽管处于敌强我弱的不利局面,可仍然狂傲如旧。他以一个军事外行的眼光强令触子主动出击,御敌人于国门之外,并发下一道非常伤害将领尊严的命令:“如果拒绝出战,要你全家性命,连祖坟都刨了。”大敌当前,将领是卖方市场,而君王是买方市场,一个识大体的君王应该降低姿态主动请求将领为国效命,可惜齐湣王这种到死都要装的人不会明白这个道理。他的逻辑永远是,我生来是人上人,死也是人上人。
  最痛苦的莫过于触子,不战家族破灭,祖坟被夷,出战又是以卵击石。两军相接的时候,触子突然鸣金收兵,自己又丢下军队临阵脱逃。齐军士兵被搞得一头雾水,没等他们明白过来,乐毅就指挥着大军杀来。齐军群龙无首,四散奔逃。济西一战,乐毅取得完胜。
  触子失踪之后,他的副手达子收罗残余退守临淄的西大门———秦周,此时齐军的士气已经非常低落,达子建议齐湣王搬出小金库奖励士卒。齐湣王执迷不悟,勃然大怒道:“赏赐只能由我来发放,哪能由你来要求?你和触子一个德行。”齐军没有奖金,人人毫无斗志,被乐毅一战击溃,达子阵亡,秦周失陷,通向临淄的大门已经向乐毅敞开。此时,秦国与三晋军队已经获胜实现了战略目标,有气的已经出气,贪利的已经得利,便相继打道回府。只有燕军留了下来,血债需要血还。
  临淄,这座东部中国最发达的城市,拥有最稠密的人口和文化素质最高的居民,几十年来一直处于繁荣昌盛之中,很有一种政治、军事、文化大国的优越感。他们经常看到的是齐国的威武之师从临淄的大门开出去,来自四面八方的捷报传过来。当乐毅带着神兵天降杀气腾腾地向临淄开来,城里的人们顿时傻眼了,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临淄也会受敌,他们才想起守城技术已经荒废许多年。齐湣王只好扔下小金库夺路而逃。乐毅率领燕军攻入临淄,以胜利者的姿态支配齐国政权曾经拥有的一切,三十年前齐军在燕都所做的,这次重新上演。燕昭王被乐毅的胜利所鼓舞,亲自来到济水岸边为乐毅举行了隆重的授勋仪式。乐毅被授予昌平君爵位,还被封为燕国驻齐的全权代表。
  齐湣王离开国都,奔走在逃亡的路上,急急如丧家之犬,惶惶似漏网之鱼,一路南奔来到卫国。卫国原是魏国的小弟,魏衰齐强之后又成为齐国的小弟。要说卫国国君还真够意思,把自己的宫殿腾出来让齐湣王住,衣食器具都是最高标准,可是齐湣王太不厚道,总拿自己当老大,也不想想现在自己已成亡国之君,一股脑儿地对卫国君臣颐指气使,呼三喝四。卫君一生气便切断了齐湣王的一切供应,齐湣王只好再次逃走,途经邹、鲁,邹君、鲁君拒不接纳,齐湣王只好东折逃到齐国南部边境重镇莒,这时天上掉下了一棵救命稻草。没有参加合纵攻齐的楚国派淖齿率领一万多军队来帮助齐国,齐湣王封淖齿为相。淖齿遭遇了与触子、达子、卫君相同的麻烦,齐湣王全然不顾齐国的现状,在淖齿面前再次摆起了大国元首的派头,救命稻草在他眼里只是稻草,与救命无关,岂知这次却撞在了枪口上。淖齿的报复手段可不仅仅是消极抵抗,他手下的一万多军队为他提供了强大的武力保障。于是淖齿一翻脸,齐湣王就被吊在了柱子上,还是倒挂着。
  从楚国利益来看,淖齿帮助齐国可不是看在伟大的国际友谊面上,只是由于赤裸裸的地缘政治,楚国不希望身边没有了强大的齐国却出现一个强大的燕国。要达到这一目标,通常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维持齐国的存在,使燕国不至于过分强大;二是与燕国共同瓜分齐国,增强楚国的实力。第一种方法是减法,拿破仑恢复波兰以对抗俄国;第二种做法是加法,希特勒与斯大林又瓜分了波兰。因此淖齿无论是维持一个不甚强大的齐国还是与燕国瓜分齐国都是对楚国有益的。当然对齐湣王而言,第一种方法对他有好处,可是他的恶劣态度逼得淖齿非选择第二种方法。这真是天作孽有可为,人作孽不可活。
  齐湣王要出演的第一个节目是艺术体操中的一个规定动作———倒挂金钟。宫廷的优越衣食条件养肥了身躯,加上平时缺少锻炼,齐湣王血糖、血脂、血压大概都不低,一旦倒置顿时感觉天旋地转,头晕脑涨,眼冒金星。
  齐湣王要出演的第二个节目是与别人合说一段对口相声。鉴于齐湣王所摆造型的痛苦程度,逗哏的活计就让淖齿来担任,齐湣王只要简单的捧几句就行。
  淖齿问道:“你知不知道,千乘(地名)、博昌(地名)之间数百里的土地上下起了血雨,染红了行人的衣服?”
  齐湣王痛苦地回道:“不知道。”
  淖齿接着问道:“嬴(地名)、博(地名)之间土地开裂,泉水迸涌?”
  齐湣王猪嚎般答道:“我不知道。”
  淖齿欣赏了一会儿齐湣王的表情,意犹未尽地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山谷之间有哭声,而不见人影。”
  齐湣王有气无力地答道:“我……不……知……道。”
  淖齿最后道:“天下血雨是苍天对你不满,地裂喷泉是大地对你的愤恨,谷中人哭,是黎民百姓对你的控诉。苍天、大地、黎民百姓都曾告诫过你,而你却一意孤行,所以只有死路一条。”
  齐湣王演完这两个节目之后有点累,需要休息一下,所以下面由齐湣王来享受一次职业化按摩。
  一名身材魁梧、面目凶恶的壮男开始帮齐湣王按摩。手指在齐湣王身上游走,突然摸到一根筋,一刀下去将筋挑出,再用力一拉,拽出一尺多长,齐湣王很配合地发出一声号叫,淖齿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紧接着又有筋被拉断、扯出,齐湣王发出恐怖的号叫,而淖齿却沉浸在歇斯底里的兴奋之中。
  骨软筋酥之后,齐湣王最后的归宿是被放进一面大鼓之中。咚咚的鼓声是齐湣王的招魂曲。一代霸主以最不霸主的方式死去,连同他的霸业。
  田单的把戏
  每一个霸主的垮台都会引起国际力量的一次重新洗牌。当乐毅率领着燕军在齐国攻城略地的时候,其余国家也在忙着分红。穰侯心想事成,夺得宋国最富庶的陶邑及周围地区。魏国由于与宋国的边境线最长,占领的宋国土地也最大,可怜的魏国在被秦国占领无数土地之后总算获得了一点补偿,可也只不过是延长了残喘的时间。淮北本来就是楚国的土地,曾被宋国夺取,后来又被齐国占有,齐国垮台后又回到了楚国的怀抱。
  乐毅在攻克临淄之后,以迅雷之势在齐国展开扫荡,齐国成了乐毅的演兵场,燕国军队难得能畅快淋漓地驰骋。齐国残余的抵抗势力像蛋糕一样被块块分化瓦解,城与城之间相互孤立,不得照应,然后被一个个吃掉,有不少城池不战而降。战争伊始,燕军统帅部曾就战略问题有过讨论,有种说法是:齐强燕弱,因此燕军应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能占多少土地就占多少土地。乐毅否决了这种观点,他认为燕军应该趁齐军主力东调,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长驱直入,一举打掉齐国的老窝,摧毁齐军的作战中枢,然后再回过头来收拾残余之敌。事实证明乐毅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燕军稳步前进,就给齐湣王以时间从容应对,等齐军回过神来,燕军是否能再打败齐军就是个问题。最后齐国没有沦陷的土地仅剩下莒城与即墨两城,及其周边地区。
  齐湣王死后,齐国处于没有首脑的状态,淖齿成了莒城的实际控制者。但是时间不长,城内就出了保皇派,保皇派的领袖是一名叫王孙贾的人。王孙贾从少年开始就在齐湣王身边做事,深受齐国文化的熏陶,可谓根正苗红,常以报效祖国鞭策自己。齐湣王出逃的路上,王孙贾一不留神把人跟丢,回到家中遭到老母责备:“如果你上白班回来,我在门口等待你;如果你上晚班不回来,我就会跑到巷子口把你张望。现在你为大王做事,大王出走,你竟然跟丢,还有什么脸面回来?”王孙贾听后很受刺激,掉头冲向街头。到了闹市区,王孙贾把衣服一扯,露出右肩膀,众人被他的行为吸引过来。王孙贾便当众发表了街头革命演说:“淖齿颠覆齐国,杀害齐王,有志于诛杀淖齿者,露出你们的右肩。”王孙贾的演说在人群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莒城人民数百年来饱受齐国文化的熏陶,虽然抛弃了不得人心的齐湣王,但并不等于就抛弃了田家政权,民间不乏爱国志士。
  不一会儿,王孙贾身边就聚集了四百多号勇士。一声令下,众人操起家伙,在王孙贾的带领下杀向楚国占领军总部,淖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格杀。头领被杀,楚军如鸟兽散。这场政变从组织到行动不到一个时辰就宣告完成。
  赶走占领军只是保存齐国政权的第一步,一个深孚众望的国家首领必不可少。齐湣王被杀的时候,太子田法章害怕遭毒手,易服逃走。众人好不容易才在民间找到他。岂知太子这段时间的生活一点也不悲惨,不但有吃有喝有房住,还有MM陪着。这倒不是田法章有多么神通广大,而是遇到了识货之人。一开始,田法章流落到民间找了份为人灌溉蔬菜的差事,工作之繁重,心情之沮丧,苦不堪言。就在这时候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不,应该是太史妹妹。太史妹妹是菜园子老板的女儿,一个妙龄少女,颇有几分姿色,发现田法章气质尊贵,不像一般人物,便另眼相看,不但给田法章改善伙食,还给予他心灵上的安慰。时间一长,情投意合,两人一不小心就在庄稼地里坠入爱河,遂私订终身。
  淖齿被杀之后,齐国旧臣到处寻找齐湣王太子。田法章听到消息后,担心不是好事,观察良久发现并无危险,才敢出来承认自己是齐湣王的太子。众人辨认之后,发现货真价实,便拥立田法章为王,是为齐襄王。齐襄王在莒成立了齐国临时政府,他上台后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将太史妹妹立为王后。她就是将要主导齐国对外政策四十年的君王后。
  太史妹妹荣升王后,她的老爹不但不高兴,还大为光火,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儿背着他与灌园的力工有一腿。在那个年代,女儿背着家长私订终身是很让父亲难堪的一件事情。偏偏太史老头脾气倔犟,以后见了闺女就摆出一副不服不忿的样子,不过女儿却很坦然,以最完备的礼节对待父亲。
  齐襄王在莒城为齐国点亮了希望之光,而齐国的另一个城市却要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争。
  即墨,齐国的五都之一,位于现在的山东半岛。原先乐毅率燕军围攻莒城,受到莒城军民的顽强抵抗。乐毅考虑到莒城是齐国王气所在,遂移师向东,将燕军主力压在即墨身上。即墨大夫率领驻防军主动出战,被燕军杀死在阵前。城中群龙无首之际,众人推举出一名首领———田单。
  田单是齐国王室家族十八竿能打得着的亲戚,不过这与他被推为首领无关。齐湣王时他还只是临淄城内的一个基层小干部。齐国溃败的时候,田单向人们展示了高超的预见性和逃生技能。乐毅攻破邯郸的时候,田单已经率领家族跑到了安平,然而安平一点也不平安,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燕军马上就到,因此许多大户人家纷纷忙于收拾金银细软为新一轮的逃亡做准备。田单在做这项工作的同时还干了一件让许多人都迷惑不解的事情。田单为每辆马车的车轴两端安装了一对笨重的铁笼头。旁人问田单为什么要对车辆进行技术改造,田单笑而不答,心中暗想告诉你们我这招就不灵了。过了不久,乐毅果然向安平袭来,城中贵族坐上马车急忙出逃。由于交警同志的失职,逃亡道路上的交通异常混乱,无数车辆挤作一团。那时的马车车轴比较突出,会车的时候,无数马车车轴被撞断,抛在一边。田单的马车车轴由于事先在外面包着铁罩,一路横冲直撞,安然无恙地从众车辆中杀出一条道路,众人这才明白田单的改装是有预谋的。
  人们相信一个善于逃跑的人也一定善于进攻,于是推举田单为首领。田单率领即墨军民依托城池与燕军相抗衡。燕国毕竟是个小国,兵力有限,一口吞下大半个齐国之后,还没来得及消化,许多地方虽然名义上归降,但是人心并不稳定。于是乐毅停下进攻的脚步,将工作中心转移到了政治建设上来。战争由战略进攻阶段转入战略相持阶段。战略进攻阶段,军事为主,政治为辅;战略相持阶段,政治为主,军事为辅。乐毅在新占领土地上实行温和的统治政策,废除了齐湣王时期的严刑峻法,改善了治安环境,降低了农业税,奖励耕织,推举齐国有威望的人士出任地方官员。齐国沦陷区在乐毅的治理下反倒呈现出一片生机。即墨城前,乐毅大打政治攻势,在燕军中传下令来:“城中如果有人出入,不要抓捕,遇到没钱吃饭的还要救济。”城里的田单也针锋相对,大力开展爱国主义教育。因此两军相持三年,彼此都没有进展。
  田单主意果然多,设计向燕国使坏。于是就有人在燕昭王耳边打小报告,乐毅在很短时间内攻下齐国七十多座城市,却在莒城与即墨城前驻足不前,不是他*非*凡*攻不下来,而是在待价而沽,他的意图是想占有齐国,称齐王,其居心叵测,不得不防。燕昭王听后,举办了一次盛大的酒宴,邀请了文武百官和所有国外使节。在酒席宴上,燕昭王当众责备打小报告的那个人:“燕国的立国基础是尊重人才,而不是占有土地。可惜燕国的精神文明建设还不够先进,未能赢得老百姓的完全信任。无道齐国趁燕国内乱,派兵杀我先王,毁我社稷。寡人继位之后,夙兴夜寐,痛心疾首,因此四处搜罗人才,以求报一箭之仇。如果有谁能帮助寡人实现这个目标,寡人甚至愿意与他平分燕国。现在乐毅为寡人攻破齐国,摧毁了齐国的宗庙,已经替燕国报仇雪恨,齐国本来就是乐毅的。如果乐毅能占有齐国与燕国为兄弟之国,共同对抗来自他国的危险,也是燕国的福气,我的心愿。你怎么敢说乐君居心叵测?来人哪,拖出去,杀!”打小报告那个家伙马上脑袋搬家。燕昭王不是说说拉倒,他派人送给乐毅的夫人王后的服装,又送给乐毅的儿子太子的服装,还派相国给远在齐国前线的乐毅送去大量礼品,并当众宣读了立乐毅为齐王的诏书。乐毅跪倒在地,感动得涕泪横流,死活不肯接受。燕昭王的这次表演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人们佩服乐毅的高义,更佩服燕昭王的胸怀。至此之后乐毅更加卖命地为燕国办事。
  然而,乐毅与燕昭王的蜜月没能持续很长时间,病魔就夺走了燕昭王的生命。新继位的燕惠王向来与乐毅不睦,燕国的前景蒙上了一丝阴影。
  燕昭王的死去标志着齐国的抗燕战争进入战略反攻阶段。到目前为止,燕国占领齐国已经将近五年。燕国君臣之间的不和谐给了田单可乘之机。田单故技重演,于是燕惠王耳边传来谣言,版本与上次一模一样,不过这次起作用了。乐毅被替换下场,代替他的是与燕惠王私交很好的、不懂军事的劫骑。乐毅返回燕国后怕遭陷害,旋即回到赵国。乐毅虽然没有彻底完成毕生心愿,但也功成名就,此后再也无力追逐仕途,遂老死在赵国。
  乐毅走后,燕军军心浮动,人人为乐毅无辜下岗鸣不平,新上任的劫骑又是个昏蛋,对军事完全外行,连最基本的军事常识都不具备。这次失败的人事更换对燕军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城中的田单却施展出浑身解数,运用一切非军事手段,全方位、立体化、多角度地打击敌人,提升自己的士气。
  田单搞的第一套把戏是造神。在那个年代神灵的力量是可怕的,神抛一个媚眼,比人送十筐菠菜都管用。田单命令城里人吃饭之前必须在庭院里祭祀祖先。当城中人以虔诚的心情做这件事的时候,天上的飞鸟便落入庭院与祖先争抢食物,这本来是个极其普通的自然现象,但以虔诚的心看来这里面大有文章。田单将这种现象解释为神灵将降临即墨做自己的老师,人们纷纷谣传。不久,田单外出时,突然有一个小卒子跑到他面前,神神道道地说了一句话:“你看我像你老师吗?”不等田单反应过来,小卒子转头就走。田单连忙跑过去,把小卒子拉过来,请上高座,拜其为师。自此以后,田单每次发布军事条令都声称受到神灵的启示。当然了,神灵附体是不会有的,这一切都*非*凡*是田单自编自导的结果。
  田单又向燕军放言,齐军最担心燕军割掉所俘齐国士兵的鼻子,如果这件事情发生,齐军的抵抗意识会受到重创。劫骑听到这个消息后暗自欢喜,不假思索就下令将齐军俘虏的鼻子全部割掉,并列队在即墨城前展示。城中军民看到自己的父亲、兄弟、儿子所遭受的非人待遇,个个义愤填膺。田单继续火上浇油,故意向燕军走漏消息:即墨百姓的祖坟都在外面,如果被燕军破坏,齐军的抵抗意识就会彻底瓦解。劫骑再次中计,派人刨开即墨百姓的祖坟,将腐朽的尸骨陈列在即墨城前展览。城上的即墨百姓看到后,个个怒气冲天,恨不得跳下城来与劫骑拼命。田单因势利导,亲自到军队最基层做动员工作。他与普通士卒一起修筑防御工事,又把自己的妻妾子弟编入军队,还拿出家财分给大家。经过一番工作,即墨百姓紧密地团结在了田单身边。
  田单顺应燕军的骄狂心理,派人出城与劫骑商谈投降事宜,并送上千镒黄金以求身家性命的安全。燕军统帅总部弥漫着一股盲目乐观的气氛。这正是田单想要看到的。田单在城内紧锣密鼓地为反攻做准备工作。这一次田单祭出的秘密武器是牛。善用兵者,能够调用自然界的一切力量,无论是风霜雨雪,还是牛鬼蛇神。田单从即墨城中搜罗了数千头牛,并给牛搞了一次形象设计。牛身穿上了绘有恐怖图形的战斗迷彩服,牛脑袋上绑着利刃,牛尾巴上拴着一团浸满油脂的芦苇。田单随后在城墙上开凿了若干门。这个门凿得比较讲究,并没有完全凿透,仅留最外面一层砖,为的是将来牛出去的时候方便。这也就是劫骑是燕军统帅,田单才敢这样做。如果乐毅在,这样巨大的工程哪能瞒过乐毅的耳目,被发现的后果将不堪设想。做完这一切之后,齐军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等待夜晚的到来。
  这个夜晚与其他夜晚并无二致,只是由于田单的壮举才被载入史册。数千头牛整装待发,新开门洞的最外一层砖被拆走。突然,一声令下,牛尾的芦苇被点燃。牛们疼痛难忍,夺门而出,向燕军阵营奔去。长期以来,燕军防守松懈,千头火牛如入无人之境,在燕军营中,横冲直撞,齐军跟在*非*凡*牛后杀出,无数燕军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不是被牛头上的尖刀扎死,就是被齐军砍死。这一仗,齐军以微小的损失取得大胜。燕军在即墨城前的主力被消灭。随后,田单领导齐军趁热打铁,大举反攻。令人奇怪的是,燕军竟然再也没能组织起第二次抵抗,足见燕军在没有乐毅之后已经沦为一支乌合之众。最后,被燕国占领的七十多座城市全部光复。公元前279年,齐襄王再次返回临淄。
  齐国在经受一场浩劫之后,大致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疆土。但这场五国发动的攻齐之战严重地损耗了齐国的实力,齐国元气大伤,再也没能恢复。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而齐国已不再是原来的齐国。
  猛驴总遇卸磨后
  这一节不属于大历史的范畴,但也别有情趣。
  光复齐国的主角当属田单无疑,可是齐国的主人却是齐襄王田法章。当天下都以为田单要凭借实力自立为齐王时,田单却发扬风格甘心尊居正统地位的田法章为王,自甘为相。田法章虽然当上了齐王,但心里发虚,在田单强大的人望和卓越的功勋面前没有一点自信,所以时不时地想敲打田单。
  田单不但善于指挥作战,还是个热心肠。在一个枫叶飘零的晚秋,有个老头儿急着赶路,却被淄水挡住去路,只好涉水而行,上岸之后,衣襟湿透,由于天气寒冷,冻得瑟瑟发抖。这时田单正好乘车出巡经过,一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高尚情操占领了他的思想高地,便脱下身上的裘皮大衣给老人换上,然后扬长而去。老头老太太一向是最高效的宣传家,没过多久临淄城内就传遍了田单的光荣事迹,后来连齐襄王都知道了。齐襄王好大的不高兴,私下自言自语道:“田单再这么搞下去,齐国非成他的不可。现在不收拾他,必是后患。”齐襄王说完之后也自觉失言。不要让你的敌人知道你的心思是政治斗争中最基本的常识,否则就会丧失先机。齐襄王左顾右看发现身边没有重要人物,只有一名为宫廷干杂役的小厮。于是齐襄王点手把那小厮叫来,道:“我刚才所的话你听到没有?”小厮还挺老实,不懂听到大人说话装不知的生存智慧,道:“是的,听到了。”齐襄王见风声泄露,可就动了杀机,又问了一句:“那该怎么办?”这位有前途的极品小厮答道:“大王可以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将田单的劳动成果据为己有。虽然田单干了许多深得人心的活,大王只要向世人宣布田单的行为只是在完成大王您给他布置的任务,然后对他进行物质和精神上的奖励,齐国人民就会明白大王才是为他们谋福利的根本所在,而田单不过是您派到民间的使者。这样一来,田单也说不出来什么。”齐襄王依计而行,果然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田单为了自保,积极构建自己的关系网。有个叫貂勃的同事对田单很有看法,经常对人讲“田单是个小人”。田单听后,觉得蹊跷,不知道貂勃为什么无缘无故说他坏话,便摆了一桌酒宴,准备与貂勃沟通一下感情。貂勃虽然当众说田单的坏话,接到田单的邀请后,却也欣然前往。两人推杯换盏之际,田单问道:“不知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先生,先生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责骂?”貂勃道:“不是我对你人品有看法,这是个吃谁向谁的问题。流氓的狗遇到好汉之所以叫,并不是就认为好汉的人品有问题,而是由于它天天吃着流氓的饭。如果让我选择当一条狗,那么我愿意当好汉的狗,去咬流氓的大腿,而不愿当流氓的狗,去咬好汉的大腿。”田单听后,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于是第二天田单就将貂勃推荐给齐襄王。貂勃凭借自己多年练就了的钻营、套近乎本领,很快就获得了齐襄王的信任。
  貂勃利用自己待在齐襄王身边的有利条件,为田单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可是,貂勃也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有一次他去楚国出差。齐襄王身边所宠信的九名小人嫉妒田单的权力与地位,趁貂勃不在的空当儿,经过精心地策划,反复地排练,终于形成了一套说服齐襄王收拾田单的方案。
  NO.1说:“大王您作为一个万乘之国的国君,就应该具备高高在上、压倒群臣的气势。”txt.TXTXZ。coM
  NO.2说:“可是田单现在跟您名为君臣但实际上关系亲密,职权也不明确,他分明在混淆君臣之间的界限,这恐怕不好。”
  NO.3说:“以在下一个旁观者的眼光看来,田单这个人可不简单,他现在在军中有雄厚的基础,又安抚人民,笼络人心;又联系诸侯,以为外援。这样的一个强势人物在您身边,想不有所图都难。”
  没等NO.4、NO.5……NO.9开口,齐襄王已经坐不住了。
  君臣之间的争斗率先以心理战的方式打响,齐襄王故意傲慢地像对待低级官员那样告诉侍从:“把田单给我叫来。”田单一听情知不妙,马上打扮得像个罪人一样到齐襄王那里主动认错。齐王看见没戴帽子、光着膀子、匍匐在地的田单,心里很是满意:行啊田单,挺识趣的,我本来不想收拾你,只要你知道齐国我是老大,你是为我做事就行,可嘴上还说:“田爱卿啊,什么时候你也玩起了裸奔。为情所困乎?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我不当大哥好多年,想从你身上感受一下当大哥的滋味。”田单回到家去,接连五天上书齐襄王,反复论述了一个颠扑不破真理:在齐国你是老大,我是你手下的马仔。
  不久,貂勃从楚国回来,齐襄王设宴款待,酒喝高了的时候,齐襄王又想感受一下做大哥的感觉,尤其是从齐国一号大臣田单那里找做大哥的感觉,于是对手下人说:“把田单给我叫来。”几个月不见,貂勃一看自己的老东家被这样欺负,一下子明白了是九小人在中间捣鬼。明白之后,就是愤怒,愤怒之后,就是报复,貂勃要用九小人的人头为田单报仇,报复的武器是口才和谋略,这个貂勃很拿手,不然田单也不会把他放在齐王身边。
  “大王,不是我打击你,您能和周文王比吗?”
  “不能!”
  “那么您能和齐桓公比吗?”
  “不能!”
  “那么你能和老铁手比吗?”
  “不能!噢,他是谁啊?”
  “你要是活到2008年就知道他是谁了。先不谈这个,周文王得到姜子牙称其为太公,齐桓公得到管仲,称其为仲父,而你得到了田单,却直呼其名,是不是不想混了?”
  “想当初你家的江山被乐毅呼吸之间,侵吞殆尽,是谁帮你光复的?想当初你流落民间,无权无势,无兵无粮,是谁把你扶上王位的?想当初,国家新立,民心不附,是谁给老百姓做了好事还往你脸上贴金的?”
  “田单要想称王,简直比立根木头还容易,就算不好意思公开谋立,搞个陈桥驿黄袍加身好不好?你拿什么阻止他?如今你王位坐稳了,竟直呼你和你家江山的大恩人的名字,一定是听信了九小人的谗言。”txt.TXTXZ。coM
  “即便现在,列强之所以不敢加兵于齐者,只是由于他们听说田单在。当他们得知田单在齐国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是不是又该蠢蠢欲动了?燕国带来的那场灾难至今犹历历在目啊!”
  “如果再来一个赵国乐毅,或者魏国乐毅,或者楚国乐毅,您从哪里去找第二个田单?您也太天真了,九小人必须死,因为齐国必须生!”
  齐王被貂勃一顿连珠炮似的反问震得说不出话来,表现得很是感动,很是受教育,大手一挥,九小人人头落地。
  田单的生存方式大抵如此。
第十五章 从中央到两旁
  第十五章
  从中央到两旁
  难啃的大梁
  五国攻齐的结果是齐国作为列国中强大的一极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长久以来,列国一直处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的格局中。从齐国的垮台中收益最大的是秦国。赵国的实力与秦国相比毕竟还差一段距离。当燕国与齐国僵持的时候,秦国发动了一波强大的东进攻势。这次进攻,秦国有一点肆无忌惮,因为再也不用担心齐国的反击。
  公元前283年,秦军从函谷关径直杀向东方,直指魏国的首都大梁。秦国的战略目标是攻破大梁,灭亡魏国,将秦国领土与新从宋国获得的定陶连成一片,从而将山东诸国拦腰斩断。这是一记凶狠的杀招,如果实现,山东六国就会被分割为互相独立的两部分,接下来会遭到秦国的半包围攻击和各个击破。由于这一仗意义重大,秦国全力以赴,问题只有一个———解决魏国的大梁。
  魏国的大梁是中原地区著名的坚城。自从公元前361年魏惠王迁都大梁以来,几世几代魏国一直不停地加固大梁的防御,使得大梁成为一座固若金汤的雄城,虽然它无法延续魏国的霸权,但至少延续了魏国的生命。
  大梁周围不但有水可依,还有高山可靠。按照当时流行的建筑理念,大梁城在选址的时候定在了北林地区的东南面。中原地区总共有两片大森林,分别是南林和北林,北林在今天的河南中牟东北。将都城建在山林旁边有两个好处,一是可以观光,二是可以放马。魏王看好的是观光,于是在北林中修建了规模宏大的王家花园,称之为梁囿。楼台阁榭散落其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麋鹿在悠闲地奔跑。没事的时候,魏王就带着家眷,坐着马车,唱着歌儿来到这里搞点休闲娱乐活动。然而秦军可没有这般雅致,他们看上的既不是建筑,也不是珍稀动植物,而只是最普通的水和草,因为它们才是军队的命脉。秦军知道占领大梁不是一口气就能完成的事情,有一个优良的补给基地将会大大有助于攻城,所以秦军并不直接攻打大梁,而是越过魏国的中原长城,开到了梁囿,然后肆无忌惮地破坏了那些对他们没有用的东西。楼台阁榭被付之一炬,奇花异草被践踏一空,麋鹿也做了秦军士兵的牙祭。秦军的军事行动声势浩大,不但完全控制了北林地区,甚至将触角伸向了卫国边界与定陶周边。
  大梁暴露在了秦军的眼皮底下,魏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连夜跑到相国孟尝君那里商量对策。还是孟尝君脑袋比较灵光,向魏王指出了生存的道路:必须得请救兵。于是魏王为孟尝君准备了大量的财货,送孟尝君踏上了求救兵的道路。孟尝君出了大梁,茫然四顾,哪里才有救兵?楚国路途太远,韩国已经倒向秦国,齐国自顾不暇,想来想去也只有赵国和燕国能帮助魏国。于是孟尝君向东北方向进发。
  第一站来到了赵都邯郸。
  孟尝君对赵惠文王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代表魏国想从赵国借点兵。”txt.TXTXZ。coM
  孟尝君问得利索,赵惠文王回答得也很干脆:“寡人不能。”
  孟尝君继续道:“我跟大王借兵是忠于大王。”
  赵惠文王道:“具体说来。”
  孟尝君道:“虽然你们赵国搞过胡服骑射,可我们魏国的武卒也名不虚传。你们的兵不见得就比我们的兵厉害,我们的兵也不见得就不如你们的兵。可是赵国却不用担心土地被侵夺,人民被屠杀,而魏国此时此刻却正面临着土地被侵夺,人民被屠杀的残酷考验。同样是太阳底下的两个国家,为什么生存的差距这么大呢?其实这仅仅是地缘政治的原因,魏国为赵国挡住了来自西方的压力。如果赵不救魏,魏国不得已就会跟秦国混,那样一来,面临秦国威胁的就不再是魏国,而是赵国。今日之魏国就是明日之赵国。因此我说我让大王出兵是忠于大王的表现。”
  赵惠文王被孟尝君所描绘的可怕前景吓住,一张口赞助了魏国十万军队。孟尝君继续向东北方走去。
  孟尝君又来到燕都蓟城,对燕昭王道:“想当初,咱们两国关系是多么铁。现在魏国正在遭受秦国的侵伐,贵国能不能伸出援助之手?”
  燕昭王道:“我倒是想,可是我们燕国连续两年大旱,粮食储备严重不足,今劳师袭远,人吃马喂实在承受不起。”txt.TXTXZ。coM
  孟尝君见恳求无用,话锋一转开始诱导,道:“千里救人符合燕国的利益,有助于提高燕国的国际威望,像我们魏国还没有出门就看到敌军,想千里救人也做不到。”
  燕昭王依然面无表情,孟尝君见诱导无用,进而威逼,道:“既然大王不识我的一片好心,那么我这就走,恐怕我走之后,天下形势将会大变。”
  燕昭王一下子来了兴趣,连忙拦住孟尝君,道:“天下形势将如何改变?”
  孟尝君道:“秦国并没有完全打垮魏国,只是破坏了一些苗圃和游乐设施。如果燕国不救魏国,我们大王只好带着剩下的半个魏国跟着秦国混出路,秦国就不会再为难魏国。然后我们魏王联合韩国起倾国之兵,再向秦国、赵国借来援兵。当四国之众压向燕国的时候,大王意下如何?是千里救人合算,还是不用出门就能看见敌军合算?”
  燕王听后卓然变色,于是下令出八万兵帮助魏国。
  秦军听到燕、赵联军赶来的消息,害怕被内外夹击,转身而退,没有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了满目疮痍的一片世界。魏国算是有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次劫难。
  然而秦国没有死心,退兵后不久又再次启动攻魏计划。上次攻魏失败,是由于魏国获得了周围国家的援助,所以这次秦国调整了策略,先从魏国的潜在盟国下手。对于楚国,秦国使用了拉拢。楚国一直对韩国的南阳地区感兴趣,秦国便默许楚国攻占了南阳。对于赵国,秦国直接动用武力。公元前282年,秦国派白起攻占了赵国的兹氏(今山西汾阳南)和祁(今山西祁县),次年白起又占领了赵的蔺(今山西离石西)和离石(今离石)。此时赵国的主力正在东线忙于侵占齐国的边城无力西顾,只好献出公子与秦国讲和。
  秦国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便开始了对魏国的第二次进攻,领军人物依然是战神白起。白起越过韩国,直接进攻大梁,同样占据了大梁西北角的北林地区。然而出乎白起意料的是,燕赵联军再次赶来援助魏国。三家军队里应外合竟然将白起围困在了北林地区。原来赵国已经结束了东线战争。秦国无奈,只好议和,退还魏、赵部分失地,灰溜溜地返回。这是白起军事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败。
  进攻魏国受阻之后,秦国重新调整了对外战略,一出出好戏就要上演。
  渑池会
  虽然白起将军队完整地从北林地区带了回去,但是不要忘了,军事永远只是政治的延伸。北林之战无论如何都算是秦国的一次小小挫折。北林之战同时也证明山东六国虽然失去了顶梁柱齐国,但还没有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仍然有很强的自救能力。秦国想将山东六国拦腰斩断,但胳膊、大腿都及时回救将秦国挡了回去。
  秦国很自然就会想到消灭六国应该从斩断六国的左膀右臂开始。这样一来,赵国与楚国就成了下一步可供选择的打击目标。究竟是赵国还是楚国,秦国是这么认为的:赵国强大,而且靠近中原,容易得到其他国家的援助,攻之不易;楚国势弱,形势孤立,而且在前期战争中,秦国领土已经对楚国形成半包围结构,所以秦国的战略是怀柔左翼的赵国,重点进攻右翼的楚国。
  有趣的是,赵国的想法与秦国竟然一样。赵国同样存在两个战场:右翼的齐国与左翼的秦国。齐国弱,秦国强,谁都想先挑弱的欺负,回过头来再斗强者。赵国的战略是怀柔左翼的秦国,攻击右翼的齐国。
  赵国与秦国,既然你有情我有意,那么就握手言和吧,虽然彼此都知道是权宜之计。但是秦国自认为很强大,想在言和过程中拿赵国一把,于是便有了一段千古佳话,成就了两位高风亮节的人物。这两个人便是廉颇与蔺相如。
  司马迁对廉颇的评价简洁明了,高度概括,“廉颇者,赵之帅哥也”。对不起,笔误,帅哥是说我呢,应该是:“廉颇者,赵之良将也。”而且将这句话放在了廉颇传记的开头,很让人感觉廉颇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将军。其实不是,廉颇的地位也是一仗仗打出来的。在赵国攻齐的战役中,廉颇屡立战功,曾攻下晋阳(不是太原,而是山东曹州的那个),被封为上卿。廉颇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同样年纪轻轻的蔺相如还只是赵国宦官大头子缪贤手下的一名听差,因为比较有才,很得领导的赏识。
  蔺相如的脱颖而出与一场国家危机有关。价值连城的和氏璧本来出自楚国,但随着楚国实力的削弱,不肖子孙们竟不能保有此璧,枉费和老先生的毕生心血。有一次,楚国为了向赵国求救兵,将和氏璧献给了赵国,这样赵国就成了和氏璧的主人。秦昭王听说之后,有那么一点动心,修书一封与赵惠文王,表示愿意拿十五座城池交换和氏璧。赵惠文王召集群臣展开讨论。大家对形势的分析比较一致,都认为这不是一件顺利的交易,秦强而赵弱,不答应交易等于给秦国发兵的口实,拿出和氏璧又担心得不到城池,白白受欺,面子上也过不去。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是想不出应对之道。
  这时参与讨论的宦官头子缪贤道:“我的手下蔺相如比较有才,能办妥这事,让他去,准行。”
  赵惠文王道:“何以见得?”
  缪贤道:“我曾经有过不愉快的早期经历。那时我犯点小罪,心情极度郁闷,突然想起燕昭王曾邀请我到燕国发展,遂产生了逃亡燕国的想法。蔺相如不让我去,道:‘你了解的燕王是个什么人?’我说:‘一个大好人啊。有一次燕赵两王相会的时候,燕王拉着我的手,私下跟我论交情,说话的时候很热情,很真挚。通过这件事,我认为燕王会欢迎我的到来。’于是蔺相如向我分析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说:‘赵强燕弱,你又是赵王身边红人,所以燕王才想结交你,其实他看好的并不是你本人,而是你与赵王的特殊关系,打狗看主人,敬狗同样看主人。现在你触犯了赵国的法律,燕王肯定不敢留你,相反还会把你抓起来送给赵王。你还不如主动向赵王承认错误,兴许还能获得宽大处理。’我听了蔺相如的话,一试还真灵。由此可见,蔺相如有头脑,善于把握事物的利害关系。让他代表去,赵国不会吃亏的。”
  赵惠文王马上召见了蔺相如,问道:“秦王想用十五座城池换赵国的和氏璧,能给不?”
  蔺相如道:“秦强赵弱,不给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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