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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那些事儿》

_6 老铁手(现代)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秦国统一中国是一场漫长的接力赛,需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上一代人领先了六国一定距离,然后传给下一代人,下一代人在前人的基础上继续将优势扩大,然后再传给下一代人,直至秦国将六国逐一消灭。当然这个过程也不是一帆风顺的,挫折、低潮时有发生,但秦国凭借制度和人才上的优势保持了至少退两步进三步的节奏。秦国事业的每一个阶段都有杰出的代表。商鞅打下了秦国的制度基础;多极争霸阶段,张仪实施外连横而斗诸侯的策略;秦国独大之后,范雎又适时转舵,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现在秦国虽然陷入一个小低潮,但对六国已经形成压倒性的优势。是该再有一批精英将秦国的统一大业收官的时候了。
  范雎退出历史舞台之后,一批重要历史人物又会马上粉墨登场。历史的线索总是主次分明,交替有序,当秦昭王、范雎、白起这批风流人物正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时候,将要提及的这几个人物还扮演着不为众人所注意的小角色,在历史聚光灯照不到的角落里,默默耕耘,孜孜以求,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当然也会在竭尽全力地钻营。
  历史叙述到这里,如果只是直线式地往下进行,势必显得有些唐突,因此我们要将时间往上回溯一截,从一名秦国王室子弟在赵国邯郸的平凡生活开始。
  还得从秦国的“远交近攻”说起。那时秦国将矛头对准近边的韩、魏,对远处的赵、楚、燕、齐进行怀柔。“近攻”和“远交”所运用的人力与物力是不一样的,近攻需要的是士兵和军用物资,远交需要的物是财货和奢侈品,需要的人是人质。“质子而交”是从我国春秋时期流传下来的一种外交规则。如果一国主动想与另外一国建交,通常会送国君的一个儿子或孙子给对方作为人质。而且越是有求于对方,做人质的那个儿子或孙子就得越重要,直至送太子。上个世纪,楚怀王为了讨好秦国,曾把太子送到秦国当人质。
  异人是秦昭王众多子孙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他的父亲安国君是秦昭王的次子。秦昭王在位的第四十个年头,太子得病身亡,安国君接替兄位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太子。由于秦昭王平时注意保养,虽然上了年纪,仍然身体倍儿棒,吃嘛嘛儿香,并且他还是一个工作狂。常年等待接位的安国君白天没鸟事,只好晚上鸟找事,数年来一直战斗在传宗接代的第一线,成果甚丰,大大小小的儿子纷纷落地。虽然这是宫闱私事,但对国家不无好处,一来为秦国储备了大量接班人,二来如果外交需要,秦国不愁没有人质送去。坏处只有一个,安国君早早的就感觉体能衰减,腰部乏力,稍一动弹就觉头晕目眩。这些症状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不断地加重。但安国君久浸成瘾,欲罢不能,到后来他的身体状况逐渐凸显为影响秦国国运的一个关键因素。
  儿子的地位高低取决于生母的地位。很遗憾,异人的母亲很一般,与安国君的关系大概也就是一日夫妻。所以,异人的出身就决定了他只能做秦国为结好他国的人质。果然,后来秦国出于战略需要,将异人送到了赵国的邯郸。
  异人在邯郸过着不愁吃喝、没有前途的生活,他每天所能做的就是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享乐事业中去,花街柳巷是他的欢乐之乡,吃喝嫖赌是他的拿手好戏。秦国像异人这样的王室子弟太多了,多到秦国都有点照顾不过来,加上长平之战前,秦、赵关系时好时坏,因此秦国对异人的经济供应也不是太有保障,至少无法让异人随心所欲地高消费。异人门下养着一大帮随从人员,人吃马喂,开支不小,并且每天还要接待宾客,迎来送往的费用也不少,因此稍不留神就会有入不敷出的事情发生。缺钱的时候,异人免不了向生意圈里的朋友开口借钱。长期的借多还少,异人的信誉就会受到影响,造成的恶果是越借越困难。
  连异人都想不到,在他失意的时候,有一双眼睛盯上了他。
  吕不韦出身商业世家,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在列国间做着倒买倒卖的生意,用现代话说他是一位国际倒爷,或者说是从事国际贸易的。由于眼光独到、嗅觉敏锐,年纪不大吕不韦就赚下亿万家财,成为商业界炙手可热的人物,如果当时有人搞个什么什么富人排行榜,吕不韦定能排在前三名。不过看似风光无限可吕不韦内心世界里也有一丝不得意。这点极其隐秘的心思极不容易被人察觉,吕不韦有时吃饱了、喝足了、玩累了,会将酒盏放在一旁,美女推在一边,然后悻悻地说一句:“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言外之意,这个世界上总还有东西是他需要的。看来是马洛斯需求层次中的第五层———自我实现需求,在呼唤着跃跃欲试的吕不韦。比尔?盖茨从财富的高山上转身投入到了慈善的大海中去,财富虽然减少,但自我的实现却在增长。慈善家比尔?盖茨只能比企业家比尔?盖茨富有,而不是相反。吕不韦可就没有比尔?盖茨的幸运,这并不是说他没有赶上新科技革命的潮流,而是说他在创造了大量财富之后,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笔财富。攒起来———难道白赚了?消费了———难度又太大。那时的吕不韦之所以无法像今日之比尔?盖茨那么洒脱,主要受两种情况限制:一、那时的中国慈善事业并不发达;二、在那时商业价值观并不是一个中国人的最高追求。简单说吧,比尔?盖茨见了美国总统可以挺起胸膛,平等相待,可吕不韦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恐怕见了一个小小的地方官都得低三下四。权比钱更值钱是那时的实际情况。吕不韦本人的传记就很能说明问题,司马公只用几句话就交代了他前半生打造巨额财富,却用很长篇幅来叙述他后半生打造秦国。而这两段人生经历中,说不好哪一段消耗了吕不韦更多的心血。
  从政的想法萦绕在吕不韦的心头。他还像以前一样走南闯北地做生意,还像以前一样每到一地就了解当地的民风民俗和政权变化,只不过以前纯粹是为了做生意方便,以后就是为了从政做准备。不过令吕不韦郁闷的是虽然他收集了许多情报,有的甚至还是幕后情报,但始终是在政治外围打转转。当时还没有哪个政府想到聘请成功商人做政府高官。现在情况就好了,不但学而优则仕,商而优同样可以仕,君不见商人出身的格林斯潘摇身一变就成了联邦储备委员会主席。
  吕不韦也没有想到,在他寻觅的时候,一个落魄的王室子弟能改变他的一生。
  吕不韦与异人是在咸阳城中灯红酒绿的交际场所认识的。这种场所总是纨绔子弟和商人的最爱。异人表情中时不时流露出的失意被吕不韦那双捕猎者般的眼睛敏锐地觉察到了。吕不韦了解了异人的身世,然后将他的身世与自己掌握的秦国高层政治情报联系起来做了一下分析,突然一个商机闪现脑际。吕不韦兴奋得不能自已,这个商机太难得,简直千载难逢,与之相比他以前发现的所有商机都黯然失色。与之相比,前些年那个国际倒爷搞得用服装换飞机贸易也只能算作大巫面前的小小巫。这个机会将打开一扇门,里面是另一番广阔的天空。一旦能抓住这个机会,吕不韦将不再是金银堆里打滚的商人,而是成为能够宰割天下的政治家。
  然而,要抓住这个机会也意味着吕不韦人生的一次重大转变。吕不韦是生意圈里出来的,每搞一次投资,每做一个项目,他都要进行一番综合评估,投入是多少,产出是多少,风险有多少。这次也不例外,吕不韦回到家里,与他的父亲开始讨论。
  吕不韦问道:“种地的收益是多少?”
  老父道:“十倍。”
  吕不韦问:“贩卖珠宝的收益是多少呢?”
  老父道:“一百倍。”
  吕不韦接着道:“拥立一国的君主收益是多少?”
  老父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儿子,像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但嘴里还是说出了实情:“无穷大。”
  吕不韦道:“如今天下战乱,农民承受的税赋极高,他们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也很难丰衣足食。然而只要扶立一国君主,不但自己声名显耀,连后代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地位也会随之彻底改观。我准备干他一票。”
  锐敏和果决一向是吕不韦的性格。他一旦决定,随之而来的必然是迅速的行动。数天内,吕不韦将所有动产不动产全部套现,变成了可以随时消费的货币。然后,吕不韦拉着这些货币,踏上了通向邯郸的道路。从此世界上少了个商业巨子而多了个政界掮客。
  这也是战国时代的可爱之处,将相之位不但为吴起、商鞅、张仪、苏秦、范雎这样的文化人敞开,连商人也来凑热闹了。不过,吕不韦啊,你莫贪,须知做生意与搞政治虽然多有相通,但并不总是相同。
  投资
  吕不韦来到异人府上,对异人道:“贵府邸的门户太狭窄了,我能让它变大。”这里需要说明的是,那时大门的规格和主人的身份是相匹配的,主人的身份越高,宅邸的门户才能越大。
  异人道:“你虽然有钱,但门户的尺寸却和金钱无关。你还是想办法先把自己的门户弄大吧。”
  吕不韦道:“我当然有办法把自己的门户弄大,不过是在将你的门户弄大之后,我的门户自然就会扩大。”说着,吕不韦朝异人使了一个眼色。
  异人马上明白了吕不韦话中深藏的含义,随后拱手将吕不韦请入密室。两人开始密谋一场惊天的交易。
  吕不韦道:“咱们的秦王春秋已高,在位的日子屈指可数。君父安国君为太子久矣。据我所知,安国君对华阳夫人宠幸有加,几乎达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华阳夫人膝下无子,但她的意见对将来的太子人选将产生举足轻重的作用。现在你的兄弟有二十多个,而你既不年长,又常年留在赵国做人质也没有机会接近核心决策圈。一旦秦王薨,安国君继任为秦王。你将没有任何优势与长子子奚争夺太子位,更不用说还有一大帮兄弟环视左右。”
  异人被吕不韦说得一脸茫然,禁不住问了一句,“那该怎么办呢?”
  吕不韦道:“你客居于赵,财用不足,无力结交四方宾客。不过我还有点小钱。我甘愿拿出千斤黄金去秦国走动此事。”说完,吕不韦将话头打住,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异人,似乎在说:我入股了,该你谈谈怎么分红吧。
  异人接着道:“如果事情能成,秦国将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合作敲定之后,吕不韦马上甩给异人五百斤黄金,“烧去吧,搞得动静越大越好。”之后,吕不韦又拉着另外五百斤黄金西向咸阳。异人果然没有让吕不韦失望,积压了许久的消费欲望如火山般的爆发出来。原先萧条冷清的异人府马上变成了上流社会一个热闹的沙龙。每天门前车水马龙,府内丝竹管弦之声不绝,穿红挂绿的美人扭着妖冶的身姿穿行其中,山珍海味、美酒佳肴供应不绝,各国使节,达官贵人济济一堂,party连着party,吕不韦的黄金托起了异人府的盛况。
  异人知道,如果他的府第只是一个社交中心,分量是不够的,它还应该是文化中心和慈善机构,如此才能产生更大的社会影响力。可见如何花钱也是一门学问。古罗马的裘里乌斯?恺撒深通其道,经常在选举活动中大烧其钱。
  于是异人又邀请学术界大师来这里讲学,并资助贫困学子。一些需要金钱的求官者也都得到了异人的大力支持。渐渐地异人在邯郸声名鹊起,异人府一时成为当时邯郸的流行时尚。异人的慷慨和贤能名闻诸侯。
  吕不韦拉着另外五百斤黄金在咸阳开始了曲折的钻营事业。首先他见到了秦昭王的弟弟阳泉君。开门见山,吕不韦就危言耸听道:“阁下的罪过难逃一死,你知道么?”在阳泉君发愣的时候,吕不韦继续说道:“阁下的府内都是达官贵人,太子的门下却是下等官员。阁下的府内珍珠宝玉不计其数,良马宝驹塞满马厩,后花园中尽是娇娘美色。这些东西足以让人垂涎三尺。而一旦吾王薨,太子即位,阁下不跌倒,新王从何吃饱。所以说新王登基之时,就是阁下就死之日。我有一法,可使阁下平稳地渡过新旧政权交接的难关,永享安康富足。”
  阳泉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急切地说道:“先生快讲。”
  吕不韦道:“秦王年事已高,王后膝下无子,论资排辈,子奚将继承王位,朝廷重臣士苍又是他的帮手。大王死后,子奚登基,平日喧闹的王后宫殿顿时就会成为鸟不拉屎的地方。在大王的众多儿子中,异人的才干和声誉名列前茅,如今他在赵国做人质,无时无刻不想返回秦国。如果王后能够认他为子,并立为太子,异人无国变有国,王后无子变有子,阁下危险变有恩德。如此一举三得,多方受益之事,何乐而不为?”
  阳泉君痛快地答应了吕不韦的提议,当场表态要帮助他说服王后认异人为儿子。
  吕不韦经商时之所以能无往而不利,是由于他既善于发现利益上的共赢点,也善于发现人性中的兴奋区。这不,他一开口,阳泉君就应召入伙。不用吕不韦请求,阳泉君自己就跑到华阳夫人那里展开游说。
  阳泉君与华阳夫人同是王室成员,关系比较近乎,说起话来方便。阳泉君道:“我听说,以色事人者,总会受到色衰爱弛的困扰。现在夫人与安国君相好有日,然而始终膝下无子,不如早早从诸子中选择德才兼备者立以为适子。如此,夫在位,可尽享荣华,夫百年之后,子继位,可保富贵不失。夫人居安不可不思危,如不趁此风华正茂,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际为自己的将来打下坚实的基础,一旦人老珠黄、宠爱不再,谁将为夫人的老年负责?如今在安国君的二十多个儿子中,异人名声远播诸侯,然而他深知自己地位卑微,非长非嫡,其母又得不到宠幸,因此甘愿投靠夫人。如果夫人能够将异人定为适子,异人必将厚报夫人,夫人也能终生不失尊贵。
  阳泉君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华阳夫人。华阳夫人又背着子奚劝说安国君立异人为适子。对安国君来说立谁为继承者都无所谓。既然能让心爱的人满意,为什么不立异人呢。于是安国君举行剖符仪式正式立异人为适子,并任命吕不韦为异人的师傅。名正言顺之后,异人的名声就更响了。
  女人问题
  革命和女人是男人的两大奋斗主题,上至英雄伟人,下至凡夫俗子,概莫能免,连流氓无产阶级如阿Q者都念念不忘尼姑的脑袋如何摸得。我们的吕老板在与异人研究革命的同时,也免不了要设计一些关于红粉佳人、风花雪月的问题。
  在这方面,要说还是吕不韦见识广阔,实力雄厚。他在大发战争财期间结识过一个风尘女子。像她这行的人是没有正式姓名的,顶多有个艺名,什么阿花、阿凤之类的,但这种会让人产生不良联想的俗气名字与她以后的身份不相配,为圣人讳,所以赵姬就成了她的名字。赵姬的意思其实就是赵国美女,虽然赵国有很多美女,但没有哪个美女能够名垂青史,所以此赵姬专指与吕不韦相好的那个邯郸美女子。至于吕不韦当时身边是不是还有其他邯郸美女,那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一个女人如果只是长得漂亮也最多不过让吕不韦留恋一夕,大凡落入风尘的女子都略有几分姿色,否则就会挨饿。吕不韦有很多钱,风尘女子要的便是钱,因此吕不韦对女人的需求,就像现代人吃快餐一样,一向是想起来便找,享受完便扔,扔完便忘。后来有些商业圈里的朋友见了吕不韦,都这样跟他打招呼:“今天你换了没?”
  可是,吕不韦一见赵姬,便抛弃了“只求曾经拥有”的习惯,转而追求“天长地久”。这真真是一件怪事。因为像他这样的男人,想不换女人都难,就算有时他实在懒得去换,女人们之间的争风吃醋也会迫使他换。可是吕不韦得到赵姬之后却再也没有在出现在休闲娱乐场所。莫非赵姬身上有魔力?
  魔力来自才艺。其实赵姬也明白一些生意上的道理,这并不是说她知道如何倒买倒卖、投机倒把。赵姬的大脑中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市场竞争意识,她懂得市场化竞争会带来产业的升级,她懂得只有做到“人无我有”才能占领市场的制高点。当然以上是吕不韦对赵姬的看法。赵姬想的是要在众多风尘女子中出人头地,必须比别人多掌握一门技术。在瞎子的国都,独眼龙是国王。在早期的深圳、上海,会一门外语就很牛。于是赵姬开始追求全面发展,她苦练歌唱、舞蹈、乐器连仪态、动作眼色都不放过,务求拿捏到位,比起现代企业对服务人员的专业化训练有过之而不及。渐渐地,赵姬就有了鹤立鸡群的感觉,成为同类中的佼佼者。这也是吕不韦为什么阅遍万紫千红见了赵姬还鼻血直淌的原因。因为赵姬与其他风尘女相比不但能提供肉体上的愉悦,还能带来精神上的享受。你想,吕不韦一天生意忙活下来,身心疲惫,这时赵姬一边轻歌曼舞,一边用撩人的眼神朝吕不韦放电,吕不韦必会坠入云雾中去。为了这种感觉,吕不韦花重金将赵姬包养下来,金屋藏之。后人有诗“商人重利轻别离”,此话并不准确,那只是因为家里的那口子已经年老色衰。在真正的美色面前,无论你追求利润的心有多强,都会迈不开双腿。吕不韦与赵姬两情相悦,如鱼得水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不是异人看到赵姬,如果不是吕不韦的求宦欲望,赵姬和吕不韦自然会这么长久地相好下去,直至另一个燕姬或魏姬出现。
  吕不韦偏偏还是个骚包,有如此可餐秀色不说关起门来独自享用,偏要将赵姬在亲朋好友面前展览。他喜欢从别人羡慕的眼神中获得心理的满足。这大概是商人们的共同爱好,时至今日大老板出门在外,总喜欢带着漂亮女秘书,而且还私下相互比较。其他人见了吕不韦手中的赵姬不过望色兴叹,因为吕不韦是强者,是社会上的成功人物,像赵姬这样的女人本应该为他所有。但有一个人见了赵姬却想据而有之。此人便是吕不韦新近结识的合作伙伴———异人。
  俗语有言,“朋友妻,不可欺。”面对异人明目张胆的讨要,吕不韦如鲠在喉,理智和情欲在大脑中四下交战,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既然已经将全部家产押在异人身上,再多一个女人又有何妨。犹豫之后,吕不韦勉强答应了异人的附属条款。在一个缠绵悱恻的夜晚之后,吕不韦将赵姬献给了异人。
  十面埋伏中,楚霸王悲情地唱道:“虞兮虞兮奈若何!”现在的吕不韦比项羽更悲情。汉军包围重重,项羽爱莫能助,而吕不韦却是含泪的主动放弃。
  “亲爱的赵姬,你走吧,你走了就等于我走了,我的心和你永远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么。亲爱的赵姬你走吧,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好了,有的时候一些事情必须靠单干,你在我身边既成全不了我,也辜负了你。亲爱的赵姬,你走吧,当你辗转在异人的身体之下时,不要忘记还有个人在一直为你默默祝福。亲爱的赵姬,你走吧,你走之后,我会更勇猛更强大。当我把世界踩在脚下,我还会用我这张珍藏多年的旧船票登上你心灵的客船,重复我们昨天的故事。”
  据说,吕不韦在送出赵姬的时候,也偷偷地给异人加了一个附属条款:赵姬肚子里刚怀不久的胎儿归异人。但此说一向多有争议。本文在此处存疑。
  异人跟赵姬没好多久,赵姬就怀有身孕。公元前265年的正月。赵姬产下一子,取名为政。异人想不到,吕不韦也想不到,此子以后的成就将远远超出他们的历史观。母因子贵,异人立赵姬为夫人。在随后的几年内,秦、赵之间发生了长平之战,紧接着又是邯郸之围。两国交恶,异人在赵国的生活苦不堪言。公元前257年,秦军兵临邯郸城下,日夜攻城,正是赵国最艰难的时刻。赵国想起了质子异人,准备把他杀掉,以报复秦国侵略赵国。吕不韦的黄金再次发挥了作用。安插在赵国朝廷中的耳目早就将消息报告给了吕不韦。吕不韦黄金开道,所有关卡、把守纷纷让路,在一共花出去六百斤黄金之后,吕不韦与异人成功地到达邯郸外的秦军驻地。但是,由于行动上的不便,赵姬母子两人却被留在了邯郸。从此,异人将满怀豪情地进军咸阳,而赵姬母子却在烽火连天的岁月里苟且讨活,这其中的酸楚不足为外人道也。为了生存上的方便,嬴政改随母姓,是为赵政。
  异人回到秦国,第一件事情就是拜见华阳夫人。为了这次见面,异人下足了功夫。虽然华阳夫人在吕不韦的游说下认异人为儿子,但两人并没有见面。华阳夫人对异人的了解是间接通过吕不韦之口。如果见面之后华阳夫人发现异人不像吕不韦形容的那么贤孝,也完全有能力废除当初的约定,是以异人对这次见面丝毫不敢大意。功夫从穿戴开始,华阳夫人是楚国人。由于楚国后来才加入周朝的诸侯圈子,文化上与中原文化始终保持一定距离,表现出了显著的地方特色。楚文化博大精深,自成体系,蔚为大观。楚辞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时至今日楚文化已成显学。当时的楚国人虽然对楚国朝廷比较失望,但对楚国文化却很有信心,快亡国的时候还发下誓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欧洲的法国人很像战国时的楚国人,法国人对占据主流的央格鲁—萨克逊文化表现出强烈的抵制情绪。
  华阳夫人虽然不是文学艺术中人,但楚文化还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平时一见着楚国特色的东西,她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激动。异人投其所好,那天见面的时候穿的正是楚服。这一身服装,胜过千言万语。这一身服装,包藏着千言万语。很快,华阳夫人就认异人做她的儿子,还帮他改名叫子楚。一个来自异邦的人摇身一变成了楚国妇女的儿子。
  公元前251年,秦昭王逝世,安国君继承王位,是为秦孝文王。但秦昭王在位时间太长,安国君接位的时候已经接近老年,加之他长期沉迷酒色,身体很是虚弱,在位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子楚继位,是为秦庄襄王。按照当初的协议,吕不韦被任命为相国。看起来吕不韦又做成一次生意,而且是史上最大的生意。
  东方战事
  在吕不韦营求权位的时候,秦国的外战仍然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并没有因国君的更换而停顿,而六国之间的内战也一刻没有停止,反而在这来日不多的时间内乱得更凶。
  秦军在邯郸城外与三家联军展开一系列对战,虽然胜少败多,土地也多有失落,但总算将大部队完整地带回关内。公元前256年,吕不韦与异人刚在咸阳安定下来,秦军再次开拔,沿着豫西走廊向韩国攻去。秦军统帅是摎。韩国不敌秦军,丢掉阳城(今河南登封东南)、负黍(今登封西南)两座城池,同时有四万士兵被斩首。
  秦军的再次出兵在山东六国引起了强烈反响,一年前秦军被赵、魏、楚三国联军打得狼狈逃窜的那段事实他们记忆犹新。合纵抗秦的呼声很高,各国约定同时出兵伊阙,截断阳城秦军与大后方的联系。山东诸侯近年来的胜利刺激了西周老迈的周赧王,他见合纵运动声势浩大,不顾与秦军近在咫尺的客观事实也加入到了合纵的行列,派出仅有的一点军队去赞助合纵运动。秦国很不满意西周的做法。长期以来西周待在秦国的巨翼之下一直安心做一只小小鸟,此时的一反常态立刻引来了秦军的报复。秦将摎立刻率领大军来教训西周。周赧王一看不好,连忙把仅有的六个城池和三万人口全部献给了秦国。周赧王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过了一段时间,周赧王觉得活着没劲,干脆两腿一蹬,撒手西去。西周既没有土地也没有国君,只好亡国,剩下为数不多的周朝遗民前往东周。西周的九鼎宝器等贵重物品自然入了秦国的国库。虽然西周的灭亡微不足道,但它更加使秦国人相信他们统一天下的事业是一种历史使命,所以没过多久,秦国就正式将统一定为发展目标。
  随后一段时间内秦军的战事喜忧参半。诸侯的合纵攻秦虽然没有组织起来,但却分头与秦国展开对攻,赵将乐乘、庆舍率军打败了秦军留在从长平战场附近没有来得及撤回关内的信梁军。秦将摎对韩、魏取得小胜,夺得边城数座。秦军受兵士不足的困扰,只得从低级公务员中选拔壮丁入伍。国运长期不振的魏国在魏安釐王统治时期颇有起色。魏安釐王趁秦国受挫之时,打起了秦国孤悬在外的陶郡的主意。这块土地的形成本就是穰侯犯的一个错误。穰侯当时凭借秦国势大,而忘了在面积一定的情况下,边境线越长所需守备的力量就越大。一旦秦国势力衰退,防守的难度就会加大,所以当魏国进攻陶郡时,秦国只得放弃。魏国不但占领了陶郡还顺手把附近的卫国也给灭了。魏安釐王是魏惠王之后最有进取心的国君。从他对信陵君的控制和利用,可以看出此君颇有几分政治手腕,可是魏国国运积弱,外有强敌压境,魏安釐王虽有雄心壮志却也无力回天。魏安釐王在如此恶劣的国内外环境下不但保持祖业不失,还多多少少取得一些战果,却也难能可贵。
  公元前251年,国际焦点在东北方。没有秦难的燕国身在福中不知福,反倒向站在抗秦第一线的赵国下了黑手。燕王喜早就在打赵国的主意,他先派栗腹出使赵国,名义上是促进两国的友好关系,实则是打探赵国的虚实。栗腹回来后向燕王报告道:“赵国的壮年男子都在长平之战、邯郸之围中战死,赵国面临严重的兵荒,如果此时攻打赵国,必定能大获全胜。”燕王又召来昌国君乐闲问计。乐闲回答道:“赵国连年作战,全民皆兵,人人能战,燕国不可妄动。”燕王又道:“那我以五打一呢?”乐闲道:“仍无胜算。”燕王大怒,将乐闲扔在一边,在群臣的赞同声中做出了进攻赵国的决定。
  燕王事先已通过栗腹了解了赵国的兵力情况,赵国此时能够用于野战的军队加起来总共不过十五万。燕王起倾国之兵,得六十五万,兵分两路浩浩荡荡杀向赵国。
  赵国面对燕国的背信弃义,采取了迅速的应对措施。燕军不比秦军,对付秦国需要借助城池来防守,对付燕军只需要迎头痛击即可。于是赵国也兵分两路,与燕国的两路来犯之军展开了针锋相对的对抗。结果,如乐闲所言,赵军的军事素质远远超出燕王的意料,两路燕军纷纷败北,一路被廉颇在部(今河北高邑东南)击破,统帅栗腹被杀,另一路在代(今河北蔚县东北)被乐乘击破,统帅卿秦被俘虏。廉颇率军乘胜追击,一路上势如破竹,最后包围了燕国的首都。一直围了一年多,后来秦军攻赵甚急,赵军才同意与燕国议合。
  公元前249年,吕不韦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秦国的相国。秦国的对外政策从范雎以来已经定型,无须再做大的调整。吕不韦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前人的基础上向前迈进。这一年,秦军继续东进,非常轻松地就将建都于巩的东周小国灭掉。然后秦将蒙骜率军攻打吕不韦的老家韩国,夺取了成皋、荥阳。于是吕不韦将这块新得的土地连同原来占领的西周、东周土地合并而成三川郡。这算是吕不韦交上的第一份答卷,稳稳当当,不能算是具有建设性的贡献。
  吕不韦交出的第二份答卷却是因人成事的结果。有一个叫井忌的将军为了求得发展,凭借自己对燕、赵一带地势的了解,率领秦军越过赵国去攻打燕国,夺得燕城两座。燕国见形势不妙,连忙派一个叫蔡鸟的使者带着公文秘密潜入秦国。蔡鸟对秦国的政治决策内幕颇为了解,趁下班时间摸进了相国府,见到了吕不韦。蔡鸟转达了燕王的慰问,并向吕不韦献出河间地区的大片土地和十座城池。这么丰厚的礼品使得吕不韦这样的国际倒爷都口水直淌。吕不韦有心笑纳,但却心存顾虑。严格说来一个臣下接受他国的私人馈赠既不合情、也不合理、更不合法。吕不韦只得咽下口水,说道:“我对秦无功,不敢接受你这么大的馈赠。”蔡鸟只得返回,第二天吕不韦刚下班,蔡鸟又来找。吕不韦命蔡鸟入见。只见今天的蔡鸟还是昨天的那只蔡鸟,只是身上多了一把长剑。蔡鸟说话的时候语气也不像昨天那么平和,带着七分和气,透着三分杀气,道:“阁下昨天说无功于秦。既然无功于秦,阁下为什么不把相印给了蒙骜、王龁。秦王赏识你的才干,才把你提拔到两人之上。我们燕国拿出自己的土地献给你,而你却不接受,分明是对不起秦王对你的信任。”吕不韦见蔡鸟如此说,只好收下。第二天,吕不韦又向秦王汇报了此事,秦王也乐得做顺水人情,正式将河间十城赏赐给吕不韦作为封地。这样吕不韦也像当初的穰侯一样拥有了一块远离本土的封地。燕国的礼不会白送。在蔡鸟的提议下,秦国停止了对燕国的进攻,两国握手言和,倒霉的就该是夹在中间的赵国了。
  随后,秦将蒙骜就率领军队展开了对赵国的大举进攻。一路上,秦军势如破竹,一连攻占了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同年秦军又攻占了魏国的高都、和汲。次年,秦军再次全部占领韩国的上党郡,夺取了晋阳,又重新建立了太原郡。秦军的这一连串猛烈的进攻使各诸侯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虽然他们联合起来尚能与秦军抗衡,但秦军是一个政府领导下的军队,动员迅速、行动敏捷,而诸侯盟军却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组织动员耗时费力,每次出动都大费周折,出动频率与秦军相差甚远。秦军出动三次,诸侯盟军才能召集一次,是以秦国的对外战争得多失少,对六国渐成蚕食之势。
  秦国新成立的三川郡、太原郡,严重地威胁了魏国的安全。公元前247年,是个多事之秋,秦国出兵攻魏。魏安釐王苦于国内没有良将,想来想去想起了驻留在赵国的信陵君。此时,信陵君已经在赵国待了将近十年。信陵君似乎对当初魏安釐王不同意自己领兵救赵还耿耿于怀,眼看魏国有难,信陵君反倒传下命令:“有敢与魏王接触者,死!”门客们一时噤若寒蝉。毛公、薛公见事情不对头,信陵君这么坚持下去,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两人私下一合计,突然想起了当年毛遂去楚国搬救兵的故事。于是两人来到信陵君面前说道:“公子所以名震天下,得到赵国的优待,是由于背后有魏国做支撑。如今秦国攻打魏国甚急,然而公子见死不救。秦国一向喜欢灭人宗庙,如果大梁被攻破,魏国宗庙被毁,公子将有何脸面立于太阳之下。”毛公、薛公的话还没有说完,信陵君脸色大变,二话没说起身召集门客赶往魏国。
  信陵君来到魏国之后,遍告除齐国之外的所有诸侯。各国听说是十年前的抗秦英雄再次举起了抗秦的大旗,纷纷派军赞助,一时间大梁城内大军云集。将各国军队凝聚在一起的不再是利益,而是信陵君的人格魅力,所以接下来的这一仗必定很精彩。
  秦军兵分两路来犯,一路由蒙骜率领进攻郏州,另一路由王龁率领进攻华州。面对敌人的分兵,拿破仑会毫不含糊地进行集中兵力,各个击破,信陵君的想法也一样,但是先攻击哪支部队呢?蒙骜兵力强悍,不易攻取,王龁比较好打一点。“集中兵力,各个击破”是个大原则,真正的精妙之处在于兵力的合理分配和攻击点的选取,真正的困难是行军的速度,没有这两点支撑,一切免谈。拿破仑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的战术之下是法国士兵的跟时间赛跑。
  信陵君派一小部分军队牵制蒙骜,率大部队奔赴华州战场,到达战场,为了调动敌人,又袭击秦军在渭河上的运粮船,粮草出现危险,王龁自然去救,不想却中了信陵君事先布置的埋伏。蒙骜马上挥师来救,没等到达战场,王龁的部队已经被解决掉,蒙骜只好独自对抗因刚打胜仗而士气高涨的四国联军,力不能敌,只好败退到函谷关以内闭关不出。
  信陵君与秦国主力部队交战已是不可能,但函谷关外的一个叫管的地方却必须攻下,因为此城正处于荥泽水的咽喉,秦军据有此城就可以拦坝蓄水,一旦闸门一开,大梁城顿时就会变成汪洋之地。事关魏国社稷,信陵君决心不择一切手段攻下管城。
  信陵君率领军队将管城团团围住,展开攻击,但管城军队在太守的领导下使出十八般武器全力防守,信陵君的攻势被一次次打退。后来信陵君听说管守将是安陵人缩高的儿子。安陵国形成于魏襄王之时,大约是某个大臣的封地,长期处于半独立状态,后来逐渐演化成是魏国的附庸国。于是信陵君派人告诉安陵君道:“你把缩高给我派来,我要封他为军官,让他代表我出使一趟管城。”言外之意,就是要老父亲劝说儿子放弃抵抗。安陵君选择了消极抗命,道:“我们安陵国是个小国,无力驱使其民。”使者只好自己跑到缩高的住处,传达了信陵君的意思。信陵君原以为缩高也就是个无知无识的老百姓,给点甜头就愿效犬马之劳。没想到这个缩高却很有见识。他道:“承蒙信陵君看得起在下,但是却不能遵命。老子攻打儿子,会让人笑掉大牙。如果儿子因为老子而投降,便是背叛他的君主。当父亲的教唆儿子背弃君主,也有悖于为臣之道。无论从哪方面讲,公子的忙我也不能去帮,请公子海涵。”
  信陵君听后大怒,对安陵君道:“安陵的土地,也是魏国的土地。如今我无法攻下管城,一旦秦军反扑,魏国的社稷就会陷入危机。希望你把缩高给我捉来,否则我将率领十万大军,踏平管地。”安陵君道:“想当初,我的祖先蒙受襄王的委派守卫此地。授权公文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以城投敌的降将、抛弃父亲的儿子无权享受国家的大赦。缩高的做法正是在诠释父子之情的真谛。如果我按照公子的做法将缩高活捉来,岂不违背了襄王当初的教导,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做的。”
  缩高听说后自言自语道:“信陵君一向作风强悍又自以为是。今天我违背他的命令,必然会给安陵带来灾祸。既然我已经保全了为臣之义,父子之道,又怎么忍心给地方带来灾祸呢。”说完,缩高自刎身亡。
  缩高的死终于让信陵君醒悟过来,他连忙穿孝远离住所,做了深刻的反省,并派使者向安陵君承认了错误。最后,管城还是在信陵君的大军围攻下告破。
  秦国见军事上不是信陵君的对手,便求诸政治瓦解。在秦国黄金的刺激下,晋鄙先前的门客活动起来,他们不断提醒魏王:信陵君流亡在外十年,现在又因军事成就而名声高涨,以至于外面提起魏国只知道有信陵君而不知道有魏王。秦王又派人不断劝信陵君对外称王。秦国上下其手地这么一搞,魏王神经很是紧张,最后派人接管了信陵君的军权。信陵君诚知见疑,万念俱灰,从此两耳不闻天下事,一心只贪美酒和佳色,四年之后,终于修成正果,离开了这个纷乱的世界。
  这一年的夏天,子楚逝世,嬴政登基。这一王位更替给吕不韦带来了双重惊喜,一方面他被新即位的嬴政称为“仲父”(大概是干爹的意思)以示敬重。另一方面,赵姬床上的空位又向吕不韦显示出某种机会。
  心结
  吕不韦辛苦求索,深知权力之伟大,人生之短暂,但他却无意收罗钱财。如果只是为了钱,吕不韦本可以稳稳当当地做他的商人。吕不韦凭借商人的本能在秦国政坛迅速蹿红,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摸到了所有布衣之士梦想的天花板。也许从前吕不韦过多地接触了流动性很强的金钱,现在的他正在刻意地追求永恒与不朽。不过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无论吕不韦如何掩饰,他的商人本色并没有改变。
  美国GE公司是许多截然不同领域内的领导者,它既能做出最优秀的航天航空发动机,也能做出最先进的医疗器械,还能够打造出一流的电视节目。GE公司的多才多艺令世人惊奇不已。当其他公司追求把一件事情做好的时候,GE公司却能够将多件事情做好。面对电视节目主持人关于GE公司是怎么做到的提问,GE公司现任执行官杰夫?伊梅尔特告诉大家,成功的秘诀是:按照某一行业的规律做此行业。打个不雅的比方,卖鲜花要求热情大方,顾客走的时候要说: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如果用同样的态度去卖寿衣八成是要挨打。然而我们的吕老板却不知道这个道理。交易的观念在他的思想里根深蒂固,无数的成功案例支撑起吕不韦的强烈信心。早先,他非常善于将物换成钱,再将钱换成物,从而获得暴利;后来,他又用钱成功地兑换成权力。现在,他没有理由不相信他还可以将权力顺利地兑换成他想要的东西,比如说声名。
  吕不韦掌权之后的行为非常像山西煤老板有钱之后的表现。子楚死后,秦王年少,由太后代执政。赵姬有心揽权,但不习军国大事,大权实际上一多半在吕不韦手中。坐拥如此丰富的权力资源,吕不韦当然可以全力追求他想要的。遍观六国,名声最著者不是六国的王侯将相,而是善于养客的诸公子。战国中后期,诸侯间先后有四大公子获得普遍赞誉,他们是齐国的孟尝君、赵国的平原君、楚国的春申君、魏国的信陵君。孟尝君四十年前就已经死去,平原君也在不久前去世,此时魏国的信陵君与楚国的春申君在国际上并驾齐驱。吕不韦对这些政治明星心向往之。他想,秦国国力远强于六国,六国尚能出产名震天下的公子,堂堂大秦有何不能。吕不韦于是大修房舍、招徕役人,继而广延宾客,也有模有样地养起客来。凭借吕不韦的权势和秦国的实力,门客数量剧增,不久就收得门客三千多人,其中不乏智谋舌辩之士,名师高人之徒。每次聚会济济一堂、颇为壮观。吕不韦在无数门客的簇拥下顿感风光无限。吕不韦还知道著书立说可以名垂青史,便让门客各尽所学,辑之成册,名为《吕氏春秋》。该书内容涵盖了当时社会上主要学术流派的思想,是一部以儒家学说为主干,以道家理论为基础,以名、法、墨、农、兵、阴阳家思想学说为素材,以封建大一统政治需要为宗旨,熔诸子百家之说于一炉的理论巨著。全书分八览、六论、十二纪,共二十余万言。在这项工程完成之后,吕不韦一如既往地发挥商人的推销才能,以一种全新的方式操作了首发仪式。那天被誊写到大型竹简上的《吕氏春秋》挂在了秦国的城墙之上,并在城门上悬下一千两金子,旁有说明:能增损一字者予千金。脑力劳动的报酬高于体力劳动,自古而然。想当初商鞅愿出五十两黄金求人为他搬一根木棒,这次吕不韦愿意悬赏一千两求人赐教。结果呢,天下士人天天仰着脖子在城墙下琢磨文字,不少人都得了颈椎病,但是没有人能提出修改意见,因为有这种水平的人都已经被吕不韦揽入门下参与书籍的编写。吕不韦没有说一句和推销有关的话,但是《吕氏春秋》已经轰动天下。其营销手法已臻于出神入化。这样吕不韦通过提供物资基础取得了《吕氏春秋》的冠名权,终于在中国的文化事业上留下了一笔。
  可是啊,吕不韦,须知造名与造钱是两个不同的行业,各有各的特点,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可以花钱请门客,但买不来好客爱才的名声。你可以在书的封面写上你的名字,但不能在书的内容里写下你的思想。务虚者必求虚。以做实业之理念求虚业之成功,可得之乎?冯援的焚符买义即不是为钱,也是为钱;平原君因客杀妾是投资也不是投资;侯嬴与信陵君之间即是生意又不是生意。这之间可悟而不可言的细微差别估计是习惯于锱铢必较的吕不韦力所不能及的。
  如果说吕不韦养士、出书还能算得上是投资,那么他干的另外一件事情却纯属投机。子楚去世的时候,赵姬还不到四十岁,正是一个女人如狼似虎的年龄,晚上独守空床无异于煎熬。
  赵姬没有忘记吕不韦曾经洒在她身上的一腔情爱,吕不韦也没有忘记赵姬在床榻上给他带来的兴奋与激情。今日的赵姬浑身透射出一股成熟女人的魅力,不同于往昔而胜似往昔。赵姬的自然属性没有太大的改变,但是社会属性却变了,赵姬不再是一个受吕不韦保护的柔弱女子,而是一个能与吕不韦平起平坐的权力女性。
  子楚已经不在,嬴政年纪还小,此时的两人不用多想,只要一回忆过去,便会心照不宣地在如何共度良辰美景的问题上达成共识。护城河的水再深也难以浇灭两人的欲火,王宫的城墙再高也阻挡不了两人的春心。激情燃烧的岁月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赵姬也没有忘记吕不韦将他拱手送给另外一个男人时的绝情。像是有意报复,赵姬毫不关心吕不韦的承受能力昼砍夜伐,对房事求之无度。不复当年之勇的吕不韦被日渐掏空。对他而言,陪太后睡觉已经不是乐趣,而成了一项重责,而且吕不韦只能自己独自扛起。可以想见吕不韦在强装英勇时的无奈,在因表现不佳而被赵姬奚落时的苦楚。
  吕不韦不禁为自己的身体担忧,然而更令他担忧的是嬴政在一天天地长大,离行冠礼亲自掌政的时间也已经不远了。如果不赶快从赵姬这里抽身,万一事泄,后果将不堪设想。秦国法律之严酷,身在相位的吕不韦比谁都清楚。但赵姬对性的要求让他不敢拒绝,拒绝赵姬,就等于政治上失去一个靠山,而增添一个对手,同样是凶多吉少,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年轻力壮功夫好的替身。偷梁换柱的事情,吕不韦干过很多次,这一次他要故技重演。
  一个合格的专职陪睡替身应该具有怎样的条件?
  一、身体足够强壮。
  二、年纪足够年轻。
  三、没有从政意识。
  第一条和第二条容易辨别,第三条却需要长时期的观察。吕不韦利用他发达的关系网迅速从民间找到了一个能满足第一条和第二条的人,他的名字叫嫪毐,有关这个人的性能力,司马迁留下了这么一行文字:“使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嫪毐的家伙强大到可以挂着桐木车轮子走路,据考证,秦时两个桐木车轮的宽度为一尺(约合三十三厘米),重二十斤。由此可见,嫪毐的话儿长度应该有三十厘米,并且能挂上二十斤重的东西走路。
  救床如救火。吕不韦现在度日如年,已经没有工夫来考察嫪毐是否政治合格,只要军事过硬就得送上战场。
  这一天,吕不韦在太后那里例行完公事,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向太后讲述了嫪毐以其阴关桐轮而行的英勇壮举,太后闻之,性趣大起,想开一下眼界,不害羞地说了一句,更想切身感受一下巨阴的力道。市场是有了,但销售渠道如何打开却是个大难题,王宫后院是秦王夫人们生活的地方,只有秦王这样的男性才能出入,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没有性功能的宦官。吕不韦终究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一个OEM(贴标生产)的方案马上在他的大脑中形成。
  于是有人告嫪毐调戏妇女,在吕不韦的授意下罪名成立,按照秦国法律当判宫刑,然后吕不韦告诉太后:“可以让嫪毐假装被执行宫刑,然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宫了。”说完这些话,吕不韦就什么也不用管了,饥渴的太后自会打理好剩下的事情。
  过不了多久,太后身边多了一个眉清目秀,没有胡子的“宦官”,只不过这位宦官从来白天不上班,只在晚上活动。太后从嫪毐身上得到了无上的满足感,与之相比吕不韦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也算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一段时间内天下太平,吕不韦摆脱了一项繁重的差事,太后和嫪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研究床上功夫,不久研究成果就面世了,太后接连为嫪毐生了两个儿子,此事重大,由于担心在咸阳走漏风声,太后想办法搬到了离咸阳二百里远的长信宫居住。
  但吕不韦在选拔替身时所忽略的第三个条件马上结出了恶果,这个嫪毐不但有强大的性功能,更有强烈的从政欲望。
  一个有强烈权力欲的人,周围又是丰富的权力资源,想不飞黄腾达都很难,不久吕不韦便意识到自己是放松了小头劳累了大头。嫪毐借助太后的支持,迅速地成为朝中的权贵,各路大臣纷纷出入嫪毐门下以求上升,嫪毐也学着吕不韦的样子广徕门客,俨然要与吕不韦分庭抗衡。后来由于表现优异,嫪毐头上的光环不断增加,长信侯的封号,河西、太原两地的封地等这些原本只能靠功劳赚取的荣誉和赏赐都归到了嫪毐的名下。两人的明争暗斗持续升级,以至秦国境内从执法的大法官一直到驾驶车马的小吏都在说:“与嫪氏乎?与吕氏乎?”
  更让吕不韦担心的是,嫪毐不但插手秦国内政,甚至将手伸到了他一窍不通的外政。
  清算
  公元前244年,秦国经过休整之后,在吕不韦的策划下又重新发动对外战争。此时的六国已经衰败不堪,是以秦军东出如入无人之境。秦国一路猛攻,夺取韩国十三座城池,继而又攻占了魏国的肠(地名)和有诡(地名)。两年之后,秦军兵分两路压向魏国,在蒙骜的带领下,秦军攻取了魏国的酸枣(今河南延津西南)、燕(今延津东北)、虚(今延津东)、桃人(今河南长垣西北)、山阳(今河南焦作东南)和雍丘(今河南杞县)、长平(今河南西华东北)等二十城,继而又攻取了魏国前此所兼并的卫地,把所得成皋以东酸枣、燕、虚、桃人等地,连同卫的旧都濮阳建置为东郡。自此秦国与齐国接壤,山东六国被拦腰斩断,韩、魏两国便处于秦国的三面包围之中。
  魏王从秦军凌厉的攻势中似乎闻到了灭亡的气息,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有人给魏王提出了续命的办法。该方法正是着眼于从内部瓦解秦军的攻势。发动对外战争的是吕不韦,而吕不韦在秦国的政治对手是太后面前的宠臣嫪毐。于是魏王向嫪毐赠送了大量土地与财富。嫪毐得到魏国的礼物之后便处处与吕不韦为难,搅和秦国的对外战争。
  公元前241年,山东诸侯发起了最后一次救亡图存运动。赵、楚、魏、燕、韩五国对这次合纵运功做了精细的安排。为了防止秦国的报复,离秦国最远的楚国国君楚考烈王被推为盟主,而实际的指挥者是当时颇负盛名的老将军庞煖。庞煖并没有沿着豫西走廊的老路西向攻打函谷关,而是另辟蹊径,从蒲阪渡过黄河向秦国的腹地推进。联军的进击路线出乎秦国的预料之外,一开始秦军猝不及防使得联军能够顺利深入,但当联军推进到蕞城(临潼)时,受到了秦军的顽强抵抗。两军陷入僵持。
  秦军将领挨个给五国军队号了下脉,大家一致认为楚军由于长期偏安东南一隅,是五国联军中的薄弱环节。秦军对症下药,将军队主力集中到楚军阵前,准备从这里发起攻击。楚军不用秦军动手,卷起铺盖就往家跑。其余四国见楚军逃跑,军心浮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也如鸟兽散。最后一次合纵运动就这样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楚国担心秦国的报复,第三次进行搬家,一举搬到了寿春(今安徽寿县)。赵国合纵失败,迁怒于奉行亲秦政策的齐国,庞煖回过头去教训齐国。秦国不久也得知这次合纵的主力是赵国,于公元前240年趁赵军主力攻齐之时出兵报复,蒙骜率军北出太行,攻取了赵国的龙(今河北行唐)、孤(今河北行唐北)、庆都(今河北行唐附近)。
  随着秦国战争机器的滚滚向前。深宫中的秦王在一天天长大,公元前239年嬴政已经二十一岁了,明年就到了行加冠礼亲自掌权的法定年龄,到时候赵太后就得将朝政大权交给嬴政,嬴政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指点江山、抒写历史。此秦王将以怎样的面貌面对世界,没有人能知道。这个被人们谣传为吕不韦儿子的秦王政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是什么也没有展现。
  嬴政虽然生而为王,但他却没能享受到王子养尊处优的生活。他的童年时代生活在一个与王位无关的世界里,那个世界里唯一的亲人是他的单身母亲。他不会忘记烽火连天的邯郸处处充满着体现赵国国家意志的敌意,更不会忘记他的母亲为他含辛茹苦地乞食,凭借女人的优势和过人的气概保护他的人身安全和身衣口食,那时的母亲在他心目中无疑是伟大的。十五岁的花季、十六岁的雨季本应该是做梦的年龄,然而嬴政的梦早已经醒了,在他的周围尽是沉重的、残酷的现实———战争、死亡、权力、阴谋、国家,这是少年王者的不幸还是大幸?二十左右岁的青年正是渴求知识的年龄,2000年后的青年们在这个年龄读的是言情小说、武侠小说,不那么颓废点的可能还会读些励志书。很幸运,我们的嬴政同学也有一本青春读物,那是法家的集大成者韩非创作的《韩非子》。与其说这是嬴政的青春读物,不如说是他的终结青春读物。在读这本书前,嬴政还可能有青春,读完这本书后就绝对不会再有青春。在这本书里,韩非子以他那犀利的思维、冷峻的口吻,赤裸裸地点破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并以此为根基构造出一套富国强兵和驾驭臣下的理论。虽然近水楼台有仲父大人组织编纂的《吕氏春秋》,但嬴政不会在那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与《韩非子》相比,《吕氏春秋》过于保守,过于面面俱到,嬴政需要的是一把宰割天下的刀,能输出此功能者,非《韩非子》莫属。嬴政爱屋及乌,对韩非本人也深有好感,用现代话讲嬴政是韩非的粉丝。嬴政很想一睹偶像的风采,当面聆听教诲。而此时的韩非仍然健在,就在邻国韩国。嬴政有强大的秦国做后盾,他们的见面不会是太久的事情。
  年纪轻轻的嬴政已经深得韬光养晦之道。在吕不韦和嫪毐当政的这几年,嬴政只是以冰冷的眼神打量着朝野上的一举一动。即便如此,吕不韦也心里发麻。二十一岁的秦王有着八尺有余的身高,清癯有力的身材,细长突出的眼睛,如狼嚎般的笑声,花岗岩般的面部表情以及慑人魂魄的眼神。而今,他要亲政了,潘多拉的盒子打开后会放出什么,谁也不知道。人们只知道,在这之前谁攫取的权力越大,以后谁才会越安全。是以吕不韦、嫪毐两人不遗余力地想要搞垮对方。
  与成熟老到的吕不韦相比,嫪毐显得既野心勃勃又不可把握。太后的性欲是难以满足的,比太后的欲望更难以满足的是嫪毐的权力欲。他需要钱,于是便有了钱,车载斗量;他需要位,于是便有了位,名曰长信侯;他需要名,于是数千门客出入其门皆称赞主人的慷慨和贤能;他需要权,于是朝中事务,无论大小皆出于嫪毐;他还需要权,太后双手一摊,我帮不了你了,你自己来吧。于是嫪毐暗中厚养死士,图谋不轨。
  这一年注定是纷争的一年。朝中两大派在为将来的地位做最后的争斗,吕不韦宾客三千人,家僮好几万,是一支可观的力量。嫪毐也有宾客一千人,家僮三千多,府内力量不及吕不韦,所以嫪毐又向太后讨要了河西和太原作为根据地,连同太后的支撑,实力倒也不差。秦国朝廷山雨未来而风已满楼。
  冬去春又来,转眼到了第二年。公元前238年。此年,秦王嬴政二十二岁,按照秦国的政治传统,该是行加冠礼的时候了。加冠礼是古代的成人仪式,标志着男子脱离需要他人监护的状态,从而具备了独立法人资格成为成年人。对于君王而言,他还意味着可以从辅政者手中接过国家大权亲自执掌。因此行完加冠礼后,赵太后就必须把权力交给嬴政,这对嫪毐是极其不利。一直以来赵太后是嫪毐的大树,一旦这棵大树失去遮蔽功能,嫪毐就根本无力在秦国立足,一来是他在政治斗争上的无能,二来是他劣迹斑斑的发迹之路。所以秦王行加冠礼的那一天就是嫪毐的最后期限。死亡,还是生存?必须来一次最后的解决。嫪毐面前似乎没有其他选择,铤而走险是最后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在君王家里,行加冠礼是一件非常隆重也非常神圣的仪式。当事人必须在列祖列宗面前履行一系列繁琐的手续。会场的布置、出席人物的穿戴、当事人的念词都是有严格规定的。有些读者不禁要问,不就是戴个帽子么,何至于那么麻烦?要知道在政治运作中仪式就是实质的一部分,只有文人和专门家才会只讲实质不求形式。法兰西皇帝拿破仑在加冕仪式上用自己的双手将皇冠戴到了头上,这一显露的自我表达吓坏了一直以来承担给君王加冕任务的教皇。秦国的故都在雍,秦国就是从那里一步步走出,最后成了天底下无可匹敌的超级强国。雍大概位于咸阳以西二百公里。虎离深山是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嫪毐政治智商虽然不高,但也深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下手机会。可惜嬴政也是这么想的,但嫪毐并不知道嬴政的想法。加冠礼的日子早就定下,嫪毐有充分的时间可以进行准备工作。他利用权力将雍地的地方武装拉拢到自己一边,以为凭借这些人马完全能够在嬴政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解决掉。可是嫪毐在为发难作准备的时候,秦王已经做好了应对嫪毐发难的准备。
  吕不韦和嫪毐争斗的结果是吕不韦眼中只有嫪毐,嫪毐的眼中只有吕不韦,而嬴政的力量却被忽视了,这也怪秦王把自己隐蔽得太好,同样被忽视的还有两人手中都没有太多兵权,而秦王已经通过暗中运作把军权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中。
  一个吃软饭的男人门下自然只会有吃软饭的宾客,嫪毐由几千家童和门客外带雍地方部队组成的造反势力怎么能是秦国训练有素、装备精良、身经百战的正规军的对手呢?两下交手,成败立见。当时的场面颇具戏剧化,一方面是秦王站在祭坛上庄严地祭拜天地,另一方面是嫪毐的部下在秦军的刀下鬼哭狼嚎。秦王依旧是面无表情,巍然不动。他不用动,一切都已在掌控中!
  祭坛下的文武大臣,毕恭毕敬地履行着程序,等待着政坛上新王的诞生,嫪毐被灭的消息传来,文武大臣无不惊悚变色,马上跪倒在地宣誓效忠,这一次的跪倒已经超出礼仪程序的范围,敬佩和畏惧之情溢于言表,每个人的心里都明白,吕不韦和嫪毐混乱之治的时代已经翻过,一王独断乾纲的时代即将来临!
  嫪毐已经完蛋,与嫪毐有关的人物同样要完蛋,完蛋的速度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除了秦王。嫪毐的靠山赵太后被关了长期禁闭。他们的两个儿子被装在口袋里摔死。嫪毐的门客和拥护者被发配到了偏远地区,不少人掉了脑袋。秦王嬴政的第一次出手就一举端掉了盘踞在秦国朝廷的一大势力集团,而另一势力集团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亦不远矣,只能用隐忍如龟、出手如电、气势如虹来形容秦王,古龙笔下的超级武士也不过如此。嫪毐的鲜血祭奠了嬴政的权势,为嬴政打出了亲政的开门红。
  一年之后,嬴政的地位更加稳固,突然就有人举报说,嫪毐淫乱后宫的事情与相国吕不韦有染。依据秦律,当斩。但吕不韦不比嫪毐,他对秦国确实作出了实质性的巨大贡献,念及此,嬴政赦免了吕不韦的死罪,只是罢免了他的相国之位,令其去河南的封地就食。嬴政的意思非常明了,你吕不韦的肉体生命可以延续,但是政治生命必须终结。
  吕不韦打点行装,上路。
  咸阳古道又一次要承担起遣送失意人的任务,这条路是一条名利之路,路的那一头连接着咸阳,那是鲜花盛开和聚光灯汇聚的地方,路的另一头是广阔的关外,是天下游子的出处也是他们的归宿。百十年来,无数名利客从这里满怀豪情地进入咸阳成为西漂一族,其中有多少人取得了成功,有多少人默默无闻,有多少人失意地回到家乡,又有多少人把性命丢在了咸阳。这不但是一条名利之路,更是一条血泪之路。
  曾经,商鞅从这里昂然地进入咸阳,二十年后,又从这里仓皇地逃走,身后还跟着数千由他的变法武装起来的追兵。
  曾经,张仪欣喜地从这里进入咸阳,没过多久就开始呼风唤雨,在他的授意下大批车队频繁地在这里进发。
  曾经,身体受到严重伤害的范雎从这里进入咸阳,过了一把瘾之后又匆匆地离开,在他离开之前不久经过这里的是燕人蔡泽,蔡泽瞪着一双投机的眼神来秦,没有几天,就被秦王打发到了燕国。
  不久后,李斯将怀着做仓鼠的美好梦想从这里进入咸阳,而后他将成功地成为一只锦衣玉食的苍鼠。
  今天吕不韦带领着门客行走在去河南封地的路上,夕阳西下,微风扑面,他会想些什么呢?
  他会为自己当初的弃商从政而悔恨吗?他会为把太多的儿女私情卷入政治漩涡而悔恨吗?他会为无意之中把嫪毐培养成敌人而悔恨吗?他会为长期以来低估了默默无闻的秦王而悔恨吗?也许还有更多让他悔恨的事情,一阵凉风吹过,天空雁叫数声,西风还是那个西风,古道还是那条古道,而人已不是当初的人。
  仍有一些东西能给吕不韦受伤的心灵带来些许安慰。他把一个将要被历史遗忘的王室后裔扶上了天下最强国家的王座。他成功地实现了自己当初的政治理想在相位上一坐就是近十年。他组织门客编写了一本足以流芳百世的《吕氏春秋》。正是他对秦国秦王的功劳所以犯了死罪能从轻发落。更何况自己身边还跟着一大帮门客,与关外那些树倒猢狲散的君子相比,他完全可以会心一笑。
  在这之前,吕不韦从成功走向成功,成功者的心态,他太熟悉不过,而今失事了,失败者的心态他还不太适应。一个政治上的失败者本应该韬光养晦,闭门谢客,在家养鱼斗鸟,陪妻教子,写点回忆录什么的,就像下台后的俾斯麦那样。但离开了舞台的吕不韦却不太适应台下的生活。于是与四方宾客和各国使节继续来往,仍向往着过去的鲜花和掌声,但他忘了如今人为刀俎,己为鱼肉,更何况这把刀经过韩非法家学说的精心磨砺。
  秦王嬴政的精神导师韩非子告诉他:“千乘之君无备,必有百乘之臣在其侧,以徙其民而倾其国;万乘之君无备,必有千乘之家在其侧,以徙其威而倾其国。是以奸臣蕃息,主道衰亡。是故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群臣之太富,君主之败也。”枯燥的理论对应的是鲜活的现实,齐国孟尝君、魏国信陵君做大之后,都把原来的自己的国君摆在一边在国际上呼风唤雨,甚至有独立的封地。
  有感于此,对于那些不受控制的势力,秦王必欲除之而后快。于是秦王给吕不韦写了一封信,其言:“君有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食十万户!君有何亲于秦?号为仲父!其与家属徙处蜀!”
  这封信太有杀伤力了。秦王嬴政不但否认了吕不韦对秦国的功劳,也否认了对秦王父子的功劳,同时还暗里警告吕不韦你在河南的作为已经为我所看不惯,只好让你到偏远的蜀地去凉快。
  秦王的狠毒,吕不韦已经领教过了,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吕不韦担心秦王哪一天对他下狠手,于是便喝毒药死了。一个钓奇者最终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清算工作已经完成,但还有一项重建工作必须完成。赵太后一直还处于幽禁状态,由于她与嬴政之间是母子关系,这种状态迟早要改变,否则嬴政便会一直处于伦理道德上的劣势,赵太后虽然有淫乱、弄权的一面,但毕竟是嬴政的亲生母亲,是她一个人在邯郸将嬴政含辛茹苦地抚养带大。以前是母亲塑造儿子,此刻儿子嬴政要反过头来帮助母亲重塑形象,那些淫乱的、专权的因素必须去除。和淫乱有关的吕不韦、嫪毐不是失势、就是亡身,剩下的工作就是要彻底清除太后染指政权的潜在因素了。
  太后久居重位,麾下党羽甚众,有明着的,也有暗藏的,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为了防止太后党羽在太后出来之后阴谋复辟,秦王必须对那些残余的、隐藏的太后死党进行肃清。做完这些之后,秦王与太后的重归于好就仅仅是母子间的感情事件,而与政治无关了。赵太后也就只能扮演母亲的角色、而不是情人或权力女性。
  人们只知道秦王很厉害,但不知道秦王厉害到什么地步。年纪轻轻的秦王便具有深不可测的心机,是天纵奇才?还是环境造就?秦王嬴政双袖一舞便布下了一道摹耶之幕,只等那些愚蠢的人碰壁,那些聪明的人开启。
  于是秦王向大臣宣布:“敢以太后事谏者,戮而杀之,断其四肢,积之阙下。”秦王的威胁确实够猛,但秦王的威胁越是严酷,在太后的党羽看来进谏成功的报酬也越是丰厚。从一开始就有人不断地进谏,秦王有令必行,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
  一些胆小的、不太顽固的党徒被吓回去了,但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他们知道太后的感激必定随着事态的严重而增加,一些抱侥幸心理的大臣仍然抱着富贵险中求的心态跃跃欲试,哪曾想正好落入套中,最后的结果是阙下的尸体徒然地增加,竟有二十七具之多,共计一百三十五块。
  随着死者的增多,太后党在数量和心理上都受到了严重的创伤,但秦王也被摆在了一个尴尬的位置。不释放太后终究不是个事,释放又找不到合适的台阶顺坡下驴。君主的心理永远是“有需求就有供给”,总有聪明人能看透秦王威严的外表之下也在等待着他人的帮助,能替秦王解围的人的回报自然不菲,但同时也要求这个人既不能与太后的过去有任何瓜葛,又能从国家大义、人间伦理出发进行劝说。这样一来,秦国官员中的绝大多数都不称职,不是太笨,就是太胆小,要不就是和太后有过瓜葛。
  于是在秦王最需要的时候,齐国客人茅焦来了,他有备而来。既然这是秦王心机的一个迷结,当然不足为外人道也,所谓“泄天机者不详,泄人机亡”。一切要以演戏开始,以演戏结束。在表演中你明白我的心,我清楚你的痛;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我知道你要的就是我。于是一幕没有经过排练的惊险剧开始在秦国的朝堂上默契地上演。
  秦王提醒茅焦注意阙下的死者,茅焦当然明白秦王的意思,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说道:“天上有二十八颗星宿,到现在为止已经死了二十七人,我是来凑数的。”———巧妙的废话!如果死的是六个,就说天上北斗七星,现在差我一个。如果死的是四十八个,就说还差我一个就七七四十九功德圆满了,等等诸如此类。
  茅焦被带到秦王座前,同行的人早就跑得没影了。在外人看来,秦王的心里面是刀山火海油锅,在茅焦看来,秦王的心思只是一层纸,只要轻轻一捅,高官厚禄便唾手可得。满朝大臣无不为茅焦的性命捏了一把汗,只有茅焦在心里得意地笑。胆大并不是由于肾上腺激素分泌量大,而是大脑中的神经元比较发达。
  秦王故意装作大发雷霆。一方面要在大臣面前保持对此事的一贯立场,同时也警告茅焦休要站在个人立场上劝我。一切尽在茅焦意料之中。
  进入正题之前的引导词照例是范雎说秦王的那一套:我所知道的一定对王对国有利,我不怕死,只怕大王不知道等等。
  秦王一看,行啊茅焦,Continueplease(继续)!
  好戏继续往下演———
  茅焦指出秦王由于在对付吕不韦、太后行动上的矫枉过正已经被划入不人道帝王的行列,而且更严重的是会直接影响到秦国的人才政策,使天下贤人不敢再西入大秦为秦国效命。
  秦王无可反驳,大臣们心服口服。
  整场戏君臣两人配合得严丝合缝,一切都预先设计,一切又浑然天成,秦王顺利地下了台阶,肃清太后党一事完满结束,茅焦也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第二十章 最后一批咸阳客
  第二十章
  最后一批咸阳客
  郑国
  在嫪毐被诛、吕不韦遭削的时候,一股政治思潮在秦国的朝廷涌动,所有的外籍大臣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们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个曾经具有海纳百川胸怀的秦国变得不受欢迎了,各种流言飞语在明里暗里地流传着,传达着同一个消息:是该驱逐客籍大臣的时候了。宗室力量和本土大臣是这种思潮的主要推动者。秦王嬴政年纪虽轻,但是颇有主见,可是他时间不长的从政经历告诉他宗室力量和本土大臣的意见或许是对的。他的仲父———秦国的大相国———来自韩国的吕不韦,抱着沽名钓誉的心态来秦国求发展,结果给王室家族和秦国带来了无上的耻辱,这段经历使每一个宗室成员和本土大臣感到由心往外的厌恶。
  爱屋及乌,当然恨屋也及乌,吕不韦犯下的错拖累了所有外籍大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天纵奇才如秦王嬴政者包围在这种气场之下也很难对事情进行客观地分析,陷入了选择性失明。而正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偶然的案件又使这种情势变本加厉了。
  话得从公元前246年说起,那一年秦王嬴政刚登上王位,不过事情的起因倒与秦王无关,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当时秦国的当政者是吕不韦。自从范雎提出“远交近攻”以来,秦国就将主要矛头集中在心腹之患的韩、魏身上,就连著名的长平之战都是由韩国直接引起的。从范雎到吕不韦,秦国几乎不间断地派军队问候韩、魏的边境,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不在话下。韩国君臣眼瞅着就要亡国,不知道哪位高明之士想出了个饮鸩止渴的招数,派韩国的水利专家郑国工程师入秦游说当局,使秦国将人力物力用在水利设施建设上,比如挖个渠,堆个堰什么的。当然想出这个办法的家伙也不乏历史知识和奇思妙想。在五百年之内的历史中与此类似的事情曾经出现过两次,勾践在对他的宿敌吴国进行全方位、立体化、多角度颠覆的手段中有一招就是派人向吴王夫差灌输享乐主义的人生价值观。后来楚国灭越国的时候也是派一名大臣到越王王无疆那里,败坏了越国的政治,使越国的财富无止境地消耗在享乐和公共建筑上。写到此,突然发现越国的兴起和衰亡都是由于同一种把戏。偶然乎?报应乎?韩国君臣不无理由地认为秦国也会走上吴国、越国的老路。
  于是咱们的郑总工程师带着与他的抱负极不相称的政治任务来到秦国。来到秦国后,接待他的是老乡吕不韦。郑国展开地图用他那特有的科学口气平铺直叙,没有雄辩术和修辞学,数据的魅力强过一切雄辩术和修辞学。郑国在地图上比比画画,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秦国的核心地区是一块四塞之地,泾河与渭河中间经过,关中平原沃野千里,美中不足的是两条河流时常泛滥成灾,冲毁房屋,淹死百姓,而关中平原又时不时地遭遇天旱。如果能将水资源进行有效地分配和利用,关中平原的土地潜能可望进一步挖掘,要做到这一点说起来并不难,只要开一条大渠将泾河水引入关中平原即可,但实际上这条渠道的修建却受到许多条件的制约,最典型的要数途中的清峪河、蚀峪河。我研究水利多年,也算有点心得,有一项还没有申请专利的“横绝”技术可以将此二水堵住,这样,泾河水就能保质保量地流入关中地区。根据初步估算,此渠长约三百里,需耗钱数万金,人工数十万,十年可成。渠成之后,关中四万多顷盐卤地将变成旱涝保收的肥沃良田,六十万野战军的军粮也有了着落。在郑国平淡的叙述中,吕不韦看出了这项水利工程的巨大价值,既是对秦国,也是对他自己。秦国将得到的好处自不待言,而吕不韦也可以凭借推动这一工程而载入史册,成为不朽,正如他后来组织撰写《吕氏春秋》一样。
  然而廷议的效果并不理想,这条水渠的花费吓到了绝大多数的大臣,但吕不韦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便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决策权将这条渠由构思变成实际行动。有了吕不韦的支持,郑国便一头扎进这项让他身体疲劳、心理兴奋的伟大事业。这一年,水渠正式破土动工。
  很显然,韩国在将郑国派出之前,没有对他进行政治审核,也许在韩国看来,根本无需对郑国进行政治审核,因为科学家郑国在政治上毫无疑问是可靠的。其实郑国对任何一国都是可靠的,在他的眼里,科学技术是无国界的,无论韩国还是秦国,可是一个间谍或者破坏者必须要有自己的政治立场。在水渠的工地上,我们看不到破坏者的心机,只看到建设者的热情。秦国破坏者还是秦国建设者?这个问题根本无须去考察当事人的出身,所有的证明材料全部写在水渠工程上。一个地下破坏者施工理念与建设者的施工理念决不相同,前者要做的是弄出不合理的设计、有意的留下安全隐患、大量浪费物资、残暴地对待民工,后者要做的是设计上讲究科学性、施工中追求多快好省、爱护民工、财务清晰,确保人与人的和谐、人与自然的和谐。对秦国幸运的是,郑国不是前者;对韩国不幸的是他是后者。在施工过程中,科学家的追求彻底战胜了间谍的使命。
  然而,到了第九个年头,眼看大功就要告成,郑国的来历突然被人揭发出来,原来秦国的首席水利工程经理竟然是韩国的间谍。这一间谍门事件惊动了秦国朝野,这个时候秦国正在对外客过敏,吕不韦带给秦国的伤害还没有消解,这里又突然跑出了郑国。秦王对外籍大臣的厌恶再也无法遏制了。秦王的气质具有爆发性,他的原则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于是一条命令从天而降———逐一切外客!
  所有的外籍大臣都震惊了,但是他们知道秦王的命令不可违背,如果以前他们还对这一观点抱有怀疑的话,经过嫪毐、吕不韦事件之后,没有人再敢怀疑。于是所有外客,无论他们在这之前是前程似锦还是前途渺茫,是在奋力拼搏还是在暗待时机,对不起,请就此打住,因为秦王让你们走。外籍官员只有收拾起行囊,依依不舍地踏上东去之路,咸阳城外排起了长龙。
  海纳百川的秦国精神就此消失了吗?各国人才的大熔炉从此熄火了吗?欲知详情,请看下节———李斯。
  李斯
  面对厄运的突然降临,人们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可秦国的法制严格而精细,没有人能躲得过户籍审查。人们的第二反应是抗争,可是这种行为的风险系数更大,秦王的显露的几手铁腕依然让他们心有余悸,因抗命而倒毙阙下的二十七名大臣便是明证,最后他们只好选择认命。
  当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时候,正是英雄好汉横空出世的时机,只有口袋瘫瘪下去的时候,放在里面的锥子才能脱颖而出;只有人气低迷,交易萎缩的时候,才是炒股高手大显身手的时候。在被驱逐的官员当中,无论从哪方面讲李斯都能算得上是精英,他的出身、他的学识、他的才干、他的志向、他目前的地位都是同行人中的佼佼者。因此李斯认为自己有必要改变秦王的想法,为自己,也为了与他同命相怜的人。
  李斯的奋斗经历颇具传奇色彩。据说他从政的灵感来源于两只老鼠。从这方面讲他与迪斯尼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不过迪斯尼从老鼠身上得到的是艺术形象,而李斯从老鼠身上看到的是“心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人生哲学。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年轻的时候,李斯在楚国的上蔡当一名小小的公务员,他娶了媳妇,生了儿子,有稳定的收入和工作,日复一日过着单调而重复的生活。这样的生存环境对庸人而言胜似天堂,他们经常用“平平淡淡就是真”进行自我安慰。可是李斯是一匹还不为外人所知的千里马,而且是黑色的。他从生活中享受不到幸福,这里只有漫漫的无聊抽丝剥茧般消磨着青春,只有无尽的空虚无时无刻不腐蚀着生命。想起外面战天斗地的世界,李斯内心就泛起一阵狂热,但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急匆匆地原地绕圈,手足无措地四处抓狂,没有人的时候大概也会学两声狼叫。可是周围的环境无声地提醒他:喂,老兄,这里是上蔡!顿时,李斯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有一天,李斯去厕所大解。当他蹲在茅坑上发呆的时候,忽然听见茅坑下面瑟瑟作响。李斯低头一看,只见茅坑里面有两只肮脏的老鼠在搞活动,它们的神情既紧张又兴奋,兴奋是由于天上掉“馅饼”,紧张的是担心馅饼砸到身上。两只老鼠的滑稽形象刺激了正在发呆的李斯,他想起了它们在公家仓库里的同类,那里的老鼠从不为食物发愁,居住的环境也非常卫生。
  李斯同学向来喜欢思考一些人生哲理。仓库里的老鼠食人之所食,而厕所里的老鼠却食人之所泄,同在一个种族为什么处于食物链的上下两层呢?这个生物学上的特殊现象引起了李斯的好奇心。细想之下,李斯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环境惹的祸。进而李斯又将这一生物学现象推广到社会学领域,环境能影响老鼠的价值取向,当然也能够影响人的价值取向。得出这个结论后,李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茅坑里的两只小老鼠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永久性地成为鞭笞他努力向前的反面教材。在以后无数的艰难时刻,李斯一想到当年茅坑中的两只小老鼠,便不敢松懈。
  而眼下李斯要做的是辞职。在亲朋好友,同事族人异样的目光下,李斯坚决地推掉了工作,而后打点盘缠,走上了周游之路。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李斯对自己的能力和潜力深信不疑,但他也知道自己目前还只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宝玉。因而李斯没有直接去游说诸侯,而是先去拜访名师,准备进行系统、正规地学习。
  无须远行,在楚国的兰陵郡就有一位名师,荀子是也。说起荀子,他可是大有来头。荀子早年游学于齐国,在文化圣地“稷下”之宫混得很是不错,曾经三次担任“祭酒”一职,相当于现在的学会主席。后来又四处游走,到过赵国和秦国,在秦国荀子还见到了秦昭王,并给予秦国高度评价。在赵国,荀子曾经与楚国临武君在赵孝成王面前谈论军事思想。春申君在楚国当政之后,荀子又在春申君的支持下在兰陵为令。春申君失势之后,荀子退出政坛,专心教学,教学基地就设在兰陵,就是李斯想要去的地方。在思想上,荀子既属于儒家又属于法家,他强调礼教的作用,但又认为人性本恶。现今流传最广的是他的教育思想,一篇脍炙人口的《劝学篇》不知教育了多少中国人。其中“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些名句已经融入中华民族的语言宝库。
  李斯在荀子门下刻苦地学习,一直持续了七年,严格说在这七年李斯并没有学尽荀老师的所有知识,其中原因不是李斯接受能力差,也不是荀子不乐意教,而是由于李斯骨子里就是一个出世主义者,因此把精力全部放在了帝王术上,在天理人心等方面只是进行了泛泛的涉猎。帝王术更多地体现了法家思想。这也就是为什么儒法兼修的老师却教出了彻头彻尾的法家弟子。好在荀子一代宗师,胸怀广阔,只求弟子成才,不求弟子在学路上与自己一致,并不像后世的学者经常因门派而争吵,而不是真理。无独有偶,在李斯求学期间,另外一名更实际的弟子也加入到求学者的行列,此人便是韩国的王室贵族韩非。韩非来此的目的更直接,他不像李斯还没有自己的舞台,他的舞台是现成的,韩国就是他的天空,他要学的是富国强兵之术。不用问,韩非也将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家。共同的志趣将李斯和韩非两人拉在一起,两人关系非常亲密。韩非口吃,但善于写文章,他的文章经常在同学们中间争相传阅。
  七年之后,李斯自度学成,来向荀子辞行。师徒告别之时,徒弟一般要谈谈自己今后的发展计划,还要表达一下对老师的感谢。李斯的辞行表白别具特色,闪耀着强烈的入世光辉,数千年后读来仍然让人心潮澎湃,他说:“我听说人应该抓住机会一炮走红,现在各大国正在激烈争斗,游走四方的雇佣兵主导着时代的潮流。秦国企图吞并六国,一统河山,这正是布衣人才大显身手之际。处在低贱位置而无动于衷的那些人,好比绵羊看见鲜肉,恰似长着人脸而如行尸走肉。人世间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卑贱,最耻辱的莫过于穷苦。比这更其不幸的是长久地生存在卑贱、穷苦的环境中不思进取,张口世界太黑暗,闭口人性很肮脏,而自诩清高无为,这决不是爷们儿的做派。”
  李斯说完这些话后,告别老师,踏上了西行之路。李斯考虑到六国皆弱,舞台太小,只有秦国才是他梦想起飞的地方。李斯到咸阳的时候正是吕不韦炙手可热的时候。士人中经常流传一句话:想当官,找韦哥。李斯也加入了吕不韦的门客队伍。在为吕不韦服务期间,李斯的才干被吕不韦发现。于是吕不韦将李斯推荐为郎官,这个职位大概是秦王的随从,和四品带刀护卫展昭一个职业,不过李斯带的不是刀,而是帝王术。在给秦王当跟班的时候,李斯这块金子发光了。他智慧的光芒照亮了年轻的秦王的心房。李斯旗帜鲜明地提出秦王嬴政应该负起统一中国的重任,并提出了新形势下的新策略,即:组建特务部门,有计划、有组织地向六国展开间谍战,具体方法是黄金在前、利刃在后,六国中的当权派能收买则收买,不能收买就刺杀。
  李斯的主张深得秦王的赞赏,秦王虽然还没有当政,但还是利用自己的影响拜李斯为长史,并授权李斯组建特务机关,全面主抓间谍工作。到此为止,李斯摆脱了吕不韦的控制,直接受秦王的领导。在长史这个位置上,李斯干得风生水起,间谍战效果显著,深受秦王好评,李斯的前途也一片光明,不久就被提拔为客卿,相当于现在的外国顾问。秦国的客卿在百官中有着特殊的含意,传统上,相国经常出自客卿。张仪、范雎都是从这个位置上升为相国的。
  就在李斯春风得意的时候,逐客的灾难降临了。这场灾难和个人表现无关,李斯也未能幸免。在这个关键时刻,李斯的才能注定使他成为关键人物。这次李斯没有发挥他的滔滔雄辩,而是运用了能够妙笔生花的手,于是一篇光耀百世的《谏逐客书》便新鲜出炉了。
  其文曰:
  “昔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东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求丕豹、公孙支於晋,此五子者,不产於秦,而穆公用之,并国二十,遂霸西戎。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至今治强。惠王用张仪之计,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收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鄢、郢,东据成皋之险,割膏腴之壤,遂散六国之纵,使之西面事秦,功施到今。昭王得范雎,废穰侯,逐华阳,强公室,杜私门,蚕食诸侯,使秦成帝业。此四君者,皆以客之功。由此观之,客何负於秦哉!向使四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是使国无富利之实,而秦无强大之名也。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悦之,何也?必秦国之所生而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不为玩好,郑、卫之女不充后宫,而骏马不实外厩,江南金锡不为用,西蜀丹青不为采。所以饰后宫、充下陈、娱心意、悦耳目者,必出於秦然后可,则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锦绣之饰不进於前,而随俗雅化、佳冶窈窕赵女不立於侧也。夫击瓮叩缶、弹筝搏髀而歌呼呜呜快耳者,真秦之声也。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者,异国之乐也。今弃击瓮而就郑、卫,退弹筝而取韶虞,若是者何也?快意当前,适观而已矣。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臣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是以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是以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三王之所以无敌也。今乃弃黔首以资敌国,却宾客以业诸侯,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裹足不入秦,此所谓藉寇兵而赍盗粮者也。
  “夫物不产於秦,可宝者多;士不产於秦,而愿忠者众。今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仇,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之无危,不可得也。”
  这篇文字是各种经典古文选编的必选篇目。但现在的人更多是欣赏李斯的文采,至于李斯的思想,我们感受并不强烈。李斯的文采好不?好,非常好,相当好,绝对好。但仅凭文采是无法打动讲求实效的秦王的,文采的背后必须蕴含着深刻有力的道理才行,要不然苏轼早就当上宰相了。在此多说一句,苏轼的文采确实不一般,但有些政论文章中所持观点也确实有失偏颇,与同辈的几个政治家仍有一些差距。
  我们现在之所以没有强烈感受到李斯文章中的思想是由于李斯之后有过许多著名的历史事件在印证着李斯的说法。由于这些历史事件的重要性,李斯的这篇文字中的思想力量反倒被淡化了。比如,古代有五胡乱华后中华民族的浴火重生,以及后来李世民开放的民族政策和人才观念,到了近代,美国这个民族大熔炉更是将李斯当初的思想演绎到了极致。如果排除后见之明,在那个历史时代条件下李斯提出的思想是崭新而有力的,一下就点醒了梦中的嬴政。
  嬴政何其英明,一眼就看出李斯的文字与秦国前途的关系,马上改变了主意。于是李斯留下来了,其他外客也留下来了。逐客事件不但没有影响李斯的前途,反而增加了他的政治资本。李斯在客卿这个位置上还要干很多重要的事。不过现在得接待另外一名来客了。
  尉缭
  秦王嬴政亲政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肃清了政权上的羁绊,将权力牢牢地控制在自己手中,紧接着又将目光转向国外。此时的嬴政继承了自从秦孝公以来六世国君的政治遗产,再经过李斯的有意渲染,所面临的政治任务能且只能是吞并天下、统一六国。此时的秦王才二十出头,来日方长,前途无量。他有雄心,有决心,有谋略,有手段,对自己身上的历史使命信心百倍。嬴政经过韩非和李斯的熏陶已经成为一名不折不扣的法家主义者,他所拥有的政治地位使他成为一名法家思想的实践者。嬴政对法家的推崇源于两方面:第一,秦国今日的成就得益于法家商鞅所推行的变法,事实证明法家给秦国带来的制度是先进的。第二,法家思想与秦王本人的性格几乎完全匹配,凡是秦王所追求的,法家必定用逻辑、道理、规则将其推广到极限。比方说,嬴政需要绝对的权力,法家则主张强化君权,并提供了切实的解决办法。韩非子所著的《孤愤》《五蠹》深深地打动了嬴政,所以嬴政平定天下的思想武器非法家莫属,但遗憾的是以前的法家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内政建设方面,在对外战争方面留意的不是很多。相比起来,比较不适合战争的儒家在战争方面仍然有“天下定于一”、“仁者无敌”等论述,实用不实用姑且不论,但至少儒家对战争还是有指导意见的。
  秦国以往的对外战争虽然成绩显著,但并没有统一、连贯的指导方针。白起好杀,所以白起时代的战争血腥味最重。吕不韦推崇儒家,所以对外战争杀戮较少,但无论白起、还是吕不韦所推行的战争政策都是个人意愿,并不是最优化的有意设计。现在任何一个明眼人都能看到秦国统一六国是大势所趋,是历史的必然。秦国并不缺少能够领军打仗的将材,白起后虽然有过范雎时期的将慌,但吕不韦又使秦国将坛重现勃勃生机,蒙骜及子蒙武、蒙毅,王翦及其子王贲,李信等都是冠绝一时的人物。嬴政需要的是一种多快好省的战争政策。
  魏国命中注定要做秦国的最大赞助商,每当秦国需要制定或改变政策的时候,魏国总能送来相关的专业化人才。秦国需要基本制度的时候,魏国送来了商鞅;秦国需要大国外交的时候,魏国送来了张仪;秦国需要军事吞并的时候,魏国送来了范雎;秦国需要战略收官的时候,他们送来的是尉缭。
  尉缭,魏国大梁人,写过一本书叫《尉缭子》。史籍中关于尉缭见秦王之前的介绍就这么可怜的一点,其余的都是猜测。有人说他年轻时候曾经和魏惠王有过交往。此说甚不足取,魏惠王的年代与秦王嬴政的年代差八十多年,如果尉缭能横跨这两个年代,那他至少已经一百多岁,在这样的年龄还有精力西入咸阳游说秦王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现在的人们即便生活水平高了,医疗条件好了,能吃上脑白金了,也没有谁能在一百多岁的年龄还能够坐车或骑马从开封到咸阳,更何况随后还要指挥一部庞大的战争机器。更不足信的说法是:尉缭是鬼谷子的高足。后世的人们好像有种习惯,只要是出身不详的奇才,便是出自鬼谷子的门下。看来这鬼谷子也够累的,几百年间里时不时地就得给人世间培养出一些高徒。我们不妨略加猜测,在做大事之前尉缭只是一个小人物,不是出自名门,也没有奇异的历险。我们所能够推测出尉缭只是一名纯粹的军事理论家。这是由于:其一,尉缭应该没有指挥过大型战役,因为中国古代的史官宁肯放过一种伟大的思想,也不肯放弃一场伟大的战役。其二,尉缭有一本讲述军事思想的《尉缭子》传于后世。
  同样是兵书,《尉缭子》不同于《孙子兵法》,前者主要讲述抽象的原则,偏向于理论和军队建设;后者讲述具体的操作,偏向于实践和临阵应敌。虽然《孙子兵法》更为流行,但窃以为《尉缭子》更有可取之处。《尉缭子》打造出来的是残酷高效的罗马军团,谁做统帅都无所谓,只要按照原则办事就能打胜仗,无论是加图、恺撒还是庞培。而《孙子兵法》铸就的是诡计多端的将军,军队的战斗力决定于将领的素质。后世学者虽然曾经一度怀疑《尉缭子》的真实性,其中不乏名师大儒,但是近年来考古学家从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中发现了《尉缭子》的战国竹简,一切怀疑便不攻自破,所以其人也不假,其书也真实。
  尉缭在见秦王之前,他的思想已经臻于至善,他的那本《尉缭子》已经成书,或者其中的重点章节已经写完。《尉缭子》是一本讲些什么的兵书呢?且听我择其要而道来。
  现存本的《尉缭子》有二十四篇。这二十四篇讲述了军队建设的各个方面,为取得战争胜利进行了最优化的设计,法家思想从头到尾贯穿始终。尉缭对战争的定义和提出的取胜之道全新而系统,源于当世的思想而远远超出于当世的思想。
  比如尉缭对战争的定义:“故兵者,凶器也;争者,逆德也;将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尉缭对战争持谨慎而克制的态度,他认为如果逼不得已需要发动战争,那也只是为了“诛暴乱,禁不义”,而且即便战争发动起来,也要追求最少伤害,理想状态是“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初看之下,尉缭对战争的定义似与儒家颇有相似,其实两者形同而实异。儒家着眼于保护对方的人民和财产,追求的是一种“仁天下”的道德目标,而《尉缭子》却着眼于减少己方的阻力和损失,迅速实现战争目标。因为打击面越大,所遇到的阻力也就越大。
  尉缭在军队内部建设上也表现出不搞虚谈,一切围绕取胜转的作风。尉缭对军队纪律尤其重视,他也讲“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但尉缭所谈的“人和”不单纯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团结等,而是强调军士的遵纪守法和部队的军事素养。他认为“人和”做好了,可以胜过“天时”“地利”等方面的不利因素,并举武王伐纣中的战例进行说明。当时的兵书一般认为不背水列阵,不向坡列阵,可是武王伐纣的时候,周国联军却背水面坡列阵,反而将商纣王的军队杀得大败。对此,尉缭的解释是周军在“人和”的优势抵消了“地利”上的劣势。
  我们现在的历史爱好者谈起战争时,喜欢对双方将领的谋略进行品头论足。其实将领的水平只是影响战争胜负的一方面,另一主要但不为人们重视的方面是军队的素质。因为讲起军队素质只能用近乎科学化的语言,远不如讲将领谋略来得精彩。同样是黄埔军校的毕业生,为什么在国共对战的时候,共产党一方总打胜仗呢?难道优秀毕业生都去了共产党那里,差等生都去了国民党那里?其实是国民党的军队素质不如共产党的罢了。恺撒在阿来西亚之战中竟然依靠罗马军队高人一等的素质打败了高卢部落数倍军队的里应外合。
  尉缭可能是提出尊重士兵,拥军优属的第一人,当然目的仍然是为了调动军队的积极性。他说“励士之道,民之生不可不厚也。爵列之等,死丧之亲,民之所营不可不显也。必也因民所生而制之,因民所营而显之,田禄之实,饮食之亲,乡里相劝,死丧相救,兵役相从,此民之所励也。使什伍如亲戚,卒伯如朋友。止如堵墙,动如风雨,车不结辙,士不旋踵,此本战之道也。”尉缭非常推崇吴起的爱兵作风,据他记载,吴起领兵作战时,住处与普通士卒一样,当手下人劝他到好的环境中休息时,他说:“我依靠士兵才能打胜仗,怎么能在物质条件和礼节上超过他们?”
  戒杀与爱兵貌似是尉缭仁爱的一面,但尉缭为了军队的纪律也有残忍的一面。他说“凡诛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杀一人而万人喜者,杀之。”其实尉缭身上既没有仁爱也没有残忍,作为一个领兵者仁爱和残忍都是不足取的,理性才是应有的意志品质,为了胜利,可以爱也可以杀。吴起有为士兵吸脓的一面,但也会杀卒立威。有一次吴起率军与秦军交战,进攻的命令还没有下达,魏军中就有一名武艺高强的士卒跃入敌阵,砍下两颗人头,完身而还,本以为会得到表彰,但吴起却下令将其斩首,旁人求情道:“此人勇猛,是个人才。”但吴起不为所动,道:“人才是人才,但违背了我的命令。”最后那士卒只好拿出自己的人头。
  军队的素养和政治关系密切,说到这就不得不承认秦国制度的优越性了。秦国以法家思想立国,一切以法律来指导民众的生活、协调国家的运作,一切以赢得战争为导向。秦国政府机构赏罚严明,而且效率极高,说白了秦国社会就是一座军营。以秦军这样的国家体制来适应尉缭的治军思想不会出现兼容性问题。尉缭也认为,士兵作战的原动力来源于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只要用军事纪律来规范士兵的这种天性,必将无往而不利。尉缭说,“民非乐死而恶生也,号令明,法制申,故能使之前。明赏于前,决罚于后,是以发能中利,动则有功。”
  尉缭的另一个革命性思想是摆脱了战争对于迷信的依赖。要知道在科学不发达的那个时代。人们不认为战争是一门科学或是一门艺术,而是天意冥冥之中的安排。作战之前人们总不忘祈祷上天,供奉牺牲,占卜问卦。尉缭大胆地从这种战争文化氛围中跳出来,他认为靠天靠地靠乌龟壳靠蓍草不如靠士兵和将领,他说:“将者,上不制于天,下不制于地,中不制于人。宽不可激而怒,清不可事以财。”又云,“兵之所及,羊肠亦胜,锯齿亦胜,缘山亦胜,入谷亦胜,方亦胜,圆亦胜。”
  尉缭更进一步认为战争是一件非常专业的活计,将领是战争中的唯一主角,不受任何外界因素的制约,不但不受天地的限制,连君王的命令都不受,除了按照战争的客观规律行事之外,别无其他。正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尉缭认为军事将领的最高境界应该是“无天于上,无地于下,无主于后,无敌于前。一人之兵,如狼如虎,如风如雨,如雷如霆,震震冥冥,天下皆惊。”
  尉缭还对军队的建制和管理有一些具体的叙述,但由于是细节问题,不具有普遍适用性,在此不多做叙述。
  尉缭名满天下,嬴政早有耳闻。是以尉缭一到咸阳就受到了最高规格的接待。在与嬴政的会谈中,尉缭一语就击中秦国的要害:此时的秦国虽然对六国有压倒性优势,六国领土大小只相当于秦国郡县的规模,但一旦六国联合,秦国也无可奈何。尉缭还为秦国目前的症结开了一剂药方:用黄金贿赂六国中的当权派,瓦解六国的斗志,不出三十万两黄金,就能使六国丧失战斗力。
  尉缭的主张与他在书中传达的宗旨是一致的,都是为了使秦国能够多快好省地完成统一战争,与李斯当年的提议不谋而合。同样的一种策略从两个经历毫不相同的人口中说出,更加使嬴政相信此计的价值。嬴政对尉缭的尊重程度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尉缭的衣服饮食日常用品与嬴政完全相同,而且见王之时不用参拜。对于这一切尉缭泰然接受,丝毫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如果说嬴政是有冕之王,那么尉缭就是无冕之王。尉缭作为一位享誉天下的军事理论家,享受着嬴政所给予的一流待遇,对嬴政的评价却一点不客气,他在给嬴政相面之后,当众下了结论:“秦王高鼻梁,细长眼睛,两肩向前突出,声音如豺,象征着他强烈的进取心,然而另一方面也意味着心似虎狼,刻薄寡恩。这样的人在没成事的时候能够折节下人,一旦得志也能张口吃人。以我一介布衣,秦王见我而谦恭有礼,一旦他拥有天下,没人能逃脱他的掌心。因此还是离他远点的好。”说完,尉缭就要走人。
  尉缭的评断切中嬴政的要害。尉缭是正确的,此时的秦王正是用人之际,以尉缭的威望即便不干任何实事,只要在秦国待着就具有一种可怕的说服力。如果军事界的标杆立在秦国,那么六国将领心理上无形中会形成阴影,日后他们在与秦军接仗时就会心更虚,胆更怯。因此嬴政再三挽留,尉缭这才留了下来。当然尉缭也知道,说痛秦王嬴政心底的秘密想要安全离开秦国也是不可能的。秦王不是魏惠王,对于人才不能用之便杀之的道理比谁都懂。于是秦王嬴政拜尉缭为国尉,这是当年白起做过的位置,是秦国武官中的最高职位。随后秦王责成李斯配合尉缭一起实施间谍活动。
  韩非
  一个尉缭满足不了秦王对法家的胃口。自从秦王读了韩非的《五蠹》《孤愤》之后,韩非的形象总是让秦王魂牵梦绕。秦王曾言:“如果寡人能与韩非交游,死而无憾!”秦王的风格一向是说得出,做得出。现代的粉丝想见偶像就得花钱买门票,还得早早地等着,奋不顾身地挤,而秦王却可以将偶像请到自己的地盘,谁让秦强而韩弱呢。
  公元前234年,秦王嬴政发动了争夺偶像之战,一支精锐的秦国部队去问候韩国的边境。大军压境,韩国的君臣照例是先哆嗦,哆嗦之后马上想到了割地,但此次秦国表示不要土地和城池,把韩非献出来即可。韩国君臣千恩万谢,不就是要韩非吗?快把他找出来送给秦国。
  自从告别恩师荀子以来,韩非在韩国的日子过得很抑郁。他身上流淌着王室的血脉,决定了他只能为韩国效劳,而他与韩王安之间的关系又决定了他无法得到重用。国君的位置本来是属于韩非的,只是由于他的父亲不争气,本来占据正统的王位继承权却在一场宫廷斗争中将王位输给了弟弟,也就是现在韩王安的爷爷。韩王安从他的父亲那里得知排斥韩非的必要性,总是有意地将韩非排斥在核心决策圈之外,究其原因,无怪乎韩非的才干和正统地位所造成的威胁。朝廷不理韩非,但是韩非却以兴复韩国为己任,数次上书力陈得失,疾言改革,但韩王总是毫无反应,韩国的政治在“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的恶性循环中越陷越深。韩非深知当途之士与法术之士不可同朝共事,但他无法改变这种现实。眼见韩王身边尽是浮夸谄媚之徒而力不能禁,韩非只能退而著述,文章憎运达,于是便有了洞见深远的《五蠹》《孤愤》《说难》《扬权》等名篇。
  韩非之于韩王安有之亦可,无之亦可。韩王安准备送人免灾,而咱们的韩大才子却依然痴心不改,还想着为国出力,入秦说服秦王放弃侵韩呢。
  这是韩非第一次参与实际政治,在这之前他只是一名纯粹的政治学者,权力专家,在理论上精通权力运作的整个过程。可是实际政治会买韩非的账吗?让我们随着韩非见证他在秦国的种种表现。
  韩非一到秦国就发挥他的特长,给秦王写了一封书信,也就是被后人称为《存韩》的那篇。在信中,韩非将韩国描绘成秦国的标准仆从国,出则为遮蔽,入则为枕席,为了秦国的利益竟干一些出力不讨好的事情,韩非竭尽全力使秦王相信秦国的最大敌人是赵国。说了这些后,韩非得出的结论是秦国留着韩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不如领着韩国一起对付赵国,待击败赵国之后,天下自然就是秦国的天下。
  先不说韩非的出发点是什么。他的逻辑正是张仪当年所奉行的“外连横而斗诸侯”理论的翻版,并没有什么新意,所不同者是文采斐然,行文流畅,能让读者获得审美上的享受。历史发展到今天,秦国与六国之间的力量对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事实已经证明张仪的那套理论早已过时,取而代之是范雎的“远交近攻”理论。韩非的这封书信降低了自己在秦王心目中的地位,本来秦王想让韩非就如何加强君权、驾驭臣下等方面发表意见,没想到韩非却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大谈他并不精通的战争策略。
  韩非授人以柄,自然就会有人来拆台。但整个秦国有能力拆韩非台的人实在找不出几个。不错,韩非的策略隐藏着危险,但危险的用心表面却包装着动听的语言与迷人的道理,在这样的文字面前,很多人都有种感觉:总觉得有点不对头,但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足见“辨足以饰非”的牛皮不是吹的,韩非之谓也!
  俗话说“好汉也怕老街坊”,是说不管好汉日后如何包装,总是躲不过老街坊的眼睛,因为老街坊最了解好汉的底细。汉高祖英明绝伦的形象在老街坊的嘴里不过是“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扯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当秦国所有大臣沉默的时候,李斯作出了反应。韩非、李斯两人有同窗之谊,当年俱在荀子那里受教。虽然李斯自叹不如韩非之才,但对老同学的行文套路却知道得不少。况且李斯自叹不如的是韩非在法学方面的造诣,而不是战争策略。李斯一眼就看出了韩非在《存韩》中玩弄的障眼法。
  有人要说了,那道理明晰,文辞流畅的《存韩》怎么会有障眼法呢?先让我们做个脑筋急转弯。说:小张家与小王家的楼房正好相对,相距二十米。此时小张的手中只有手电筒、纸张、放大镜、手绢、直尺这几件物品,请问小张用什么办法可以尽快联系上小王?注意,此时小张手边没有电话,也没有手机,也上不了网。很多人在面对这个脑筋急转弯都会从手电筒、纸张、放大镜、手绢、直尺上做文章。其实答案是:小张打开窗口对准小王家大喊。这个急转弯的难点在于巧妙地转移了人们的注意力。这也是韩非在《存韩》篇中使用的障眼法。君不见韩非开篇就先入为主地认定韩国一直是秦国忠贞不二的仆从国,然后用大量篇幅以此为前提推导出保存韩国对秦国的好处。这正是韩非的狡猾之处,淡化错误的前提,而加重正确的推理。一般读者将注意力放在了文章的推理,而忽视了那个值得怀疑、一闪而过的前提假设。这也是韩非努力造成的,因为《存韩》的推理部分无懈可击。
  李斯所做的便是直接质疑韩非的前提。李斯也给秦王上了一封书信,在信中李斯通过对以往秦、韩关系的考察,认为韩国并不是秦国忠贞不二的仆从国,而是秦国的心腹之患,韩国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将秦国的祸水引向其他国家,韩国偶尔追随秦国也是为了避免灾难,贪图好处。既然前提被李斯扳倒,随后的结论就不攻自破了。最后李斯得出了与韩非截然相反的结论:存韩误国,擒韩必然。
  李斯深知韩非是语言、逻辑、概念方面的行家,韩非马上就能再写一封书信进行再反击,如果这样没完没了地辩论下去,最后必然会成为文字上的绕圈,事情的真相反倒被掩埋。所以,李斯又向秦王提议用事实来证明韩非所言的虚假。实施具体行动正是李斯的长处。
  于是李斯亲自来到韩国,通过韩王的手下人转达了秦王的问候,并向韩王提议秦、韩两国结成联盟共同对付赵国。果然不出李斯所料,韩王的表现与韩非的描述文不对实,此时的韩王正在与赵国密谋联合图秦,对秦国派来的高官刻意回避,为的是消除赵国的戒心。李斯数次求见都吃了闭门羹,最后只好上书一封,书中的内容正是李斯版的“《存韩》”。除了表达形式不同之外,所持观点与韩非的《存韩》一般不二,这封书信照样如泥牛入海。李斯只好满意地回到秦国。
  李斯这一招绝对够狠,正是用韩非的手打了韩非的脸。至此,韩非在《存韩》中编织的美丽谎言彻底破灭了。韩非一厢情愿地在为国出力,但失去了韩王的支持,很快就在老同学的揭发下露出了马脚。这只是韩非犯的第一个错误,造成的结果是秦王对韩非的好感大打折扣。
  李斯回秦的同时,以赵国为主,韩国、魏国、楚国为辅的合纵运动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秦王得到消息后,召集六十多位宾客、大臣商量对策。秦王道:“四国为一,将以图秦,秦国内政未稳,军民疲于沙场,为之奈何?”群臣无言以对。外客姚贾答道:“臣愿出使四国,为大王扰乱四国的攻秦计划。”秦王见有人为自己分忧,好不器重,一出手便是上百辆车,上千斤黄金,并送给姚贾一套自己的衣服、帽子、佩剑。姚贾穿着一身极品装备,拉着千两黄金上路了。姚贾到了关外,马上发挥他的强项,四处挑拨离间,挥金洒银,四国的主战派人士在金子的腐蚀作用下都软下了脊梁,最后合纵抗秦之事不了了之。
  姚贾得胜归来,受到秦王的热烈欢迎。秦王当众赐给姚贾千户封地,并拜为上卿。秦国的人才就是韩国的敌人,在爱国心的驱使下,韩非本能地想到了中伤姚贾。韩非的学说中有很多种小人模式,韩非很快就从中找到了适合姚贾的一款。
  于是韩非对秦王道:“观当今天下形势,一秦独大,六国皆弱。韩、赵、楚、魏四国虽有心合纵抗秦,但皆已大伤元气,有其心而无其力。就算秦国不作反应,他们也不一定能打来。姚贾明乎于此,却代表着秦国的意志,携带着重金厚礼外出活动,名为瓦解敌人,实则自托于诸侯,以求两面讨好。况且姚贾的出身大有问题,他是魏国大梁城看门人的后代,由于有偷鸡摸狗的爱好为魏国所不容,后来在赵国谋得一官半职,但又因玩忽职守被赵国驱逐。大王与一个看门人的后代、偷鸡摸狗爱好者、玩忽职守的逐臣共商国是,岂不有辱秦国的尊严与诸位大臣的脸面。”
  嬴政听完后,把姚贾找来,问道:“听说你拿着我的金子出去结交诸侯,有这档子事么?”姚贾道:“是啊!”嬴政脸色一变,愠怒道:“那你还有什么脸面来见寡人?”姚贾道:“一个人的信誉就是他的招牌。曾参孝敬母亲,使得天下母亲都愿意以曾参为子;伍子胥忠于君主,使得天下君主都愿意以伍子胥为臣;东瀛女子温顺可人,使得天下人都愿意以东瀛女子为妻。现在我姚贾对大王一片忠心,而大王却视而不见,我不结好四国,更待何为?假如我对大王不忠,四国君主又怎么敢任用我?如果大王听信某些人别有用心的谗言,失去的将是一名忠于大王的大臣。”
  嬴政继续问道:“听说你是看门人的后代,又曾在魏国为盗,还被赵国驱逐过?”姚贾道:“是的。但历史上不少名臣都有不光彩的出身。周朝的开国头号功臣太公望曾经是齐国有名的怕老婆,在朝歌是个不入流的屠夫,到了子良又是个失败的小公务员,这样的一个生活中的loser(失败者),文王用之却推翻了商的统治;管仲曾经是一个不起眼的买卖人,在南阳忍辱偷生,到了鲁国又沦为阶下囚,桓公用之,却称霸天下,九合诸侯;百里奚曾经是虞国的流浪者,在奴隶市场上的价格是五张羊皮,秦穆公用之而独霸西戎。晋文公任用中山国的强盗,才有了城濮之战中的胜利。英名的君主任用人才向来是英雄不问出处,不会因不显赫的身世,不光彩的早期经历而无视一个人的价值,所要考察的是能否为我所用。如果于国有用,大可不必去听那些自外界的毁谤;名声再好,如果无功于秦,也不应该得到赏赐。”
  姚贾不是一个人在作战,在他的身后有秦国的两大政策在保驾护航。其一,姚贾用金子去轰炸四国诸侯,正是嬴政的授意,也是尉缭与李斯制定的对外政策中的一种。政策制定之初,不可能没有严密的论证,岂是韩非只言片语,莫须有的攻讦就能推翻了的。其二,秦国自从秦孝公以来便形成了英雄不问出路,不唯德、不唯名、有才必用、有功必赏的用人政策,行之数代,深入人心而成传统。韩非攻击的不是姚贾一个人,而是连带了一群人。想想看,商鞅、张仪、范雎,哪个系出名门,哪个不是有过不如意的早期生活,可是就是这些人才促成秦国今天的强盛。韩非以一个名门的后代,誉满乾坤的公子,无功于秦的外客对姚贾所做的中伤,不但没有破坏姚贾的地位,反倒增加了嬴政对他的反感。就这样,韩非又迈出了走向死亡的第二步。
  这时李斯见韩非因中伤自己的战友而遭来嬴政的反感,也趁机落井下石。李斯与韩非本是同学,但李斯却非常不欢迎韩非成为他的同事。同学之于同事,好比知识之于权力,知识因分享而增值,权力因分享而贬值,所以世间多有真挚的同学关系,而绝少真挚的同事关系。同样一个李斯,他可以容忍甚至说欣赏在荀子门下的时候韩非学识比他丰富,见解比他深刻,但却无法容忍同在嬴政驾前韩非比他地位高、权力大。不是人心不古,而是形势比人强。
  李斯私下对秦王道:“韩非是韩国王室贵族。现在秦国吞并诸侯已成定局,韩非的血统决定了他终究不会为秦国出力,这是人之常情。以韩非的学识和才干,如果不能为大王所用,久留于秦国而又平安返回,不知道有多少秦国情报会随之而去,必将成为秦国的遗患。韩非来秦有日,无功于秦却数次以文乱法,大王不如依法诛之。”
  李斯的话虽然透着阴狠毒辣,但不无道理。秦王表示赞同,不能用之便杀之的命题再一次套在了韩非的头上。于是韩非被关进了秦国的死囚牢里。韩非想不到是他的同学把他送到这里来的。
  韩非在死囚牢里,但毕竟还没有死。秦王决定杀韩非,但毕竟还没有杀。这些不确定因素让李斯很担心。此时一些成功者的厚黑信条萦绕在李斯的大脑,比如说“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斩草除根”,“无毒不丈夫”等等。最后李斯想出了一记杀招。
  秦国法律中名文规定的死刑有很多种,比如车裂、腰斩、弃市等。这些死刑要么过于残忍和痛苦,要么要损伤尸体,对仙骨飘飘的韩非的确是种失敬。像韩非这样几百年不出的大才子,集天地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他的一生中,死也应该带点文化上的色彩,比如当时最流行的投江,即便条件不允许,最起码也可落得个全尸。如果知道必死,每个人都想死得不那么痛苦,不那么难堪一点,这是人之常情,韩非也不例外。李斯正是要从这点上做文章。
  有一天,身陷囹圄的韩非从一名下人那里收到一瓶毒药,下人说,是主人李斯让他送来的。秦国死刑残酷,喝完毒药就能在无知无觉中死去。下人还说,区区一瓶毒药,聊表故人寸心,请公子笑纳。韩非听着下人说着动听的话语,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毒药,颇有几分感动。好同学啊,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送来了毒药。韩非阐释权力、解构权力,但并不是权力中人。权力对他一直以来都是静观的客体,从来都没有达到物我为一的境界,所以才会知之而不能行之。而李斯则不同,他是与权力捆绑着一起出生的,生来就是从政的料子,连看老鼠吃屎都能看出权力意志。韩非深知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明白同利相嫉的道理,也深谙信息传递的过程中有许多地方是可以做手脚的。可是面对老同学送来的一瓶毒药就什么都忘了。
  在韩非准备吃下毒药,离开这个让他伤心的世界时,也失去了最后一次活命的机会,此时嬴政已经改变了想法,正派人去监牢释放韩非呢。嬴政一时偏信李斯的话,但静下心来细想的时候却发现李斯也在玩弄用错误的前提进行正确的推理最后得出错误的结论的把戏。韩非是人才不假,但仅限于学术方面,对秦国并不构成威胁,况且韩非知道秦国再多的机密又能如何,他的朝廷并不信任他,因此嬴政没有必要杀一个无害于秦的偶像。
  可是嬴政的使者去监牢释放韩非的时候,韩非已经倒在地上,睡了,永久地睡了,旁边放着老同学关照的毒药。嬴政好不沮丧,但也怪不得李斯,命令是自己下的,李斯为老同学减少痛苦也不能算错,只能心里默默地想着:别了,我的偶像,你的生命虽不在,但精神将永远地照耀着秦国。
  其实,韩非本不应该就此放弃生命,他还有一次尝试的机会。只是他在关键时候过于天真。后世的政治斗争中矫诏杀政敌成了常用手段,人们也因而有了防范意识,那就是不要相信任何来自第三方的死刑宣判,李斯的送毒药也算一种。韩非本可以对李斯说,我倒要看看秦王如何杀死偶像,如何对待人才。更或者他还可以装死骗过李斯。可是韩非却对李斯没有怀疑,就差说谢谢了。
  这样,韩非迈出了死亡的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至此,韩非的死亡三部曲已经演完。韩非丢掉卿卿性命,嬴政误失所爱,李斯却不动声色地做了超级大赢家。可是李斯不光彩的手段却遭到了现世报,赵高在杀死李斯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了中间人能够篡改信息的优势,李斯像狗一样被赵高训练成条件反射,死得很惨很窝囊。
第二十一章 秦王扫六合
  第二十一章
  秦王扫六合
  最后的抵抗
  秦王亲政后的头几年,并没有急于进行对外战争,而是将更多精力用在了准备工作上,对待来自六国的挑战,秦国也没有正面迎战,而是用外交手段或者秘密手段将其破坏掉。到了公元前234年,秦国做好了硬件、软件上的各种准备,便要开关出击了。秦王扫六合的收官之战开始了。
  六国中唯一还有战斗力的是赵国,秦国不会忘记邯郸之战中,赵国人顽强地顶住了秦国的疯狂进攻,并且在盟友的帮助下取得了最后的胜利。秦国也不会忘记,最近一次合纵攻秦的主力是赵国,庞煖以一记怪异的右勾拳打到了秦国国都的门口才被遏制。秦国也不得不承认山东六国中最像自己的是赵国。
  按照擒贼先擒王的原则,秦军浩浩荡荡向赵国杀去。一开始秦军进展得非常顺利,接连攻克了赵国在太行山以西的大片土地,秦国在所得土地上迅速建立了燕门郡和云中郡。紧接着秦将桓齮又率领一支秦军马不停蹄地向赵国腹地推进,一连攻克了赵国的平阳(今河北磁县东南)和武城(今磁县西南),并在战斗中杀死了赵将扈辄,同时有十万赵军被斩首。这也是秦军最后一次在战争中大规模地斩首。
  前线的失利在赵国朝廷造成了恐慌,赵国自从长平之战后元气一直没有恢复,此次损失的十万精锐是赵国的所有家当。通向邯郸的大门已经向秦军敞开,此时此刻赵王需要的是一名救火队员,想来想去想到了赵国的北疆还有一支强悍的边防军和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此人便是李牧。
  李牧成名已久,不过仅限于北纬35°以北,他的战功多是在与匈奴的战争中取得的。
  赵武灵王搞胡服骑射的同时也是开发边疆、向草原要效益的过程。赵武灵王利用从匈奴人那里学来的骑射技术和中原人原本擅长的军事管理手段从胡人那里夺来不少水草丰盛的牧场,从此赵国的领土与胡人接壤很多。接壤多摩擦就多,赵国和匈奴在边境地带经常交战,赵国也在边境布置了大量防军。虽然交战双方同样是胡服骑射,但程度是不一样的。在赵国这面,胡服骑射的只是军队,占边塞人口绝大多数的老百姓还是要在农田周围定居的,他们不可能像游牧民族一样随水草迁移,以捕猎为生。而在匈奴那一边,胡服骑射的是全体成员,骑马射箭是所有成员的基本功,就像赵国农业人口需要掌握耕种收割的本领一样,是以交战双方是在不同的平台上PK,赵军需要保护大量边塞的居民,而匈奴则没有军民之分,人人兼有两种职业,扬起马鞭则为民,抄起弓箭则为军,军即是民,民即是军。由于需要保护百姓,赵军在与匈奴的交战中总是胜少负多。匈奴骑兵所到之处劫掠一空,没等赵军反应过来,他们已经扬长而去。赵军顾此失彼,疲于应付。这种情况直至李牧主管边区防务之后才有所改善。
  在与匈奴长期的交战过程中,李牧得到了锻炼,形成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应对方法,因军功被任命为燕门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和最高行政长官。赵国对国防比较重视,边区的税收不用上缴国家,由地方全权处理。李牧将税收中的绝大多数用做军费开支,诸如购置武器马匹,加强军事训练,提高士兵待遇等。由于李牧爱兵如子,深得士兵的爱戴。
  对付匈奴,李牧采取的是积极防御的策略。积极防御的关键在于意识先觉,而巡逻兵就是李牧伸出去的触角。他们是最艰苦最危险的兵种,也是待遇最高的兵种。李牧在匈奴的必经之地布置了大量的巡逻兵,一旦发现匈奴入寇,他们马上点起烽火。后方的军民见到烽火后,便按照李牧事先为他们制定的规矩行动:将所有的粮食和财富抢回堡垒之中,剩下来所要做的就是待在堡垒之中向来犯的匈奴骑兵行注目礼,看他们如何在堡垒之外来回奔驰而一无所获,看他们如何气急败坏地向坚固的堡垒做徒劳的进攻,最后再看他们如何失望地原路返回,不带走一片云彩。如果有的好战分子想要出去和匈奴兵较量较量那是不成的,军事长官李牧严禁擅自出战,不论胜负都要受到军令的重罚。是以赵军将士酒足饭饱之后的唯一消遣就是看匈奴骑兵来赵国边界一日游。军营毕竟是崇尚杀伐的地方,有仗不打毕竟说不过去,就算李牧真的菩萨心肠爱好和平,他手下的将官还指望杀敌立功呢,可李牧却坚持他的政策好几年不动摇。虽然边区的损失减少到了最低限度,可不但匈奴以为李牧是胆小鬼,连赵军将士也以为李牧是个胆小鬼,到最后赵孝成王也认为李牧是胆小鬼。赵王数次通过书信或者使者责备李牧,并要李牧改变战略战术。李牧不为所动,匈奴来了依旧是坚壁清野,作壁上观。赵王很生气,派其他人代替李牧为将。按照不成文的规定,被罢免的将军需要回家养病。
  李牧的继任者接手军权之后,改弦更张,大搞正面迎敌,结果赵军在匈奴骑兵的袭扰下疲于奔命,聚集起来的时候匈奴不接战,分散开的时候又被匈奴各个击破。当地居民的生命财产受到了严重威胁。一年以来,随着赵军阵亡人数的增加,边防形势的日益严峻,连当初最强硬的出击派都开始怀念李牧将军领导大家的日子了。人们的心中发出同一个声音:李牧将军,你快回来。
  李牧也有心回到他曾经生活战斗过的地方,但为了顺利实现这次回归,李牧不得不做点文章。于是他像对外声称的那样在家里养病,赵王见没有李牧的日子赵国的边境反倒不如以前了,于是强迫李牧带病参战。赵王再三催促,李牧再三拒绝,到最后,李牧见时机成熟,对赵王道:“要我领兵出战也行,前提条件是让我恢复以前的那套御敌方案。”赵王表示同意,李牧这才归队。
  李牧的到来重新稳定了军心,于是大家在李牧的带领下又恢复了以前的做法。不同的是,赵军的待遇又提高了。于是边界的所谓战争又成了一场游戏。匈奴来了,赵军躲起来,匈奴一无所获后走了,赵军又恢复正常活动。数年之后,匈奴认定李牧是个缩头乌龟,进攻的时候更是肆无忌惮,气焰嚣张至极。李牧一点也不生气,可他手下的将士再也坐不住了,强烈要求出战。没想到这次李牧同意了将士们的要求,赵军顿时高呼万岁。优秀的将军是不会被逼上战场的,上面的君王不行,下面的将士不行,外面的敌人也不行,李牧之所以选择出战,是因为时候到了。
  鉴于匈奴来无踪,去无影,难以捕捉的特点,要想根除边患,只能用一场彻底的胜利。为了实现这个高难度的任务,李牧早就拟定了一套作战方案,现在是实施的时候了。他选取了一千三百辆战车,一万三千名骑兵和五万名用悬赏打造出来的步兵敢死队员,另外还有控弦骑士十万。这是一只由战车、步兵、骑兵组成的混合部队,也是李牧的全部家当。
  匈奴人的特点是贪、狠。李牧对症下药,用的药方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于是当地居民连同他们的家畜全部被征调出来。那天的情形好像是开骡马大会,数不清的牛羊马布满了山野,中间还夹杂着许多百姓。匈奴闻风而动,先来的是小股骑兵,赵军刚一接触就佯装败退,任凭匈奴对牲畜和人民大肆劫掠。单于尝到甜头之后,觉得小股入侵不过瘾,无法一次性将所有牲畜和人民全部抢走,于是动员了所有部队,准备来一次大扫荡。
  不下十万的匈奴骑兵,做好了洗劫的一切准备,带着对赵军的蔑视,风驰电掣般向百姓和牲畜冲去,不想在半路遇到了严阵以待的赵军。此次赵军的阵势绝不同于以往,不但出战人数创下新高,而且从来不露面的李牧也出现在阵中,看样子赵军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匈奴当时就有点蒙,他们满以为这是一次畅快淋漓的劫掠,所有的准备都是为此而做,万万没有想到要打硬仗,是以弓箭带得不多,而绳子、口袋带了不少。匈奴也只好硬着头接仗,可真正交起手来,他们才知道谁是使用骑兵的行家。匈奴人打仗只是依靠马的速度和箭的射程本能地冲杀,毫无章法可言。而赵军在李牧的指挥下,各兵种之间协调配合,进退有序,像一部高效运转的机器,匈奴对李牧的阵法毫不适应,无以应对,很快就败下阵来,紧接着又从小败变成大败直至溃不成军。赵军乘胜追击,匈奴死伤无算,十万士卒殒命沙场,只有极少数逃跑。匈奴经此大挫,再无向赵国发动攻击的能力,李牧的名字成了匈奴人的梦魇。赵国的北疆从此太平无事。这也是赵国在风雨飘摇的季节里的唯一安慰。
  公元前236年,赵悼襄王逝世,其子赵王迁继位。与秦国一代更比一代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赵国一蟹不如一蟹。赵国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开始,国力发生了质的飞跃,到赵惠文王的时候国力达到巅峰,而后国君一代不如一代,国力节节下滑。赵孝成王不如乃父英明,结果在长平之战中用人失误,铸成大错。不过后来赵孝成王又振作起来,赢得了邯郸保卫战的胜利,取得了对燕,对齐,对魏的胜利,但国力已不复当初。赵孝成王之后是赵悼襄王。赵悼襄王迁是个没有见识、没有危机感的草包君主,他所能做的就是任人唯亲,掌政伊始就派与自己关系不错的乐乘代替脾气耿介的廉颇为将(总司令)。廉颇无端被免官,心中愤愤不平。他表达怨气的方式是带领自己的随从部队攻打来接他军权的乐乘,以证明在赵国谁才更有资格为将,结果乐乘被打跑,可廉颇也无法在赵国立足,只好投奔魏国。随着赵悼襄王的掌权,有一名政治新星冉冉升起,此人便是郭开。郭开不懂治国。也不懂外交,更不懂军事,但是他懂得如何专权敛财,懂得如何揣摩上意,他所说的话,所办的事很能投合赵悼襄王的心意,于是赵悼襄王便把许多事情交给他打理。秦国的特务机构发现了赵国的最高决策圈还有这么一名不可多得的人才,便花费重金与郭开建立起良好的、秘密的关系。于是秦国的黄金源源不断地流入郭开的腰包,各种危害赵国的花言巧语出现在赵王迁身边。后来秦国攻赵,赵王苦于没有良将,便想把在魏国的廉颇请回,但又不确定廉颇偌大的年岁是否还能指挥军队,便派使者去查看廉颇的身体状况。廉颇从赵国逃走之后,并没有与赵国决裂,仍怀为国出力的一腔赤诚,听说赵王派人来考察自己的身体状况,好不兴奋,当下在使者面前表演起弓刀石、马步箭的全套沙场功夫,可是廉颇无论怎么表现都是白搭,使者已经被郭开收买,而郭开已经被秦国收买。于是在郭开的授意下,使者对赵王说了如下的话:“廉颇的身体看起来还马马虎虎,胃口挺好,就是肛门肌肉比较松弛,片刻功夫竟然去了三次茅房。”廉颇的眷眷报国心就被使者的一句话断送掉了。后来廉颇又辗转去了楚国,却无当年之勇,战绩平平,风烛残年的廉颇经常回忆在赵为将期间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之后的赵国,也没有显示出任何振作之像,郭开仍然一如既往地受到重用,可见此人侍候君主的功夫真是了得,也可见赵悼襄王、赵王迁父子俩真是一对草包。
  公元前234年,秦将桓齮(他的另一个名字叫樊於期)大败赵军,斩首十万。秦军又自北路进攻赵的后方,赵国形势万分危机。赵王迁急忙拉李牧当救火队员,率军南下反击秦军。结果秦、赵两军在宜安(今河北藁城县西南二十里)发生大战,李牧指挥赵军大破秦军,十万余秦军全部被歼,桓齮仅以身免。桓齮不敢回国,只得逃往燕国。李牧因功被封为武安君。秦国亡赵之心不死,来年又派兵攻赵。在赵国的番吾(今河北平山县),李牧再次将秦军击溃,但此役赵军的损失也很大,国土也仅剩邯郸周边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了。
  在接下来的两年,老天似乎也在与赵国为难,先是北方的代地发生强烈地震,许多房屋被震倒,地上还出现了一道宽一百三十步的大沟。赵人惊魂甫定之际,又出现旱灾,粮食产量锐减,许多人营养不良,国防事业也因此受到影响。于是迷信的人们编出歌谣: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果然公元前229年,秦国的大军就来了,这一次秦国做了充分的准备,派出了以王翦为主,杨端和、李信为辅的豪华阵容。王翦率领上党兵越太行山直下井隆(今河北井陉西),杨端和率领河内兵卒进围赵都邯郸,李信率兵攻太原、云中。李牧与司马尚充分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指挥赵军与秦军巧妙周旋,使秦军无法突破。但秦国的对外战争方式并非一种。当战场陷入僵局时,另一种看不见刀剑的战争却在无声无息地展开,扮演主角的是黄灿灿的金子。看在秦国金子的面上,郭开愿意做一切能让秦国满意的事情,比如说搞掉李牧。这种事情郭开干得总是很漂亮,赵王迁很快就相信李牧前两次胜得干脆利落,而此次陷入僵局是蓄意谋反的征兆。不久,李牧就被剥夺兵权,紧接着就以莫须有的罪名处死,司马尚也被关押起来。
  接替李牧、司马尚的赵葱、颜聚根本不是王翦的对手,战斗毫无悬念地结束,赵军全军覆没。赵国离亡国的日子不远了。
  荆轲刺秦王
  赵国自己解决掉了李牧,就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秦国前进的步伐了,不但是赵国,整个六国中也无人能阻止秦国。早在公元前230年,韩国第一个被消灭,攻破韩国的秦军将领值得一提,此人名腾,在秦的官职是内史,史称内史腾。内史腾在做内史之前是韩国的一名边防将领,后来在秦国间谍的策反下投奔秦国,又因功升至内史。秦王准备灭韩的时候,便派内史腾为将,因为他最熟悉韩国的情况,就这样韩国亡在了自己人手里。公元前228年,王翦率军向空虚的赵国发起了致命的攻击,一战就消灭了赵国仅存的一点部队,杀死了赵将赵葱,并俘虏了赵国的末代国君迁。赵国就此亡国、秦国在邯郸附近设置邯郸郡。赵国的一名王室成员公子嘉带领残余势力远遁北方代地,重新组织了政府以对抗秦国,是为代国。
  秦军继续向前推进,下一个目标轮到了燕国。秦军在燕国边界的易水河畔扎下大营。燕国陷入恐慌。燕国也不是没有对付秦国的想法,要说起来却是源于一段私人恩怨。燕太子丹现在是燕国很有影响力的人物,他在早年时候曾在赵国为质。在此期间他结识了一位小哥们,名叫赵政,便是现在的秦王嬴政。相同的遭遇将不同国家的两个王子联系在一起,两人经常在一起玩耍,分享快乐,分担忧愁。后来两人因机遇不同,走上了不同的生活轨道,嬴政父子因得到吕不韦的投资,返回秦国准备继承王位,而太子丹因国家衰落,由赵国转入秦国,依旧是做质子。后来嬴政继承王位,太子丹本以为昔日的发小能照顾自己一下。尉缭对嬴政的评断是对的,嬴政在没成事的时候能够折节下人,一旦得志就要张口吃人。当上秦王的嬴政果真翻脸不认人,并不把儿时的玩伴当回事,人质就是人质,是用来扣押的,太子丹在秦国受到的礼遇与赵国不差多少。太子丹羞于被昔日的小伙伴颐指气使,心里很不平衡,就抽空从秦国逃回燕国。回到燕国之后,太子丹意欲报复嬴政的忘恩负义,但燕国弱小,根本不是秦国对手,太子丹为此事很伤脑筋。
  后来秦国侵吞六国,赵国、魏国、韩国、楚国在秦国的兵锋之下或削或亡。太子丹感到燕国形势不妙,整日愁眉苦脸。太子丹的老师鞠武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秦国已经占据天下土地的三分之二,险关要塞尽入其手,人口数量庞大而士兵战斗力强,武器装备供应有余。如果秦国愿意,长城以南,燕水以北的土地将不再为燕国所有,大势如此,太子何必因个人的一点恩怨而惹秦国的不高兴,否则死亡与朽腐将会火速到来。”太子丹道:“事已至此,我们该怎么办呢?”鞠武表示需要更进一步的思考。
  不久之后,秦将樊於期被李牧击败,前来投奔燕国,太子丹将其接纳。鞠武认为不可,道:“秦王素有怨于燕,今燕国又接纳秦国通缉的逃将,是自取其祸,即便管仲、晏婴再世也无法有所作为。请太子赶紧把樊於期送到匈奴去以消除秦国攻燕的借口,然后南联齐、楚,北结匈奴,形成抗秦统一战线。”太子丹道:“老师的策略过于迂阔而辽远,无法应对当下的紧急形势。况且樊将军有难来投奔燕国,是看得起燕国和我本人,我怎么忍心迫于强秦的压力而辜负他的深情厚望。让樊将军到匈奴乞生,还不如让我死呢!请老师更虑他计。”鞠武道:“太子因一人之情而陷一国于祸,是为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暴戾之秦不日将发兵攻燕。臣知一人,田光先生,其人大智大勇,太子可与其一起商讨应敌之策。”太子丹表示愿意与田光一起共谋国是,并请鞠武做介绍。鞠武向田光表达了太子丹的意思,田光二话不说,就去找太子丹。
  听说田光造访,太子丹连忙迎将出去,神情甚是恭敬,只见太子丹双手合拱,身体呈九十度弯曲,面朝着田光,身子后退着将田光迎入议事大厅。到了大厅之后,太子丹又用自己的袖子为田光擦拭椅子。田光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地落座。大厅之中空荡没有他人,太子丹起身向田光请教:“燕秦两国势不两立,请先生发表一点看法。”田光道:“我听说啊,千里马胜壮之时才能一日千里,等到它衰老了,连驾车犁地的驽马都能超过他。太子所听说的田光是盛年的田光,现在的田光精消神散,已经不复当年之勇。虽然如此,太子所求,为臣义不容辞,臣的一个好朋友荆轲可为太子排忧解难。”
  太子丹马上对荆轲来了兴趣,表示想结识一下荆轲。田光答应一声,转身就走。刚到门口,太子丹拉住田光的袖子,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与先生刚才所言事关燕国命运,先生一定要保守秘密。”田光答应了太子丹的要求,但脸上流露出一丝大有深意的笑容,仿佛是在说你把我田光看成什么人了,又似乎意味着很有办法让自己严守秘密似的。
  田光见到荆轲,道:“燕国都知道咱俩关系不错。就在前不久太子丹听说了我年轻的时候如何了得,可是现在我已经老了,不复当年之勇。太子丹又向我讨教如何对付来自秦国的危险。我也不见外,就在太子面前举荐了你,希望你能与太子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荆轲很痛快地说道:“那就按你说的办吧!”田光又道:“我向太子告辞的时候,太子丹非常郑重地告诉我要严守秘密,看来是怀疑我是否能严守秘密。想我田光纵横一生,到老了做点事情还受别人怀疑,真不知道一辈子所坚持的节操都哪里去了。”说到这里,田光想到了自杀,接着道:“荆先生快去会见太子,说我死了,已经用最彻底的方式做到了信守诺言。”于是田光自杀,荆轲表情沉重,但方寸不乱,好像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场面一样。
  其实田光的死大有深意,各种因素交织在一起,他不得不死。首先,太子丹先是向田光问如何对付秦国,田光不在军界,也不懂政治,他一生的建树都在江湖界,太子丹的言外之意是让田光搞个人恐怖活动,也就是刺杀秦王。关于刺杀秦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有一点几乎是一样的:刺客必然会死。换句话说,太子丹是在向田光借命。而田光呢,以身体为借口谢绝了太子丹的请求,又把荆轲推荐给太子丹。表面上说是为了保证刺杀任务的顺利完成,实际上是让荆轲去死。虽然这些人表面上都重视气节、义气,但死生大事也,如果荆轲认为田光是在找替死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田光为表白心迹,自杀是唯一的出路。其次,田光自杀也是为了激励荆轲,那意思是说,荆轲啊,我推荐你是因为我信任你,我为你而死就像你为燕国而死一样,祝你好运。再次,才是田光表面上说的那一套,太子丹不知道江湖界的游戏规则,冒犯了田光的骄傲,田光也正好借自杀教训一下太子丹,但这一层因素分量不重。侠客也是人,是人就贪生怕死。
  看来这荆轲很是个大人物,还没有正式与燕太子丹会面,就有重量级人物用生命来推荐他。是什么让荆轲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是他不平凡的身世,还是他与众不同的人格魅力?
  荆轲原籍卫国,祖籍齐国。早年他也是一个时尚青年,那时候的时尚是读书和击剑,就像现在跳街舞。荆轲在这两方面都不错,据说他的剑术已经练到了例无虚发的境界,方圆几百里内无人不知。荆轲本想为国出力,但是卫国太小,又没有进取心。荆轲去国君那里面试了几次,都碰壁而返。后来卫国被秦国灭掉,荆轲便走出家门,开始闯荡江湖。有一次荆轲经过榆次,听说当地有一名著名的剑客叫盖聂,便上门讨教。两人在院中拉开架子,准备较量。虽然金庸小说中的打斗场面更引人入胜,可是古龙小说中的打斗恐怕更符合实际,现实江湖也有一种说法叫:“哼哈之间,胜负立判!”历史上,荆轲和盖聂之间的较量将按照古龙小说中的模式进行。较量之前,两人的信心、决心、意志、杀气指数、注意力、所占的方位、太阳光的角度、风向、风力,脚下的地质结构都能影响决斗的结果。身体较量之前,照例先有一场精神力量的比拼。在这一点上,盖聂占了优势,只见他双眼中喷射出吃人的怒火,那无情的目光似乎要将荆轲刺穿,他的面部肌肉僵化成花岗岩,而他的身体已经调整到最佳的战斗姿势。荆轲被来自盖聂的强大气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根据以往的经验,荆轲判断此次如果出手,凶多吉少。为了留住自己例无虚发的金字招牌,荆轲选择了放弃。据他的估计,盖聂与他远日无怨、今日无仇,必不会追击,结果如荆轲所料,他安全地逃出了盖聂的有效杀伤范围。
  周围的看官非常失望,本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结果却不了了之。于是就有好事者建议把荆轲找来重新较量,盖聂道:“我与人论剑的时候,喜欢先用目光逼视对方,以考验对方的心理是否坚强,要走的想留也留不下。”荆轲果然一溜烟地跑出榆次。后来荆轲在邯郸生活了一段时间。在一次与鲁句践赌博过程中,荆轲怀疑对方抽老千,不料鲁句践秉承燕赵儿女的慨然血性,勃然而起,愤然作色而怒斥荆轲。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荆大侠表现得很有雅量,并没有拔剑决斗,而是选择了悄然离去,脸上挂满了不屑,那意思仿佛是要告诉世人荆某人不屑于与你这样的赌徒计较。
  荆轲到了燕国之后,交了个朋友叫高渐离。高渐离也和荆轲一样是文武全才,是说他既善于杀猪,又善于击筑(筑是一种乐器,类似于琴,有弦,用竹击打可发出悦耳的声音)。两人经常在大街上喝酒,酒兴大发的时候,高渐离击筑,荆轲放歌,他们自顾其乐,毫不在意行人的目光。这样的节目时不时都会上演,遂成为蓟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奇人必有奇志,别看荆轲喜欢与三教九流为伍,他同时也结交了不少诸侯中的重要人物。田光知道荆轲非等闲之辈,便主动与他交往,两人关系很是不错。
  荆轲在会见太子丹之前大抵就是这个样子。话说荆轲见到了太子丹,传达了田光的死讯。太子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过了一段时间才悠悠说道:“我让田先生保密,是为了成就大事。哪曾想先生为了明示不泄密,竟然自杀,这哪是我的初衷啊!”太子丹稳住心神,向端坐在一旁,脸上毫无表情的荆轲深施一礼,道:“田先生使我与您相识,是老天哀怜燕国而不忍心抛弃。秦国贪婪无比,不占尽天下之地,不征服海内之人不会停止。现在秦国已经俘虏韩王,吞并韩地,又南伐楚,北侵赵,赵国抵挡不住,必然折节臣服,赵国臣服之后,燕国就成了秦国的打击目标。燕国小弱,兵力不足,举全国之兵也无法抗秦。其余诸侯或服或恐,不敢再提合纵,外交存国的路线也走不通。我私下考虑了很久,如果找到一名勇士,让他出使于秦,声言燕国将向秦国割让出重大利益,秦王贪心,必然会关心利益的具体内容。如果能利用这个近身的机会,挟持秦国,逼使秦国全部返还前期侵夺诸侯的土地,就像先前曹沫挟持齐桓公那样,那么这将是一件流芳百世的壮举。即便做不到这一点,直接将秦王杀死也行。秦国的大将领兵在外,一旦国中有乱,群龙无首,必然会陷入分崩离析,此时诸侯再行合纵,必然能击破秦军,光复旧地。以上是我的全部设想,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执行人,请荆卿考虑一下。”
  荆轲纹丝不动,过了好久,才道:“此等国家大事,恕臣驽钝,不敢承担。”太子丹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坚持了好久,荆轲才改变口气,同意了太子丹的请求。这标志着一项由国家发起的恐怖活动正式启动。刺杀本来是一项个人行为,一旦与国家势力结合起来,便成了除军队之外打击敌人的最佳选择。这种恐怖活动因其投资小,收益大,数千年来香火不断,时至今日蔚为大观,再经过现代化手段的推动,遂成为一种有主义、有组织、成体系的军事、准军事活动,威力之强能让整个地球为之胆战心惊。以荆轲刺秦王的策划论,太子丹的两种方案都过于理想化了,不是说不可能,而是出现的概率远不如他设想的那样大。如果成功最可能的结果是秦国灭燕暂时受阻,待秦国立起新王,燕国受到的报复将变本加厉。
  计定之后,意味着荆轲已从一名江湖浪子上升为燕国的国宝,身份变了,身价也变了,所受到的礼遇也马上从平地升到天堂。荆轲摇身一变成了最高级别的公务员———上卿,太子丹每天都要到荆轲的住所问候。食物也变了,燕国的祖先吃什么,荆轲就吃什么。每天都有大量千奇百怪的玩意送来,供荆轲开心解闷,豪车骏马美女更是不在话下。
  然而过了许久,荆轲也没有动静。后来,王翦破赵,将军队开到了燕国的南部边界。太子丹恐惧之下,来催促荆轲,道:“秦军旦夕之间就要渡过易水,到那时即便我想长期侍奉先生,恐怕也做不到了。”荆轲道:“我也正想与太子商量此事。如果无法取信于秦,去了也是白去。现在燕国最能打动秦国的两件事物莫过于樊将军的脑袋和督亢的土地。樊将军叛离秦国,秦国为了得到他的脑袋,开出了千斤黄金、万家之邑的高价,而督亢之地是燕国最肥沃的地区。如果拿出这两件东西,不由得秦国不动心。只有取得秦国的好感和信任,我才能找到下手的机会。”荆轲说起来大言不惭,要谁谁的脑袋,可是太子丹却不能简单地砍掉樊於期的脑袋交给荆轲,其实太子丹也不是不想,为了保存燕国他不惜将荆轲趋往死地,也不惜破费重金,再多一个秦国逃将又有何妨?只是他所处在的位置和长久以来努力留给世人的印象使他不能过于露骨地表达。在世人的眼中,太子丹是礼贤下士的官方人物,要礼贤下士就不能厚此而薄彼,从这方面讲,荆轲与樊於期是一样的,太子丹不能主动让樊於期献身。太子丹对荆轲道:“樊将军有难,看得起我才来投奔于我,我怎么能忍心伤害他呢,足下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吧!”
  看来要得到樊於期的脑袋,还需走其他途径。荆轲久历江湖,深通人性,他知道太子丹对樊於期非真不忍心,而是不便亲自下手,其实心里希望别人代劳。荆轲只好私下亲自去找樊於期要脑袋。见了樊於期,荆轲道:“秦国与樊将军可谓深仇大恨,将军的父母与宗族都被杀死了。现在秦国又出千斤黄金,万家封邑悬赏将军,不知将军何去何从?”樊於期顿时痛哭流涕,道:“想起此事,我就痛入骨髓,只是不知如何是好?”荆轲道:“我有一法,可解燕国之忧,可报将军之仇。”樊於期急切地道:“什么办法,先生快讲。”荆轲道:“我计划带着将军的头去见秦王,秦王必然会很乐意接见我,一旦近身,我瞅准机会,左手抓住他的袖子,右手用匕首刺入他的胸部。将军之仇可得报,燕国亦可免受刀兵之患。不知将军意下如何?”樊於期撸起袖子,扯开衣襟,露出右肩,愤慨地道:“亲人宗室的惨死痛煞我的心肝,我时时刻刻在受着痛苦的煎熬,这些天来我过着生不如死、暗无天日的生活。先生一席话对我是种解脱。希望我的头能给先生带来好运———”话还没有说完,樊於期已经拔出剑在脖子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带着热气从血管中喷薄而出,灿烂如花,绽放出生命的华彩。樊於期的身体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一个不走运的秦国将军用生命为即将上演的一幕悲剧拉开了序幕。
  太子丹听说樊於期自刎之后,伏尸痛哭,声色极哀,周围的人无不动容。可是人死不能复生,脑袋不用白不用,太子丹也只好命人将樊於期的脑袋砍下,用匣子装殓起来。
  太子丹又派人出重金四处寻求锋利的匕首,最后在赵国找到了“徐夫人”牌匕首。徐夫人相当于现在的王麻子或张小泉。太子丹购得“徐夫人”牌匕首旗舰版一把,花去黄金一百两,用毒药喂过之后,在活人身上做了试验。试验结果非常令人满意,只要碰破一点皮,试验者马上就会死于非命。太子丹又为荆轲寻觅了一位副手叫秦舞阳。此人曾经是个少年重犯,十三岁的时候就开始杀人,走到大街上别人都不敢睁眼看,是由于他的眼中有一股恶狠狠的杀气。
  太子丹为荆轲准备好了刺杀秦王的一切准备,就等着荆轲上路,可是荆轲却迟迟不动身。太子丹便怀疑荆轲想反水,于是催促道:“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荆卿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不如让秦舞阳先行一步?”荆轲道:“荆某用不着太子催赶?如果去了回不来,便是孬种!我将要提一把匕首进入生死莫测的秦国,难道多留片刻等个和我一起去的朋友还不行么?如果太子嫌我动身太晚,那我现在就走!”说完,荆轲起身就走。
  送行仪式在易水河边进行。太子丹带着大批随从和宾客穿着白衣,戴着白帽赶来。众人一起祭拜了土地、道路神。击筑声响起,荆轲的好朋友高渐离也来了,荆轲和弦而歌之,唱得是最悲怆的曲调,众人听罢无不潸然泪下,突然曲调陡变,由低沉变为高亢,一股雄浑慷慨的声音发自荆轲的声带,与易水相击,犹如天籁之音,其辞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击筑唱歌是荆轲的平生所好,曾经给他带来无数的欢乐,伴随他度过无数光阴,但没有哪次能与此次相比,因为这也许就是他最后的绝唱。短短十四字倾注了荆轲的全部感情,此情、此景、使命、前途、退路,都是一辈子无法碰到第二次的,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荆轲的歌声中,众人血潮翻滚,体内荷尔蒙急剧上升,眼睛圆睁,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蹦,恨不得与荆轲同去。突然,筑声停止,歌声也随之停止,而荆轲也已经上路,头也不回。
  虽然秦舞阳的战绩要好于荆轲,可是要刺杀秦王却必须由荆轲领衔,也许刺杀秦王本身并不难,难的是创造刺杀的条件,捕捉刺杀的机会。这就要求刺杀者必须了解秦国的政治运作,具备一定的社交技巧,还得具备过硬的心理素质,这些方面都是荆轲的强项。
  荆轲到了秦国,先是给秦王驾前的宠臣中庶子蒙嘉送以重礼。蒙嘉便在秦王面前为荆轲进言道:“燕王害怕大王的威风,不敢以兵相抗,愿举国为秦国的臣属,就像秦国的郡县一样纳税进贡。燕王唯一的乞求是能够继续奉守祖先的宗庙,除此之外,别无他愿。燕王因恐惧不敢空手而来,便遣荆轲带来了樊於期的人头,还将要进献督亢之地。临行之前,燕王拜送于庭,叮嘱荆轲一定要亲自向大王表明燕国的心意,并表示愿意听从大王的安排。”秦王听后非常高兴,准备以最隆重的排场接见荆轲。
  那一天,在秦国最高级的议事大厅里,秦王摆出了象征着秦国力量的所有排场。荆轲和秦舞阳被搜身查过之后,在引导官的带领下穿过一道道大门,爬过一层层台阶,最后来到了宫廷建筑群的最高位,也是秦国权力的最高位。表情严肃凝重的秦王端坐在大殿的中央,文武官员立于两旁,鸦雀无声,大殿四周的执戟卫士虎视眈眈、怒目而视。草莽出身的秦舞阳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他对暴力的理解最多不过于街头的斗殴、黑社会团伙之间的火并、仇人之间的对决,或者是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国家暴力的样子超出了他的想象,因此在侍卫的怒目注视下,不由得大惊失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还是荆轲见过大世面,回头笑着看了看秦舞阳,道:“来自北方的粗人没有见识过大王的威仪,未免有些惶恐。希望大王不要与他为难,给他个完成任务的机会。”秦王的眼神从秦舞阳身上一扫而过,停留在了荆轲身上,对于小人物秦王从不愿浪费半点时间。秦王道:“把秦舞阳手中的地图给我拿来!”荆轲双手从秦舞阳手中接过地图,置于秦王面前的案几上。由于蒙嘉事先已经告诉秦王,荆轲送来的是燕国最肥沃的土地,因此秦王也非常想见识一下这块土地,便把身子靠近案几。这时,荆轲和秦王共同面对地图,距离非常近。荆轲将卷着的地图慢慢展开,为了转移秦王的注意力,边展地图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是什么山,那里是什么水,这块土地有多大,粮食年产量是多少,就在地图将要完全展开的时候,荆轲的解说戛然而止,手里却突然多了一把匕首———原来地图内卷着一把匕首,正是那把喂了毒药的“徐夫人”旗舰版的鱼肠剑。
  荆轲左手一把抓住秦王的袖子,右手持匕首向秦王的胸口刺去。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荆轲的预料,不知是荆轲的动作太慢还是秦王的反应太快,只见秦王身子一转,刺啦一声,袖子被扯下来,而人却离开荆轲两步开外。秦王想拔出佩剑与荆轲搏斗,不想佩剑太长,加之着急,连拔数次也没有拔出来。荆轲一击不中,当时大脑就有点空白,在他的刺杀预案中并没有一击不中后该如何应对。过了片刻,见秦王干拔拔不出剑,荆轲才想起继续追杀。秦王只得四处逃窜。殿上有不少屏风和铜柱,两人开始了一场紧张激烈的障碍赛。事发突然,群臣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况且秦国法律又规定:诸大臣不许携带任何管制武器上殿面君,而那些全副武装的侍卫又在殿外,远水不解近渴。是以殿中虽然人多,但大都只能做观众。秦国群臣一时不知所措做了观众还有可原谅,无法理解的是荆轲带来的刺杀助理秦舞阳也成了观众中的一员,他本应该上前帮助荆轲对秦王进行围追堵截。原来咱们这位十三岁能杀人,人不敢忤视的秦舞阳大侠此时已被吓破了胆,正在那里呆若木鸡地傻看着呢。
  荆轲的助手帮不上忙,而秦王却从拉拉队那里获得了帮助。突然,一个药匣子飞向荆轲面部,荆轲急忙闪身躲开。这一下为秦王赢得了宝贵的几秒种时间,可是那剑也实在太长了,秦王还是无法在有限的时间内将它顺利拔出,又有拉拉队员喊道:“王负剑。”意思就是说,从背后将剑拔出来。秦王如梦方醒,左手将剑柄转向后面,然后右手一把抓住剑柄,将宝剑拉出。大殿上划出一道寒光,标志着荆轲的优势将荡然无存。秦王转身会斗荆轲,仗着手中长剑,一剑便砍废了荆轲的左腿。荆轲无法继续追击,但他还没有忘记手中的匕首是喂过毒的,见血封喉,于是便使出全身力气向秦王身上掷去。这最后一击会像小李飞刀那样例无虚发么?答案是否定的。匕首只是击中了一根铜柱,砰的一声,火星四射,但荆轲手中已经空空如也。秦王再次逼来,瞬间在荆轲身上扎了八个窟窿。荆轲不能支持,身子顺着铜柱慢慢滑落,最后无力地靠着铜柱坐在了地上,身上的杀气荡然无存。荆轲的脸上写满了视死如归,竟而笑了起来。然而这笑中蕴涵的失意要多于豪气。突然笑容迅速消失,怒容爬上了脸,荆轲道:“事情没有成功,是由于我想要挟持于你以报太子。”这时,带刃侍卫赶来,众人齐动手,荆轲顿时成为肉酱,紧接着就是秦舞阳。这个可怜的配角在整场戏中只做了一个害怕的动作,没有一句台词就成了肉酱。
  秦王沉思良久才恢复常态,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诸位拉拉队员因表现不同受到了不同档次的奖赏。秦王的私人医生夏无且受到了最高奖赏,关键时刻砸向荆轲的那个药匣子就是出自他手。
  惊心动魄的刺秦王大戏以荆轲的完败而告终。作为一名职业刺客,在经过充分的准备后,一比一的情况下却输给了业余击剑爱好者秦王,这是荆轲的悲哀,也是燕国的悲哀,名扬天下的荆大侠到死也没有取得过一次实质性的胜利。最后的一丝悬念证明幸运与秦王同在,剩下的五国可以寿终正寝了。
  四海归一
  荆轲刺杀秦王不成,却为燕国引来了疯狂的报复。公元前227年,王翦、辛胜领军攻打燕国。燕、代两个日薄西山的小国结成联军以自保,尽管凭借易水天险,可还是没有挡住秦军的攻击,在易水河边落得个大败。第二年秦军乘胜追击,一口气攻陷了燕国的首都蓟城,燕王喜、太子丹率领残余势力迁都到了辽东郡。秦国以勇猛和速度著称的李信率军穷追不舍,燕国的断后部队被李信接连击破。燕王喜正在着急之时,代王嘉给支了个招,内容是通过信传过来的,其文曰:“组织策划刺杀秦王的罪魁祸首是太子丹,秦国之所以追杀燕国是为了得到太子丹。大王如果将太子丹的人头送给秦王,兵难必解。”太子丹,当然是燕王喜的儿子,也是燕国未来的接班人,但为了保存燕国,燕王喜还是听信了代王嘉的馊主意,决定杀死太子丹,可问题是太子丹手握重兵,也并不好下手,正在这时候秦军帮了燕王喜的忙。太子丹军被李信军击败,太子丹手下的军队大多散亡,太子丹本人也只得在辽东的水泽中四处逃窜。燕王喜听说之后,派了一彪人马找到了太子丹,然后一刀砍下他的人头。太子丹的脑袋献到了李信手中,李信禀报秦王,秦王下令同意燕王的请和。太子丹的脑袋虽然能有效地缓解秦王的怒气,但秦王允许燕国苟延残喘,并不是发善心,而是处于战略的通盘考虑,此时的燕国远遁辽东,已经对秦国的整体战略构不成任何影响,不如将军队调回,进攻周边的诸侯。
  果然,公元前225年,秦王派王贲去攻打魏国的首都大梁,王贲是王翦的儿子。此时的大梁几乎成了孤城,但这座城市却有着悠久而光荣的抗敌史。齐军、秦军无数次攻到城下却再也进展不得。魏国得感谢当年魏惠王营建大梁时的苦心。大梁城不但城大墙高沟深,周围还有纵横交错的水网,既是补给大动脉,也可以有效阻挡敌人的攻势,是以数百年来这动静平衡、刚柔相济的防御体系很让每一支攻打过大梁的军队头疼。但是,时至今日,情况已经发生了改变,秦国后来汲取屡攻不下的教训,将目标转向夺取大梁周边地区,常抓不懈才使得大梁成了孤城,那些护卫大梁的水网已经全部掌握在了秦国的手中。
  “水火无情”是说水火这类物资既会是你的恩人,也会是你的仇人,而且转变起来常常在一刹那间完成。秦军对大梁周围的水网进行了改造工作,一时间黄河、大沟里的水径直向大梁扑来,滔天大水将大梁团团围住。饶是如此,大梁城在水中浸泡三月有余才告倒塌,魏王假只好驾着小船向秦军投降,魏国就此灭亡。秦军继续向东,占领了魏国的全部土地。
  同在这一年,秦国又准备向江南的楚国发动攻击。在准备阶段,秦王就领军人物的问题与相关人员展开探讨,攻燕之战,少壮军官李信的出彩表现让秦王眼前一亮,他的速度和勇猛在与太子丹军交锋过程中尽显无余,秦王深以为贤能。秦王问李信道:“寡人准备攻打楚国,以将军的估计,需要多少军队?”李信不假思索地道:“不超过二十万。”随后,秦王又问了王翦同样的问题,王翦的回答是:“必须六十万才行。”秦王道:“王将军老了,太胆怯了!还是李将军勇猛啊!他说得才对。”于是秦王命李信、蒙武为主副将,率领二十万秦军出兵楚国。按照不成文的做法,意见得不到采纳的将军一般会称病归养,王翦因而告病回老家频阳休养。
  秦军兵分两路,李信攻平与,蒙武攻寝,都取得了胜利,随后李信指向楚国的都城鄢郢。楚国人很怀旧,迁都到江南的寿春之后,将寿春改名为鄢郢。可是秦国偏偏也很怀旧,他们在攻破一个鄢郢之后,非常不介意再攻破另一个鄢郢。李信攻破鄢郢之后,却有点发蒙,楚国的有生力量并没有被彻底消灭,而摆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水乡,河流如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由于没有宽阔的陆路可走,秦军势必会被弯弯曲曲的水路和逼逼仄仄的小道分割,李信身后的十多万秦军诚然不少,但要有效控制偌大的水网仍不够用,士兵会像水一样被棉花吸收干净。这时李信才发觉王翦提出的六十万军队似乎有些道理。为了不至于孤军深入,李信准备回师与蒙武相会于城父。没想到楚国人前番失败其实是在诱敌深入,他们在楚国的纵深地带正在酝酿一次凌厉的攻势。既见李信回师,楚将项燕率领一支楚军以急行军的速度在后面紧追不舍,凭借对地势的了解和良好的隐蔽工作,楚军瞒过了秦军的耳目。连续追击三天三夜后,楚军追上了秦军。秦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得七零八落,死尸遍地,两道屏障被突破,七名军官阵亡,其余秦军逃出楚国。
  李信的失败,惹恼了秦王,不但秦军丢了脸,而且秦王本人在王翦那里也丢了脸。李信、蒙武并非无能之辈,如此看来王翦要求六十万军队必有他的道理。秦王顾不得脸面问题,独自骑马径自造访王翦。看来真是急了。王翦因自己的军事主张不被采用只好在家“养病”,但他知道总有一天秦王还会找上门来。对王翦来说,率领六十万秦军踏平楚国并非难事,难的是一旦和土地辽阔的楚国对仗必定旷日持久,秦王能不能一如既往地给予信任。有多少优秀的将领因君王的猜疑而功败垂成,甚至无辜被杀?乐毅,廉颇,李牧,信陵君……太多了。
  王翦在病床上想了很久,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来———战神白起。秦国皆称后白起时代最像白起的是王翦,白起无辜被杀,王翦可不想步他后尘。同样是因为正确的军事主张不被采用,同样是躺在床上装病,同样是被君王再次征召,白起的命运提供了许多启示。
  见到王翦,秦王开门见山道:“寡人不听将军之言,结果让李信辱没军威,现在楚国日益逼近,将军虽然有病,也不要抛下寡人不管啊!”按照将军复出的游戏规则,王翦道:“老臣病情严重,不能为国效力,请大王另择良将。”按照游戏规则,此时秦王应该抬高价码,比方说许愿、封官之类,但秦王并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直截了当地道:“就这么定了,将军不要再说了。”王翦只好自己开出条件:“如果大王一定要用老臣,必须让我带够六十万人。”秦王道:“就按将军说的办。”
  一切准备就绪,临行那天,秦王亲自送行到灞上。望着六十万人欢马叫、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军队,秦王眼中似有无限深意,王翦心领神会。这六十万大军几乎是秦国的倾国之兵,承担着秦国的国运,秦王的历史使命正是建立在这些“可爱的人”身上,如今他们全部将被一人带走,秦王如何能不有所思,有所想。
  君主最担心的是将军在外,不受君命的限制便有所图谋。王翦知道此时他必须向秦王表明他是一个可以驾驭的人,是一个没有政治野心的将军。不如此灭楚的战争便无法胜利,甚至自己的地位都有危险。于是王翦张口向秦王索要大量的田宅和土地,秦王不禁有点疑惑地问道:“将军为秦国打仗,怎么担忧起没有财产来了?”王翦装做可怜样道:“给大王当将军,立下战功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封侯,所以我还是趁着大王用得着我的时候多讨要点物质财产来得实惠。”
  王翦的表演博得秦王大笑,秦王心中的疑云一扫而光。面向国君讨要物质待遇虽然不怎么高风亮节,但秦王却看到了一个精通业务、没有政治野心的优秀将领。田宅土地对秦王算不了什么,其实对王翦也算不了什么,但王翦必须大口地要,秦王自然也会大把地给,在这场把戏中,王翦表明了自己的心意,秦王读懂了王翦的心意。
  楚国听说王翦率军来战,受胜利的鼓舞,并没有像上次一样依托地形打防御战,而是发动倾国之军主动来与王翦会战,显然是要“拒敌于国门之外”。
  楚军来了,秦军挂起免战牌坚守不出。在王翦的率领下,众将士将主要精力用在了改善生活上,整天好吃好喝不断,沐浴更衣成了家常便饭,王翦更是深入一线与普通士卒同吃同喝。在无数次大小宴中,王翦与士兵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这样的日子过了足有半年,直到有一天王翦突然问手下人:“士卒都在干什么?”手下人答道:“都在玩投石头比谁远的游戏。”王翦道:“可以出击了。”
  不久前,楚军由于长期悬兵于外,粮草供给困难,而秦军又不出战,已经撤军,秦军尾随而至,就像上次楚军追击秦军一样。楚军已经习惯了秦军做缩头乌龟,根本没有想到秦军能追来,所以付出的代价是惨重的。秦军经过长期的养精蓄锐,全军上下已经调整到战斗的最佳状态,不动则已,一动则雷霆万钧,很快就追上了楚军,随后就穷凶极恶地展开了屠杀,一路杀至蕲南(徐州),连楚军的统帅项燕也做了刀下之鬼。消灭楚国的有生力量后,王翦又花了一年多时间俘虏了楚国的某代君主负刍,平定了楚国的其余土地。随后,王翦又继续向南,征服了南越少数民族居住的地区。
  秦国的行政机器紧跟在军事机器之后。公元前225年,秦国在新取得的燕地上设立了渔阳郡、右北平郡、辽西郡,第二年在燕国旧地上设立了上谷郡、广阳郡,在魏国旧地上设立了泗水郡;同年攻占了齐国薛地,也就是孟尝君的老家,设立薛郡。公元前223年,秦国灭楚后,又设立了九江郡、长沙郡。公元前222年,英雄王翦的好汉儿子王贲又率军攻打燕国远在辽东的残余势力,经过一系列战役俘虏了燕王喜,燕国至此彻底灭亡。旋即又进攻代国,代王嘉同样做了俘虏。秦国随之设立了辽东郡和代郡。
  到这时,东方六国就只剩下齐国了,齐国这时在干什么呢?
  在做梦!齐国自从齐襄王死后就开始做一个大梦。在梦中齐国君臣幻想着齐国和秦国携起手来共同统治着偌大的中国。秦国的胜利就是齐国的胜利,齐国的安宁就是秦国的安宁,两国人民的友谊将源远流长,直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秦国为了能让齐国做梦,也是不惜血本。感谢李斯,感谢尉缭,齐国上上下下都收到来自秦国的黄金。以至于朝堂的大臣和往来的宾客都口口相传齐、秦的友谊。
  后来韩国灭亡、魏国灭亡、赵国灭亡、楚国灭亡、燕代也灭亡,周边国家的相继灭亡并没有敲醒梦中的齐国。最后秦国钳形攻势已经形成,齐国的迷梦也正该破灭了。
  君王太后的力量弥漫着齐国朝廷,她对齐国的外交政策有强大的影响力。这位高强女性的履历充满了传奇色彩,想当初就是她在民间发现了落难的齐襄王,在没有争得父母同意的情况下就以身相许,后来在她的协助下齐襄王登上了王位。她的父亲以女儿私定终身感到羞耻而不愿见她,但君王后照例以女儿之礼恭事父亲。
  有一次,秦始皇想要羞辱齐国,派人给齐国送来一套九连环,说:“齐国人都很聪明,但能解开这个九连环吗?”九连环在周围大臣手中传阅了一圈,没有人能解开。君王后拿起大椎将九连环砸碎,并告诉秦国使者:“回去告诉你家秦王,九连环已经被齐国解开。”
  在这位精明强悍的君王后的影响下,齐国奉行立足于自我的孤立主义外交政策,一方面与秦国保持着谨慎的和平关系,一方面也与其余五国保持着诚信的交往,加之秦国推行远交近攻政策,齐国也不忘战备工作,所以四十余年齐国未尝遭受秦国的刀兵。
  然而君王后毕竟是女性,免不了见识短浅。她只能够保证齐国短期的安全,而看不出齐国的命运终究与另外五国连在一起,所以当五国遭受秦国攻击的时候,齐国一直在坐山观虎斗。在《六国论》中,苏洵曾高度赞扬齐国没有以地事秦因而最后灭亡,其实并不是齐国有骨气,只是托了地缘政治的福,谁让齐国离秦国最远呢?
  君王后一死,齐国便彻底沉沦了,上台主政的是亲秦派的相国后胜,这个人收到秦国的黄金最多,便一门心思地想着为老东家办事,整日向齐王建灌输消除战备、入朝秦国的思想。可怜的齐国竟听不到一个不同音!后来齐王建还真计划入朝秦国,只是在临行之时被雍门司马前阻拦,才决定采取抵抗政策。
  齐国四十余年没有经历过战争,那些老兵宿将几乎都已经死去,新招募的兵士根本没有经历过战阵,怎么能是秦国历经百战的虎狼之师的对手。更可笑的还有齐国的战略,秦国主力部队灭燕之后仍驻扎在齐国北部,而齐王却想当然地把大军全部布置在齐国西部与秦国的边界线,很显然齐国的右肋完全暴露在秦国的兵锋之下了。
  即便在此危机存亡关头,齐国的即墨大夫还在吹牛,说什么“齐地方四千里,带甲数百万。夫三晋大夫皆不便秦,而在阿、鄄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人之众,使收三晋之故地,即临晋之关可以入矣。鄢郢大夫不欲为秦,而在城南下者百数,王收而与之百万之师,使收楚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岂特保其国家而已哉。”简直是天方夜谭!齐国哪里还有这么多的部队,即便有这么多的成年男子,动员训练耗时费力,秦国哪里会给齐国时间。这一切都是齐国四十余年不抵抗政策的恶果。
  公元前221年。王贲率军从齐国右侧的空当长驱直入临淄,齐王建毫无还手之力,唯一能做的是再次入朝秦国,幻想着秦王答应他的五百里自留地。秦国君主具有忽悠人的光荣传统,曾经把答应楚国的六百里变成六里,这次为什么不能把答应齐王的五百里变成五里。果然秦王只给了齐王建共、处之间很小的一块地,这里连人都没有,只有遍野的松柏,习惯于养尊处优生活的齐王连最基本的求生技能都没有,最后竟被活活饿死在那里。齐国人民为表达对亡国君主的思念之情,创作了一首民歌。歌曰: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意思是:松树啊,柏树啊,在建共、处之间住的是哪里的客人?
  松涛阵阵,青山不语,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
  至此,秦国的统一战争全部完成。李白有诗云: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中国开始从破坏阶段进入到了建设阶段。作为直接推动这一历史进程的头号人物秦王嬴政将以其强烈的个人风格改造华夏文明。未来十几年,秦王嬴政,确切说应该叫秦始皇,将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超级偶像。
  后记
  讲战国,不能不提春秋。春秋与战国之间并没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也没有谁能够告诉我们在哪个时刻历史进入战国时代。春秋有春秋的气质,战国有战国的特点,但这两个时代是连续的。因此只能人为选取那些具有代表意义的事件作为战国的起始点。司马光选定公元前403年周威烈王封魏、赵、韩为诸侯一事为起点,更多的人将三家分晋事件定为起点。本书采用了后一种观点,这是由于它在同时期同类事件中最具代表性,而且从历史内在逻辑上看更具说服力。本书即以此为起点讲述了从三家分晋到秦朝建立战国二百余年的历史。
  中华民族是一个历史感很强的民族。古代知识分子对自己历史形象的关心往往超过对当下生命的关心,正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许多中国人看来,人生的全部意义尽在于死后在史书上留下的那几行文字。这种文化心理源远流长,已经潜移默化到了国人内心的最深处。每每到了中华民族命运的转折点,历史就会得到更多的关注和重新发掘。历史的回溯其实是思想的探新。清末民初,文化界兴起整理国故的热潮,而今,一股全民读史的热潮也应运而生。人们从历史中寻找什么?不外乎民族的命运,理智的启发和心灵的慰藉,或许还需要那么一点儿娱乐和轻松。
  按照惯例,后记中应该会有许多感谢的话。这个节目大家再熟悉不过了。依这个程式,我也应该说感谢天涯,感谢煮酒,感谢各位斑竹,感谢战斗在顶贴、灌水、拍砖一线的各位网友。但老铁手的风格向来是言之有物,向来厌恶空话、套话、程式性的话。我要说,如果不是正好在网络这个环境下,以写作任务的繁重,写作时间的没有保障,还有我自由散漫的毛病,我是绝对无法在孤立的情况下完成这样一部作品的。但是自从来到天涯,一切就不一样了。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开始,没想到得到了诸多网友的关注,于是我有了继续写下去的动力。更多的网友加入进来,讨论多了,意见也多了,压力也大了,我的信心和责任感也在不断增长,最后写作成了习惯,成了一天中最快乐的一件事情。真的,每次写完一段文字,我都会从内心感到欣慰。
  居里夫人说过:“Life is not easy for any ofus.we must work,and aboveall,wemustbelieveinourselves,wemustbelievethateachoneofusisabletodosomethingwell,andthat,whenwediscoverwhatthissomethingis,wemustworkhardatituntilwesucceed。”翻译过来就是:生活对每个人而言并非易事,我们必须劳作。最重要的是,我们必须相信自己才行,也就是说我们必须相信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好一些事情,而一旦发现这些事情是什么,就必须全力以赴直至取得成功。借这段话与读者诸君共勉。
  战国二百余年气势恢弘、内涵丰富,一路写来意犹未尽。与精彩的战国相比再多的文字也是有限的,更多的思考将留给读者,希望您头脑中的战国更丰富、更精彩。作者水平有限,不足之处还请诸位方家不吝赐教,有刺挑刺,有砖拍砖,在下强烈表示欢迎。有信请发:baogn@tom.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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