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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那些事儿》

_5 老铁手(现代)
  赵惠文王道:“那秦国拿了我们的璧,不给我们城,该怎么办?”
  蔺相如道:“战争年月,谁都知道城池比宝璧重要,要不然我们也不可能从楚国那里得到和氏璧。秦国主动提议做亏本买卖,我们若不答应,就是我们的不是;我们答应给璧而秦国不答应给城,那就是秦国的不是。考虑这两种情况,还是让秦国承担不是吧。”
  赵惠文王问:“谁能出使秦国?”
  蔺相如道:“如果大王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就让我去吧。秦国给城,我再送璧,秦国不给城,我就完璧归赵。”
  赵惠文王批准了蔺相如的请缨,蔺相如奉璧来到秦国。
  秦昭王在章台之上接见了蔺相如,仪式搞得还挺隆重,出席欢迎仪式的不但有文武大臣,还有王室家眷。一般来讲,女人比男人更稀罕珠宝玉石一类的东西。蔺相如献上和氏璧后,秦昭王拿在手中反复把玩,一边看一边啧啧称赞,自己看了还嫌不够,又传给左右大臣和身后的美人欣赏。和氏璧在众人手中慢慢传览,惊叹声、欢呼声此起彼伏。秦昭王美得如痴如醉,把蔺相如晾在一旁,闭口不提十五座城池的事。
  蔺相如察言观色,发现秦昭王并不是个诚信的生意人,其本意大概是要仗势欺人。蔺相如想好反击策略后,上前说道:“和氏璧虽然千古难寻,但也免不了有细微的瑕疵。我来指给大王看。”秦昭王不知是计,吃惊之下本能地又将和氏璧还给了蔺相如。蔺相如接到璧后,马上换上一副愤怒的表情,将和氏璧举过头顶,面向大殿的立柱,摆出准备砸璧的姿态,头上青筋突突跳起,带动帽子也微微颤动,这是一副标准的怒发冲冠的样子。其实头发并不能动,帽子颤动是受血脉剧烈跳动的影响。蔺相如摆着pose,嘴里还振振有词:“大王提议以城换璧的时候,赵王与群臣一致认为秦国很贪又言而无信,担心白白丢失宝璧而得不到城池。可是我认为秦国是一个大国,不会干有损于形象的事情。赵王这才沐浴更衣,斋戒五日,以隆重的仪式派我来进行交接。赵国这样做,也算是给足了秦国面子。没想到我一到秦国就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大王礼节倨傲;还当着臣的面让女人看璧,明显是在戏弄为臣。我见大王没有给城的意思,便又拿回宝璧。如果大王逼急了臣,臣的头就和宝璧一起撞在柱子上。”
  秦昭王被蔺相如捉弄很生气,被蔺相如训斥也很生气,但还是抵不住和氏璧的诱惑,想杀蔺相如以泄愤,又投鼠忌器,况且那样做很没面子,只好让相关官员拿来地图,在上面勾了十五座城给赵国。蔺相如并不相信秦昭王态度的转变,道:“和氏璧,是天下人共同拥有的宝物,应该受到所有国家的尊重与爱护。我们赵王送璧的时候,斋戒五日,也请大王斋戒五日,并宴请各国宾朋,举行一个隆重的交接仪式。我认为这样做并不过分。”
  秦昭王也只好答应蔺相如的要求。虽然秦王态度进一步好转,蔺相如心里还是没底,毕竟身在人手,赵国也不甚强大。为保险起见,蔺相如派人将和氏璧送回了赵国。这样一来,蔺相如的处境就极其危险了。得罪了秦王,又没有东西可以要挟秦王,是生是死完全掌握在秦昭王的手中。
  面对死亡,蔺相如反倒迎了上去。秦昭王好不容易挺过五天戒肉戒色的日子,去找蔺相如要璧,蔺相如摆摆双手,却道:“秦国自缪公以来,背信弃义就成为秦国外交的重要特征。臣担心受骗而对不起赵王,所以派人将璧带回了赵国。天下共知秦强赵弱,如果秦国对赵国讲信义,赵国绝不敢对秦国不讲信义;如果秦国对赵国不讲信义,赵国也不能把秦国如之何。如果大王实在想得到和氏璧的话,就请先将十五座城交付给赵国,赵国绝不敢不把璧奉上。臣知道欺骗大王的结果是死路一条,那么请大王支起大锅,燃起大火,将臣煮杀。”
  蔺相如一席话说得秦国君臣面面相觑,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赵国的使臣竟敢在天下最强悍的君王面前耍花枪。此时此刻,蔺相如的性命完全掌握在秦昭王的手中,秦昭王要想杀死蔺相如比杀死一只蚂蚁都容易。然而秦昭王情商极高,生气的时候还能保持从国家利益出发考虑问题。杀死蔺相如就意味着秦赵之间兵戎相见,虽然秦强赵弱,但赵国并不是秦国唯一的敌人。从整体考虑此时与赵开战,并不符合秦国的利益。况且,从蔺相如身上,秦昭王也看出赵国有人才,并不好惹。基于以上分析,秦昭王强忍怒气,道:“杀了蔺相如,也无法得到宝璧,还破坏了秦赵之间的友谊。不如好好招待蔺相如,送他安全地回去,赵王定然不会为一璧欺骗秦国。”
  蔺相如如英雄凯旋般回到了赵国,马上被赵惠文王提拔为上大夫。以城换璧一事经过这么一闹也没有办法继续进行,最后无果而终。
  以上是蔺相如的传奇发家过程。新的机遇与挑战不久就会来到。
  过了一段时间,秦国准备对右翼的楚国动手。动手之前确保左翼的安全是十分必要的。在这种背景下,秦昭王发帖邀请赵惠文王到渑池开会,目的无非是稳住赵国。赵国这时也需要与秦国保持和平,因此就答应了秦国的邀请。但是赵惠文王有楚怀王被扣留的前车之鉴,担心秦国借开会的目的进行绑票,因此就有点犹豫。廉颇、蔺相如进言道:“如果大王不敢去,便是赵国向秦国示弱。这可不是赵国的风格。”
  赵国为赴会做了必要的准备。由于蔺相如在外交活动方面表现出来的优秀才能,被赵惠文王带到了身边。廉颇还提醒赵惠文王做了最坏的准备: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新君马上登基,以防秦国要挟。
  公元前279年,秦、赵之会在渑池如期举行。由于此次会议的官方主题是“和平”,因此吃饭喝酒的时候很多。在一次酒席宴上,秦王貌似喝多,突然对赵王道:“听说王兄也是音乐发烧友,在管乐方面造诣很深,能不能为大家演奏一段瑟。”赵王没有多想,吃饭的时候来点音乐助兴也是很平常的事情,于是当众演奏了一段瑟。岂知秦王居心不良,面色马上由休闲娱乐版变成了官方正式版,召来秦国的史官,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与赵王聚会的时候,命令赵王鼓瑟。”蔺相如见秦王蓄意欺压赵王,抢步上前,轻描淡写地道:“臣在赵国就听说秦国文化浓郁悠长,上至君王下至黎民都会两手。今日盛况,请大王为大家击缶助兴。”说着,蔺相如将缶递上。缶的发声原理大概与木鱼类似,陶瓷制成。秦王满脸不高兴,拒绝击缶。于是蔺相如向前行进数步,离秦王的距离大约在五步之内,再次进缶。这个距离蔺相如是设计好的,五步之内,秦王身边的卫士来不及保护,而蔺相如的剑就可以发挥威力。秦王依然拒绝。蔺相如脸色一变,由和颜悦色变成了横眉立目,怒道:“五步之内,相如的鲜血会溅射在大王身上。”秦王左右卫士,操戈欲向前。蔺相如眼睛一瞪,示意他们注意距离与时间的关系。卫士投鼠忌器,不敢动弹。秦王只好乖乖做了不吃眼前亏的好汉,接过缶胡乱地敲了几下,艺术水准与赵王天壤之别,但就足够了,赵国史官早就准备多时。蔺相如回头对史官口述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亲自为赵王击缶。”
  第一回合,秦国没有占到半点便宜。酒宴又进行了一会儿,秦国的几位大臣纷纷道:“不久之后是我们大王的寿日,请赵国拿十五座城祝寿。”蔺相如道:“实在巧了,不久之后也还是我们赵王的寿日,请秦国拿咸阳祝寿。”秦国还是占不了上风。秦王又听说赵国为这次聚会已经做好了军事上的准备,也就没有再动什么歪念头,只好老老实实地缔结和约。渑池之会虽然有过一些斗争的插曲,但与会双方基本上都实现了目的。秦赵实现了暂时的和解。
  渑池之会后,蔺相如因功被越级提拔为上卿。这项人事任命引来了同样是新贵的廉颇的不满。廉颇道:“我在战场出生入死,为赵国打了无数胜仗、取得无数城池才取得今天的地位,而蔺相如仅仅耍耍嘴皮,摆摆架子就爬到了我的头上。”廉颇并当众表态:“如果我遇到蔺相如,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蔺相如听到这个消息后,常常有意地躲着廉颇,上朝的时候也总是请假,弄得大臣们请客的时候也只能在廉颇与蔺相如之间选择一个。蔺相如出门的时候如果遇到廉颇的马车迎面开来,就让自己的马车躲在旁边的胡同里,等廉颇的马车经过后,再出来继续赶路。
  蔺相如这么做的时候倒是心安理得,但手下的门客不干了,说道:“我们之所以离开家乡,撇下妻女跟着您混,是觉得您为人正派,本事又大。廉颇与您是同事关系,却总侮辱您,而您老是躲着他,这样憋气的事情一般人都觉得羞耻,况且像您这样的将相级人物。我们太笨,伺候不好先生,请允许我们辞职。”
  蔺相如阻止了他们,语重心长地问道:“你们看廉颇与秦王,哪个更强悍?”门客道:“当然是秦王。”
  蔺相如道:“秦王那样强悍的人,我都能在国际舞台上让他丢人现眼,让他的群臣脸面无光。我怎么可能害怕廉颇呢?强秦之所以不敢对赵国动手,是由于我与廉颇存在。如果我俩相斗,必然两败俱伤。我之所以对廉颇忍让,是将国家利益放在了个人恩怨之前。”
  蔺相如与门客之间的对话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廉颇的耳朵里。廉颇虽然有时意气用事,但也是深明大义的人,被蔺相如的高尚情操、宽大胸怀羞得面红耳赤,从内心里生出一股由衷的敬佩。廉颇心里很过意不去,光着膀子,将打人的荆条缚在背上,在宾客的指引下穿过大街,来到蔺相如的府上。光膀子背荆条是当时请罪道歉的一种仪式,言外之意是,我错了,请你用荆条抽打我的脊背吧。
  见到蔺相如,廉颇长跪在地道:“廉颇是个卑贱之人,不知道将军的心胸如此宽厚。”蔺相如扶起廉颇,暖流在两个男人心间流动,周围的人们也很受感动。于是,廉颇与蔺相如约为生死之交。一场别扭得以圆满收场。
  在赵国将相卿卿我我的时候,南方的楚国却又要面临劫难。
  郢都破
  秦国与左翼的赵国实现了和解,同年便将军队主力移向右翼的楚国。秦军的统帅是白起。从秦国的决心来看,这注定又将是一场大战。
  秦国对南方的经营由来已久。在秦武王时代与秦昭王早期,秦国就已经牢牢地控制了巴蜀地区。公元前280年,秦国大将司马错从陇西出发,经由巴蜀,就地征召了十万大军,并带着大量巴蜀生产的军粮,乘坐大船,沿江而下,对楚国发起了进攻,占领了黔中郡(今湘西及黔东北一带)。同在这一年,白起攻下赵国的光狼城(今山西高平西)后,转头南下,向楚国的边境大邑邓城发起进攻。楚国无奈,只好献出上庸(今湖北竹溪东南)及汉水以北地献给秦。
  秦国在北面、西面的进逼严重地威胁到了楚国的安全,所以同在这一年,楚国集中精力搞了一次反击,攻占了秦国控制下的巴国。这是一次令世人瞩目的胜利,但不幸的是秦国的报复更疯狂,楚国马上就会感受到白起的超强破坏力。
  白起带来的兵不多,但是很强悍。白起攻占邓之后,一路上秦军有效地执行了以战养战政策,而且也必须如此,因为秦军远离本土,长途远征没有粮草是不可想象的。秦军将所有能见到的粮食,无论是经过加工的还是没有加工的,也无论是长在地里的还是藏在家里的,一律据为己有。
  秦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到楚国的首都“鄢郢”。鄢郢其实是两座城市,郢是主都,鄢是陪都,大概是由于随着城市规模的扩张,郢都不够大,楚国就又在旁边修建了鄢都。由于两座城池地位毗邻,所以一直以来都以鄢郢连称。郢都是一座拥有悠久历史的名城。自从公元前689年开始,郢都就一直作为楚国的首都,四百多年间,郢都经历了楚国无数次的辉煌与失落,但却还从来没有受到生存的威胁。在漫长的岁月里,经受文化的熏陶,鄢郢已经成为楚国的精神支柱,也许鄢郢的地理位置谈不上多重要,但是在人们的心目中,一个没有鄢郢的楚国是不可想象的。以鄢郢为首都的楚国,就算衰败也是骆驼瘦了,而没有了鄢郢的楚国,就只能算马了。简单说,鄢郢就是楚国实力曲线的支撑点。因此楚国集中了几乎全部兵力,在鄢郢与白起会战。
  兵临城下,楚国军民并没有拿出抗敌热情,像传说中那样同仇敌忾。可这怪不得他们,因为他们遭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楚国的权力层并不拿他们当自己人看待,几大家族牢牢地控制着楚国所有的上层权力,普通百姓就算立功再大,能力再强也只能待在下层老老实实地交粮纳贡。上层的官僚们腐朽透顶,除了会争权夺势,吃喝玩乐,国家的事务一概不管,造成楚国城防松懈,国家粮库储备不足,军心涣散,民生凋敝,偌大的一个国家充满了暮气。
  虽然楚军在人数上占有压倒性优势,但并不敢出来与白起打野战。在秦军的强悍、白起的威名面前,楚军没有一点儿信心,只好依托城池防守,希望百年老城能保佑他们渡过难关。
  鄢郢也确实不是盖的。白起围攻了一段时间,竟是没有进展。但是白起更不是盖的,既然人攻城不行,为什么不用水呢?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是神话,利用大自然的水火燥湿,风霜雨电却是人力能及的。白起发现鄢郢附近的鄢水有超过城墙的可能,稍作改动就可以调来攻打鄢郢,便挖了一条水渠将鄢水引到鄢郢城下,又将鄢水的正常水道堵住,这样上游的水源源不断地流到鄢郢城下。随着水位的增高,鄢郢城岌岌可危。终于有一天,城东北角被冲开一道缺口。大水从缺口处汹涌而进,很快就灌满了鄢郢城,渐渐地水面上漂起了肿胀的尸体,横横竖竖有十万多具,场面甚是恐怖。一代名都就这样毁于一旦,连修复的可能都没有。白起挖的那条长渠后来被人们称之为白起渠。
  鄢郢被破,楚国遭到重创。短期之内楚国再也无力组织起有效的抵抗,白起面临的几乎是一片反抗的真空区,所以接下来的进攻尤为顺利。白起攻到夷陵(今湖北宜昌东南),那是楚国起家的地方。白起干得毫不客气,不但不放过活人,死人也不放过,一把火烧了楚先王的陵墓,又一把火烧了楚国的宗庙。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白起率领数万秦军攻克了鄢郢附近方圆几百里的地方。回国之后,白起因功被封为武安君。
  有得意的,就有失意的。楚都被陷之后,不少楚民南迁,将消息带到了江南水乡一带。一位官场斗争失败者听到这个消息后精神顿时崩溃。此人便是屈原。十多年来,屈原一直生活在极度抑郁的心情中,一团团心绪转化为一篇篇楚辞。在虚拟的文字中,屈原表达着对楚国的热切向往。屈原仍然幻想着楚倾襄王能够翻然悔悟,召他入朝,重振楚国雄风,可是十多年的期待等来的却是楚都破灭的消息,屈原的生活支柱倒塌了,活下去已无必要。
  那天屈原来到汨罗江边,穿着干净的衣服,又与江边的老翁说了些“不随波逐流”云云的话,然后抱着块石头跳进了江中,留给后人的是无尽的精神文化遗产。屈原的死为楚国的衰败作了文化上的诠释。
  鄢郢被破之后,楚国好不容易在江南一带才立定脚跟,收拾残余,苟延残喘着来日无多的时光,政治依然腐败。
第十六章 魏国的来客
  第十六章
  魏国的来客
  中原拉锯战
  秦国打趴下楚国之后,又回过头来攻打魏国。公元前276年,白起发动攻击拿下了魏国两座边城。第二年,秦相魏冉亲自率领大军围攻魏国首都大梁。韩国派大将暴鸢来救,秦军围城打援,将韩军击溃,斩首四万。魏国只好割地求和。又过一年,秦军再次出击,占领了韩、魏两国大片边境地带,秦国中原的地盘又扩大了不少。在秦国一连串的进攻下,一向是难兄难弟的魏、韩两国也按照就近原则发生了分化。韩国与秦国接壤较多,倒向秦国,做了秦国的马前卒。魏国与赵国接壤较多,拜赵国为大哥。公元前273年,赵、魏联手向韩国发起进攻,派军包围了韩国的华阳。华阳眼看就要被破,韩国急忙向老东家秦国求救,派去了使者无数,可秦国的救兵始终不见踪影,急得韩国君臣团团转。韩相公仲朋突然想起一个叫田苓的家伙,据说他口才不错,派他去秦国,或许能搬来救兵。公仲朋找到田苓道:“军情十万火急,先生虽然有病,也烦请去秦国一趟吧!”
  田苓到了秦国,并不直接见秦王,而是找到了秦国的实际当家人魏冉。魏冉问道:“韩国很着急了吧。不然不会让你来啊?”
  田苓道:“我们韩国才不着急呢!”
  魏冉道:“你在说瞎话。你们的使者排着队来秦国求救,还敢说不急?”
  田苓道:“实在不行的时候,我们韩国就跟别人混。反正我们是做二奶的命,大款不急,我们才不着急,谁强就傍谁是我们的生存法则。”
  魏冉道:“这么说你就不用见秦王了,救兵的事我帮你搞定。”
  八天刚过,秦国的救兵就到了。由此可以看出两点,一是秦国的办事效率极高;二是穰侯的专权程度也极高。秦军的统帅是可怕的白起,副统帅是胡阳。秦军与魏赵联军在华阳大战一场。结果魏赵联军被杀得大败,扔下十三万颗脑袋。魏军比较幸运,在统帅芒卯带领下保住了性命。赵军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两万多士兵被秦军追上包了饺子。秦军一向没有优待俘虏的政策,也用不着改编敌人军队,所以只好将这两万多个饺子赶入了大锅黄河。秦军乘胜跟进,再次包围了大梁。大梁城内的魏国君臣挨打的次数多了,也有了应付的心得。以往成功的经验是只要大梁被秦军包围,魏国就向周围国家求救,救兵一来,秦军就只好退却,有时还得丢点面子。这次,魏相须贾直接找秦相魏冉商量:“我们魏国已经全力做好了防守的准备,赵国、燕国、楚国军队也已经准备增援,到时秦军的处境将会非常危险。不如你们少要点,我们少给点,咱们两国私了算了。我们割出南阳,你们退兵怎么样?要不,三国军队到了,事情可就不这么好解决。”魏冉想想也好,便同意了须贾的请求。其实楚、赵新败,很可能没有心情管魏国的闲事,须贾也就是虚言吓唬。公元前272年,秦国将韩、魏的南阳和楚国的宛合并建立了南阳郡,这样秦国在中原地区就有了第一个正式的行政区。
  自从公元前294年即位以来,赵惠文王在国际形势变幻莫测的风云之中迅速成长。他摆脱了李兑的控制,完全掌握了赵国的政权,将赵国打造成兵精国富的北方强国。这也符合赵国的传统,一般小儿子国王比较能干。任何一个强国都拥有一个强大的人才库。如果说国家是大厦,那么人才就是支柱;如果说发展是速度,那么人才就是加速度。一国的衰败总是从人才的流失开始的,这几乎已成战国时期的铁律。赵惠文王对人才工作高度重视,才形成赵国朝廷人才济济的局面。五国攻齐时,赵惠文王曾拜乐毅为相。后来又起廉颇于行伍之中,蔺相如更是从一个宦官的手下被提拔为上卿。赵惠文王还敢于跨专业使用人才,比如说赵国的另一名将赵奢的最初职业是税务官。
  赵国的封君远不如齐国的封君逍遥快活。齐国的靖廓君、孟尝君父子牢牢地控制薛地,不但经济上自负盈亏,还有独立的武装力量。赵国的平原君也有封地,但是连税收自己都做不了主。赵国的法律规定封邑内的税收归国家所有。这条法令让平原君非常不满意,他打心眼里想把税收截留下来,留作小金库,以备不时之需。但是来收税的官员赵奢却不答应,坚持要平原君府上缴税收。平原君府上的工作人员仗势欺人,对赵奢百般阻挠。偏偏赵奢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一声令下,随从侍卫上去砍翻平原君府九名工作人员。这一下,赵奢捅了马蜂窝。赵奢只是一个低级税务官,而平原军是国君的兄弟,赵国的封君,权势逼人。平时如果两人在大街上相见,平原君理都不理赵奢。没办法,两人的级别差得实在太远。当平原君听说府上工作人员竟被一个小小的税务官砍死九个,火冒三丈,带着家兵家将将赵奢围在当中,准备干掉他。没想到赵奢一点都不害怕,口中振振有词,道:“君为赵国第一号公子,家大业大,却不明白国与家的关系,公与私的道理。如果贵府不带头奉公守法,赵国的法令还有谁人遵守?法令不行,赵国就会衰弱,衰弱的赵国无法抵挡敌国的进攻。如果没有赵国,哪里还有你平原君的广大家业。为君计,莫如奉公守法,如实纳税,如此则上下相安,上下相安国防才能稳固,国防稳固赵国才能保持强大。君为强大赵国的贵戚,必然会受到天下的敬重。”平原君不禁对眼前的这个小税务官肃然起敬,这样的道理以他千尊之躯却从不曾听别人对他讲过。平原君不但没有杀掉赵奢,还把他推荐给赵惠文王。“富贵险中求”,说的就是赵奢。估计赵奢在下手之前也多少了解了一些平原君的为人,如果碰到的是孟尝君那样一心专权的人,无论说得多么在理,恐怕都难逃一死。同样是封君,思想境界、价值取向还是有差异的。
  税务官本是文职,赵奢却表现出了文职官员少有的威猛不羁。好是好矣,可如果主抓全国的税收工作,不缴税就砍脑袋也是一件恐怖的事情。赵惠文王考虑到这一点,心想既然你爱好动粗,那就派你专业动粗吧。于是任命赵奢为将官。在齐国战场,赵奢果然立下功勋,地位直线上升,与廉颇、蔺相如等大腕儿将相仅差一级,不过这一级马上就会补齐。他感谢秦国给的机会。
  秦国从楚国那里捞着了油水,赵国也从齐国那里尝到甜头。秦国攻不下魏国,终于明白这是由于魏国旁边站立着一个强大的盟国赵国。本着擒贼先擒王的原则,公元前269年,秦国派将军胡阳越过韩国,向赵国的战略要地阏与(今山西和顺)发起进攻。从阏与到邯郸是一条狭长的道路,周围布满大山。
  军情传到赵都邯郸,赵惠文王召集文武大臣召开了御前会议。会上,廉颇认为道路狭险,地形逼仄,远离首都,不适合大军团作战,以不救为妙。赵惠文王又问乐乘,乐乘也持相同观点。赵惠文王颇具进取心,不甘心白白丢失一块土地,但他又不懂军事,便又转向赵奢咨询意见。赵奢认为道路狭险,地形逼仄,远离首都,不适合大军团作战对赵国如此,对秦国也是如此。同样的劣势条件下,勇猛的一方将取得胜利,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赵惠文王于是令赵奢为将,率军去解阏与之围。
  岂知赵奢吹起牛来一套一套,打起仗来却比较熊包,刚离开邯郸三十里就安营扎寨,将全部精力用于巩固营垒,而且一停就是二十八天,看样子是不打算救阏与了。秦军的侦察兵来到赵军营地打探赵军动向的时候被抓获,赵奢不但没有处罚该侦察兵,相反却一顿好吃好喝好招待,临走还转达了对秦军统帅胡阳的慰问。不用说,胡阳会得出赵奢惧怕秦军,不会救援阏与的结论。而这,正是赵奢想要的结果。
  就在秦军几乎要忘却赵奢,集中精力攻打阏与的时候。赵奢却拔营起寨,开足马力向阏与奔去。连续急行军三十六个小时之后,赵军出现在距阏与五十里的前线。为了防止走漏消息,引来秦军攻击。赵奢命令弓箭手在前面严阵以待,后面的士兵加班加点构筑阵营。阵营成,秦军赶到。赵奢营中有一名从军犯人许历向赵奢进言道:“复杂地形下两军相争,关键在于制高点的争夺,谁先据有制高点谁就能夺取胜利。阏与战场北山是最高点,我们应该火速占领。”赵奢点头称善,于是派精兵猛将和大量弓箭手火速占领了北山头。同样的道理,秦军也明白,也随之杀向北山,但是为时已晚,迎接他们的是赵军的万千弓箭。赵军居高临下射击,秦军死伤无算,随后赵军从山上杀出,秦军丢下满山遍野的尸体后仓皇逃窜。商鞅变法以来,秦军第一次吃这样的暴亏。
  赵奢回国后,因功大,封马服君,与廉颇、蔺相如同列。许历也一下子从从军犯跃升为国尉,这不是传说,是现实版的从奴隶到将军。赵惠文王的用人魄力不是一般君王能比的。
  秦军遭受失败之后并不死心,随即又对赵国的几(地名)发动了进攻。赵惠文王派廉颇迎战,再次将秦军杀得大败。赵国熄灭了秦国的嚣张气焰,威望空前高涨,史称“却强秦四十年”。
  命运的考验
  秦国被赵国连续击败两次之后,对外的扩张陷入低潮。此时的秦国似乎找不到新的突破口。楚国被打到了遥远的东方;韩国已经彻底臣服;魏国屡攻不下;攻打赵国又没有胜算。攻打齐国、燕国又不太可能或者意义不大。就在秦国为下一步如何扩张犯愁的时候,魏国却提供了一个活生生的“答案”。此答案便是范雎。
  自从魏国霸权瓦解之后,魏国就成为最大的人才出口国。从魏国出来的人才为秦国、齐国、赵国霸权的兴起作出了卓越的贡献。比如商鞅。基本上,从魏国出去的每一个大腕儿人才背后都有一段耐人寻味的故事,但还没有谁的故事能像范雎那样惊天地、泣鬼神。
  范雎出生在魏国的一个贫穷家庭,早先生活非常落魄。但范雎受魏国文化的熏陶,求知欲非常强烈,不用家长督促就能将书本上的知识学得明白,因此年纪轻轻就学识渊博,谈吐不凡,给人感觉很像个干大事的样子。范雎走的是应用派的路子,学成之后便外出闯荡世界。当时读书人的求仕方法一般是先置办一身行头,然后到处拜访达官贵人,结交各路朋友,求别人把自己举荐给国君。这个过程没有具体章程可寻,不像后来有科举考试,很像是在钻营,不过那时各国竞争激烈,没有真才实学也不容易出头。当然这个过程需要一大笔开销。有好多人才都是通过这条道路取得了成功。比如吴起,商鞅,张仪,苏秦等。与他们相比,范雎有个不利条件,那就是太穷了,穷得连温饱都是问题,也没有外出的盘缠和见官人的像样行头。这种情况找国君级客户比较困难,所以范雎只好在本地找了一名大臣级客户———须贾,就是那位凭口舌说退秦国雄兵的须贾。
  一开始,须贾见范雎有点才干(其实不是范雎的才干小,而是须贾发现人才的能力差),安排他做跟班,帮自己做点事情。有一次须贾代表魏国出使齐国,范雎就跟去了。一个人有才是挡不住的。在齐期间,范雎有幸与齐襄王搭上了话,一聊之下,范雎流利的口才、深刻的洞见一下子打动了齐襄王,结果两人相谈甚欢。齐襄王一高兴,派人送给范雎十斤黄金,外带牛肉美酒。范雎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作为手下,在领导还没有收到礼物的情况下,接受客人礼物不好,婉言谢绝了齐襄王的馈赠。须贾知道这件事情后,大为火光,在没有做什么调查的情况下就认为范雎一定是将魏国的国家机密泄露给了齐王。须贾已然动了杀机,但考虑到身处齐国,不便出手,便决定先稳住范雎,等回国后再算账。
  于是须贾装做一副关心下属的样子对范雎道:“范雎啊,既然齐王看得起你,你还是收下礼物吧。如果觉得太贵重不好意思,黄金可以不要,留下牛肉美酒好了。”范雎见领导发话,也就应允了,可没有想到自己的性命已经被别人惦记上。
  回国之后,须贾马上向相国魏齐打了小报告。魏齐勃然大怒,召来范雎就是一顿好打,打得遍体鳞伤,肋骨都折断好几根。穷人家长大的孩子,由于长期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受尽生活的磨炼,他们具有极强的生命力。他们的生命虽然像狗一样卑微,却像野草一样顽强。同样是挨打,张仪想到的是护住舌头,因为他被扣上的罪名不过是偷盗,而范雎必须保住性命,他被扣的罪名是通敌叛国。这是很严重的罪名,在任何制度、任何国家的结果都是杀无赦。如何在毒打之下保住生命既是功夫,也是技巧,换一个富贵家族的没心眼少爷大概会呼天喊地,大鸣不平,结果被一鞭鞭抽死。范雎用的是动物界常用的逃生手段———装死。
  皮鞭落下来,我忍着。
  棍棒砸下来,我不吭声。
  肋骨折了,我没动静。
  但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唯有心中有大静气的人才能达到这种境界。传说关公刮骨疗毒的时候,虽然看起来镇定自若,谈笑风生,可还得靠下围棋转移注意力。与范雎的境界相比,关公恐怕都得脸红。屁话!关公的脸本来就是红的。
  打了半天,见范雎没有动静,打手认为范雎已死,便将他装进麻袋,扔到了厕所旁。尔后,这帮大人老爷们像没事人一样大排筵宴。也许他们在庆祝消除了一名内奸,也许他们在庆祝又安全地度过了一天,也许他们没有什么可庆祝的时候就是这样。
  精于酒场生存的人都知道,在拼啤酒的时候,多去厕所能有效增加酒量。酒宴中间一些机灵的家伙出来撒尿。为了表示与通敌卖国者划清界限,他们全然不顾厕所墙上“大便入坑,小便入池”的卫生告示,一律将尿倾泻在门口装着范雎的麻袋上。
  当温暖的、带着酒味的尿水透过麻袋蔓延在范雎身上,范雎感受到的不仅仅是腥臊恶臭,那是微不足道的却是一种痛入骨髓的痛,犹如高纯硫酸泼身,又像万把钢针刺体。此时的范雎身上遍是大大小小还没有凝固的伤口,尿液中含有大量的无机盐与尿素,这些东西接触到伤口,产生的是一种上天入地的、妙不可言的痛觉,同“往伤口上撒盐”是一个道理。不过,无机盐有杀菌消炎功能,范雎后来之所以能活着出去,并没有因伤口化脓发炎死掉,大概与那几泡尿有点关系吧。
  那帮家伙撒完尿后,收起宝物,嘻嘻哈哈扬长而去,而范雎依然纹丝不动,但还活着。过了一会儿,魏齐府一个老头来打扫厕所卫生,看到了麻袋,以为里面有些可以卖钱的东西。老头打开麻袋,发现了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散发着阵阵尿臭、酒臭的范雎。由于职业关系,老头勉强能承受住面前的情景。范雎吃力地道:“如果你能把我救出去,我必有重谢。”老头盘算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工资没多少钱,救人又不费事,报酬还挺高,就答应了范雎的请求。于是老头请示府院管理部门将死人处理掉,获得许可。老头将范雎拉出魏齐府,在没人的地方将范雎放出。后来老头又帮范雎找到了他的好友郑安平。郑安平一向看好范雎的才干,见故人落难,便把他私藏起来。为了掩人耳目又给范雎起了个很俗的名字,张禄。从此经天纬地的范雎暂时在人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隐忍过活的张禄。
  时光在平淡无奇中飞逝,往日的屈辱是否已经忘记,你不说,别人也不知道。时机不来,狗是狗,虎也是狗。
  时机总会来临的,战乱时期机会多多,发展多多。衰弱国家的通病是排斥人才,强大国家的共同特点是尊重人才。人才观上行下效会形成一种气场,蔓延整个政府部门。衰弱时期的魏国与楚国表现出来的症状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低级官员,人人以打击人才、诬蔑人才为能事。许多重量级的布衣人才在那里遇到的是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强盛时期的魏国、秦国、齐国到处都长着发现人才的眼睛,人人以发现人才、推荐人才为荣,所以能像一个个强大的磁场一样,吸引着天下布衣之士。
  想当初,残废的孙膑被齐国使者当宝贝一样拉回齐国。同样的故事将再次发生。秦国派王稽出使魏国。当时秦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使者也是猎头,出使也是顺便挖人。王稽到了魏国,自然需要一个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仆人。郑安平便打扮成仆人的样子主动找上门来,做了王稽的仆人。
  闲暇聊天的时候,王稽问郑安平:“你能不能给我推荐几个愿意随我到秦国发展的人才?”
  郑安平道:“我认识一个叫张禄的人,想与先生聊聊天下形势,但他有仇人,白天不方便外出。”
  王稽道:“那就让他晚上过来。”
  当天晚上,范雎在郑安平的引见下见到王稽。当范雎一开口,整个世界都在倾听,他的见识与口才刚一展开,就打动了王稽。王稽马上决定将范雎带回秦国。约好地点之后,第二天王稽就将范雎带上了回秦国的道路。
  一行到了离咸阳不远的地方。范雎坐在车中,突然发现从远方过来一支豪华的车队。范雎从王稽口中得知是穰侯魏冉的车队,连忙卧倒在车厢一角,防止别人看见。原来,范雎不用与穰侯打交道就知道天下专权爱好者都具有排他性。果然,穰侯经过王稽马车的时候,很警觉地往车里看了看,见没有人,才与王稽打招呼,“东方有变化吗?”“没有。”王稽道。“不要把外客带回秦国,没有什么好处,只能给秦国添乱。”说完,魏冉才走开。
  魏冉车队走后,范雎马上从车上下来。王稽不解地问道:“穰侯已走,你这是干什么?”范雎道:“我听说,穰侯也是个聪明人。刚才你回答的时候神色慌张,语言迟缓,一定引起了他的注意。据我分析,他还会杀个回马枪的。”范雎刚在路边藏好,魏冉的手下已经折回。王稽的马车被仔细检查一通,见没有外客,才算拉倒。范雎这才有惊无险地回到咸阳,然而这才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
  突破口
  范雎见不到秦王,王稽能做到。在见秦王之前,范雎事先教给王稽说辞。王稽见到秦昭王,照本宣科,道:“魏国有一个张禄先生,天下奇才,曾经对我说:‘秦王所掌控的国家存在非常大的隐患,只有我才能使他转危为安。’但是他的办法又无法用文字来表达,我只好把他从魏国带来,希望大王能给他一个展示才干的机会。”
  其实,王稽在照本宣科,范雎也是在照本宣科。范雎所用的伎俩不过是纵横家闯荡江湖、游说君主常用的开头语。先制造点危险气氛将对方震住,然后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后来这一招在江湖上流传很广,算命先生用得最多。有一种骗钱方法:摆地摊的算命先生突然站起,胡乱拉过来一个过路人便说:“哎呀呀!你带着一股邪气,看来你最近要大祸临头,如果不让我帮你化解一下,否则就……”这个把戏在赵本山的小品《卖拐》中也出现过。
  秦国作为最大的人才进口国,秦昭王每年都要接见大量来自关东的客人。什么样的说客没有见过,什么样的开篇技巧没有经历过。类似范雎的话,秦昭王不知听过了多少。“又是一个卖狗皮膏药的。”秦昭王想。结果范雎被安置在最低档的宾馆,用最低档的餐具吃最低档的饭菜。看来秦昭王成心在跟范雎斗气,你不是说我的国家很危险,没有你玩儿不转吗?我倒要看看没有你秦国的天会不会塌下来。后来,范雎在低级宾馆里苦等一年多,秦王以及他的国家也没有出现什么危险。反倒是范雎有点等不及了。
  这一年,范雎并没有干待着。他利用吃、穿、住暂时不愁的有利条件,干了许多事情。比方说,最主要的,养好了身体;其次,反思以前失败的原因;再次,对秦国的政局与秦昭王的心理进行调研。范雎跳出纵横之士的专业限制,运用头脑风暴,渐渐地对自己所处的历史环境有了个清晰的认识。秦昭王自登基以来,从没有独掌过权柄。年龄小的时候,宣太后摄政。后来长大行了加冠礼,按照秦国的政治传统,太后应该交出权力。可是宣太后难以割舍对权力的酷爱,对秦国的政治传统置若罔闻。秦国的政治格局没有变,依然是宣太后掌内,穰侯、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四人掌外。他们五人合力将秦昭王架在空中。近些年来,秦国的对外战争取得了无数次的胜利,但与秦昭王无关。军队的事穰侯说了算。秦昭王所能做的最多是代表秦国出席国际会议。前段时间,穰侯不经秦昭王批准,就调动秦军为自己干私活。秦军越过韩、魏,冒着被人断后路的危险为穰侯夺得陶邑附近的刚、寿地区。穰侯封地的扩大是建立在秦昭王不满的基础之上的。
  秦昭王并不窝囊,他的身上流淌着嬴秦家族勇武的血液。他的幸运是在天下最强大的国度里做国君,他的不幸是这个王位是在几个强悍的男女扶持之下获得的。幸与不幸,不是秦昭王能决定的。既然无法选择过去,那就想办法改变将来吧!秦昭王无时无刻不想夺回政权,做一个独断乾纲、名副其实的秦王。成年以后,秦昭王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一点一滴地从宣太后、穰侯手中攫取权力。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也是孤独的。满朝文武,秦昭王谁都指望不上,因为穰侯布下了一张大网,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被消灭在萌芽之中。内心深处,秦昭王在呼唤一个帮手,给他出谋划策,与他并肩作战,直至冲出权力的桎梏。
  推销任何产品都是,有欲望才能有市场。开发市场其实就是发觉欲望、引导欲望、满足欲望的过程。范雎经过一段时间的韬光养晦,终于揣摩到这一潜在的市场。这种本领是学不来的,纵横学教材上不会涉及,老师也不会传授。二十多年前,苏秦来秦的时候,并没有发现这个市场,只是就国事、天下事反复试探,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于是,范雎给秦王上了一封书信,道:“臣听说明主的治政原则是:有能力的人给官,有功劳的人赐禄,所以才能节制群臣,驾驭天下。因此,昏庸之人不敢冒充官职,贤能之士也不会埋没于尘土。就臣而言,如果大王认为臣的言论有可取之处,就请给臣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如果大王认为臣的言论一无可取,久留臣于秦国也于事无补。昏庸的君主总是以个人喜好进行赏罚,英明的君主则代之以功罪。我的胸脯无法抵挡利剑的穿刺,腰部也不能承受斧钺的砍剁,因此绝对不敢跟大王说些不确定的事。
  “优秀的医生能确定病人的生死,圣明的君主能判断事情的成败。有利则图,无利则舍,不确定的就尝试一下,这是太阳之下公认的办事原则。那些至关重要的事情,臣不敢写在信上,浅显的事情又不足道。这也许是臣的表达能力不强,也许是推荐我的人地位卑下。如果都不是,那么请大王牺牲一点休闲娱乐的时间,给我一次见面的机会吧,就一次!如果我说了等于没说,甘愿领受死刑。”
  范雎的信通过王稽传到了秦王手中,秦王看后,非常高兴。这封信虽然不少官腔,也还有纵横家的痕迹,但却透露出一个重要的信息。秦昭王有难言之隐,范雎字里行间绕着秦昭王最关心的问题打擦边球,好像在暗示:我知道你的隐衷,我有解决方案,留给秦昭王的是无限遐想。
  本来是范雎请求秦昭王给他提供发展的平台。但范雎成功地在秦昭王心理上打开了缺口,使得秦昭王求他帮助解决王权旁落的问题。这样一来,两人就有点搭伙做生意的味道了。资源共享,互利互惠的君臣关系就要诞生。
  下面该秦王主动了,而范雎早就准备好了如何接待。
  范雎接到秦王使者的邀请后,驾车赶往秦王所在的离宫。到了离宫附近,范雎装做迷路,故意将车开到了旁边的一条巷子。这时,秦昭王驱车跟来。路边值勤的宦官训斥范雎道:“大王过来了,闪一边去!”范雎屏息凝神,估摸着秦王车架的距离,等差不多的时候,说出一句响彻整个纵横界的话,“秦国哪里还有什么大王,只有太后与穰侯!”说这句话时,范雎有意地将嗓门提高,很显然,是说给秦昭王听的。秦昭王听后并不生气,反而更加确定范雎知道他的苦衷,且能够解决,因而对范雎更多了一份期待。
  秦昭王来到范雎近前,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其实寡人很早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使命,只是由于义渠来袭,太后一直主事,我才不得其便。现在义渠的事情已经了结,寡人刚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寡人深知自己能力有限,需要贤能之士帮助。先生不远千里,跋涉来秦,请允许寡人尽地主之谊,聊表寸心。”范雎听在耳里,心里说不出的舒畅,一年多的工夫没有白费,鱼终于咬钩了。旁边的人见秦昭王不但没有治范雎的罪,反倒对他很客气,大为惊奇,态度马上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纷纷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刚才的破落户。据说势利是人的天性。
  两人进行了简短的谈话之后,遂赶往王宫。到了王宫,秦王屏退左右,长跪在地,道:“请先生赏脸赐教。”
  范雎一脸茫然,“呵呵。”
  过了几秒钟,秦昭王又弯下腰行了一个礼,道:“请先生赏脸赐教。”
  范雎脸上依然没有波澜,道:“今天天气不错!”
  秦昭王又迟疑几秒,第三次弯下腰行礼,道:“请先生赏脸赐教。”
  范雎依旧面无表情,道:“王宫的空间就是大。”把偌大的秦王晾在一旁。
  最后,秦王实在没辙,第四次弯腰行礼道:“先生不愿意赐教吗?”
  范雎过足了瘾,这才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我的话蕴涵着可怕的能量,一旦说出将会摧毁秦国的现有秩序,改写历史的篇章。想当初,周文王在渭水河边遇到姜尚。两人本是陌路。一席话之后,姜尚竟然成为太师。这是由于姜尚谈到了周文王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志向。如果没有姜尚,周文王就无法得到天下。假如周文王遇到姜尚而不与他提及自己内心深处的志向,就会失去成为千秋圣王的机会。这是一个典型的国君与疏远之人谈至深之事而取得成功的例子。我只是个羁旅之臣,将要与大王所谈又关系到骨肉之亲、大王安危、国家社稷的头等大事。臣本想为大王效忠,却又不了解大王心意,因此便有了刚才的一问三不答。臣并不害怕向大王进言,尽管我知道今天的畅所欲言意味着明天的脑袋搬家。臣害怕的是臣的话对大王无用。如果大王能按照臣的话行事,臣死不足惜,丢人现眼更是不在话下。如果臣对大王能有所补益,那是臣的无上荣光,与此相比所有艰难、困苦、恐惧、屈辱都微不足道。臣最担心的是,臣死之后,天下贤能见臣效忠于王而不得好死,都停止了西进的脚步,秦国的事业将会陷于困境。”
  说到这里,范雎放慢节奏,看了看听得入神的秦昭王,然后换一种更为严肃的口气道:“大王所处的是一个艰难的环境,上有威严的太后,下有奸邪的大臣。大王远离权柄,长居深宫之中,周围都是一些渺小的人物,陷于选择性失明之中。长此以往,王者的雄风难免要消磨殆尽。往大说,宗庙覆灭,往小说,性命不保。事关重大,臣将一往无前,蹈死不顾。如果秦国的兴旺须以臣的死亡为代价,臣不会把这样的机会留给别人。”
  范雎的演说功夫一流,说到关键之处,声音、表情、身体一起发动将言辞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空旷的王宫中回响着范雎的声音,这样的道理是秦昭王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像钉子一样扎在秦昭王的心上。秦昭王不由得长跪在地,道:“先生说的哪里话来。秦国地理位置偏远,寡人又是非不明,先生有幸来此赐教,是上天对寡人的眷顾。寡人能够听到先生的教诲,可见上天还没有抛弃嬴氏,寡人答谢先生尚来不及。怎可使先生忍辱蒙垢?从此以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至大臣,先生可畅所欲言。请不要怀疑寡人的诚意。”秦王说完这些话,意味着范雎已经成为亲信。范雎的第一个目标已经达到,这才长跪在地,答谢秦王的信任。秦王也对着跪下。
  虽然秦昭王已经向范雎许诺范雎可以谈论上至太后、下至文武大臣的一切问题,但范雎会不会马上与秦昭王讨论如何端掉太后、穰侯一伙?
  不会的,范雎不是菜鸟,他深谙权力斗争的规律。直则远,曲则近。太后与穰侯盘踞政权多年,根深蒂固,已经渗透到秦国政权的每一个环节,不是范雎与秦王凭借来潮的心血,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即便两人谈话的场所也不敢保证没有耳朵在旁听。况且两人处于巧妇无米的状态,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太后、穰侯集团相抗衡。秦昭王手中只有一个王位的空架子,没有军队,也没有自己的集团,与太后、穰侯为难无异于以卵击石。面对沉重的、一时无法改变的内忧,外事却明朗、容易得多。太后、穰侯之患是秦王的心腹大患,去之不易,只能从长计议。
  在范雎前进的道路上有两条战线,一条是秦国的对外政策,一条是秦昭王对掌权的渴望。这两条战线互为表里,相互牵制。范雎像一个高超的艺人将要沿着这两线爬上去。
  以国事进行游说是士人求进的常规方法,也是秦国的官方说法。这条道路自从商鞅取得成功以来,天下士人蜂拥而至,虽然出过张仪、甘茂等国家栋梁,但正因为如此才导致这条道路过分拥挤,竞争尤为激烈。而范雎却另辟蹊径,从秦王的个人问题入手迅速开辟了第二条战线,在秦王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发现问题是一回事,解决问题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范雎还不具备解决问题的条件,因为秦昭王无法提供足够的权力保障,他手中权力本来就不大。范雎只好掉转马头,把目光重新落在秦国对外政策上。因为在这个领域,秦昭王是名正言顺的决策者,他可以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从穰侯、太后那里获得对外政策主导权,具体来说就是行政大权与军权。凭借这些权力,秦王便可以与太后、穰侯一党进行最后的清算。
  这是一盘设计巧妙的棋局。范雎需要在两条战线上打两个来回才能实现目的。秦昭王是他的生意合伙人,于是两人本着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原则开始了充分的合作。
  范雎把目光投向长远,道:“大王的国家,四塞之国。地域辽阔,物产丰富,精兵百万,战车千乘,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这是大王的资产。秦国的民众勇于公战而怯于私斗,这是大王的子民。凭借如此雄厚的人力物力资源,秦国攻六国,比猎狗搏兔还轻松。统一大业本应该指日可成,然而群臣不能竭忠尽智,导致秦国连续十五年无所作为。而这都是穰侯惹的祸。”
  秦昭王很恭敬地作了一个揖,道:“请先生详细指教。”
  范雎很想告诉秦昭王君主旁边有一个专权的大臣是多么危险,君主没有权柄的后果是多么可怕,但,穰侯毕竟是秦王的舅舅,古人“疏不间亲”的教诲不得不注意。况且范雎还没有最后确定秦昭王是与权力亲,还是与舅舅亲,于是依旧把谈话内容限制在国事上,道:“穰侯曾经越过韩、魏攻打齐国的刚寿,是一种失策。出兵少则无济于事,出兵多则可能被断后路。秦军的后方怎么可以有韩、魏这样不可靠的盟国?想当初,齐湣王南下攻楚,破军杀将,辟地千里,到头来全部是为人作嫁,齐国没有寸土入账,这难道是国际主义精神的表现?其实是地缘政治背景下迫不得已的结果。而一旦齐国君臣失和,实力滑坡,众诸侯并不因曾受到齐国的恩惠而停止进攻的步伐,结果齐国遭遇前所未有的失败。当齐国臣民质问齐王谁应该负责时,齐王终于醒悟过来原来一切都是孟尝君主导对外政策结出的恶果。齐国之所以破灭是由于伐远方的楚国而养肥了身边的韩、魏,此所谓胳膊肘往外拐,讨好不得好。齐国的悲剧绝不能在秦国重新上演。大王不如远交近攻,从近边的每一寸土地做起。纵观天下形势,韩、魏是中原的中枢。大王要想称霸,必须先从结好韩、魏开始。至于赵、楚两翼,可以搞平衡外交,赵强则联合楚国,楚强则联合赵国,如当年魏文侯对赵、韩之故事,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赵、楚争相结好秦国。有了这些国家的依附,剩下的齐国必然会因恐惧而主动事秦。有了齐国的依附,大王可以过河拆桥对韩、魏下手。韩、魏好比是秦国吞并天下这张蓝图上的一条辅助线,需要的时候结好它们,达到目的之后,再把它们吞并。”
  秦昭王点头称是,想了一会儿之后,又道:“寡人很早就想结好魏国。可是魏国在长期艰难的国际环境中已经练就了一身变色龙的本领,很难得到他们的实心依附,该如何是好?”
  范雎道:“也没有什么好讲的。先主动讨好;主动讨好不行就送土地贿赂;土地不管用就只好用刀说话;相信这么多方法中总有一种适合魏国。”
  范雎的高超见解让秦昭王眼前一亮,十多年来蒙在秦国前景上的阴霾一扫而光。自从商鞅变法以来,秦国不断地胜利,不断地壮大,每任国君都知道这样做对秦国有利,但是从来没有明确地提出过秦国的奋斗目标是什么。从范雎的规划中,秦昭王看到了新的希望:是范雎,第一次向秦国的王提出了扫平天下的愿景,并且为实现这幅宏伟的设想制定了详细的规划。秦国有了范雎,将从胜利走向胜利。
  范雎本人得到的实惠是客卿的位置,标志着可以正式参与军国大事了。想当初,张仪就是从这个位置做起的。
  范雎能走很远吗?
  夺权与攻韩
  在远交近攻战略的指引下,秦国的对外政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在这之前,秦国秉承张仪外连横斗诸侯的策略,联合韩、魏对抗齐、楚等大国霸权,取得了相当的成功。但如今,形势已变,往日的地区强权如今都已轰然倒下,新兴的赵国虽为山东六国翘楚,但实力仍与秦国有一定差距。秦国的目的已经不是打倒一两个地区霸权,而是更有效地打击整个六国,张仪缝制的那双老鞋已经无法适应新的道路。新形势需要新策略,范雎的远交近攻正是为秦国量身制作。这对于韩、魏绝对不是好消息。以前秦军来了,它们只需服软就行,而现在则必须出血。
  范雎选定的第一个目标是魏国。其实魏冉也喜欢为难魏国,他的做法是长驱直入,直捣大梁,不过由于魏国能够得到周围国家的救助,据说秦军进攻十次都没有达到战略目的。范雎当然不能再犯魏冉的错误,改一口吞下为几口吃掉。
  公元前268年,秦昭王派五大夫馆(人名)攻打魏国的怀(今河南武涉西南),结果还是招来了赵、燕、楚三国军队的联合抵制。看来这地方还是过于敏感,第二年秦军重新调整了进攻方向,对准了魏的邢丘(今河南温具东)。终于取得了成功,邢丘被拔,魏国只好入朝请服。
  范雎牛刀小试,便取得了阶段性成果,与秦昭王的个人关系也持续升温。范雎估摸着自己已经赢得了秦昭王的绝对信任,趁机进言道:“臣在山东时只听说过齐国有个孟尝君,而不知道齐王;秦国的当家人是太后、穰侯、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等五人,而不是秦王。一个像样的国君应该能够掌握国家权柄,能够执行赏罚,能够决定生死。当今,太后独断专行,从不过问大王,穰侯、华阳、泾阳、高陵等各掌己政,一向目中无王。国家处于这样的政治格局之下无法长久地存在下去。臣知道善于治国的君主应该能够在国内外贯彻自己意志。穰侯的个人使者却打着大王的招牌奔走于天下,出兵、伐国,横行无忌,秦国的军队俨然是他的私家军。如果取得胜利,则一切收获全部归入他在陶郡的封地;如果遭遇失败,一切损失又由国家来承担。如果穰侯的这种包赚不赔的生意长久地进行下去,怕孟尝君、李兑专权欺君误国的悲剧将在秦国再次上演。恐怕大王百年之后,秦国的王座上将不再是大王的子孙!”
  随着逻辑的层层推进,范雎的语调也渐进渐强,说到最后范雎突然把话头打住,看到的是处于恐惧之中的秦昭王。下面的事不用范雎告诉,秦昭王就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上天也来帮忙,宣太后正常死亡。这是个一生喜欢卖弄风骚、玩弄权术的女强人。她的死去使原来的专权体系倒塌了半边天,秦昭王、范雎的夺权进程将大大缩短。兔死狐悲,穰侯无力抵挡秦昭王、范雎的联合攻击,不久就败下阵来,退出了政坛。也许他早就料到自己专权的下场,不然不会花大把力气经营他在陶郡的封地。穰侯走得很无奈,但也很潇洒,跟在他身后的是长长的车队,车上装着他毕生积累的财富,等待他的是有钱有闲的退休生活。
  同理华阳君、泾阳君、高陵君也被先后逐出关外。
  太后死了,穰侯、高陵、华阳君、泾阳君走了,留下的巨大的权力真空将由秦昭王与范雎这对政治搭档填补。秦昭王很大方地封范雎为相国,当然秦昭王的权力增加更多,成为秦国名副其实的男一号。这是公元前266年的事。
  范雎再次将目光转向东方,准备寻找下一个猎物。由于长期遭受秦国的侵夺,此时的魏国已经与秦国没有领土接壤,它的领土被赵国、韩国瓜分一部分后,已经完全被韩国挡在了后面。这样韩国就成为首当其冲要遭受秦国进攻的国家。范雎仔细地观察了韩国的地图,突然他发现韩国的疆域有点特别:像传说中的细腰美女,一头大来一头小。那小头便是韩国的上党地区,由一条狭长地区与韩国主体相连。范雎的脑海闪现出一个绝妙的念头。
  类似韩国这种哑铃形的领土形态最薄弱的地带是腰部,因为此处防守困难,纵深不足,一旦被敌人拦腰斩断,会造成首尾无法相顾的狼狈局面。当初,中山国因领土揳入赵国腰部,遂成为赵国一大患。秦国以前的困难是转不过攻韩的弯来,一经范雎点拨才明白攻韩符合历史发展的潮流。如何攻韩的问题并不难解。“正确地做事”已经让位于“做正确的事”。范雎的策略就是拦腰斩断上党郡与韩国本土的联系,然后再一口吞下上党郡。
  公元前265年,秦军攻占了韩国的少曲和高平。这两个地方正当太行山脉的西南,是上党郡通向韩都新郑的必经之路。第二年秦军在白起的带领下再次出击,夺取了韩国的陉城(在太行陉旁边)。在白起围攻陉城的时候,范雎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军事思想,“毋攻其地而攻其人”。这标志着秦军将减少攻城略地,而将主要精力用于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之上。白起执行范雎的军事思想,结果取得大胜,以微小的损失消灭了韩国五万大军。消灭敌军,占领敌城是次要的,主要是从此以后秦军不必再在敌军的坚城之下流更多的血。其实秦军也还是像以前一样打仗,但换一种思维,状况就大为改观。创新的魅力,妙不可言。
  睚眦必报
  范雎的谋略与智慧在秦国大放异彩的同时,一些与国事无关的心愿也因缘际会得以圆满实现。
  就在秦国将要对韩国大举进攻的前夜,魏国得到消息,连忙派惯于外交的须贾跑到秦国。目的有两个,一是打探秦国动向,二是增进两国关系。
  范雎听说老东家来访,顿时来了兴致,创意也跟随而至。范雎想:上天是个一流的幽默大师,他喜欢看奴隶变成将军,将军变成奴隶的把戏。我为什么不配合着他将幽默进行到底呢?问题是奴隶变将军,将军变奴隶的时间太长,如果能压缩在一天的时间里,将会更有趣,范雎很快就完成了构思。
  于是,范雎找了一身社会底层的衣服,穿在身上很有一点怀旧的感觉,初闯咸阳的时光仿佛重现。那时的范雎郁郁不得志,身体受到严重摧残,在秦国最低档的宾馆里打发时日……范雎步行来到须贾所在的宾馆,见到了故人。顺便说一下,范雎在秦国得势之后,对外仍然称张禄。因此须贾并不知道范雎与张禄是同一个人。
  须贾一如既往地狗眼不识泰山,见到范雎后,大吃一惊,好像白天撞见鬼一样,其实在须贾的印象中范雎本应该就是鬼。惊魂甫定之后,须贾才打量眼前的范雎,看了看范雎的胸部,又提鼻子闻了闻,那意思是说你肋骨好了没有,身上的尿干了没有?而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的范雎虽然破衣穿在身,可是脸上英气逼人,眼中闪烁着锋利的光芒。尔后,须贾道:“范叔(范雎的另一个名字)别来无恙乎?”范雎道:“一般一般,只是没有死掉。”须贾接着道:“范叔口才举世无双,没有去秦王那里碰碰运气?”范雎道:“没敢去。我曾经得罪过魏相,迫不得已才逃亡到这里,哪还有勇气去游说秦王!”须贾又问道:“那范叔现在哪里发财?”范雎沧桑地道:“还是老本行,给别人当跟班。”须贾听后,脸上竟也流露出哀伤的神色。其实须贾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他嫉妒范雎的才干,但还不至于到了非置之死地的程度,最多也就是使点坏,转借别人之手对范雎进行迫害。
  既然已经确定范雎对自己无害,须贾也来了同情心,留下范雎吃饭。吃饭的时候,须贾又见范雎身上穿着单衣,因无法抵御严寒而瑟瑟发抖,又让手下人拿出一件粗布棉大衣,赠与范雎。范雎这次化装而来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增强戏剧化效果,二是对须贾进行一下评估,看他应该领受什么程度的报复。刚才须贾的一些人性化举措降低了范雎对他的报复指数。如今范雎发达了,把报答当成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来抓,还建立了评估体系。当年的每个人根据表现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回报,可谓精确、全面。
  须贾又问道:“秦相张禄,听说是咱们的老乡,现在是秦国举足轻重的人物。我的事情正好有求于他,不知道范叔认识的人中间有没有能和张相国搭上话的,麻烦给我引见一下。”范雎道:“正好,我的主人就和张禄关系不错,我帮你引见一下吧。”须贾道:“来秦国的时候心太急,结果跑病了马儿,跑断了车轴。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没有大车驷马,怎么好出门。”范雎心中冷笑,嘴上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可以帮你从我的主人那里搞来一套。”
  范雎回到自己府上,取来大车驷马。须贾入座,范雎坐在车夫的位置,挥动马鞭,驱赶马匹向秦国相府驰去。范雎也是社会底层出身,曾经是个赶马车的好手。
  一路上,认识范雎的人都恭敬地退避两旁,行注目礼。须贾内心奇怪,莫非这车的主人在秦国很有地位?这一刻,两人情绪都比较高涨,须贾的心情容易理解。他刚到秦国就能通过关系搞到尊贵的马车,还有老乡驾车,感觉脸面有光。范雎,一个平民出身的卿相,最引以为荣的是别人对他本人的尊敬,而用不着车架、排场、行头的帮衬。这些东西都是传统贵族赖以维持虚荣的必备之物,布衣达人靠的是内在的能力与才干。尽管身穿粗布,手执马鞭,但旁人的目光早已经表明谁才是今天的主角。范雎神色从容,心中却也非常欢喜,他欢喜于自己所取得的成绩,欢喜于别人对他的敬畏,欢喜于能将须贾恶搞一通。
  同一辆马车之上,布衣贵族与传统贵族各得所喜,但境界却天差地别。此类把戏也曾为其他布衣达人玩过。比如拿破仑为他的将军们设计了鲜艳华丽的礼服和各种造型夸张的奖章。到了盛大的庆祝仪式,将军们从行头中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而拿破仑却有意穿着当年炮兵少尉的灰色军服,骑着没有任何装饰物的战马,从将军们的队列中走过。谁更会秀,不言自明。
  来到相府门口,范雎下车,对须贾道:“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通报一下。”过了好久,范雎也不出来,须贾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了,便问旁边的门人:“范叔为什么进去一直不出来?”门人答道:“我们这里没有叫范叔的人?”须贾道:“那么刚才给我驾车的那个家伙是谁?”门人道:“我告诉你,你要记住,刚才为你驾车的人就是我们的张相国。”须贾听后,震得说不出话来,这才明白刚才被恶搞。出于恐惧,须贾连忙脱光上衣,跪在门前,表示谢罪。门人将须贾带到了范雎面前。此时的范雎,亮出了相国的全部排场,穿着大秦国的相服,被身边的工作人员如众星捧月般包围在当中。须贾内心发怵,不敢直视,也许他永远不会明白此刻的范雎、刚才驾车时的范雎,与以前给他当跟班的范雎、被扔在茅厕的范雎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须贾的认错态度还是不错的,跪倒在地,口中说道:“须贾愚笨,想不到范君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升到青云之上,须贾从此不敢再读天下之书,从此不敢再参与天下的事务。须贾罪当领死,唯范君是裁。”范雎问道:“你可知你罪有几多?”须贾道:“擢发难数。”范雎道,“你罪有三:雎之祖坟皆在魏国,怎么可能背叛祖国向齐国出卖机密?而你却不明事理,将我陷害,其罪一也;当初魏齐将我抛弃于厕,你不加劝阻,其罪二也;好歹我给你当过多年跟班,你却忍心酒后尿我,其罪三也。我之所以留你狗命,是看在你送的那件粗布棉衣的面儿上。”范雎说完,转身而去料理公事,将须贾扔在一旁。
  过了一些日子,须贾也办完了公事,来向范雎告别。范雎也真给面子,要举行盛大宴会为须贾饯行。为了表示对须贾的重视,范雎还专门为他准备了餐位和饮食。大厅中间是首座,那当然是范雎的位置;再往下是朝中重臣;再往下是各国宾朋;旁边是端茶送水的侍者;再往下是站岗值勤的护卫;再往下就是厅堂的台阶;须贾呢?只见台阶之下蹲坐一人,面前放着一个大盘子,盘子中放着丰盛的食物———来自马槽的大豆和来自羊圈的玉米,餐具由纯天然材料制成———两根刚从树上折下的树枝,旁边也有服务员———两名脸上刺着黑字的罪犯,如煞星降临。不用说,能够享受这种待遇的人只有须贾。服务员非常周到,担心须贾没有胃口,使劲地按着他的头塞食物。这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结束时主人范雎代表秦国向须贾致以热烈的欢送词:“回去告诉你家魏王,尽快把魏齐的脑袋给我送来,身子就免啦!否则,拿大梁城内所有人头是问!”
  须贾回去,把范雎的话告诉了魏齐。“为了大梁人民的活路,我情愿一死”是爱国志士的话。可魏齐听到范雎的威胁,当时就尿了,急忙逃到了赵国平原君那里。
  赵国实力不弱,范雎可以对魏国说,“交出魏齐,不然就屠大梁。”但如果对赵国说,“交出魏齐,不然就屠邯郸。”就显得过于托大,而且也不符合秦国现阶段的政策。所以,对付赵国就需要另换策略。
  过了两年,在范雎“远交近攻”思想的指导下,秦国对韩国的战争连连获得胜利。范雎与秦昭王的关系也打得火热。秦昭王成心要成全范雎的报复愿望,当他得知曾经迫害范雎的家伙现在藏身于平原君的家中,便修书一封与平原君:“尊敬的平原君阁下,寡人久闻君之高义,对君之崇拜如滔滔江水,非常希望与君抛开一切官样文章,建立平民式的友谊。如果君能来秦,那将是寡人乃至秦国的无上荣光,寡人与君将共饮十日,共醉十日。”
  这样的邀请函,秦昭王曾经写过很多。其作用随着次数的增加而降低,到了最后基本上成了公开的谎言。尽管如此,每一个接到秦昭王邀请函的国际人士都不得不慎重对待,谨慎处理,并不是不知道其中包藏的祸心,而只是由于畏惧秦国的强大,如果拒绝,便会给秦国以出兵的口实。
  平原君接到信后,同样也怀疑其中有诈,但不去又怕得罪秦国。考虑到秦国最近一直将矛头指向韩国,秦昭王又打着友谊的招牌,平原君最后还是说服自己踏上了西行之路。平原君做梦都没有想到秦昭王竟会为了大臣的私事调用国家力量。
  来到咸阳,秦昭王并没有食言,虽然没有表现得像信中那般心怀敬仰,但确实请平原君吃了很多天的酒。平原君在半醉半醒之际,听到秦昭王道:“过去,周文王认姜尚为大爷,齐桓公以管仲为干爹,今天的范君就是寡人的三叔。范君的仇人在君的家中,请君派人将他的脑袋给我带来,否则,君只好留在秦国继续饮酒。”
  平原君如梦方醒,道:“富贵之时还不忘结交各路友人是为万一贫困时做打算。出卖朋友的事情,我赵胜从来没有干过,以后也不会干。魏齐,是我的朋友。如果在我那里,我定然不会把他交出来。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不在我那里,让我如何交出?”秦昭王道:“就算在,你也不能承认,我还是问问你家大王吧!”于是修书一封与赵孝成王。“你的老弟现在在秦国的控制之下,范君的仇家魏齐在平原君的家中。请你尽快把魏齐的人头送到秦国来,否则,百万秦军将会上门讨要,而你的老弟也将长久地在秦国拘留下去。”
  赵孝成王是赵惠文王的儿子。公元前266年,赵惠文王死后,赵孝成王继承王位。赵惠文王外柔内刚,对外奉行“秦不犯我,我不犯秦,秦若犯我,我必犯秦”的方针,让嚣张一时的秦国连碰几颗钉子,还给赵孝成王留下一个强大的辅助班子。但是赵孝成王丝毫没有乃父的风范,进取心与事业心严重不足,身体比较缺铁,脑袋也不灵光,基本上是庸人一个,这样的人物待在赵国的王座上意味着灾难。
  面对秦国的公然叫嚣,赵孝成王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与跟秦国作对相比,乖乖把人交出去,虽然有点没面子,但是很简单,于是派人包围了平原君的府第。魏齐听说,连夜从平原君府逃出,又跑到了赵相虞卿那里。
  虞卿也是说客出身,他的奋斗经历比范雎可顺利多了。那是不久之前的事,虞卿穿着趿拉板儿,带着草帽去见赵孝成王,一段单口相声下来,赵孝成王已经成为铁杆粉丝,还赚了白碧一双、黄金百镒的高额出场费。再段相声下来,虞卿就成了上卿。第三段相声说完,虞卿便当上了相国,受封万户侯。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猛的上升记录了。
  虞卿虽然身居相位,但颇具侠义之风,很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与黑社会、灰社会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魏齐虽然视下层人民如粪土,但在贵族圈子里混得还算不错,不然平原君赵胜不可能牺牲自己的自由也不交出他。
  话说魏齐连夜来找虞卿。面对老友落难来求,虞卿沉思良久,还是想不出解救之道。虽然他能从赵孝成王那里说来显赫的地位,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让赵孝成王为魏齐舍弃兄弟。为了朋友,虞卿竟然挂起相印,与魏齐一起奔上了逃亡之路。出了大梁,两人四顾茫茫,天下之大,何人能顶住秦国的威胁?遍观六国,竟然没有合格的人选。勉强算来,也就只有魏国的信陵君了。
  山东六国,除赵国以外,都已在长期的内斗与秦国的打击下疲弱不堪,大都抱着明哲保身的心理,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无人敢于直面秦国的跋扈。但山东并不缺乏勇武之士,当政府力量哑火的时候,有那么少数的几个精英毅然扛起“义气”的大旗,招揽人才,积蓄力量,在抗秦的战斗中救助弱小,相互支援,发出了风雨飘摇季节里的最强音。齐国孟尝君开了一个头,赵国平原君与楚国春申君起而效之,魏国信陵君是这方面的集大成者,他对“义气”不遗余力的追求与精深的理解在同行中无出其右,因此他的门客群数量最庞大,组织也最严密,而且少有作奸犯科、危害国家的现象发生。信陵君及其门客组织是民间的一支重要力量,引得天下义士纷纷前来投奔。他的事迹后面将有专门叙述。
  虞卿一生堂堂正正,响响当当,在“义气”方面毫无瑕疵,虽然有求于信陵君,但是理直气壮,还在魏齐面前打了保票。
  信陵君听说虞卿前来求见,本能地感到为难,谁都知道秦国不好惹,思量再三也不确定该不该接纳虞卿二人,急得在屋内来回散步,一边走口中一边道:“虞卿是哪个道上的,管起魏齐的闲事!”旁边的门客侯嬴提醒信陵君道:“人类孤独的根源在于,不容易被人所了解,也不愿主动去了解别人。虞卿可是一牛人,三见赵王,便实现了从奴隶到将军的梦想。为了朋友,虞卿又不惜相位,前来投奔公子。公子却问‘他是哪个道上的’。人啊,还是继续让他孤独吧!”
  信陵君听后,顿时大窘。马上派人去迎接虞卿与魏齐二人。可是却只看见虞卿一个人在那里黯然伤神。原来魏齐是个急性子,见信陵君迟迟不出来迎接,便怀疑自己在这里不受欢迎,想想自己的存在给很多人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心生绝念,便一剑下去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赵孝成王听说后,还是没有放过他的脑袋,拿去献给了秦国,才换回平原君。
  范雎既报仇,也报恩,一笔是一笔,丝毫不差。把范雎拉到秦国,并推荐给秦昭王的使者王稽被秦昭王封为河东太守,所辖区域免税三年。在魏国帮助过范雎的郑安平被秦昭王封为将军。在给这两个人升官晋爵的时候,秦昭王并没有考察这两人的才干和品德,只是为了范雎。那些曾经帮助过范雎的人不是发家致富就是升官晋爵,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范雎似乎比佛陀还能耐,那些与他有恩怨的人都遭到了现世报。史学家称范雎:“一饭之德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第十七章 长平之战
  第十七章
  长平之战
  韩国甩出的包袱
  秦国的军队依然在马不停蹄地进攻韩国。公元前263年,白起率领秦军攻取了韩国的南阳。公元前262年,白起再次率领秦军攻占了韩国的野王。南阳与野王都是上党郡与韩都新郑联系的纽带。在从公元前265年到公元前262年的四年时间内,秦军通过连续作战终于实现了隔离上党的战略目标。
  接下来谁都知道秦军必然要发动大军一口吞下孤立的上党。范雎早已算定,两支大军同时从秦国派出,一支指向太行陉为吞并上党做最后准备,另一支指向荥阳,威胁韩国本土,迫使其不敢出兵救上党。
  区区上党在剽悍的秦军面前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像一个被无良母亲抛弃的可怜孩童。韩国不但不伸出援助之手,连同情的眼泪都没有,反倒想将上党送给秦国,落得个顺水人情,以求本土的片刻安宁。阳成君代表韩国出使秦国办理了交割手续。虽然韩国抛弃了上党,但上党人没有抛弃上党。听说韩国中央政府要把上党送给秦国之后,上党民情激愤,强烈谴责政府不负责任的行径,纷纷表示要与暴秦周旋到底。太守韩锺顺应民心,拒绝将上党交给秦国,同时修守战之具,准备迎接秦国的进攻。韩国不但不引导上党民众抵抗秦国,反倒撤掉韩锺,改派冯亭为上党太守,希望这次人事调动能确保上党安全地落入秦国手中。
  冯亭背负着不光彩的使命,踏上了上党这片燃烧的土地。刚到上党,他也被这里民众所散发出来的抗秦热情所点燃,马上由一个懦弱朝廷的普通官员变成了一名为民做主的抗秦领袖。
  要想不被暴秦统治也太容易了,只要将全部上党百姓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武装起来,与秦军决一死战,直至全部战死,就能实现目的。然而作为一名父母官,这样做既不高明,也不负责。上党百姓应该能够光荣地生存下去,而不是痛快地死去。
  冯亭想出了一个计策:将上党献给山东六国中最强大的赵国。如果赵国接受,秦国必然将矛头指向赵国,而赵国也必将联合其他国家与秦国展开争斗。背靠赵国这棵大树,上党才有可能逃脱被秦国占领的噩运。
  冯亭的使者向赵国表达了这个意思,赵孝文王召集大臣对此事进行了讨论。一般性的意见是:赵国不应该接受上党,因为上党是秦国蓄谋已久的猎物,志在必得。如果赵国接受,便意味着要与秦国交战。在秦强赵弱的形势下,与秦为难不是好事。更进一步的意见是:赵国迟早要与秦国碰在一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上党若落入秦国手中,下一个受到攻击的将是邯郸,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占领越多的资源意味着日后与秦的对决中胜算越大。上党是上天赐给赵国的礼物,不拿白不拿,拿了不白拿,况且赵国与秦国的历次交锋中并不占下风。
  第一种意见以平阳君赵豹为代表,平原君赵胜则代表了第二种意见。最后赵孝成王采纳了第二种意见,接受了冯亭献上的上党郡,还封冯亭为华阳君,赐给食邑万户。使者报告了情况,冯亭留下了惭愧的眼泪,“土地的主人是上党的百姓,我怎么忍心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出卖土地?”于是谢绝了赵国的好意。
  秦国听说赵国不费吹灰之力就取得了上党,大为光火。
  秦国二话不说,赵国,战场相见吧!
  陷入僵局
  有趣的是,赵国竟然不知道抢走秦国土地的后果,平原君赵胜只带着少数人马去接受上党,然而秦军已经像一只红了眼睛的恶狼时刻准备着扑上前去。平原君刚接受了上党,左庶长王龁率领着大量秦军已经杀到,上党守军猝不及防,只得向后退却,到了长平才与廉颇带来的四十五万援军相遇。极具战略价值的上党郡还没有在赵国手中捂热就被秦军夺走。东隅已逝,桑榆非晚。长平扼守着秦军通向邯郸的交通要道,并且地势险要便于防守。廉颇依托地势构筑了三道壁垒,准备做长期打算。
  一开始,廉颇并不信邪,在他的履历上有过战胜秦军的记录,抖起精神与秦军进行了几次小规模的接触。此时的秦军因一连数年的胜利,士气旺盛,王龁又是作风硬朗的百战将军。赵军在秦军面前没少吃苦头,先是一名叫“茄”的低级将官被秦军的火力侦察营临阵拍扁,后来又丢失两座堡垒、牺牲四名都尉。廉颇领教过秦军厉害,马上学乖,收缩防线,在长平城附近的山地大力加固防线,并严令赵军禁止出战。秦军对赵军壁垒群发动了几次攻击,没有取得什么结果,后来也对着赵军营地安下营盘,准备做长期打算。
  此时此刻在长平这块弹丸之地上,秦赵两大强国总共聚集了近百万军队在这里决一死战。这一战事关两国国运,都使出了全部力量。谁也没有退路,赢的将拥有一切,输的将失去一切。不是铁锤,便是铁砧。
  面对防守严密的赵军,王龁束手无策。在随后的时间内,双方始终没有发生过像样的战争,两军士兵隔着营地整日价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实在无聊的时候就拉歌。秦军士兵唱一段秦腔,赵军士兵就回一段梆子戏。一时间时光老人似乎忘却了人世间还有战争这种可怕的东西。
  补给问题同时困扰着两支军队。赵国是个军事强国,但受耕地面积小所致,粮食产量有限,近三十万张嘴的巨大食量不久就耗净了赵国的战略储备粮食。赵国只得向近邻齐国借粮。赵国认为是自己保护着齐国不受秦国刀兵之苦,无论从道义上还是现实考虑,齐国都应该伸出援助之手。然而,赵国却碰了钉子,此时的齐国已经不是以前的齐国。不久前齐襄王死去,齐王建继承王位。由于年幼,君王太后(就是齐襄王落魄时候泡到的那个女子君)执掌政权。君王太后虽然性格强悍,但是见识有限,在这个多难之秋竟然搞起了孤立外交,断绝了与周围国家的所有外交关系。
  与赵国缺粮相比,秦国缺的不是粮食,而是运送粮食的手段。秦国奉商鞅变法为国家大计,农民的产粮积极性居于战国之首,加之秦国在前些年的对外战争中获取了几个有名的粮食产地,因此秦国的军粮一直不是问题。秦国远征上党,粮食经渭河运到野王,再从野王经陆路运抵前线,这个过程漫长曲折,在交通工具落后的古代效率非常低下。可以说,双方的日子都不好过。
  世上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在没有战事的战场上,生活是枯燥乏味抑郁的,慷慨的赵国儿郎只好收起慷慨的胸怀忍受着无聊的时光一丝丝侵蚀。雄豪的秦国武士也只好靠回忆往昔赤裸着上身,左手挟人头,右手握利刃,直扑敌人的战斗场面来打发时间。
  战场上陷入僵局,朝堂上斗争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秦军大兵压在赵国边境,赵国的朝廷也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在廉颇接连吃了几个小败仗的时候,赵王计划增兵支援廉颇,主和派楼昌建议赵王不要与秦国作对,而应向秦国进献重礼以企求和平。主战派虞卿认为与其向秦国屈膝请和不如向楚、魏进献重宝以获得他们的帮助,三家协力抗秦不愁秦军不退。但赵王的骨髓中有太多的奶油和脂肪,而没有形成骨气所必需的铁和钙,他甚至没有经过审慎地权衡,就下意识地就选择了屈膝投降,与他当初答应接受上党的爽快形成鲜明的对比。
  虞卿向赵王分析:秦国发大军进攻赵国,并不是赵国主动送上的那点礼物就能满足得了,秦军的目的是要拿下上党,甚至要拿下邯郸灭亡赵国。赵王这才恍然大悟,但使者已经出发,身上带着赵国的文书,车上拉着珍贵礼品,那时候还没有电话、电报,赵王只有后悔的份。
  面对赵国使者送来的满车礼品和言辞卑恭的国书,秦王笑了,范雎也笑了,之后范雎又与秦王相视一笑。秦王笑眼前的东西,范雎笑赵国的可怜,两人的相视一笑透露出这里面还大有文章可做。
  秦王大排筵宴款待赵国使者,其隆重的程度无以复加,隆重到让人感觉不自然。席上,秦王大谈特谈秦赵两国友谊的源远流长,目前的战争只是不必要的误会。秦王表示愿意与赵国一道促进战国间的和谐,请赵国使臣转达秦王对赵王的亲切慰问。最后秦王对这次宴会做了高度的评价。
  秦赵关系的反常复苏,早就被魏国、楚国的谍报人员看在眼里,这正是秦王范雎君臣两人想要看到的结果。不久魏、楚两国的朝廷就得知赵国已经投入秦国的怀抱。秦国逼良为娼,赵国自甘堕落,现在两国正处于甜蜜期,因此魏、楚没有必要为一个不可救药的赵国冒犯强秦。
  秦国很满意,魏、楚很无奈,赵国最冤枉,白白损失了重礼不说,还把潜在的盟友丢了。秦国收了赵国的重礼还把赵国君臣一顿好耍,不仅如此,长平战场上秦军对赵军的军事压力更变本加厉了。
  即便是赵军没有援军,面对用兵谨慎的廉颇,秦军还是没有办法,单纯的军事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妨试试外交和政治的途径。范雎的坏水又开始泛滥。
  天赐赵括
  不知是赵括的牛吹得太大还是秦国的间谍太敬业,反正就连远在咸阳的范雎都知道邯郸有一个喜欢纸上谈兵的将门子弟,而且范雎还知道,虽然赵括在自己眼里是一个笑话,而在赵国却接近于一个神话。“这个人年纪轻轻,将门虎子,熟读兵书战策,论起兵事引经据典,其滔滔雄辩如江河泛滥般不可收拾,赵国的命运将系于此子。”
  这个人引发了范雎的思考。赵括,真乃天赐秦国也!凭借这个人如雷般的虚名和浅薄的实力完全可以改变长平之战的形势。而只要能让这个人成为赵军的统帅,长平之战秦军就算赢了一半。
  来而不往非礼也,赵国向秦国送礼,秦国自然也得回赠,不过不是送给朝廷,而是送给能影响朝廷决策的大臣。范雎同时派间谍在赵国上上下下散布谣言。赵王对廉颇一连串的失利和连续三年的战略防御已经非常不满,这个军事门外汉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他要的是迅速的胜利,因此屡次对廉颇加以责备。范雎散布的谣言正冲赵王的这种心理而来。说:“廉颇年老,已经丧失了进攻的欲望,过不了多久就要投降,赵国只有赵括能率领赵军取胜。”这样的谣言接连不断地飘进赵王的耳朵,大臣如是说,士兵如是说,甚至连大街上推车挑担的都这么说。赵王不由得不信。
  廉颇在赵惠文王时期屡立战功,他的军事水平有目共睹,偏偏新登基的赵孝成王不买账。这个赵王不是一个有气魄的王,刚遭受一点微不足道的损失,就忍不住要轻举妄动;他也不是一个知人善任的王,太不相信廉颇的丰富经验,却又太相信赵括的夸夸其谈;但他却是一个偏执狂,上一次偏执地要向秦国屈膝投降,这一次又偏执地要临阵易将,他只听信那些语焉不详,有如坊间闲话的传言,却听不进蔺相如、赵括老母鞭辟入里的分析和苦苦的相劝。
  赵括意气风发地来到长平,廉颇只好无奈地离开长平。赵国的命运也随之发生转变。
  赵国换将,秦国也换将。赵国在大张旗鼓地换将,秦国在偷偷摸摸地换将。
  赵括率领着新近组建的二十万生力军一到长平就马上按照自己的意志改造赵军,他首先把参谋部换上了自己的人,可想而知一个喜欢控制话语霸权的统帅手下只能是一群阿谀奉承之辈,赵括并不指望他们能提什么实质性的建议,只需要他们做热心的听众和粉丝。赵括的父亲赵奢身边有个能够独立思考、见解不凡的谋士许离,赵括的身边却只有马屁精。
  廉颇构建的那些坚固的防御工事在赵括的一声令下全部拆掉,赵军厉兵秣马,摆出进攻的态势。赵括趾高气扬,睥睨一切,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神色。即便在两军对垒的紧张时期,赵括还不忘照顾一下自己的私人爱好,原来这位公子还是个炒房爱好者,他的爪牙四处活动为他搜寻有发展潜力的房产和地皮。
  赵国换将的消息传到了秦国。范雎知道胜利要来敲门,这一仗事关两国国运,意义重大,范雎和秦王商量只有秦国的一号战将白起才能完成此项任务。长平之战打了三年,白起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杀气,但无奈对方的统帅是一向用兵谨慎的廉颇,即便白起出马也不一定能克敌制胜,所以这三年白起一直没有露面,而现在赵军首领换成了崇尚进攻的赵括,是该白起起作用的时候了。
  赵括曾经这样评价过白起:“武安君数将秦军,先败韩魏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再攻魏,取大小城六十一城;又南攻楚,拔鄢郢,定巫黔;又复攻魏,走芒卯,斩首十三万;又攻韩,拔五城,斩首五万;又斩赵将贾偃,沉其卒二万于河;战必胜,攻必取,其威名素著,军士望风而栗,吾若与对垒,胜负居半。”这些话恐怕也被秦国在赵国的间谍探知,为了达到最佳的作战效果,白起悄悄地接替了王龁的位置,并传下军令:“有言白起在军中者斩。”
  白起秘密布置下了陷阱就等赵国猛兽的扑来,而这一切赵括还蒙在鼓里。
  决战
  在赵括拆除防御工事的同时白起却在构筑防御工事。秦军沿长平城布置了一道十八公里长的弧形防御阵地。白起安排两万五千名士兵等赵军进入预设阵地之后截断赵军的退路,并安排五千名骑兵阻挡赵营中留守部队的支援,另安排一支军队与赵军接触一阵就佯装败退,把赵军引入预设阵地,其余秦军则坚守防御阵地以待赵军的冲击。
  赵括的想法非常简单,就是中央突破,他既没有进行火力侦察,也没有派巡逻四处打探,对秦军的动向完全不了解,连秦军主帅是谁都没确定,仅凭对王龁鼠辈的主观藐视就制订了作战计划。赵括把赵军几乎所有兵力集中起来,准备做一次猛烈的冲锋。
  赵括的逻辑是:“秦军受阻于上党已经三年有余,昔日旺盛的士气已经被消磨下去,加之秦军战线漫长,粮草供应吃力,而赵军士气旺盛,特别是有我赵括的亲自指挥,眼下正是反击的大好时机,因此应该尽可能的集中兵力将敌人一举歼灭。”
  赵括的军事理论依据是“以逸待劳”,“集中兵力打歼灭战”,然而他的一切结论都是在不了解秦军动向,或者说想当然地认为秦军不会发生变化的前提下得出的。秦军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出色,假如赵括得知秦军的统帅已经换成了白起,应该不会这么莽撞行事。
  四十万赵军浩浩荡荡向秦军压来。秦军的先头部队刚一接触就败下阵来。赵括大喜,命赵军全线出击向秦军的阵地猛扑,秦军依托有利的地势和坚固的阵地进行防御,赵军无法突破,而这时赵军已经离开营地十二公里。赵军想按原路返回,却被预先埋伏的二万五千名秦军阻挡,留守的赵军试图出去营救,又被秦军的五千骑兵驱赶回来。赵括吃惊地发现战场形势完全不同于自己设想的那样,更令他不可思议的是秦军的统帅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白起。战场从来就不是吃惊的地方,白起命秦军从两翼打击赵军,赵军抵挡不住,最后被压缩在一个长条地带,粮道已然断绝,赵括只好命令赵军原地设防,以待援军,可是援军在哪里?
  留守营地的少数赵军有的是粮食,但被秦军的骑兵压得不敢露头,赵国的所有军队都集中在长平,邯郸也无兵可派。情急之下赵王想到了求援,赵国使臣到了魏国和楚国,魏王和楚王不愿发兵相助,原因是在秦、赵相攻之前赵国还主动向秦国示好,魏王和楚王认为赵国和他们不在同一个阵营,如果这次出兵相救,赵国以后还可能再次投入秦国的怀抱。
  赵王又想到了齐国,五年前齐国曾经派军队帮赵国打跑了秦国,《触龙说赵太后》就是这个事件中的一部分。这次赵王满心希望齐国再次帮忙,但五年间齐国的风水已经发生了转变,齐襄王田法建已经去世,继位的是不经世事的齐王田建。范雎的“远交近攻”策略已经大面积、深层次地在齐国产生效果,齐国在秦国糖衣炮弹的攻击下已经坚定地倒向了秦国那边。在田建的眼里,秦国与齐国好比兄弟之国。
  赵王转了一圈没有借到一个兵,只好仰天长叹一声:“赵括啊,寡人救不了你,你自生自灭吧!”
  赵括并没有悲观失望,在他的兵书上还写着:“置之死地而后生。”在他看来赵军现在虽然处于包围之中,粮草无继,生存危在旦夕,但士兵受到死亡的威胁一定会迸发出可怕的战斗力,凭借这股由求生欲望激发的士气赵军一定能够冲出重围,甚至能打败秦军。后来三国的马谡被司马懿包围在街亭的时候也做如是想。
  赵括的判断部分正确,遭到包围的赵军确实做了非常凶猛的反扑,但是秦军的准备更充分,他们依托防御工事一次次将赵军打退,双方都损失惨重。
  赵国的救兵没有到,而秦国的援军已经开到。秦王得知赵军被围,料定赵军一定会做殊死的挣扎,长平之战承载着秦国的国运,如果说前几年的阏与之战、几(地名)之战,秦国还能输得起,那么长平之战若失败,基本上意味着秦国霸业的终结。秦王一狠心把黄河以东地区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全部征集起来,每人晋爵一级送往前线。
  白起有了援军便能布置更稳固的防线。赵括屡次突围不成功也暗自纳闷:书上的理论为什么不灵了呢?赵军的形势越来越险恶,由于缺粮,部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每天都有人饿死,失败情绪开始蔓延。
  七七四十九天过去了,外无救兵,内无粮草,赵军的毁灭近在咫尺。赵括决定亲自率军做最后的一搏。他从疲弱的士兵中挑选精力相对旺盛的组织成几支敢死队分散突围,躲在防御工事后面的秦军根本不屑于和这些饿鬼交锋,一阵乱箭袭来,赵军倒下无数,其中也包括赵括。
  其余的赵军看到主帅阵亡,感到前途绝望,更由于对食物的渴求,他们纷纷投降了秦军,清点下来总共有二十万之多。长平之战以秦军的完胜结束,白起再一次创造了胜利的神话,等待他的是桂冠还是冷箭?那些俘虏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屠夫
  秦军的弩箭无情地夺去了赵括的卿卿性命,不给他留下丝毫雄辩的机会。赵军因主帅阵亡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纷纷放下武器,老老实实做了俘虏。恐怕这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长期的饥饿之下,赵军个个面黄肌瘦,四肢浮肿,身体衰弱,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冲锋杀敌。
  受降的场面颇为壮观,山谷里布满了赵军俘虏,足足有二十多万。黑压压的一片,看着都眼晕。白起也没有想到能够一次性抓获这么多的俘虏。如何对待拿着武器的敌人,白起很有经验;如何对待放下武器的敌人,白起很没有经验。秦国的战争政策中也没有任何关于处理战俘的内容。诚然白起杀过很多人,但都是在战斗中。可是眼前的这些都已经宣布投降了呀!白起倒宁愿他们继续战斗,那样就可以在没有任何思想负担的情况下把他们杀死,秦军士兵也可以拎着他们的脑袋回去邀功领赏,就像他们曾经许多次熟练地做过的那样。
  白起注视山谷良久,从横横竖竖的俘虏中看出两字———“吃饭”。秦军的口粮依赖水陆交通长途运输,自用尚显不足,如何再分出一部分给数量庞大的赵军?况且赵军不可能简单的有奶便是娘,人言“赵卒多反复”,吃了秦国的饭能不能给秦国办事很是个问题,如果他们恢复体力之后与秦军为难,长平之战的所有成果都会付之东流。想到这里,白起下意识地想到了最简单、最彻底的解决办法———坑杀!
  打定主意后,白起也不由得激灵灵打个冷战,周围的空气中顿时充满杀气。旁边枯树上的乌鸦“哇”的一声,展翅飞走。
  白起通令投降的赵军在一指定地点集结,说是便于集中供应食物,实则是为了便于集中杀戮。投降者的普遍心理莫过于交出自己的身体任由对方处理,当然杀死不包括在内。可以肯定如果士卒知道投降后死路一条,无论如何也要顽抗到底。可怜的赵军有个简单的梦想,在他们放弃抵抗之后,秦军能够看在他们投降的面上给他们一点食物,哪怕就一点。
  秦军四面围来,带来的“食物”是滚木雷石,弓弩标枪。一声令下,各种远程武器从四面八方袭来,绝望的赵军无力反抗白起的背信弃义,只能用一声声哀号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死神对赵军投射出贪婪的一瞥,山谷顿时变成了屠宰场。由于饥饿的缘故,没过多久,叫声就停了下来,秦军也停下了攻击,但见谷中尸体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场面甚是恐怖。此刻,人道主义紧闭双眼,死神却在大快朵颐。
  由于赵国搞全民皆兵,俘虏中的童子军为数不少,其中有二百四十个被白起有意保留下来,送回了邯郸,当然不是手下留情,而且要让他们把恐怖的消息传给赵国的国君。赵军的尸体被堆成一座山丘。若干年后,肉体腐烂,只留下一堆白骨,后人称为“白起台”。
  白起由于屠杀巨量赵卒,使得其残酷的骂名千古流传,直到现在,当地人民在杀猪的时候都要在猪的背部写下白起的名字,白起是名副其实的“挨千刀”。白起违反人道主义精神的屠杀也受到了当时智识阶层的诅咒,他们无力估量杀降对白起所造成的影响,只好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杀降不祥”。———人性的,太人性的!二百年后,古罗马的著名独裁官苏拉带有表演性质地屠杀大量战俘之后并没有不祥的结局,相反幸运女神一直钟情于他,直到他寿终正寝。所以,可以评论白起的杀降行为,但请道德家闭嘴。
  长平之战是战国时期的一条分界线,在这之前鹿死谁手还留有悬念,在这之后局势马上明朗。决定秦、赵两大强国国运的这场战争由于意义重大,历来受到各方人士的关注与议论,人们对赵国失败的责任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长平之战信息量大,涉及面广,人们可以从中提炼出形形色色的观点,其中不少针锋相对,而且似乎每种观点都能够自圆其说。搞社会学科研究的人似乎有一种习惯:只选用那些能够支撑自己观点的材料,而无视那些与自己观点矛盾的材料。
  现代自然科学思想的发展为社会科学研究打开了新的窗口。人们认识到定性的判断需要定量的分析。能够影响最后结果的因素有很多,每个因素对结果影响的比重不同,只有详细分析了这些因素,才能得出全面、客观的结论。用句数学术语,其实这是个求偏导的过程,分子是事件的结果,分母是造成结果的每个因素。下面我将对其中的主要因素逐条进行分析,对与不对,唯各位看官是裁。
  一、是否应该接受上党。
  赵国接受韩国上党是引发长平之战的直接原因。有一种观点是既然赵国在长平惨败,那么接受上党就是一个错误,是赵国君臣贪图眼前利益的表现。这种观点非常符合生活中的一些习惯性思维,既然失败了,那么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很显然,这样的逻辑只能用来煽动乌合之众。但凡有点分析能力的人都不会被蒙蔽。影响战争胜负的事件有很多,不能武断地认为赵国处处犯错,秦国处处占优。
  赵国接受长平只是造成了秦、赵交战局面,而不能说直接导致了赵国战败的后果。因为秦、赵之间,实力相差不大,从历次交战记录上也看不出哪方更强。鹿死谁手还是一个悬念。秦、赵之战,绝不像美国出兵伊拉克、阿富汗那样。在秦、赵最近的交锋中,赵国在阏与和几连败秦军。赵国是山东六国中的实力最强大的国家,秦国以统一四海为己任。两大强国之间的对决终究会发生。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在对决之前,谁获取的资源越丰富,谁在对决中就越有优势。秦国如此,赵国亦是如此。按照范雎为秦国做的发展规划,秦国的首攻目标是韩、魏,韩、魏之后将是赵、楚,最后是燕、齐。秦国攻长平本意是要消灭韩国,没想到赵国却突然接受韩国的上党,打乱了秦国的规划。秦国不得不提前考虑与赵国进行大决战,因为上党郡的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它据守着邯郸的门户,并且可以俯视河南、河北一带。一旦上党落入赵国,会给秦国造成巨大的威胁。秦国兴动大军与赵国争夺上党,不单纯是斗气,同时也是在争利。
  赵国接受上党的好处是能在与秦国的最后对决之前不费吹灰之力占据一块战略意义极重的区域,而且有上党老百姓的真心拥护。不利之处是,上党郡无法为庞大的驻防军提供充足的口粮,与赵都邯郸之间又隔着太行山,只有一条小路可以通过,运输粮食效率低下,跑冒滴漏现象严重,粮食问题将会成为制约赵军战斗力的瓶颈。至于说赵国接受上党引来秦国的攻击,是个不是问题的问题,秦、赵对决是大势所趋。等秦国清理干净外围,做好一切准备,赵国恐怕更吃不消。
  可以说赵国接受上党,有利也有弊。个人认为利大于弊,而且弊端可以通过其他途径克服,这将在下面论述。
  二、如何接受上党。
  对长平之战的争论中,有一个环节不曾被他人注意。抛开赵国该不该接受上党这个问题不论,赵国接收上党的心态很值得怀疑。从进展的速度,我们有理由怀疑,赵国单纯地将上党看做韩国送上的大礼物,而忽略了背后的秦国危险。如果说该不该接受上党还存有争议,那么赵国接受上党的具体做法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关于上党问题的争论与其说是赵国该不该接受上党毋宁说是如何接受上党。
  如果赵孝成王能够深刻认识到接受韩国上党便意味着与秦国开战,赵军无论如何也不会两个月才送去迟来的爱,上党也不会在秦、赵交战初期便轻易地落入敌手。赵国恰当的做法是,第一时间派军队接管上党,广积钱粮,厉兵秣马以待秦军的到来。如此上党才能发挥出它的战略价值。
  三、换将。
  赵国用赵括代替廉颇历来被史学家看做是赵国失败的直接原因。赵孝成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孝成王政治经验不足,同时也是军事上的门外汉,一旦遇到困境就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他将赵括母亲等人的忠告放在一旁,仅凭范雎别有用心传播的一些街谈巷议就作出了改变国运的一项人事决定。赵孝成王分辨能力差是一个方面,最主要的是范雎散布的谣言正好切中赵孝成王内心的想法。
  在换人之前,赵国出现粮荒,赵孝成王四处求救,均遭拒绝。此时赵国与秦国在前线僵持已过三年,这种高强度、长时间的军事对抗对年轻的赵孝成王来说无异于煎熬。虽然赵国自从赵襄子时期就有勒紧裤腰打硬仗的光荣传统,但传到赵孝成王这一代已经荡然无存。死亡是痛苦的,比死亡更痛苦的是等待死亡。赵孝成王已经乱了方寸,只是为了打破僵局而打破僵局。在这种心理下,号称军事天才的赵括便显得那么富有魅力。赵孝成王不由得动了心。
  四、赵括。
  赵括作为长平之战赵军的最高指挥官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的失败不是偶然的,失败的根源深藏在他的性格之中。“知子莫如母”。赵母完全清楚赵括性格中的死穴。战争是一门非常实际的学问,赵括仅凭从书本上学来的条条框框便自以为无敌于天下怎么行。“兵者,国之凶器也!”对待战争,最优秀的统帅表现出来的是深深的敬畏。决定战争胜负的因素很多,没有谁敢保证一切尽在掌握中。赵括所了解的战争是抽象的战争,而不是真实的战争。抽象的战争其实是一种脑力游戏,规律性很强,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能玩得明白。而真实的战争却处处体现规则,又处处没有规则。比如,兵家普遍忌讳背水而战,而韩信却刻意地去追求背水而战。兵书上写着:交战时要第一时间占领地势制高点,赵奢这样做便打败了秦军,马谡照着做却痛失街亭。学数学的同学都知道,数学建模的难点不在于求解模型,而是如何建立一个切合实际的模型。赵括只是精于求解模型,而不懂如何建立模型。赵括对战争的认知存在着巨大的缺陷,而他骄傲自大的性格又使其对自己的缺陷缺乏清醒的认识。而掌握决策权的军事门外汉们只看到赵括夸夸其谈时的热闹。最后致使赵括的缺陷成为致命的倾城倾国的缺陷。
  赵括接手兵权之后,在没有做太多的侦察工作,连对方将领都没有弄清楚的前提下,便草率地选择了中央突破。这又是他骄傲自大的一次体现。骄傲则容易主观,主观则会冲动,冲动便得到了惩罚,末了,他还有一个成语流传于世———纸上谈兵,受到后人耻笑。
  五、其余五国。
  山东六国皆知秦强赵弱。而且秦国号为暴秦,已有席卷天下之势。很显然,他们应该团结起来对抗秦国,这个道理六国都懂,以前也是这么做的。秦国攻打魏国时,其他国家就会派援军相助,迫使秦国数次铩羽而归。这种不成文的相互救援机制在长平之战时却失灵。秦、赵对抗的三年多,其余五国眼睁睁地看着,赵军被包围的四十九天里,其余五国依然在眼睁睁地看着,或许还有点幸灾乐祸呢!
  曾经的友邦为什么一致选择了袖手旁观?原因是多方面的,战争之初,秦国用土地稳住了韩、魏。战争之中,赵国试图屈服,秦昭王、范雎又从中巧施妙计,让五国感觉到赵国不是一个值得相助的盟友。
  但是,所有这一切都不足以作为五国袖手旁观的理由。无论秦国如何甜言蜜语外加大礼相送,赵国如何作践自己,五国都应该坚定不移地坚持救赵。因为,救赵国就是在救自己。如果赵国垮了,六国没一个能坚持下来。可惜五国当权者的政治觉悟太低,不是贪图蝇头小利,就是为了意气之争。丘吉尔是这样说的:如果希特勒进攻地狱,我也要为魔鬼说两句好话。其余五国的领导人需要反省,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第十八章 邯郸之围
  第十八章
  邯郸之围
  将相不和
  长平之战后,秦国建立起绝对的优势,从此山东再也没有能抗拒秦国的单一国家。长平之战后,赵国陷入休克状态,秦国虽然也遭受重创,但还有持续作战的能力。白起被替换下场,准备做新一轮的攻击,替代白起上场的是司马梗与王龁。公元前259年的正月初十,这两位少壮派军官就率领秦军问候赵国的边界。司马梗北上夺取了赵国的太原郡,然后南下将赵国的上党地区全部占领。王龁先攻取了皮牢(今山西翼城东北),而后继续向东夺取了武安,武安在上党与邯郸的中间,是通向邯郸的重要关卡。清除两翼之后,邯郸就完全暴露在秦军的兵锋之下。小的们做完准备工作后,老将白起准备出马。
  邯郸城在战栗。秦军来得太急,赵国遭受重创之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人马,粮草,军用物资严重缺乏,比物资更缺乏的是士气,整个赵国还沉浸在大败的阴影之中。就算化悲痛为力量是种可能,但消化悲痛、聚积力量却需要时间。时间,白起不会给。赵国见正面抵抗已无可能,只好尝试从秦国内部着手瓦解秦军的攻势。
  于是,就有说客来到秦国对范雎道:“是谁阵前杀死马服君赵奢的儿子?”
  范雎道:“白起。”
  “是谁将要夺取邯郸?”说客继续问道。
  “白起。”范雎道。
  说客道:“如果赵国灭亡,白起就会位列三公。白起几乎开拓了秦国一半的疆土,占领敌国城池七十座以上,南下平定了楚国的鄢、郢、汉中,北上又全歼了赵国的军队,古代最著名的将领也不过如此。眼下,赵国就要灭亡,秦国将称雄于天下,不用说白起必然会位列三公。难道相国甘愿屈尊白起之下。”说到这里说客察言观色,见范雎心有容色微动,又继续道:“即便相国不服,恐怕形势也将不会以相国的意志为转移。上党之战之所以爆发,是由于韩国人民不愿意投身秦国。这不是一个孤立事件,而是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如果赵国垮了,北部将被并入燕国,东部将会并入齐国,南部将会并入韩、魏。相国想扩大山东的封地而不可得,谁让秦国不受老百姓欢迎呢?这样算起来,还不如割取赵国几座城池与之媾和,以免再次为人作嫁。”
  范雎听后沉吟片刻。同是纵横家,范雎对说客的套路了如指掌。秦国灭赵后,如果说能否得到实惠还有待考察的话,那么白起会凭此功劳跃居范雎之上却是板上钉钉,正是这一点牵动了范雎的神经。这时,赵孝成王由于担心邯郸被围,大老远地从邯郸来到咸阳,通过大臣赵郝向秦王表达了破财免灾的意思,即:赵方向秦方割让六县,秦方将攻赵的大军撤回。于是范雎跑到秦昭王那里道:“秦军连续作战许多年,人困马乏,再精锐的部队也需要修整,咱们不如先答应了赵国的求和。待士气恢复之后再启战事。”秦昭王依然对范雎信任有加,准许执行。白起正准备率领军队扑向邯郸大开杀戒,突然接回国修整的命令,顿时气恼,私下一打听是范雎向秦王进了言,于是对范雎很有意见。两人原先是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却开始暗中较劲。
  赵王回国后,准备向秦国移交土地。看着为数不多的土地又要被割去一片,赵孝成王很有点舍不得。正在给与不给之间犹豫时,虞卿进言道:“大王以为秦国之所以停下进攻赵国的步伐是由于太累了,需要歇歇了,还是给赵国面子?”赵孝成王道:“秦国前番攻赵,不遗余力,看样子已经没有能力发动大型攻击。”
  虞卿道:“既然秦国已经无力攻击,疲惫而去,大王又何必白白送上土地,这不是明摆着帮助秦国攻击赵国吗?如果明年秦国再行攻击,大王就没救了。因此割地一事是:不给白不给,给了也白给。”
  赵孝成王一向没有主见,将虞卿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赵郝。赵郝道:“虞卿怎么就知道秦国没有力量做深度攻击?就算知道秦国没有能力继续攻击,也应该趁此机会讨好秦国。此弹丸之地不送,来年秦军再来了,大王想要割地求和也变成不可能。因此割地要趁早,迟了准糟糕。”
  赵孝成王再次发挥传声筒的作用将赵郝的话告诉虞卿。虞卿道:“赵郝说:‘如果现在不抓紧讨好秦国,来年想讨好也没有机会。’可是即便现在求和,赵郝也无法保证来年秦国不会攻赵。既然如此,割六城给秦国有什么好处。明年秦军来了,赵国还得继续割城,这简直就是慢性自杀,还不如干脆不求和。换一种思维来考虑,秦军虽然善于攻取,但此时终究无法攻取六城;赵国虽然防守力乏,也不至于失去六城。秦军疲倦而归。我们可以把这六座城池送给韩、魏等盟友,号召他们一起攻秦,如此,赵国送出去的六座城池便可以从秦国那里获得补偿。这个办法总比眼看着失去土地,养肥秦国要好很多。赵郝又说‘秦国之所以撇开韩、魏而冲赵国来,一定是因为赵国事秦的态度与力度不如韩、魏。’那么今年大王拿六座城送给秦国,来年秦国再来攻赵,大王还要不要再继续送六座城给秦国,如果不送,则前功尽弃,如果送,可赵国剩下的城池已然不多。强者善于攻取,弱者却无力防守。选择做强者还是弱者,唯大王是裁。”
  赵孝成王再次陷入犹豫,这时大臣楼缓正好完成出使秦国的任务回来复命。赵孝成王再次承担起传声筒的职责,将虞卿、赵郝两人的谈话详详细细地讲给楼缓听。楼缓听后眉头一皱,辞让道:“为臣对此事爱莫能助,请大王谅解。”赵王道:“有何隐衷,但说无妨,寡人不会怪罪。”楼缓道:“人言可畏。为臣刚从秦国回来,如果我不给秦国城池,与理不合。如果说给秦国城池,又担心别人说我中了秦国的糖衣炮弹,所以刚才不敢回答你的问题。要我说,大王还是把城池割给秦国。”赵孝成王见赞成方与反对方是2比1,也开始赞同割地。
  虞卿听说后,晋见赵王道:“楼缓、赵郝所言尽矫饰之辞,大王千万不能听信。”楼缓听说后,也来见赵王。赵王将传声筒进行到底,又将虞卿的话告诉了楼缓。楼缓道:“虞卿虽然聪明,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两国交兵,其余国家却很高兴,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我们为其他国家吸引住了秦国的火力。现如今,赵国被秦国重创,其余国家争相向秦国道贺。因此我们还不如赶快割地请和,服软认输,要让其余国家搞不清楚秦国下一个将打谁。否则,其余国家就会帮着强秦欺负弱赵,进而分之,赵国灭亡了,还谈什么图谋秦国。这就好比秦国是一头老虎在追逐六只山羊,我们不需要把老虎打倒,只要比其余的山羊跑得快就行。这对赵国这样的弱者是比较现实的生存之道。所以我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起二。希望大王赶快下定决心,不要再犹豫了。”
  虞卿听说后,又来到赵王那里,道:“危险啊,楼缓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秦国间谍,他所玩弄的诡计,脑袋不转三个弯想不明白。如果赵国按照他的做法做,其余国家是搞不清楚秦国下一步将会打哪个国家。但是,秦国非常清楚下一步还是应该攻打赵国。赵国这么一服软,相当于配合着秦国玩了一把障眼法,到头来受欺负的还是自己。再说六国之间投降势力也不总占主导,抵抗力量也占很大比重。也曾有过六国相互救援,共赴秦难的温馨时刻。赵国示弱于天下,将使所有抗秦者寒心,必将失去他们的援助。况且我所说的不给,并不是简简单单地拒绝。大王别给秦国城池,但可以另送六座城池给齐国,与齐国合谋伐秦。赵国便可实现东失西补。而且赵国对秦作出抵抗的姿态有助于提高天下抗秦人士的信心,从而获得他们的援助。秦国见势不妙,说不定会反过来向赵国求和,韩、魏也会讨好赵国。如此,一举可得到三国的拥护。”
  赵孝成王听后大悦,派虞卿出使齐国商讨攻秦事宜。秦国获悉风声,连忙派使者去赵国进行和平谈判,城也不要了。楼缓见状,夹着尾巴逃出赵国,而此时虞卿还在回家的路上。
  兵临城下
  事实证明,虞卿对局势的判断是正确的。秦军果然是阶段性退却,攻赵依旧不改,六座城池却是如虞卿所言,不给白不给,给了也白给。秦军在修整半年之后,金秋十月,又浩浩荡荡向邯郸进发,注定又是一场大战。
  秦军的将领本来应该是白起。有资格、有能力攻打邯郸的秦军将领是且只能是白起。但是白起自从被范雎算计之后,憋了一肚子的气,一方面是对范雎本人的愤恨,另一方面是对自己的专业无奈,后来急火攻心,竟然生出病来。在白起看来,夺取邯郸的最佳时机已经错过。如果是年初,白起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进军邯郸的机会。可是现在,白起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打明知不可能取胜的仗,因此便称病。秦王只好改派王陵领军攻打邯郸。
  在这半年,秦军得到了有效的修整,物资、士气、兵源都远远强过从前。但赵国的变化更令人刮目。曾经的赵国笼罩在哀恸的阴霾之下,国内几乎所有的成年男子都殒命沙场,家家都有丧事。死去的亲人尸体无法取回,受伤的战士也得不到有效的医疗,白色,哀声,泪眼是这个时期的主要标志。几乎所有人内心都在画同一个问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但就在这个时候,秦军给了赵国半年的喘息时间。懵懵懂懂的赵孝成王遭受打击之后清醒了许多,开始振作起来。在他的带领下,文武百官深入到百姓中间吊死扶丧,鼓舞士气。赵国百姓深受感动,很快就从死亡的阴影中走出,投身到了轰轰烈烈的生产救亡运动中去,连妇女儿童也不例外。农夫抢耕抢收,粮食产量大增;手工艺者加班加点,有力地保障了军用物资的需要;更年轻的男子,或者说儿童被征召入伍,接受强化军事训练。赵国处处呈现出一片升腾的气象。
  赵国将秦军当做假想敌,制定各种防御方案,认真组织实施。赵孝成王亲临一线考察工作,经常与工作人员一起加班到很晚。为了获得邻国帮助,赵国拿出为数不少的财物结好邻国,无数王公贵族的妻妾、女儿被送到邻国决策人物手中,当她们在魔爪下辗转反侧的时候,是否会想到这是在为国献身?
  半年时间在无聊者眼里是漫长的,但相信对所有赵国人而言,这半年太迅速了。当王陵抵达邯郸城下的时候,碰到的是失去了五十万精兵但却空前精诚团结的赵国。
  公元前258年,春寒料峭,战斗在邯郸外围打响,一开始秦军仗着人数优势,取得小胜。秦昭王获得捷报后信心高涨,但接下来秦军遭遇到了赵军的顽强抵抗,在野战中,秦国有五名将官被杀,士卒伤亡惨重。秦昭王只好派范雎催促白起出战。
  由此也可以看出,秦昭王并不知道自己手下第一流的文臣与第一流的武将在暗地里闹别扭。范雎本来就与白起不睦,责备白起道:“想当初,楚国地方五千里,执戟之士过百万。将军提数万之众南下攻楚,拔其国都,焚其祖庙,楚人震恐,远远躲在东面,不敢向西。后来,韩、魏联合兴兵攻秦,将军率领一支人数不足对方一半的军队与之在伊阙大战,结果连破两国军队,直杀得人头滚滚,尸积如山,流血飘橹,斩首多达二十四万。韩、魏两国至今仍俯首称臣。这些都是将军的功劳,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然而,现在赵国士兵十分之七八死在长平,国家虚弱,因此咱们大王调集了数倍于敌军人数的军队大举进攻邯郸,如果将军做统帅,邯郸必入秦国。将军以寡敌众,尚能无往而不利,更何况现在占有优势。”
  白起道:“不要忘了军事永远是政治的延伸。想当初楚王依仗家大业大,并不关心政权建设,众大臣又拉帮结派,互相妒忌,竞相以各种卑劣的手段排挤他人,取悦国君,导致良臣被驱,百姓离心,城池得不到有效的修缮,军用物资储备不足。所以我才能够率军深入,大量占据城池,破坏水路交通,以防止人民四散奔逃,又从田野中夺取军粮,以满足军队的需要。当时秦军士兵,以军营为家,以军官为父母,上下齐心,互相信任,众志成城,信心十足,即便战死前线也不后退半步。而楚国人虽然本土作战,却人人恋家,不思进取,毫无斗志,所以秦军才能大获全胜。伊阙之战时,韩、魏相互推脱,都不想顶在前面。在他们逡巡畏进的时候,我布设疑兵稳住韩军,然后集中兵力,以迅雷之势攻向魏军。魏军溃败之后,韩军无力抵挡,秦军乘胜追击,才建立大功。我只是对地形与敌军的心理把握得比较到位,谈不上什么如有神助。不久前,秦军在长平打破赵军,当时由于担心国力透支而没有斩草除根,使得赵国有时间恢复生产,招兵买马,修守战之具。现在的赵国上下一心,精诚团结。连平原君这些封君都让妻妾们到军中服务,能当护士的当护士,会做裁缝的做裁缝。赵王现在做的就像数百年前勾践在会稽做的一样。如果秦军去攻,赵国必然会坚壁清野,死守城池不肯出战。如果围攻邯郸,一定无法攻克;如果攻打其他城池,也不一定能够拿下,即便拿下,也得不到给养。秦军长期屯兵于城下,徒劳而无所获,其他国家便会派军救赵。内外夹攻之下,秦军形势并不乐观。纵观全局,我看不出秦军获胜的希望,又加之自己身体不适,实在无法为国出力。”
  白起的这堂军事理论课讲完之后,范雎既嫉妒又服气。不过当下的事情与业务能力无关,范雎要做的是扳倒白起。范雎将白起的话转告给秦昭王,秦昭王听后,并不买账,反倒认为白起是以专业为借口推脱任务,道:“我就不信,没有白起,咱们就灭不了赵国。”于是征发增多军队,改派王龁为主将,攻打邯郸。
  秦军再次向邯郸发起疯狂的攻击,但八九个月下来,仍然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反倒损失了大量士卒。赵军却越战越勇,越战越有心得,不但成功地挡住了秦军的正面攻击,还能抽空派出小型机动部队骚扰秦军的薄弱环节,每次外出都能有所斩获。白起听说后,不无得意地道:“怎么样?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秦昭王听说后,带着受伤的自尊心,亲自跑到白起府上,以生硬地口气对白起道:“将军虽然有病在身,也麻烦你为寡人领一回兵,如果不能骑马,躺在担架上指挥也行。如果取得胜利,寡人将大大地奖励将军,如果将军不去,那么将军只能得到寡人的怨恨。”
  白起起身,跪倒在地道:“为臣明白,如果出马,即使没有取胜,也不会受到惩罚;拒绝出马,即便没有触犯法律也难免要受到诛杀。虽然如此,希望大王能够考虑愚臣的建议,不要与赵国斗一时之气,将军队撤回,以观诸侯之变。安抚怯懦之国,攻打骄横之国,剿灭无道之国,如此天下可定,没有必要死盯着赵国打。如果大王不采纳愚臣不甚高明的建议,非要图个灭赵国而后快,从而治臣之罪,必将不利于秦国的天下大业。我听说,英名的君主热爱他的国家,忠诚的大臣重视他的名声。摧毁的国家无法还原,死去的战士不可再生。臣即便被诛杀,也不愿做有辱军威的将军。请大王详察。”
  秦昭王沉默良久,说不出话来,此时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已经陷入攻打赵国的牛角尖里,白起的话虽然对他有所触动,但还是无法将他从中拔出。从私论,白起不给秦昭王办事,还屡次打击他的自尊心,搞得秦昭王很是郁闷。沉默了好大一会儿,秦昭王转身而去,没带走半点云彩。
  秦军连番受挫,统帅级人才的不足马上显现出来。白起称病不起,王陵、王龁又屡次败仗。秦昭王一时想不出更好的人选,要说这也和范雎不无关系。当初穰侯虽然专权,却还为秦国发掘出一颗大将星。范雎对国家虽然有远交近攻的伟大设计,但在举荐人才方面却毫无建树,这大概是与他心胸狭窄,容不下别人有关。秦昭王正在苦恼之际,范雎推荐郑安平为将。在范雎落魄的时候,郑安平有恩于他,两人私交很好。秦昭王也顾不了考察太多,急病乱投医,郑安平走马上任,率领军队赶往前线,与王龁一道攻打邯郸。
  救兵到来
  王龁与郑安平的组合也无法改变形势,战争仍然在僵局中挣扎,秦军无法攻入邯郸,赵军也无法击退秦军。两支军队只能在城里城外死死地耗着。谁都想在自己被拖垮之前拖垮对方。此时的战争毫无技巧与艺术可言,出生入死已成老生常谈,隔一段时间两军就会发生战斗,但都知道是不会取得实质性进展。时间在缓慢地流逝,到了公元前257年,已经是邯郸之战的第三个年头。赵军依然凭借坚城防守,只是条件比以前更艰苦些。秦军也依然在运用各种手段攻城,只是打得不像以前那样有信心。不过尽管如此,形势还是一天天朝着有利于秦军的方向发展,因为邯郸城里的储备粮眼看就要告罄了。城里的军民早就在紧勒着裤腰带进行防守。每天都有人饿死,而且人数越来越多。为生存所逼迫,老百姓易子而食,焚骨而炊。赵国祖先赵襄子困守晋阳时的场景再次出现在邯郸。
  被围期间,赵国也曾经派出过无数使者向周围国家求救,但是每次都如泥牛入海,周边国家总能够找到借口不派援军。到了紧急关头,赵孝成王派自己的弟弟平原君亲自去楚国求救。平原君与赵王关系亲密,手下又有一帮手眼通天的门客,因此在赵国位高权重。此次出门事关国家生死存亡,平原君不敢大意,准备从门客中选取二十名精兵强将,一起赶往楚国。可以想见被选中的门客一定是在某一方面的杰出人物,要么武艺高强,要么足智多谋,要么滔滔雄辩,要么会些旁门左道。平原君本想凑满二十人,可是选来选去,还差一个。最后,平原君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只好将就带着这十九位出发。这里的小小麻烦是:如果出现在外交场合,平原君不得不忍受一边九个随从,一边十个随从的尴尬。平原君正要带人离开时,突然有一个门客跑到他的面前道:“在下毛遂,毛遂的毛,毛遂的遂,愿随公子出使楚国求救兵。”平原君愣了片刻,道:“早就听说过。噢……嗯……你叫什么名字来着?”毛遂复答道:“毛遂。”平原君继续道:“是啊,一个真正的人才,应该像口袋中立着的锥子一样,尖端马上就会显露出来。先生在我府上待了三年有余,别人没有称颂过的你的才干和品德,我也没有听说过,看来先生在这方面还有所欠缺。先生还是老实待在家里吧!”毛遂道:“今天的毛遂就是口袋中的锥子!如果早有这样的机会,我毛遂早就脱颖而出了。”平原君听后,勉强收下毛遂,另外的十九名门客并不买账,用各种各样的嘲笑欢迎毛遂加入出使的队伍,言外之意,以后这样的嘲笑将会更多。毛遂并不理会。
  平原君一行二十一人在军队的保护下突围出城,一路上跋山涉水,翻山越岭,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来到楚国的新都“陈”(今河南省淮阳县)。第二天一大早,平原君就找楚王商谈请救兵事宜。这并不是一次顺利的谈判,楚国君臣早已经被秦军打破了胆,根本不敢招惹秦军。因此,任平原君磨破嘴皮子,说干唾沫星子也还是无法打动楚王。
  辰时,平原君道:“赵、楚友谊源远流长,近日我国有难,请大王无论如何伸出援助之手,胜将感激不尽。”
  巳时,平原君道:“邯郸亡在旦夕,惟有大王能救。请大王开恩,发兵救赵。大王,发兵吧,不然赵国就完了。”
  午时,谈判依然没有进展,无论平原君如何恳求,楚王始终含糊其辞,对出兵之事不置可否,只是劝平原君再坚持一下。
  门客们鸦雀无声,只是做平原君忠实的听众,其实也不是他们不想帮忙,他们都知道,即便自己出马也说不出个好歹。但有一个人不这么想,此人便是毛遂。一直以来,毛遂静静地听着,默默地忍耐着,殷殷地期盼着,然而事情没有办成。当正午的阳光照在毛遂的脸上,突然一股冲动袭来,不是来自心脏,而是来自大脑,赵国前一代著名外交家蔺相如在这一刻灵魂附体。伟大的赵国非著名外交家毛遂手握剑柄,拾级而上,来到平原君与楚王议事的大厅。谈话被不速之客打断。毛遂对平原君道:“联合抗秦的必要,两句话就应该谈妥。为何日出开始谈判,中午还没有结果?”楚王被冒犯,大为光火,怒斥毛遂道:“还不退下,我与你们公子谈话,哪有你插话的份!”毛遂并不屈服,手握剑柄,迈步向前,走到楚王近身,道:“大王之所以敢斥责毛遂,是凭借楚国人多势众,但十步之内,大王的部众只能像我刚才一样做热心的观众。此刻,大王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中。我家公子在前,有什么好斥责的?(言外之意,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但毛遂知道,此时此刻,楚王不是秦王,此地也不是渑池。赵国不是要顶住楚国的要挟,而是要求得到楚国的帮助。自卫与求助不一样,自卫只要自己光鲜就行,不用管对方多么难堪,求助则必须使对方心甘情愿地出手帮忙。被迫的帮忙是不可想象的。
  毛遂的出场秀可以照搬蔺相如,但接下来的说辞,毛遂必须自己发挥。他必须打动楚王,改变楚王的想法,使楚王由被动变为主动。
  毛遂从两国共同的利益着手,继续道:“一个君王想要有作为不在于他所统治地方的大小和人民的多寡,商汤凭借七十里土地就能称王于天下,周文王依靠数百里土地就能使诸侯臣服。现在楚国方圆五千里,执戟之士百万,足以称霸宇内。然而,白起这个臭小子,率领不过数万的部队兴师伐楚,一战便攻克了首都鄢、郢;再战焚烧了夷陵,三战凌辱了大王的先人,此等大辱应当牢记百年,连我们赵国都为楚国感到羞耻。可是大王却不以为意。联合攻秦,与其说是为了赵国,不如说是为了楚国。我们公子在此,你怎么能斥责我呢?”楚王被毛遂的一席话说得激灵灵打个冷战。中国人家族观念极浓,家族的荣誉比生命还重要,最恶毒的骂人是骂八辈祖宗,孔子在《春秋》中就非常推崇血亲复仇。
  毛遂一旦祭出楚国祖先所蒙受的羞耻,楚王便再也无法推辞,否则就会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楚王只好道:“对啊,对啊,诚如先生所言,本王愿举国相从,发兵救赵。”毛遂再问:“联合的事定下了没有。”楚王道:“定下了。”
  请大家记住,在这里毛遂一提到楚王的祖先,楚王马上改变了态度。同样的事情在后面还将出现一次。
  尔后,毛遂命楚王手下取来鸡血、狗血、马血等歃血仪式所用物品。在毛遂的主持下,楚王、平原君歃血为盟,意味着赵、楚军事联盟正式生效。
  结盟仪式完毕之后,毛遂不忘出来显摆一把,只见他左手托着血盘,右手对着依旧站在厅外的十九名门客画了一个圈,强压心中的得意,道:“你们这群平庸的角色,跟着别人沾光而已。”
  平原君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率领门客踏上归途。到赵国之后,平原君当众表示从此不再当众品评门客。毛遂被拜为上客。
  然而,对付秦国,仅赵、楚两家还是不够的。在楚军赶来的路上,平原君又向魏国发出了求救信。类似赵孝成王与平原君这样的政治搭档在魏国也同样存在,魏安釐王与信陵君可以算得上是赵孝成王与平原君的镜像。
  他们的情况可以这样描述:大哥是国君,主管国家政权,对他来说家即是国,国即是家;“君子党”小弟专职养士,家不完全是国,国也不完全是家。国君大哥与“君子党”小弟之间维持着一种相互依存、又相互提防的微妙关系。国君大哥不喜欢“君子党”小弟混淆他的统治秩序,但在紧急关头又不得不依赖“君子党”小弟手下的那帮手眼通天的门客。“君子党”小弟很想染指国家政权,但又受到国君的限制。由于各国外战不断,国家生存压力巨大,他们很像冬天里取暖的豪猪一样。战国期间,国君与“君子党”之间的关系大抵如是。
  赵孝成王、平原君与魏安釐王、信陵君不仅是镜像关系,也有裙带关系。信陵君的一个亲姐姐嫁给了平原君,这么说来平原君就是魏安釐王的姐夫或者妹夫。赵国出现危机的时候,这层裙带关系开始起作用。收到赵国的求救信之后,魏国派出最著名的将军晋鄙率领十万部队救赵。秦国闻此信,非常紧张,此时几乎所有部队都在邯郸城下苦战,已然无法分身对付魏国,但狡猾的秦国非常善于利用一直以来的强者地位,恐吓魏安釐王道:“赵国已经是秦国的囊中之物,所有的救援都是解不了近渴的远水,不但帮不了赵国,还会引来秦国的毁灭性打击。”
  秦国一恐吓,赵国的友邦不禁犹豫了。魏安釐王连忙派人告诉路上的晋鄙,要慢慢走,慢慢看,快到赵国边境的时候就留驻待命。表面上魏国答复赵国说是援军已经发出,马上就会到达前线,实则魏军在驻地消极观望,裹足不前。赵国的使者像走马灯似的向魏国求援,但魏安釐王始终不为所动,以各种借口搪塞。后来平原君只好向信陵君求救,希望通过信陵君能改变魏王的想法。比起圆滑现实的魏安釐王,讲求侠义精神的信陵君更容易打动,于是平原君便从这方面入手,派使者责备信陵君道:“当初,我之所以主动与你结为亲戚,是崇仰你的人格魅力,因为你总是能将人从危机之中拯救出来。现在,赵国邯郸马上就要被秦军攻破,然而魏军却迟迟不至。就算公子不在乎我赵胜,也得考虑一下你姐姐的安危吧。”
  使者的一番话深深地打动了信陵君。“君子党”不同于常人,由于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所在是对一种抽象精神的推崇,所以人格就是他们的名誉,名誉就是他们的事业,一旦他们的名誉遭到玷污,他们的事业就会招致失败,他们的人格便会贬值。所以别看“君子党”们神通广大,无孔不入,但对待名誉却不敢有丝毫马虎。论及名誉问题,信陵君无可推卸,纵然失去生命,也不能无视名誉受辱。
  为此问题,信陵君数次亲自劝说魏安釐王,无奈魏安釐王已经被恐惧吓住心窍,任是信陵君说破嘴皮,魏安釐王也不为之所动。后来,信陵君又从门客群中选拔口才出众之士组成游说团不间断地对魏安釐王进行劝说,还是没能成功,反倒引起魏安釐王的习惯性逆反心理。
  信陵君一看游说失效,一咬牙,便动了以卵击石,飞蛾扑火的心思,于是将门客组成一支小分队,坐着一百来辆寒酸的小车,准备投入到秦军的洪流当中以成全舍生取义的伟大理想。
  信陵君决心挺大,精神也很崇高,但是有人笑了,小样,起啥作用呢?这个人是谁呢?请听下回分解。
  窃符救赵
  话得从很多年前说起了,那时候魏公子信陵君已经声名远扬。信陵君出名的手段主要靠显示仁爱和坚持礼让。贵为一国公子能够这样做,自然能得到草根豪杰的热烈拥护,因此没有多长时间,信陵君的门下就聚集了三千多门客。信陵君与当年的孟尝君相同的是养士,不同的是信陵君更注重队伍素质建设和团队文化建设,不像孟尝君那样泛交不择,导致门客中什么下三滥人物都有。信陵君的门客群不但能力出众,而且行为正派,多有侠士之风,因此很有国际影响力。信陵君及其门客成为魏国除官方之外的一支重要力量。由于这个原因,周边国家对魏国都得高看一眼。但也正因为如此,魏安釐王对实力雄厚的信陵君深有防备,不敢让信陵君插手国家事务。
  圈里人都知道,人力资源对养士事业最重要,因此信陵君亲自主抓这项工作,有事没事就四处打听哪里有人才,然后再想尽办法招致麾下。有许多人才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加入到信陵君的阵营中去的。这不,信陵君又听说大梁城有个七十岁多的隐士很出名,他叫侯嬴,成分属于城市无产阶级,家庭贫困,七十多岁了还得外出工作,工作内容是黎明将大梁城的夷门打开,天黑再把城门关上。不难想象,这份工作有很多空闲时间,而且每天都会接触很多人。侯嬴充分利用有利条件,四处播撒友谊,很快就在下层劳动人民中间形成一个社交圈子,有杀猪的,有磨豆腐的,有编草鞋的,还有卖狗皮膏药的,等等。这帮人相互抬举,都颇有几分名气。
  信陵君决定会会这个侯嬴。这一天风和日丽,气候适宜,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涌动。这样的天气是深谙广告宣传的信陵君有意挑选的。信陵君骑着高头大马,后面的马车上拉着丰厚的礼物,一行人等在数万眼球的注视中穿过繁华的大街,来到侯嬴那里。信陵君表明来意。侯嬴不为所动,道:“臣修身养性几十年,从来不觉得看门收入微薄,也根本没想过接受公子的礼物。”信陵君碰了个软钉子,但丝毫没有气馁,反倒显得神闲气定,好像很有把握能将侯嬴请来似的。信陵君命令府中大排筵宴,然后邀请重要宾客和社会名流出席。在酒已满上,菜已上齐,众人还没有开吃之前,信陵君亲自驾着马车去请侯嬴。信陵君赶车的样子需要说明一下。战国时期,在单排双座的马车上,左座是上位,一般由主人、长官享用;右侧是下位,马车夫的标准座位。赶车的时候,信陵君坐在了右边,特意空出了左边,用意很明显:我要去接一个比我还尊贵的人。
  这次侯嬴总算给点面子,勉强上了车。不过一身行头却是“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颇有点影响市容。别看侯嬴穿着不好,架子却不小,根本没有跟信陵君客气,径直跨步上车,一屁股坐在了信陵君特意空出的左位,丝毫不理会周围半是吃惊、半是责备的目光。上车之后,侯嬴开口对出租车司机,哦,不,是信陵君道:“去市屠宰场,我要看个朋友。”信陵君道:“请您坐好,握住扶手。”马车启动,一会便到了屠宰场的一家店面前。
  侯嬴下车,告诉信陵君:“在这等着。”然后与正在杀猪的屠户硃亥攀谈起来。两人是老朋友,非常熟络,谈话在热情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老哥哥,哪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还不是馋你老弟的肉了?”
  “这个好办,下水给哥哥留着,改天来我这,我请哥哥美美吃一壶酒。”
  “看来咱俩还得配合一次,杀猪你是行家,做猪还得看我,上次给你做得熘三样怎么样?”
  …………
  侯嬴说起话来很投入,信陵君被冷落在一旁。
  …………
  “老弟,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行吧,秦、赵常年交战,猪肉不停涨价,至少请哥哥吃酒的钱不成问题。”
  “唉,对了老弟,趁机多囤积几头生猪吧,猪肉还要涨价。”
  “是啊,不过少搞点行,弄多了,政府也不答应,该说我是不法商贩了。”
  …………
  侯嬴边与硃亥聊谈边用余光打量信陵君,只见信陵君的脸上丝毫没有急躁的表情,依然在低眉顺目静静地等着。其实吧,信陵君有非常丰富的人事工作经验,对这种人的心理洞若观火,脸上故意表现出恭顺,心里却在默默地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那边的谈话还在继续。
  “老弟啊,最近编草鞋的那小子来过没有?”
  “你说他啊,最近他卖草鞋的时候碰个女的,一下子俩人就好上了,现在正在甜蜜蜜呢,哪有时间来我这儿!”
  “臭小子,艳福不浅,谁让人家心灵手巧,能说会道呢。”
  …………
  谈话进行了很久,侯嬴才想起好像有人在一旁等着他,才意犹未尽地告辞。此时,信陵君府上的客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东道主开饭,可是这个侯嬴好像没有玩够似的,东瞅瞅西看看,慢慢悠悠往府里赶。信陵君依然保持和颜悦色的面部表情,很专业地挥舞马鞭,驱赶马匹前进。
  一路上,信陵君的随从人员私下不停地咒骂侯嬴不识抬举,围观的群众也深有同感。等侯嬴到了信陵君府上,众宾客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不但黄花菜凉了,连烧木炭的火锅都凉了。信陵君并不急着开饭,领着侯嬴向宾客一一介绍,每介绍一个人都不忘赞扬侯嬴几句。宾客们非常震惊,无不在内心中感叹,见过不要脸的,还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酒席宴间,侯嬴起身向信陵君敬酒一杯。酒入腹中,侯嬴道:“今天公子虽然辛苦,但是并不吃亏。我只是个看大门的老头,而公子亲自屈驾迎接,车行于广众之中,公子本不需要做得这么过头,然而公子却故意要表现得很过头,我便配合公子的行动故意在闹市中与朋友长谈,让公子在人前久等。来往行人看到公子恭敬地伫立在摊位旁默默地等待,定然以为公子是道德高尚的君子,而我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人。”
  信陵君见侯嬴果然很“贤”,又和自己很有默契,便拜他为上宾。侯嬴告诉信陵君自己那个杀猪的朋友硃亥,也是个不世出的高人。信陵君爱才心起,不过使尽一切手段都没有请来硃亥。信陵君很不明白。在他的人才概念中,隐士大多是为了仕而隐,通过隐藏自己而推销自己。这个硃亥是怎么回事呢?
  信陵君带领着他那一小撮可怜的敢死队员们踏上了去邯郸的道路。路过夷门的时候,信陵君想起了居于此地的侯嬴,便与他见了一面,并把赵国的形势和自己的打算统统告诉了侯嬴。信陵君本以为侯嬴贤名在外,又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现在自己正是用人之际,他一定会申请加入敢死小分队。哪知道,侯嬴双手一拱,说起了客套话,“公子好好干吧。我老了,不能随公子驱驰。”信陵君走出去几里,越想越不对劲,这可不是侯嬴的作风啊?于是对随行人员道:“我待侯嬴仁至义尽,礼数周全,天下人无不知晓,今天我赶往死地,而他却没有一言半语相送,也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拨转马头,再次找到侯嬴。只见侯嬴心闲气定,笑道:“我早就料定公子会再次回来。天下皆知,公子喜士。今天面临困境,公子却想不出解决办法,只能率领小分队奔赴前线,简直是用肉包子打狗,终究是无所作为。还要那么多门客干什么?以咱俩的默契,公子路过,我不相随,公子必然会再次返回。”说到这里,侯嬴将话头打住,眼望四周,似有不便之处。
  信陵君深施一礼,随侯嬴来到隐蔽之所。侯嬴道:“公子有庞大的人脉资源,为什么放着不用。我听说晋鄙的兵符在魏王的卧室之中,而如姬最得大王宠幸,能够随便出入其中,拿出兵符不成问题。我还听说如姬的父亲被人杀害,如姬三年来如一日时时刻刻想着为父报仇,大王调动国家机器也没有达到目的。如姬含着眼泪向公子求救。没想到公子依靠手下神通广大的门客,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如姬杀父仇人的脑袋。当公子将人头献给如姬时,如姬感激涕零,表示愿为公子作一切事情。如果公子去求如姬,她必然不会推脱。得到晋鄙的军队之后,公子再北上救赵,又是何等的威风!救赵,却秦,扬魏威名,堪与超过春秋五霸的功勋比拟。”
  战国时期,君主对将领的任命与调换以兵符为凭证。兵符是一对能且只能配合在一起的木板,一半握在将军之手,另一半握在君主之手。对将领的任命或调换时需要将两块兵符并在一起合验。
  果然,如姬没有让信陵君失望,到了晚上用女人特有的手段将魏王哄睡,盗得兵符,第二天就交到了信陵君手上。侯嬴又对信陵君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即便公子有了兵符,晋鄙也不见得能将兵权交出来,如果事情被他发现,公子性命休矣。我那位杀猪的朋友硃亥可以与公子一同前往,此人力大无穷。如果晋鄙能够听从,最好不过;如果不行,那就只能将他干掉。”侯嬴说到这里,信陵君却失声痛哭。侯嬴吃惊地问道:“公子为什么哭泣?莫非害怕?”信陵君道:“魏国每况愈下,而晋鄙却是当今魏国不可多得的将领,成名已久,曾使秦军数次在大梁城下不得其志,受损而退。如此国家栋梁将不明不白地死去,怎能不让人惋惜,怎么会是我害怕了呢?”信陵君虽然与江湖人士为伍,但思想境界要高于他的门客,他的心中除了江湖道义,还有国家利益。
  于是信陵君一行来请硃亥。硃亥终于向信陵君露出了久违的笑容,道:“我只是个市井屠夫,做得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营生,却数次劳请公子大驾光临,降身相请。我之所以没有报答,是由于平时无事,无以为报。现在公子急需用人之际,我怎能不以身相随。”硃亥于是加入信陵君的队伍。离开大梁的时候,侯嬴告诉信陵君:“我已经是个糟老头了,到了军中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在大梁估摸着公子到了晋鄙军时,将朝着公子的方向自杀,以报答公子的知遇之恩!”
  信陵君一行到了晋鄙驻扎的邺。晋鄙正在帐中办公,听得有人传报,说是大王派信陵君接管自己的军队。晋鄙不禁心中起疑,魏国军中无人能出我右,多年来我忠于国家,忠于魏王,从来没有参加派系斗争,就算魏王改变主意要攻打秦军,我也是不二人选,如果是撤军,那就更没有必要换将。晋鄙心中思量,口中说到有请。见面之后,双方核对了兵符,验证无误,晋鄙并没有马上办理交割手续,却道:“大王派公子接管军队,老臣表示欢迎,不过最近老臣正在军中推行一种新的士兵训练体系,现正在攻坚阶段,还望公子宽限几日则个。”
  晋鄙说完,帐中的空气顿时凝固,信陵君一言不发,双眼紧盯着晋鄙那张久经战火考验、布满皱纹的老脸。这是怎样的一副面孔啊!上面写满了赫赫战功和耿耿忠心,它的主人本应该在绕床儿孙们的悲泣声中不留遗憾地走向另一个世界,如果不能寿终正寝,哪怕战死沙场也行啊!可是,现在……
  信陵君眼中流露出惺惺相惜的神情,晋鄙还没有被男人这么注视过,很有点发蒙,莫非要和我搞断背山不成?大约过了三十秒,突然信陵君眼中闪过一种异样的眼神,冷酷的幽灵从中一闪而过,尔后,信陵君用袖子一掩双目转过身去。站在信陵君身后的凶神恶煞般的硃亥挺身而出,只见他右臂轻轻一抖,从袖子中滑出一柄铁锤。此铁锤重约四十多斤,锤头直径有十七厘米。硃亥抡锤向晋鄙头上砸去。晋鄙毫无防备,应声倒地。关于晋鄙的死,该与不该,值与不值,实在不好说什么,总之他死了。
  这样,信陵君接管了兵权,虽然在最紧急关头不是兵符,而是硃亥的锤子起了作用,但兵符却不可或缺。如果没有兵符,信陵君将没有借口见晋鄙;如果没有兵符,即便杀了晋鄙之后,也无法统领晋鄙的军队。
  信陵君召集军队,传下命令:“父子俱在军中,父归;兄弟俱在军中,兄归;独生子,回去孝敬父母。”最后得到精兵八万人。很显然,信陵君准备玩命。同样是玩命,此时与当初几千门客出大梁时不可同日而语,那时是为了死,此时却是为了生。
  防守反击
  在信陵君厉兵秣马的时候,远在大梁的侯嬴面朝北方,端起宝剑,朝着脖子割了下去,为主人献出了生命。对比当初信陵君从社会底层以最高标准将侯嬴请入门下,真不知道谁付出的更少,谁得到的更多。
  信陵君率大军向邯郸赶奔之际,邯郸城内早已经揭不开锅了,而秦军依然像潮水一样一波一波涌来。邯郸的局势岌岌可危,长期重压之下,城内的投降主义也有所抬头,平原君心急如焚,门客李同察言观色,对平原君道:“难道公子不担心赵国的局势么?”平原君道:“邯郸破了,咱们都得当秦军的俘虏,怎么能不担忧呢?”李同道:“邯郸军民,易子而食,以骨为薪,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而公子的后宫仍然人丁兴旺,衣食无忧。众将士人困马乏,连兵器都不足用,只能用削尖的木头代替,而公子的府上却依然大量使用金属容器。如果秦国攻灭赵国,这些东西势必不为公子所有,如果赵国能够保存下来,公子还用担心没有这些东西吗?公子应该将后宫佳丽编入军中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再将所有家产一律充公,此时将士正在穷苦之中,必定会大受鼓舞。”平原君按李同的建议执行,召集了三千敢死队员,向秦军发起了疯狂的进攻。围城的数万秦军被打得措手不及,一路后退三十里才稳住阵脚。
  这时,景阳率领的楚军与信陵君率领的魏军也相继赶到,三家军队里应外合,将秦军杀得大败。王龁不服,整顿部队,与三家军队数次接战,结果次次败北,秦军损失很大。消息传到咸阳,白起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的得意,不禁道:“怎么样?当初不听我的,现在吃亏了吧。”秦昭王在窝火的时候听到此言,勃然大怒,跑到白起府上对白起道:“你不是说我们不行么,那你来领兵怎么样?”白起道:“现在不但你们不行,我也不行,再说我现在病得厉害,实在无法领兵打仗。”
  最后秦昭王向白起摊牌了,道:“你到底出战不出战?”白起依然拒绝,秦昭王拂袖而去。之后,范雎又象征性地请了一次白起,白起照样拒绝。因为在这之前,白起已经表态,我爱我王,但我更爱专业,宁可脑袋搬家,也不愿做辱军之将。
  白起很快就为他的固执付出了代价。秦昭王一道命令下来,白起身上的所有官职和爵位都化为乌有。白起又成了一名大头兵。四十年前,白起就是从这个岗位,踩着敌人的脑袋一步一个脚印成长起来。从左庶长,到左更,再到大良造,后来又官拜国尉,封为武安君,一路走来白起一帆风顺,但又让人心服口服,外带佩服。白起几乎实现了一个职业军人的所有梦想。
  秦昭王虽然能够夺去白起的所有官爵,让白起返回到平民老百姓的最初状态,但是有一件东西,秦昭王却无法剥夺———英名。白起的英名是他用一次次的胜仗,一百六十五万颗敌军首级打造而成,版权归且只归他所有,无人能够剥夺,就像无人能够施与一样。
  秦昭王剥夺了白起的官爵还嫌不够,还要让他搬出首都,迁往遥远荒凉的阴密(今甘肃灵台县西)。此时白起卧病在床,常年的军事生活摧垮了他的身体,很难承受长途颠簸,行程被一再延误。
  在以后的三个月,秦昭王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东方战场,秦军的前线形势依旧不容乐观,在赵、魏、楚三家军队的联合进攻下,秦军屡吃败仗,节节败退,前线告急文书像雪片一样飞往咸阳,搞得秦昭王、范雎焦头烂额。一旦遇到危机,秦昭王就本能地想起了白起,很久以来,想到白起就相当于想到答案,因为每次白起出马,都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但是自从邯郸之战开打以来,这个答案却拒绝提供帮助。秦昭王想起白起躺在病床上,嘲笑自己的眼神和口中的挖苦,就会感到很受伤。闻之白起还停留在咸阳养病,秦昭王勒令白起迅速离开咸阳,不得以任何借口推托延迟。
  白起只得拖着行将就木的身躯踏上北上之路。回头看看秦国的首都,白起脸上写满了不服不忿。今日秦国的强大与白起的东征西讨是分不开的,白起几乎将秦国的国土面积扩大了一倍。然而在秦国的首都,白起却连永久居住权都没有,风烛残年还要拖着老病之躯到苦寒之地。白起也曾是一名咆哮战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遭遇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心里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职业军人白起不懂“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人生哲学,而深通此道的范雎将会告诉白起后果是什么。
  很快就有人将白起离城时的不满表现报告给了秦昭王。秦昭王召集范雎等大臣商议如何处置白起。范雎道:“一个内心不平衡的白起对秦国的利益不是一件好事。”群臣也纷纷附和。秦昭王打定了主意。于是一名使者快马加鞭去追赶白起车队。在离咸阳不远的高邮,使者追上了白起,转达了秦昭王的亲切问候,并送上了一件很有分量的礼物———剑!多么熟悉的剑啊。中间厚,两边薄,可砍头,可跺脚。秦军就是挥舞着这种金属制品为白起打开上升之门,六国将士就是在它的作用力下身首异处,人头滚滚。那些死在战场的敌军士兵,白起倒没有什么不良感觉,因为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长平二十万赵军俘虏的死却让白起难以释怀。不用人道主义精神谴责,仅从热爱专业的角度讲,这也算白起生命中的一大污点。杀害俘虏、荼毒人民不是一个真正军人的作为。
  白起不但杀害战俘,而且采用了卑劣的坑杀。自责和内疚让白起的良心无法安宁,渐渐心生死念。白起端起了使者呈上的剑,不是受秦昭王逼迫,而且发自内心地想要了断自己。
  只见白起右臂一挥,剑刃滑过喉咙,一股鲜血喷洒大地,黑暗拥抱了他的双眼。一代战神从此谢幕。
  将军走了,相国还会远么?
  最后我们来简单回顾一下白起生前的主要业绩。
  秦昭王十三年(前294年),还是左庶长的白起,领兵攻打韩的新城。次年,出兵攻韩、魏,用避实击虚、各个击破的战法全歼韩魏联军于伊阙,斩首二十四万,俘大将公孙喜、攻陷五座城池。因功晋升为国尉,又渡黄河攻取韩安邑以东到乾河的土地。十五年,再升大良造,领兵攻陷魏国,占据六十一城。十六年,白起与客卿司马错联合攻下垣城。二十一年,白起攻赵,占取光狼城(今山西高平县西)。二十八年,攻楚,拔鄢、邓等五座城池。次年攻陷楚国的都城郢(今湖北江陵西北),焚毁夷陵(今湖北宜昌),向东进兵至竟陵。白起受封为武安君,又攻取楚国,平定巫、黔中(今四川、贵州地区)二郡。三十四年,白起率军攻赵魏联军以救韩,大破联军于华阳,斩首十三万,又与赵将贾偃交战,溺毙赵卒二万人。四十三年,白起攻韩之陉城,攻陷五城,斩首五万。四十四年,白起又攻打韩南阳太行道,断绝韩国的太行道。四十五年,攻韩的野王(今河南沁阳)。野王降秦,上党通往都城的道路被绝断。四十七年,白起诱使赵括出战,并利用地形和工事将其围困,赵军缺粮,突围时主帅被杀,其余全部投降,白起坑杀赵卒二十多万。由于范雎的排挤,白起没有实现攻破邯郸、灭亡赵国的目的。之后,白起一直无视秦军在邯郸城下的屡屡受挫,称病不起。公元前258年,秦昭王失去耐心,在范雎的撺掇下,命白起自杀。
  白起的军事艺术既是继承传统兵法的结果,也是适应新形势的产物。他以自己鲜明的特色独步于将林,每次战役都深深地打上了他自己的标签。除了能够游刃有余地利用传统兵家的战略战术之外,白起还提出了一种全新的战争形式。他一改春秋时期以攻城略地为主要目的的旧观念,开展以消灭敌军有生力量为主旨的运动战。这种军事思想也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政治需要,范雎在政治的高度已经敏锐地感觉到秦国的军事政策有必要做此种改变,但没有白起,这种改变不可能如此彻底和完美。
  白起还是歼灭战的高手。这也是一项伟大的革新,春秋时代的战争受周礼的影响,保持着一种含情脉脉的(公平竞争)精神,击溃即可,很少造成大量伤亡。白起突破了前人的束缚,大搞歼灭战,他喜欢在运动战中将敌军分割,瓦解,包围,最后实施歼灭。他的敌人明显跟不上时代的需要,没有反包围的意识,或者即便有意识也没有有效的手段,所以白起的每次战役都是以完美的歼灭战画上句号。
  白起还是一名工事建筑大师,他不但能驱赶士兵打仗还善于构筑各种防御工事。他经常做的是将敌人引到一处特定区域,然后把士兵变成民工,迅速构筑防御工事,等敌军反应过来,四面已经是铜墙铁壁。长平之战就是这种战术的一次大规模应用。孙子不知工事的妙用才会提出没有十倍于敌军的兵力不要试图包围敌军的观点。其实这种战术并不神秘,熟悉星际争霸(starcraft)的朋友都知道,里面有一种叫炮塔战术,就是派老农偷偷地到敌军的交通要道上修筑大量炮塔,再辅以少数机动兵力,就能有效地杀伤敌军。古罗马的恺撒也是修筑工事的好手,在许多次著名的战役中,恺撒就是靠抢修大量工事将敌人围死,困死。而且经常是以少围多,恺撒在他的《高卢战记》和《内战记》中详细地描写了构筑工事的细节。中国人重视谋略而轻视技术,所以历史上的军事记载多关注于战略战术,而在军事技术上留墨不多,所以我们无从得知白起在长平构筑了什么样的工事,使得赵军以和秦军接近1∶1的比例都无法实现突围。
  出来混,迟早要还
  秦昭王逼死白起之后,又打起精神,重新布置作战计划。郑安平与王龁依旧率领秦军在邯郸附近与诸侯联军作战,秦昭王又在汾城(即临汾,今山西侯马西北)设立军事基地,支援前线作战。正在缺人之际,范雎又向秦昭王推荐知交王稽为汾城的军事长官。战场形势并没有因为秦国的调整发生改变,赵、楚、魏三家联军协同作战屡次将秦军杀得大败,久历战阵的王龁尚能顾命,郑安平就招架不住了。在一次作战中郑安平被联军包围,见突围无望,便连同两万秦军缴械投降。
  郑安平的投降搞得范雎很紧张。秦国法律规定,政府官员如果作奸犯科,所推荐的人与之同罪。秦国对投敌叛国的处罚是灭三族,因此范雎也要被灭三族。
  不等秦昭王问罪,范雎主动承认错误,要求责罚。此时,秦昭王对范雎的信任依然坚挺。秦昭王传下令来:“全国人民有谁敢再议论郑安平的事,与之同罪。”除此之外,秦昭王还送给范雎大量财物,以安慰范雎那颗受伤的心。
  但前线的战事很快就向范雎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在接下来的战争中,诸侯联军掀起了防守反击的高潮,王龁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好在王龁军事经验丰富,虽然多有损折,但总算保住了家底。王稽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一支联军做战略包抄,将王稽据守的汾城团团围住。王稽见突围无望,也乖乖地投降了联军。
  王龁在秦国的少壮派军官中颇有名望,秦军的战斗力多年来是有目共睹的,然而近几年却屡次败给山东诸侯,其中原因值得探讨。秦军虽然精锐,但久屯邯郸城下,已然疲惫不堪,战斗力大幅下降,城中的赵军虽然不足为惧,但楚军与魏军却是生力军,此消彼长,秦军没有优势可言。从人才的角度看,秦相范雎包藏私心,所推荐的军事人才不是好友,就是恩人,秦昭王一概录用。军事是一门门槛很高的学问,不是随便一个人都能领兵打仗的。真正的将才大多是行伍出身。因此很难指望像郑安平、王稽这样的空降兵、菜鸟级军官能够打赢战争,如果赢,也是因人成事,如果输,问题一定出在他们身上。水桶原理尤其适用于打仗,哪里薄弱,哪里就会遭到敌人的攻击。郑安平、王稽最能说明问题。相比于联军方面,魏军统帅信陵君晓畅军事,更可怕的是他还有一个由门客组成的强大智囊团,其中不少人精通兵法,深谙战争之道。后来信陵君与他的智囊团集体创作了一本兵法叫《魏公子兵法》。楚将景阳也是当时著名的军事家,对孙吴兵法深有研究。如此看来,秦军遭受挫折也在情理之中。
  联军越战越勇,乘胜利的东风,步步紧逼,秦军却节节败退,河东之地又回到了魏国手中,公元前256年,韩国见形势一片大好,也加入联军,痛打秦国这只落水狗。范雎在应地(今河南宝丰南)的封地又重新被韩国夺走。秦国在河东的土地几乎丧失殆尽。
  战争总算告一段落,结果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赵国劫后重生,到处洋溢着喜庆。楚将景阳被赵国封为临武君。赵国的大恩人信陵君由于窃符救赵无家可归,平原君与赵孝成王决定赐给信陵君五座城池。信陵君听到之后,脸上颇有得意之色,时不时地将窃符救赵、击败秦军的事情挂在嘴边。门客中也有不少人相互吹捧。信陵君的团队沉浸在一种志得意满的气氛当中。但不要忘了,信陵君的团队尽是一些社会精英,总会有那么少数的几个人在众人皆醉的时候保持清醒的头脑。于是就有门客对信陵君道:“有些事应该忘记,有些事应该牢记。他人对公子的恩德,公子应牢记在心,公子对他人的恩德,希望公子能够忘记。公子假借魏王的名义,夺取晋鄙的军队,对赵虽然有功,但却是伤害了魏国。而公子忘掉罪过,炫耀功绩,窃为公子所不取也。”信陵君听后无地自容,当众做了深刻的检讨,从此不再在公众场合露面。赵王听说后很过意不去,有意要给信陵君个台阶下,于是亲自去迎接信陵君。信陵君见赵王到来,更不敢摆架子,以最谦卑的礼节将赵王接入,并不停地说自己对不起魏国,对赵国也没有太大帮助,没有理由接受赵国的五座城池云云。其实赵王也不想兑现当初的承诺,赵国的城池已经不多,五座也不是个小数字,因此酒席宴中,赵王只是用好言相劝,而绝口不提送城之事。最后五城一事不了了之。
  信陵君无家可归,便长久地留在了赵国,赵王将鄗城送给信陵君做养邑。虽然信陵君当初使用非法手段从魏国夺得军队,但考虑到他干的是一件有利于赵国,有利于魏国的事情,魏王对当初之事并不深究,对外仍称信陵君为魏国公子,封地照样保留。
  信陵君在赵期间与平原君还有过一段争夺人才的小插曲。
  话说信陵君依然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本色,每到一地都不忘拜访民间高人,挖掘草根英雄。在大梁的时候,信陵君就听说赵国有一个喜欢混迹赌场的贤士毛公,和一个以卖酒水为生的薛公。在赵国安顿下来之后,信陵君特地去拜访两人,但这两人却东躲西躲不肯出来相见。信陵君后来明白了,原来是自己摆的架子太大了。可不是么?信陵君以前请人,总是衣衫鲜亮,随从如云,这样的排场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于是信陵君改弦更张,穿着老百姓的服装,舍弃随从,徒步到两人经常活动的场所寻找。果然,这次毛公、薛公很配合,三人相谈甚欢,最后达成了合作意向。
  平原君听说这件事后,跟他的夫人,也就是信陵君的姐姐无意中提起。平原君道:“你的弟弟名震天下,今天我才发现不过如此,他竟跟那些混赌场的、卖豆腐的混在一起,我看他不怎么样。”平原君夫人将此话转达给了信陵君,信陵君道:“一开始我听说平原君贤能,所以才负魏救赵。平原君所交往的人都是那些社会名流,重要人物,而不是真正的人才。我在大梁的时候,就听说这两个人的贤能。我主动邀请,还担心人家不愿见我,平原君不以见贤人为荣反以为耻,不值一交。”说完就要走人。平原君夫人又将信陵君的话转达给了平原君,平原君连忙向信陵君赔礼道歉,极力挽留。平原君的门客听说之后,有一半跳槽到了信陵君门下,社会上又有更多贤士加入到信陵君门下。信陵君的团队在异国他乡反倒呈现出一片兴旺的气象。
  有红色,就有灰色。秦军前线失败,整个朝廷弥漫着悲观的气氛,范雎的日子尤其不好过。因为他是整个邯郸之战的主要策划人,不少将领都是他推举的,对战争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秦昭王对他信任有加,曾用行政法令保护他不受攻击,但俗语有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对秦昭王而言就是人在王座,身不由己。无论秦昭王如何保护,范雎有害于秦国事业,是不争的事实。秦昭王之所以为现在的秦昭王是由于有秦国的事业做支撑,秦昭王之所以给予范雎以无以复加的信任,是由于范雎能壮大秦国的事业。如果没有秦国的事业做支撑,秦昭王与范雎可能是互不相识的两个自然人。秦国事业上升,君臣两人如胶似漆,秦国事业下降,两人也不免渐生罅隙。
  开会的时候,秦昭王总是唉声叹气,范雎进言:“如果君主发愁,大臣应该感到羞辱;如果君主受到羞辱,大臣应该受死。大王总是发愁,为臣敢请大王降罪。”秦昭王有意敲打范雎,便道:“我听说楚国人精练武器,遣散优伶,颇有振作之象,恐怕要将矛头指向秦国。秦国却无以应对,武安君已经死去,郑安平等人又背叛寡人,内无良将外多敌国,所以我才发愁啊。”范雎无言以对,心生寒意。
  就在范雎失落之际,另一个范雎闻得此信,包装之后,来见范雎。此范雎,真名蔡泽,燕国人士,像范雎当年一样,靠学问和口才在诸侯间混吃喝,颇有点小名气。蔡泽外貌特异,鹰钩鼻子,脊背也弯曲,曾引起相士的高度重视。蔡泽对自己的命运深信不疑。
  蔡泽来见范雎前,派人向范雎传话,道:“燕客蔡泽,头脑、智商,世界一流。一见秦王,就能夺走您的相位。”范雎道:“太阳下的事物,我无所不知,从古至今的学问,我无所不晓,什么诡辩法,口才学,更是不在话下,什么人能夺走我的相位呢?让他放马过来。”蔡泽入见,受到了范雎傲慢的礼遇。
  范雎责备蔡泽道:“听说你曾放言要代我为相,有这档子事情么?”
  蔡泽道:“蔡某此行正是为此目的。”
  范雎道:“愿闻其详。”
  蔡泽道:“哎!本来你应该早些时候见到我。人生在世,有谁不希望自己身体康健,手足灵便,头脑清晰,耳聪目明?”
  范雎道:“嗯。”
  蔡泽道:“哪个成功的人不希望受到当世人的爱戴,后世人的怀念。”
  范雎道:“嗯。”
  蔡泽道:“干大事的谁不想功成名显,天下归心,延年益寿,传之无穷,名声显赫,泽被后人?”
  范雎道:“嗯。”
  蔡泽道:“但是像秦国的商鞅,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这三人的结局,值得羡慕吗?”
  范雎太了解蔡泽的谈话技巧了,故意不按照蔡泽的思路回答,却道:“他们三人有什么好不好的呢?商鞅对秦孝公忠贞不贰,大公无私,用严刑约束百姓,用赏罚激励国力,为秦国建立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政治制度,才有了秦国今日的雄厚实力。吴起伺奉楚悼王,文种伺奉越王勾践也与此同理,虽然他们最后都死于非命,但他们所开创的事业将光耀千秋,与此相比,生命又何足道哉。”
  蔡泽道:“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如果成就事业必须以牺牲个人生命为代价,那么此事业的价值也值得怀疑。人之与功名,身与名俱全者,上也;英名彰显而身死者,其次也;名声受辱,性命不保,下也。”
  这几句话对范雎颇有震动。范雎终于说出了一个“好”字。
  接下来的谈话,蔡泽将意思层层推进,结合大量事实,向范雎传达了“功成,名就,身退”的为臣之道。
  说这些话时,蔡泽就没有必要运用大量的游说技巧了,只要组织好语言,范雎自然就知道什么意思了。跟两种人说话一定要简洁明了,一是聪明人,二是糊涂蛋。跟聪明人说话,没有必要兜圈子,即便兜了,也要被人看破,反倒见笑。跟糊涂蛋说话,你越兜圈子,他越不明白。
  最后范雎渐渐地卸下了披了十多年的相国伪装,萌生了引退之心。并不是蔡泽的技巧,而是蔡泽的道理击败了范雎。因此,与其说是蔡泽夺走范雎的相位,不如说是范雎自己主动放弃了相位。因为商鞅、吴起、文种的个人悲剧是实实在在的危险,随时随地可能重演。多说一句,在秦之后,中国社会逐渐定型,商鞅、吴起、文种等人的悲剧更是不断上演。
  随后,范雎将蔡泽引见给秦昭王。蔡泽发动口舌,一番长谈就取得了秦昭王的信任,被拜为客卿。不久之后,范雎称病归养,蔡泽正式接替范雎为相。
  范雎一年后病死。等待秦国的又将是怎样的命运呢?又一个东方来的奇才,还是其他?
第十九章 生意人
  第十九章
  生意人
  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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