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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那些事儿》

_3 老铁手(现代)
  太子申、庞涓率领着魏军以必胜的信心在马陵峡谷中行进,当然他们不知道这是孙膑给他们布置好的坟场。
  马陵的夜啊,静悄悄,渴血的死神在四处跑,可爱的魏军啊,好想睡觉。
  突然,魏军的前哨向庞涓报告在大路中央出现了一棵树,是方圆数里唯一的一棵树。这个生物学上的奇怪现象引起了庞涓的好奇。那时候中国森林资源极其丰富,野生的树木都是成片的。走近树木,庞涓发现这棵树和魏国的其他树的唯一区别是有一块地方没有树皮,露着白刷刷的树干,上面还隐隐约约有人类文明活动过的痕迹,有文字。庞涓命人点亮火把,定睛观瞧,只见上面写着七个大字“庞涓死于此树下”。一瞬间,庞涓又想起了许多事情,最后想到的是自己此刻要玩完,他的最后一句话也颇为经典,千古流传:“Fuck!遂让竖子成名。”(靠!反倒成就了那个臭小子的英名)
  齐国的弩箭非常配合,庞涓看完之后,它们就到了,向魏军送来了死神的问候。先是向火光之处射了一阵,确保庞涓死后,便开始纵横飞舞。漫天飞舞的箭支配合着魏军鬼哭狼嚎的叫声,将这场死亡仪式推向高潮。此刻坐在车中的孙膑看到这一幕不知有何想法,是冤仇得报的喜悦?是兄弟残杀的无奈?还是对兵者———国家之凶器的敬畏?
  打扫战场的时候,齐军找到了刺猬一样的庞涓,也找到了藏在尸体之下仍然活着的太子申。齐军获得了完胜。这一战对魏国的影响是致命的,魏国最精锐的军队,最顶尖的战将,以及国家接班人毁于一旦。魏国的百年霸业也由此轰然倒塌,周围忍了许久的齐、楚、秦纷纷下手,使魏国一下就从超级大国沦落为二流国家。魏国垮掉之后,齐国、楚国、秦国却昂起头来。战国进入了一个新时代。
  自从失去髌骨之后,孙膑连续欺骗了庞涓三次。第一次是装疯,逃出魏国;第二次是示弱,在桂陵将庞涓俘虏;第三次还是示弱,在马陵将庞涓杀死。“马”是孙膑的吉祥物,帮田忌赛马,孙膑敲开了命运之门;马陵一战,孙膑的人生达到了顶峰。
  阳谋的胜利带来的是阴谋的黑手,这个结局孙膑预见到了,但他的老搭档田忌却没有这样的政治觉悟,等待他们俩的是一个不完美的结局。
  不完美的结局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绝大多数人只知道孙膑的风光时刻,而忽略了他风光之后的一段灰色岁月。从根本上讲,人生没有大团圆,不是此处有缺陷,就是彼处有遗憾。这种情况,连半人半神的希腊英雄奥德修斯都不能幸免。咆哮战场的奥德修斯攻克坚城特洛伊之后,回到家中却发现自己的妻子生活在求婚者和谣言的包围之中,害得荷马老先生在写完了回肠荡气的《伊利亚特》之后,不得不再以相当的篇幅来讲述一个由阴谋、爱情和复仇交织而成的《奥德赛》。
  在回家的路上,齐军因得了胜仗,全军上下,喜气洋洋,敲锣打鼓地向临淄返回。田忌、田盼都在兴头之上。只有孙膑一个人闷闷不乐。田忌问孙膑为什么不高兴。
  孙膑却反问田忌:“将军对干大事有信心吗?”
  田忌道:“愿闻其详。”
  孙膑道:“将军最好全副武装地返回齐国,分派疲惫老弱的士兵来把守‘主’这个地方。‘主’地道路狭窄,车辆只能依次通行,碰撞摩擦而过。即便老弱士兵在此防守,也能以一当十,以十当百,以百当千。将军背靠太山,左有济水,右有距防,然后率精兵劲旅直抵高宛,只需一支轻兵就可以冲进临淄的雍门。如此,将军便可将齐君控制于掌,而成侯邹忌必定逃跑。否则,将军就回不了齐国。”
  这个计划太大胆,太超前,完全出乎田忌的意料。田忌道:“有这个必要吗?何况同是忌字辈,成侯邹忌为什么要陷害我呢?”
  田忌不听孙膑的建议,往国内走去。待在国内的邹忌听说田忌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对魏的大胜,眼睛有点发红,酸水开始溢出,便把当初给他出主意的公孙闳找来,道:“田忌不但没有战死沙场,还取得了完胜,回国之后,必然会加官晋爵,他的地位就会超过我,这该怎么办?”
  公孙闳道:“此事好办,交给我好了,我管保田忌进不了临淄大门。”公孙闳找了个嗓门大,咋咋呼呼的下人拿着10两金子到大街上找人算命。那人来到街上找了个支桌算卦的,把10两金子往卦桌上一放,大声嚷道:“我是田忌的下人,我家主人为齐国出征,三战三胜,震动九州,想成就大事,烦劳你算一下能不能成功。”算卦先生看见桌子上的10两金子,眼睛睁得老大,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巨额预测费用。按照预测业内的不成文规则:怎样赚钱就怎样算。算卦先生本想假装算卦然后装模作样地告诉对方:卦象大吉,大事可成,再把10两金子揽入怀中,从此销声匿迹。这样做对算卦先生来说是件轻松容易的事情,因为算卦是个很专业的事情,预测者和预测师之间存在着严重的信息不对称。
  但是,算卦先生转念一想又发现这里面另有商机,只要略施小计将会得到更多金子,并且还有官府的表彰,可谓名利双收,对自己以后的预测事业发展好处多多。这个买卖做起来很简单。算卦先生稳住下人之后,回头就向官府报了警。官府一听田忌竟然要造反,便派人将那个下人抓起来扭送到了齐威王面前。那个下人在齐威王面前按照事先安排一五一十将田忌的造反动向向齐威王作了汇报。齐威王听后没有立即表态,但还是给算卦先生以重赏。
  这个风波被还在途中的田忌听到了,此时田忌已经解散了齐军,只率领本部人马往临淄赶路。齐国的行政结构比较特殊,其他国家已经纷纷实行郡县制,而齐国依然沿用齐桓公时代管仲制定的五都制。全国被划分成五块地方,每一块地方为一都,都既是行政单位也是军区,对外作战时齐王任命将领将五都兵士召集起来统一行动,战罢归国之后,五都兵再各回本部。
  这个消息让田忌很是担心。阴谋虽然弱智,齐威王虽然英明,但所涉及的问题过于敏感,齐威王“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漏掉一个”的可能性不是没有。齐威王虽然没有明确表态,但是事情无疑对田忌是不利的,一旦入临淄,便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田忌此刻非常后悔当初不听孙膑的话,但事已至此,后悔是没有用的,最后田忌决定率领仅剩的一点儿兵马冒险进攻临淄。但是,田忌的部队到了临淄发现齐威王早有防范,临淄城大门紧闭,城上士兵严阵以待,四方的勤王军队也已经开拔。田忌见谋反罪名已经成立而又无成功的可能,只好和孙膑一起向楚国方向逃去。
  战争中的英雄本应该享受风风光光的凯旋仪式,结果却是不光彩地逃离故国。历史中总是充满了这样的讽刺。然而这个讽刺还没有结束。
  田忌和孙膑走后邹忌独掌齐国的大权。田忌和孙膑由于他们的才能和英明在楚国赢得了楚威王的尊重,邹忌非常担心田忌借助楚国的力量再重返齐国政坛,对自己的地位形成威胁,故意将齐楚之间的双边关系搞得非常僵硬,同时派出杜赫当说客以保证田孙二人永久地留在楚国。
  杜赫的口才是一流的,来到楚国便对楚王阐明了利害关系:“邹忌之所以故意不和贵国搞好双边关系是担心大王把邹忌的政敌田忌、孙膑二人送回齐国。我有一个让二忌都感激您的办法。大王不如给田忌一块地方养老,以表明不打算让田忌返回齐国。邹忌便会由此感激大王,田忌也会感激大王为他解决了住房问题。”
  楚威王果真按着杜赫的说法去做了。
  公元前333年,邹忌已经死去多年,齐威王也死了,继位的齐宣王知道了田忌和孙膑被诬陷的真相,把他们从楚国召回,而这时两人都已经是两鬓斑白的老人。回国之后的孙膑开始伴着青灯写他那部光耀百世的《孙膑兵法》。
  庞涓、孙膑的故事写到这里才算完整,虽然并不完美。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魏国就是第一个死在沙滩上的霸主。但魏国不是被别人推在沙滩上,而是自己爬到了沙滩上,本来它有许多种活法,但魏国的几代君臣偏偏执著地往死地挺进。
  魏国的自然条件我在前面已经分析过了。优势是土地肥沃,人口密集,知识密集,人才密集。劣势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前进的策略是合理地选择盟友,最好能开发一块安全的根据地。核心是重视人才。
  魏文侯的对内对外政策堪称魏国政策的范本,对内重视人才,通过改革发展经济和军事,对外联合赵、韩,对齐、楚、秦三国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但魏文侯一死,魏武侯、魏惠王开始抛弃这个政策,具体表现是:一、人才流失,商鞅去秦,孙膑奔齐。二、同盟瓦解,与赵韩交恶。三、外交运作不得要领,导致四面受敌。
  魏国的政治制度延续了华夏政治的传统,贵族势力非常强大。在魏文侯的变法之下,一些贵族失势了,另一些贵族通过自我改造,很好地适应了时代的发展,参与到了魏国的建设当中,实际上魏文侯将贵族势力和平民势力一碗水端平,能者上,庸者下。但贵族势力和平民势力毕竟是互相排斥的两股政治力量,和平共处是暂时的,明争暗斗是永恒的。他们之间的斗争贯穿魏国称霸时期的始终,在魏国始终没有出现过一种势力独大的情况。魏文侯的成功在于能够很好地平衡这两种力量,使之共同为魏国服务。魏武侯、魏惠王无法做到这一点,不是倒向贵族,就是倒向平民。倒向贵族时,平民出身的人才流失,倒向平民时,贵族图谋不轨。魏国始终没有形成像后来秦国那样的以平民人才为主的制度。
  魏国强大的时候本来有三条道路可以选择。
  上计为向西发展,吞并秦国,占据关中,如此则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可惜这个策略太务实,太没有轰动效应,为虚荣的魏君所不取。
  中计是魏国继续结好赵、韩,三家联手出击,将秦、楚、齐击破之后,再解决内部问题。由于魏国最强,最后的胜利将属于魏国。但这个策略的注意点是魏国在分赃时要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务必保持三家的团结。可惜贪婪的魏君根本舍不得放弃一点既得利益,无视赵、韩两国的需求,最后导致三家破裂,因卫国而起的几场战争便是最好的例子。
  下计是魏国远交近攻,对外怀柔秦、楚、齐,然后关起门来一心收拾韩、赵,吞并韩、赵之后,魏国势力剧增,对秦、楚、齐三国将形成压倒性的优势,获得最后胜利的概率将大增。但骄傲的魏君不愿降低姿态结好秦、楚、齐。
  另外,魏国的对外战争中还能看见春秋战争的影子:过分地追求霸主形象,而忽视了土地城市的得失。只要对方告饶,魏国一般就会住手。
  最后的结果是,周围所有的国家都对魏国产生了敌意,并联手将魏国的霸主地位推翻。
第七章 纵横恩仇
  降身相求
  有一个人,当魏国如日中天,与四方鏖战不息的时候,他默默无闻;当魏国霸权失落,威风扫地的时候,他才抛头露面,收拾残局。
  这个人就是惠施。他在学术界的名声同样响亮。
  惠施是宋国人,在宋国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代。他有个好朋友叫庄子,庄子是道家学说的创始人,他的学术成就一大半是在与惠施的辩论中获得的。年轻的时候,两个快乐的青年像所有未出茅庐的学生一样经常在一起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不同的是,庄子安于此道,专于清谈。而惠施跃跃欲试,总想在社会实践中搞出点名堂。这种追求上的差异导致的结果是惠施在辩论上总吃庄子的亏。庄子有许多种手段将惠施驳倒,既可以当头一棒,也可以釜底抽薪,还可以偷梁换柱。不过惠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他认为在学术的小舞台上我可能不如你庄子,如果换到天下的大舞台上,你就不是我的对手。但令惠施失望的是,庄子并不想在天下的大舞台上与惠施对决,只想在学术的小舞台上一辈子压着惠施,并且立下志向终身不仕,所以惠施只好一个人跑他的路。
  从邻国魏国那里传来一个消息,魏国的相位出现空缺。这个消息令惠施欣喜若狂,他认为机会来到,便收拾行李,离开学术的象牙塔到魏国谋求发展。
  惠施由于心情激动,走起路来也格外加紧,在通往大梁的路上遇到一条河,正好迎面过来一位摆渡的船家。惠施不由分说迈步往小船上踏去,由于平时学习负担重,身体没有得到很好的锻炼,这个跨步急停的动作完成得并不利索,最后的结果是落入水中。书呆子惠施虽然经常和庄子讨论什么上善若水,但真正落入水中才发现,水也不是一种善良的物质,也就是说水严重地破坏了他的呼吸节奏并毫不留情地冲进了他本来用于呼吸的肺泡。书呆子的窘迫形象总能为劳动人民带来欢乐,船家很乐意在一旁欣赏惠施的狼狈相,不过最后还是用竹竿把他从水中捞起。
  惠施和那些纸糊的、装相的知识分子之间的差别是学问不但占据了他的头脑,而且浸入了他的灵魂,能够配得上冷酷到底这个形容词。惠施爬上小船后,船夫仍然不忘奚落他几句:“你干什么这么慌慌张张?”惠施道:“魏国缺少政府首脑,我急着去填补这个空缺。”船夫一阵好笑,道:“你在船上都玩不明白,没有我你早就被淹死了,怎么能够搞明白国家大事。”惠施昂起滴水的头颅,带着百分之一百的严肃道:“在船上,你比我强。至于说安邦治国,你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只懵懵懂懂的哈巴狗。”至于说完这些之后,船夫是不是又将惠施推进水里让他体会一把人不如狗的感觉已经不重要。反正最后惠施安全地到达了他梦寐以求的魏国并顺利谋得相位。从一介平民到相国相差悬殊,如果时机方便,准备充分,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碰巧这两个条件惠施都具备:处于乱世,到处都是机会;经历过严格的思维训练,惠施满脑袋装满了方法和方法论,满嘴尽是雄辩,诡辩,这就是他扬名立万的利器。事实证明,惠施给自己的人生定位是正确的,政坛才是他的T型台。
  由一个小故事可见惠施雄辩的一斑。魏国强大的时候在泗水之上有个随从国叫邹国,邹国有个大臣叫田驷,田驷由于招摇撞骗得罪了邹君,邹君要杀田驷。田驷非常害怕,流窜到魏国向惠施求救。同道中人,哪有不救之理?惠施来到邹国,对邹君道:“假如有人闭着一只眼睛来见阁下,会怎么样?”
  邹君道:“那是对我不恭敬,我一定要杀。”
  惠施将概念轻轻地一换,道:“那瞎子两只眼睛都闭着,阁下为什么不杀他。”
  邹君道:“人家那是生理缺陷,不能强求,我国的传统是尊重残疾人。”
  惠施道:“田驷就是这样的残疾人,不是生理的,而是心理的残疾。他向东骗了齐国,向南骗了楚国,在国内又骗了阁下,哪有这样不开眼的人,这充分证明他是个瞎子。按照贵国的传统是不是应该得到赦免?”
  邹君一想也对,最后竟然放过了田驷。
  惠施因主张世界和平,在魏国四处征战的时期并不得用,虽然也混到了较高的位置但并无建树。当魏国失势,四面挨打,需要和平的时候,惠施从幕后走向了前台。对此不应该强求,惠施虽然不善于纵横捭阖的大国外交,但却精通委曲求全的弱国外交。
  马陵之战魏惠王栽了个大跟头,老头子一怒之下要倾魏国之兵找齐国玩命,找惠施问计。惠施回道:“不行啊,大王。我听说当大哥的人都必须按照客观规律办事,得讲求策略技巧,连阿Q都教育我们说要先估量了对手再决定该不该下手。但您要干的事情就比较离谱。大王先惹毛了赵国,又得罪了齐国,现在国家守备空虚,还想和齐国血拼,明显是要被人家集体修理。为今之计,大王不如向自己学习。”
  魏惠王道:“向我自己学习什么?我一向如此。”
  惠施道:“有句老话告诉我们说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敢问大王您从哪里跌倒的?”
  魏惠王不好意思地说:“唉,都是那顶王冠惹的,自从脑袋上扣上王冠我就感觉我的身子有点轻飘飘,看谁都想揍,结果没有控制好,得罪人太多了,弄得被大伙揍得很惨。”
  惠施道:“其实不怪大王,王冠那东西扣谁脑袋上谁都轻飘飘。我的意思是说大王不是想向齐国报仇吗?不如明天也送齐威王一顶王冠,然后私下和楚国搞统一战线,楚威王是个名利狂,必然要找齐国算账,齐楚两国打起来,大王就没事偷着乐吧。”
  魏惠王一听好主意,派人送消息给齐威王,“大哥我好崇拜你,是不是该称王啦,我将是你永远的小弟。”收到来自魏国的消息和重礼的是齐威王的弟弟相国田婴,他一听要当王弟,当即答应了魏国的提议,但是大臣战丑不同意,道:“假如齐国没有战胜魏国领着魏国出去混,一定能够打败楚国。现在的情况是齐国已经打败了魏国,这样的功绩连秦楚都甘拜下风,大家都认为齐国应该歇歇手。而现在战胜了魏国,魏国不会真心实意地跟齐国混,如果现在称王,必定会深深地刺伤楚威王好名的敏感神经。他认为王越少越好,最好就他一家。因此必将为难齐国。”
  田婴吃了魏国好处,使劲帮着魏国劝齐威王称王。公元前326年魏惠王联合差点被自己灭了国的韩宣惠王短衣襟、小打扮主动登门求齐威王称王。齐威王本不想这么早称王,但架不住魏惠王的苦苦哀求和连连马屁,也有点心痒痒。公元前324年,魏惠王又领着一帮小弟求齐威王称王,这回竟然穿着囚犯的衣服,而且马屁拍得更响。这是有原因的,魏惠王当大哥接近30年,什么花样的马屁没有听过,惠施的策略稳定了他的心态。如果心态不是问题,魏惠王拍起马屁来得心应手。齐威王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称王就称王!”齐威王和魏惠王就在徐州这里互相称王了,就这样战国时代又多了一个王。这次事件,历史学家称之为“徐州相王”。相王之后,魏国还送来了公子鸣做人质,后来,齐国的田需到魏国为相。
  惠施的把戏引起了齐国一位明日之星的诘难,此人就是匡章,虽然司马迁没有给他立传,但他绝对可以算得上是那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此刻他所进行的只不过是与惠施一次并不友好的学术讨论。
  匡章问惠施,道:“阁下的学术不是主张去除尊贵,现在又让我们齐国的国君称王,是什么意思?”
  惠施没有正面回答,一如既往地从设譬引喻开始,“假如有只恶狼跟上了一名屠夫,看样子是要吃他,而屠夫的担里有些剩肉,该怎么办?”
  匡章道:“这有何难,两只狼的问题你得去问后世蒲松龄,但一只狼的问题好办,把肉扔给狼,屠夫就能脱险。”
  惠施道:“对啊,对啊。人命关天,猪肉不值多少钱。以猪肉换人肉有什么不可?”
  匡章道:“那齐王为什么在不停地用兵啊?”
  惠施道:“很明显,人家想称王嘛!尊齐王为王可以保住魏国老百姓的生命,好比以猪肉换人肉。要以人为本嘛!”
  果然不出惠施所料,齐威王一旦称王,敌意就聚集在齐国身上,赵国力小,采取守势,在与魏国、齐国的边界线上筑起了长城。楚国势大,亲自率领大军来攻徐州,将齐将申缚的军队打得大败。
  惠施的计谋得逞了,威望也升到了制高点,魏惠王亲切地称呼他为“仲父”(基本上类似于干爹),并且计划将王位禅让于他。但是……
  纷纷出镜
  公元前323年,惠施策划徐州相王活动获得成功,威望升至最高点,但西线的战事很快就让他高兴不起来了。
  商鞅的那套非物质遗产被继位的秦惠文王(太子驷)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秦国沿着商鞅变法的足迹走上了军国主义的快车道。随着魏国霸业的终结,秦国露出了峥嵘的头角,并掀起了一波对外扩张的狂潮,首当其冲遭受兵祸的当然是魏国。有意思的是这次扩张的具体执行者竟然是个魏国人,他就是公孙衍。在那个年代里,一个魏国人去秦国求发展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国家只是王公贵族的国家。对于老百姓和布衣之士而言,国家好比现在的公司,求发展是当务之急,跳槽也就算不了什么。对此不能用现代人爱国主义的眼光对待。
  公孙衍是魏国与秦国交界的阴晋人(就是公元前389年,吴起以7万武卒打败50万秦军的地方,今陕西华阴东),他的大名因组织合纵对抗强秦而彪炳史册,和张仪一起被评为当时最伟大的男人。但公孙衍刚出道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军事将领。
  公元前333年,公孙衍成为秦国的大良造,随即引秦兵向魏国发起了进攻。魏国抵挡不住。就于第二年把公孙衍的家乡阴晋送给了秦国。“阴晋”这个名字有太多的魏国味道,秦国把它更名为带有秦国色彩的“宁秦”。但是,公孙衍并不因家乡回到所效力的国家就停手,依然对魏国照攻不误,历经前后两年的辛苦奋战,终于消灭了魏国西部方面军,共计斩首8万,主帅龙贾也成为秦兵的俘虏。魏国用于阻挡秦国东进的长城成了秦国的内墙。
  经此一役,魏国防守上郡、西河两郡的主力损失殆尽,所以魏国干脆送顺水人情将西河郡送给秦国。但秦国依然不满足,从公元前330年到公元前329年,秦军又渡过黄河攻取曲沃(山西曲沃)、焦(今河南三门峡以西)、汾阴(今山西万荣西南)和皮氏(今山西河津东)四块地方,作为下一步继续向东挺进的据点。
  当公孙衍在肆意蹂躏魏国的时候,他一生最大的敌人张仪还在楚国蹭吃蹭喝。张仪本来也是魏国人,而且出身于食肉阶层,只是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家族已经没落,无法为他提供上升的台阶。张仪不得不像个布衣一样从社会底层爬起,这虽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也是他的大幸。有迹象表明,他在某个大学里系统地学习过修辞学,学成之后,便四处周游,寻求发展的平台。张仪的口才着实厉害,他征服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他的妻子,以后就没有再取得其他进展,这是在楚国的事情。小两口儿弄了个房子过起了居家生活,经济来源靠的是张仪在楚相昭阳那里当门客。
  门客这个职业比较特殊,没有具体事务,基本上和老板身边的漂亮女秘书性质一样,装点门面是他们存在的意义。但这个职业对人才素质的要求也不低,首先必须具备一定学历,有点名气更佳,其次必须善于吹牛拍马。也许是张仪过分专注于他的工作,在吹牛拍马的场合抢了别的门客的风头,引起了他们的嫉妒。也许是张仪在混吃混喝的时候过于不含蓄,破坏了一个门客本应该具备的谦谦君子形象,败坏了自己的名声。最终的结果是,门客们准备合伙修理他一顿。
  很快这个机会就来了。一次,楚相昭阳在举办宴会的时候,突然发现挂在腰间的宝玉丢了。门客们一听就慌张了,四处帮着寻找,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昭阳便怀疑有人趁人多的时候下手偷走了。门客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把目光会聚到了张仪身上。张仪还纳闷呢,你看我干啥?怎么你也看我?你们都看我干啥?有门客道:“张仪你就主动认了吧。你那点偷鸡摸狗的爱好谁还不知道啊!”昭阳一看真相已经大白,这点小事在自己家解决就可以了,按照规矩应该赏赐张仪100皮鞭。门客们露出得意的微笑,一拥而上将张仪摁倒在地。随着皮鞭的纷飞,鲜血渐渐渗透出来,门客们轮班在他身上享受着报复的快感。张仪咬着牙上完了人生的第一堂课。张仪之所以不喊叫并不是不疼,也不是想充好汉,而是有其目的。
  血肉模糊的张仪被下人抬到家里,可怜的妻子被吓坏了,悲愤地说道:“你要不是仗着读过几天书爱耍嘴皮,怎么会有今天的耻辱。”张仪说道:“看看我的舌头还在不在?”原来张仪在挨皮鞭的时候,之所以咬牙挺着,是为了保护舌头,以防张口喊叫的时候皮鞭将舌头打伤。
  如果在平时,妻子一定会骂一句:“色鬼!竟想骗我和你亲嘴。”但今天见张仪神色严肃,想必其中另有缘由,便弯下腰去,仔细地观察了一番张仪的舌头,发现上面除了还没有来得及咽下的虾皮、蟹肉之外,一切正常,同时也发现张仪的舌头细长灵活,柔韧动感,似乎蕴涵着无穷的能量,一动就可以倾国倾城。妻子笑着说:“舌头完好无损,和你亲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张仪这才把心放下,说了一句:“Enough!”(足够)然后就昏迷过去。
  楚国已经待不下去了,张仪不得不面对何去何从的问题。西边的秦国引起了他的注意。从宏观来讲,秦国不拘一格的用人政策,强大的政治生命力,不可限量的将来是有识之士建功立业的最佳舞台。从微观来讲,秦国目前正在大张旗鼓地盯着魏国狠打,虽然取得了不错的战绩,但危险已经在暗暗地形成。长此以往,魏国必然会死心塌地地投入齐国或者楚国的怀抱以求自保,秦国接下来就会面对魏齐或者魏楚的强大联盟,这是秦国不想看到的,否则商鞅变法打下的基础就会在与对手的硬碰硬中消耗殆尽。
  经过这么一分析,张仪看出了自己的事业切入点,那就是因宏观的优越而选择秦国,因微观上的缺陷而改变秦国,简单来说就是“爱他,但又改变他”。于是张仪决定加入西漂一族,去咸阳闯天下。
  妻子虽然不理解张仪的思想,但完全支持张仪的决定,因为她相信张仪将会是一个伟大的人物。两人收拾了一下行李,便踏上了向西的征程,临走前张仪对着楚国的山河大吼一声:“楚国,我还会回来的。”这句话在楚国的山水之间回荡,张仪头也不回。
  路经东周地盘,有个叫昭文君的富户发现张仪不同凡响,便资助了他一笔费用。在剧烈竞争的年代,要想在历史上留下大名,光靠金钱是不行的,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行的。没有钱,在咸阳最起码的吃穿住行如何保证?社交活动费用从何而来?这笔钱正好解决了这些问题,张仪千恩万谢之后,继续向西而行。
  张仪VS公孙衍
  张仪见到秦惠王的那一年是公元前329年。张仪的到来对秦惠王而言不次于一场华美的风暴,在此之前秦国领导人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将舌头运用得如此完美。商鞅的冷酷严峻他们领教过,公孙衍的直截了当他们见识过,而像张仪这种流氓气质四射的天才还是第一次踏到秦国的土地上。很快秦惠王就被张仪华丽的口才将心掏走,便拜他为客卿(外籍顾问)。
  无论张仪说了些什么,但他知道在注重实效的秦国光说不练是不行的。命运女神马上就给了张仪一个展示才华的机会。
  这一年,楚威王逝世,他的儿子楚怀王继承王位。趁着楚国忙于内事的时候,魏国派兵攻打楚国的陉山(今河南漯河东)。两军战斗得非常激烈,看样子魏国无法将陉山一口吃下。作为一个国际活动家,这个事件引起张仪的兴趣,不过他并不关心魏楚谁赢谁输,他只关心能不能为秦国谋点利益。突然他想到了什么。
  原来魏国虽然去年已经同意将西河割给秦国,但迟迟不予交付,魏惠王仍然心存幻想。张仪对秦惠王道:“我有个主意,可以让秦国轻松获得西河之地。”
  秦惠王听惯了外来大臣说:请秦王给我一支军队,我将为秦国攻取某地。一听张仪这么说,便来了兴趣,道:“什么主意?快快讲来。”
  张仪道:“获取西河的秘密就在魏国的士兵身上。秦王不如将在皮氏抓获的那些魏国士兵和装备还给魏国,并在舆论上支持魏国的对外作战行动,这样魏国就会加倍努力地去攻打楚国。魏国获胜之时也是它疲惫之际,此时秦王再提及西河的交接问题,魏国不答应也得答应。”
  秦惠王听完之后,连连称妙,授予张仪全权去办理这件事情。张仪并没有把以后将要实行的外交政策全盘告诉秦惠王,因为那个政策超出常人的理解能力之外,尤其是在还没有取得任何业绩的情况下,所以张仪在这里玩了个小小的花招。其实秦国即便不资助魏国,魏国照样会打得更疲惫,秦国照样可以轻松地获得西河。张仪这样做是为以后的联魏政策做准备。
  果然,魏国攻下陉山之后,乖乖地向秦国献出了西河,到目前为止,魏国在黄河以西仅剩上郡一块土地,但很快这块土地也怕保不住。
  公元前328年,张仪亲自出马,与公子华联手攻下了魏国的蒲阳(山西隰县),但随即张仪又主张将蒲阳还给魏国。这个主张多多少少引起了秦国决策层的不解,不过秦惠王已经领教了张仪如何给魏国一小点利益为秦国换取更大利益的本事,也就同意了。张仪又向秦惠王要了一个儿子准备送往魏国做人质。
  张仪跑到魏国对魏惠王说:“我们秦王对魏国够意思吧。你也要对得起我们秦王哟。”魏惠王想想也对,干脆把眼看守不住的上郡送给秦国,落得个顺水人情。
  张仪由于这项业绩,在秦国更加发红。为了表彰这个外籍人士的卓越贡献,秦惠王特地从山东地区引进相国一职罩在了张仪的头上,这样张仪就成了秦国的第一任相国。
  张仪的脑力似乎是无穷的,忙于外事的同时,还时刻不忘敲打朝廷内部的竞争对手。张仪向世人展示了什么叫内战内行,外战也不外行。
  风光一时的公孙衍因张仪的到来而光芒不再,相比他的强夺,秦惠王更喜欢张仪的巧取。公孙衍见自己慢慢被冷落,很伤自尊地离开了秦国回到魏国。
  公孙衍没有理由不气愤,本来在秦国他曾经是聚光灯下的男主角,媒体的焦点人物。仅仅由于张仪的到来,他的事业急转直下,到最后只有坐冷板凳的份儿。自此以后公孙衍将张仪当做人生的死敌。公孙衍选择在魏国发展并不是对魏国的忠诚,而是想借助魏国的力量与张仪斗争,如果这个魏国不行,公孙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个魏国。像魏国一样的国家在他眼中只是用来与张仪斗争的工具。
  公孙衍对张仪的愤恨,不仅仅是对张仪个人,更是对张仪的事业。张仪采用连横,公孙衍偏偏放弃容易操作的连横,而选择较难操作的合纵。战国的这段时期因这两个人的斗争而变得精彩纷呈。
  张仪赶跑了公孙衍之后,为了进一步巩固与魏国的关系,于公元前327年,把焦、曲沃及皮氏还给了魏国(其实这些地方本来就是魏国的)。张仪暗示魏惠王:“我们秦王如此大方,你是不是该有所表示。”魏惠王心领神会。张仪跑回秦国后开始策划他的造王活动。秦惠王为张仪创立了相国一职,张仪便要回馈秦惠王一个王的称号。此前的秦惠王并不是王,后来称王之后写历史的人为了称呼起来方便,统一称他为秦惠王,不然“秦君”、“秦惠王”叫起来比较乱套。
  公元前326年,秦惠王为了庆祝近些年来取得的伟大成就,举办了一次规模空前的庆祝活动,称为“腊祭”。在聚会中,秦惠王首先代表秦国人民和政府向保佑秦国粮食丰产的神灵献上了丰盛的祭品,并发表了重要的讲话。之后,群众性的狂欢将聚会推向高潮,来自秦国各地的文艺表演队纷纷登台亮相,老百姓载歌载舞,歌颂秦国的伟大,领袖的英明。此次大会获得了秦国媒体的高度评价,一致认为这是一次成功的大会,胜利的大会,与民同乐的大会,凝聚人心的大会,鼓舞士气的大会,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会。秦惠王看了媒体的报道,说了一句话:“真他妈一群饭桶,什么都说了,就是不说老子想称王。”
  看来秦惠王还得加把力气继续搞点活动。他又来到黄河的龙门渡口(就是现在的山西省河津市)。这个龙门可不得了,不但是名胜古迹,还是一个神圣的地方。据说龙门为大禹王所凿,在龙门之前的黄河,狭窄逼仄,狂放彪悍,一过龙门就畅快淋漓,大气恢弘,而且两岸峭壁对峙,真的像两扇门一样。由于这个缘故引来了许多喜欢极限运动的鲤鱼,据当地人讲鲤鱼如果越过龙门就会化为大龙。
  秦惠王在这里搞集会是有象征意义的,是在向世人宣告,秦国已经破茧成蝶,将要进入新时代。那天的集会引来了许多鲤鱼的热情捧场,纷纷向人们展示它们最拿手的拔杆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搞得场面很是壮观。
  秦惠王不顾身体疲劳,又驱船来到黄河上游,也就是西河郡和上郡所在的地方。在那里又和当地的少数民族部落首领举行了一次聚会。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秦惠王发下请帖邀请各部首领明年一定届时参加他的称王仪式。这场聚会在欢呼声中结束。秦国的媒体这次总算开始铺天盖地地为秦惠王称王造势。
  公元前325年,秦惠王的称王大会如期举行。提前获得暗示的魏惠王不但来了,而且带来了一个伙伴———称王不久的韩宣王,周围的少数民族首领也都来了,秦惠王很有面子。大会总共分为四部分:第一部分,秦惠王称王。第二部分,秦惠王对魏惠王和韩宣王表示认可。第三部分,三王同乘一车检阅仪仗队。第四部分,切磋酒文化。关于第三部分,有个细节不得不提,三王同乘一车时,韩宣王和魏惠王负责开车,秦惠王负责向仪仗队问候。
  此次称王具有双重意义,不但让秦惠王脸面有光,而且还巩固了秦国对韩国、魏国的连横关系。
  张仪忙完外战又开始忙内战。同行相忌,同在秦国发展的职业说客陈轸引起了张仪的不满。有一次,陈轸代表秦国刚出使楚国回来,张仪抓紧机会跑到秦惠王面前道:“请大王留心陈轸那个家伙,他经常把秦国的国家机密泄露给楚国。我不能和这样的家伙共事,如果他还要去楚国的话,请大王杀了他。”
  秦惠王也不傻,虽然尽量给张仪展示口才的机会,但是非常有主心骨,断起大事来一点都不糊涂,对张仪口才的极限和偏差能灵敏地察觉到。
  秦惠王找来陈轸问道:“先生要去哪,只管和我说,我将给你配备专车。”
  陈轸道:“臣哪都不去,要去就去楚国。”
  秦惠王道:“张仪说你要去楚国,我也认为你要去楚国,难道除了楚国,先生就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
  陈轸道:“臣出去办事,只能去楚国,这是大王的意思,也是相国的意思。我秉承您二位的意思出使楚国,不是正好和楚国划清界限了吗?比方说,楚国有个阔佬,有原配夫人,后来又讨了个小老婆。阔佬年纪大了,性功能下降得厉害。有个花花公子就想勾引他的大老婆,结果被骂得狗血喷头,后来又勾引他的小老婆,没多久就得手了。后来阔佬死了,有人就问花花公子,‘假如让你选择,你会选择哪个当你的老婆?’花花公子道:‘当然是大老婆了。’那人接着问:‘你勾引人家的时候,大老婆骂了你,小老婆却给你带来了快乐,你为什么却娶大老婆而不要小老婆呢?’花花公子道:‘男人的心思你还不知道吗?谁都希望别人的老婆是荡妇,自己的老婆守身如玉。’”
  陈轸接着说:“大王您是知道的,楚怀王是个明君,昭阳是贤臣,如果我是那种不三不四的大臣,他们是不会收留我的。我也没有办法和楚国人打交道。我屡次能顺利地完成外交任务,可见我并没有像某些人说的那样泄露了国家机密。”
  陈轸的话扳回了一局,又重新获得了秦惠王的信任,但是不要忘了想置他于死地的人是位置比他高,功劳比他大,比他更得宠的张仪。陈轸想了想还是干脆逃离秦国的好,唯一的去处当然也只有楚国了。这已经证明陈轸在秦惠王面前讲的那段话是诡辩。至于陈轸为什么能留在楚国,估计他向楚王讲了一段类似的话。
  陈轸离开了秦国,张仪笑了,他笑得好灿烂。曾经是公孙衍、陈轸联手控制的秦国外交政策,现在张仪一个人说了算。但是张仪请你别笑得太早,他们是会报复的。
  公孙衍在魏国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被魏惠王任命为将。战国期间的金子总会发光的,就算你曾经为敌人做过事。那时的忠和后来的忠意义不一样。不是一棵树上吊死地忠于皇帝,忠于皇帝的儿子、孙子、子子孙孙的单方面的愚忠。而是忠于自己的人格,忠于自己的职业道德,非常像现在的商场上经常提到的雇佣兵精神,所以战国时代也可以称之为“雇佣兵”时代。
  公孙衍不久就在魏国获得了展示才华的机会。
  他对齐国的名将田盼道:“老兄,咱们俩都很久没有打胜仗了,是不是该搞点名堂?赵国新君(赵武灵王)刚继位,按照国际惯例咱们应该出兵问候一下。你代表齐国出5万兵,我代表魏国出5万兵,一起进攻赵国好不好?”
  田盼想了半天道:“不好吧,10万兵好像不够吧。”
  公孙衍道:“要用发展变化的眼光看问题。10万兵是不够,但要多了,咱们的大王也不一定能给。10万兵只是个开始,咱俩先领着去攻赵,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咱们的大王能不增兵吗?”
  于是公孙衍和田盼各引5万大军向赵发起攻击,田盼俘虏了赵将韩举,取得了平邑(今河北南乐西北)和新城,公孙衍也打败了赵将赵护。这是魏国的一次久违的胜利,虽然胜的对象是不甚强大的赵国,但魏惠王也要纪念一下,因而改元,重新以魏惠王元年开始。
  公孙衍联合齐国攻赵的胜利对秦国的连横政策造成了巨大的威胁。张仪亲自出马领兵冲出函谷关,毫不客气地攻取了魏国的陕。第二年张仪又和齐国、楚国的国君在齧桑(今江苏沛县西南)开了个会。在会上,张仪宣布魏国是秦国之魏国,非齐楚之魏国,但秦国不介意齐楚也寻找自己的魏国。
  在当时,战国是个三极世界,三极分别是秦、齐、楚。张仪的声明,得到了齐楚的一致反对。原来齐楚两国都想控制魏国作为对抗其他强国的辅助力量。魏国已经沦落到被三强争抢的柔弱角色。张仪本想使秦国独占魏国,但是齐楚两国不答应,张仪也无可奈何,秦国还不敢同时得罪齐楚两个大国。张仪不光彩地回到秦国,这是张仪自从搞外交以来的第一次失败。
  在魏国的公孙衍听说张仪在齧桑失败之后来了精神头,张罗了一群中小国家,也准备搞称王运动。魏相惠施提醒公孙衍:“你搞五国相王我不反对,但是不要忘了我国的基本外交政策是结齐楚以抗秦。”所以公孙衍的相王运动和惠施的外交政策综合在一起就成了:五国齐心抱成团,联合齐楚以抗秦。看来当时秦、楚、齐虽然并列为三强,但秦国是强国中的强国。
  公元前322年,魏、韩、赵、燕、中山的国君开了个会,相互承认了王的资格。这一个仪式搞得也很隆重,但是公孙衍好像只记得张仪失败了一次,而忘了张仪为什么失败。张仪在齧桑的失败是由于忽视了齐楚对魏国的利益需求,同理可证齐楚也不会甘心做五国的靠山与秦国对抗,齐楚像秦国一样本身也对五国有利益需求,想把五国控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齐国的反应是借口中山国小,不承认它有称王资格,魏、赵、燕三国试图迫使中山废除王号。
  中山国曾经被魏文侯隔着赵国灭了,但在魏国忙于中原战争无暇北顾的时候又复国了,依然保持了中山人顽抗到底的脾气,面对齐国的威逼,中山国王就是不肯屈服,你们能称王,为什么我就不能称王?齐国碰了一鼻子灰。反倒是务实的赵武灵王自觉有名无实放弃了王的称号。
  楚国的反应是直接干涉魏国的内政。楚国想强迫魏国立亲楚的公子高为太子。公子高是魏国送给楚国的人质。为了配合这个行动,楚相昭阳率领雄兵进攻魏国的襄陵,将魏国打得大败。打完了魏国,昭阳觉得不过瘾,又要引兵进攻齐国,齐威王吓坏了,徐州之役齐国惨败,齐威王仍然记忆犹新。这时,正在齐国做客的陈轸告诉齐威王:“大王不要担忧,我有办法让楚国退兵。”
  陈轸来到楚营,见到了昭阳,道:“按照楚国惯例,军队统帅破军杀将之后有什么封赏?”
  昭阳道:“官拜上柱国。”
  陈轸道:“还有比上柱国更高的官职吗?”
  昭阳道:“那就只能说是令尹(相当于相国)。”
  陈轸道:“您现在已经官拜令尹,达到了楚国的最高职位,还费力打仗做什么?打个比方说,有个贵族有一坛酒想赏赐给他的门客,但是酒少人多,就定下规矩,谁先画好蛇,就将酒赏赐给谁。门客中的一个家伙出手极快,大概是画匠出身,不一会儿就将蛇画好了。画好之后,他看到周围的人才画了一半。为了故意显摆他的绘画水平,又给蛇添了四个小爪。画完之后,这家伙喊道:‘我先画好了!’然后举起酒准备喝,不想被第二个画好的门客抢去,道:‘咱们的规矩是画蛇,蛇是没有脚的,有脚的那是蜥蜴。对不起,应该我喝。’”
  陈轸接着道:“相国大人您现在就是在画蛇添足,本来您已经功德圆满,却要去冒险攻打齐国,胜利了也没有奖励,失败了却要名誉扫地。因此啊,您还是回楚国歇着去吧。”
  昭阳听从了陈轸的建议,领军返回楚国。
  秦国的反应也是直接发兵。秦军攻打魏国,攻占了魏国的曲沃(山西闻喜东北)和平周(今山西介休西)。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张仪和公孙衍同样是失败,但效果是不一样的。张仪的失败只是没有为秦国取得点什么,公孙衍的失败却让魏国失去许多。所以失败之后的张仪依然能保有秦惠王的信任,失败之后的公孙衍地位却岌岌可危,同样职位不保的还有公孙衍的黄金搭档惠施。
  不过张仪在秦惠王面前还是深刻检讨了自己的过失。张仪认为齐楚之所以不放手魏国是由于秦国没有对他们狠揍一顿,魏国之所以没有死心塌地跟定秦国是由于秦国单方面的攻击效果欠佳,继而张仪将他的连横策略又向前推进了一层,即:通过张仪兼任秦魏两相使秦魏形成铁杆联盟,然后秦国通过魏地枢纽进攻齐国和楚国。打败齐国和楚国,天下就将归秦国所有。
  秦惠王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武力护送张仪去魏国为相。这时的魏国政府笼罩在一片阴云之下。公孙衍和惠施折腾了半天,结果齐楚没有拉来,秦国还照打不误。魏国君臣正在犯愁的时候,张仪到了。张仪说着动听的话语,将魏国的失败归结于不老老实实跟在秦国后面,并保证只要魏国专心事秦可保边境无虞,说不定还能从对齐的战争中分一杯羹。魏相惠施反对张仪的主张,用他那特有的学术语气进行反驳,但是魏国君臣中一个支持他的都没有。惠施的口才失效了。形势倒向了张仪那边。
  在张仪喜气洋洋地换上魏相的官服的同时,惠施垂头丧气地脱掉了官服,换上农民的服饰准备逃离令人伤心的魏国。连以前当学者时的衣服都不穿了,为的是逃走方便。公孙衍也收拾行囊准备逃亡。
  惠施租了辆马车,匆匆忙忙一口气离开魏国,来到了以前打过交道的楚国。楚怀王一看著名学者,国际活动家,前魏国相国惠施来临,喜出望外,就要接纳惠施。一旁的大臣冯郝对楚怀王道:“大王不要忘了驱逐惠施的是张仪。目前秦楚关系并不算差,您这么接纳惠施不就等于得罪张仪吗?再说了,现在惠施的故国国君宋康公特别崇拜惠施,大王不如再送惠施点钱,让他去宋国发展。这样不但张仪会感激大王,惠施也会感激大王。”
  楚怀王听从了冯郝的建议,送惠施回老家去了。宋国现在的国君是宋康公剔成,也是一个值得一提的人物。公元前340年,剔成从他的老哥手中夺得君位。当政初期,励精图治,坚持走军事强国之路,小小宋国在对外作战中居然屡有斩获,竟从周围的赵、齐、楚手中夺得不少地盘。宋康公更出名的举动还在后面。不过惠施回到家乡之后,并没有为政府卖命,而是继续找庄子切磋学问。我们前面讲过,惠施在出道之前总是爱和庄子抬杠,但经历了一番人生历练之后,却发现彼此观点有许多可融合的地方。两人斗了一辈子嘴皮子,晚年却斗成了知音,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幸事。不提惠施和庄子泛舟游于江渚之上,回头说张仪。
  张仪赶跑了惠施和公孙衍之后,兼任魏国和秦国两国相国之职,一心推行连横政策。齐国和楚国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非常生气,准备兴兵教训魏国。张仪很紧张,担心齐楚联手将魏国抢去。雍沮对张仪道:“魏国之所以任命阁下为相,是由于相信您能使魏国免于战祸。但是今天看到的是,魏国由于任您为相,反倒招来了兵灾,这说明魏国的决策是失误的。”
  一向自命不凡的张仪这时也傻眼了:“那该怎么办啊?”
  雍沮道:“不用紧张,我有办法让齐楚的军队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雍沮分别来到齐威王和楚怀王面前,道:“大王可知张仪相魏之前和秦惠王有过什么约定吗?张仪对秦王说:‘大王如果让我去魏国为相,齐楚必然会攻魏国。魏国如果取得胜利,我在魏国的地位就会比较安稳。魏国如果失败,就会投入秦国的怀抱以寻求保护。’这就是张仪与秦王之间的秘密约定。齐楚两国如果进攻魏国,不就正着了张仪的道?”
  齐楚两国的国君果然没有进攻魏国,反倒是着了张仪的道。雍沮说了进攻魏国的两种可能,看似滴水不漏,其实漏了三分之一大的窟窿,战争的结果还有第三种可能:齐楚适当教训一下魏国,将其拉入自己的阵营。
  两个大王,四只眼睛竟被雍沮在眼皮底下欺骗。
  酝酿一年之后,公元前319年,秦国军队越过魏国进攻齐国。齐威王派出迎战的将领是前面提到的匡章。匡章率领齐军迎住秦军,没有马上斗在一起,而是搞起了阵前联欢。双方请客送礼,有来有往,搞得不亦乐乎。不过在与秦军士兵的接触中匡章可留着心眼,他熟悉了秦军军服的样式,也制作了一些让齐军士兵穿着偷偷混进了秦军内部。
  齐威王派在军中的特派员知道了这些情况之后,以为匡章要图谋不轨,马上回去向齐威王汇报。齐威王听到之后,沉吟不语。过了不久,又有另外的特派员回来报告匡章要造反,齐威王听后依然坚持沉默是金。很快第三个特派员又报告匡章马上就要造反,齐威王听后依然玩深沉。主管军队纪律的大臣不解地问齐威王:“这么多不同的人都反映匡章要造反,大王为什么不发兵向匡章进击。”齐威王道:“这么多人反映匡章造反,他还不反,正好说明他不会背叛寡人。”过了不久,第四个特派员回来报告说匡章取得大胜,打得秦军望风披靡,连秦王都不得不服软。齐威王乐了,大家伙问这到底是为什么。齐威王道:“匡章的母亲得罪了他的父亲,被他的父亲杀死埋在了马棚之下。我请匡章为将的时候向他许诺‘如果你能打败秦军,回来我帮你厚葬你的母亲’。匡章却对我说:‘臣不是埋葬不了母亲,是臣的父亲不让臣埋葬,如果我背着父亲埋葬了母亲,那不是欺骗父亲吗?’”
  齐威王接着说:“匡章都不会欺骗他死去的父亲,怎么会欺骗齐国人民的伟大父亲寡人我呢?”
  张仪主持的这次联魏攻齐运动以秦军的失败画上了句号。各国一看,貌似强大的秦国也有吃败仗的一天,遂产生了痛打落水狗之心。公孙衍见雪耻有望,也四处煽风点火,联络各国组织抗秦事宜。在各国的帮助下,公孙衍又回到了魏国,被魏惠王拜为相国。惠施也从宋国返回魏国,与他的黄金搭档公孙衍一起组织抗秦联盟。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张仪的舌头再也帮不了他的忙,只好打起背包返回秦国。命运的跷跷板抬起了公孙衍、惠施,压低了张仪。
  第一次合纵
  公元前320年,东方一霸齐威王永久地离开了人世,他度过了令人羡慕的一生,齐国在他的治理下脱胎换骨屹立于战国的东方,在临死之前还看到了齐国军队将秦国军队打得大败。其子齐宣王接班。国王去世,齐国人民笼罩在一片悲伤之中。白色成了齐国的主题色,这一年的雪下得特别大,饱受战火摧残的老百姓在寒冬中延续着如草芥般的生命。刚过年,年老体衰的魏惠王因病医治无效,终于撒手人寰,离开了这个忧愁多扰的世界,对他来说,生命的最后阶段已经是一种折磨,死亡是迟来的解脱。白色悲哀又从齐国转到了魏国。这个将魏国从巅峰拖到谷底的掌舵人带着无尽的愤懑和遗憾到了另一个世界。继承墙头草传统的是魏惠王的儿子魏襄王。
  魏襄王继承王位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死去的魏惠王埋葬。本来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准备出葬,但一场大雪又从天而降,雪厚得没到了牛的眼睛,许多房屋被大雪压塌,人们的生产生活为之停滞,又不知有多少生命被大雪吞噬。孝顺固执的魏襄王坚持要在既定日期出葬,由于道路不通,政府只好发动附近居民抢修栈道。老百姓的艰辛之状自不待言,群臣纷纷劝阻魏襄王择日再葬。魏襄王坚持道:“作为一个孝顺的儿子,不能因为人民困苦、国家开支不足就不举行先王的葬礼,这是严重违背先贤教导的事情。我要做孝子!我就是要做孝子!”
  群臣见劝解无效,只好偷偷地找相国公孙衍帮忙。公孙衍道:“我也帮不了你们,你们找惠施去吧,这是他擅长的领域。”
  惠施在大臣的请求之下,来到魏襄王面前道:“大王名为孝子,为什么不行孝子之实?”
  魏襄王一头雾水,道:“我为葬先王辛辛苦苦,你凭啥这么说我?”
  惠施神色凝重地道:“天意!”
  魏襄王不解地道:“天意?”
  惠施道:“上天降雪并非无缘无故,是先王的灵魂感动了上苍,所以才降下大雪,为的是能让先王多留恋几天故土,大王不可不察。况且,天气寒冷,尸体不会腐烂。”
  魏襄王这才作罢。
  公元前318年,忙碌一年的公孙衍终于组织起第一次合纵。(作者注:连横与合纵是战国时期常用的两种外交斗争模式。连横是指一大国联合若干小国对抗另一大国,合纵是众小国联合起来共同对抗大国。于是小国多处于中间地带,连横即是横向联合,合纵即是纵向合作。战国期间,东方诸侯共组织了六次合纵运动,分别为:公孙衍组织了两次,孟尝君组织了一次,苏秦组织了一次,信陵君组织了一次,庞煖组织了一次,这六次反秦同盟我将在以后一一介绍。)
  山东诸侯大多参加了合纵运动,由于楚国实力较强,且楚怀王资格比较老,所以被推举为盟主。各国军队纷纷向中原地区聚集,唯独缺少了齐国军队。齐宣王虽然积极帮助公孙衍搞反秦同盟,但并不想派出军队去攻打遥远的秦国。原来齐宣王有自己的小九九,他想趁着其他国家忙于攻秦的时候就近捞点便宜,特别是北方的燕国引起了他浓厚的兴趣,燕国的政治形势让他看到了齐军介入的希望。反秦运动在一开始就出现了不和谐的音符。
  为了配合这次攻秦的作战行动,公孙衍还在秦国的背后布下了一颗定时炸弹。炸药来自义渠,时间定在合纵军队与秦军交战的时候,具体的制作过程是这样的。
  义渠首领去魏国进行国事友好访问的时候,公孙衍对义渠首领道:“千山万水挡不住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这里有个大买卖不知道贵国有没有兴趣做?”
  义渠首领道:“什么大买卖?”
  公孙衍道:“阁下可知魏国因何而衰?”
  义渠首领道:“魏国因战而衰,错在同时与多个国家交手。”
  公孙衍叹一口气,道:“旁观者总是清。有了魏国的前车之鉴,秦国就知道该怎么办。秦国如果和山东六国作战便会交好贵国,如果和六国处于和平状态便会为难贵国。如果秦国交好贵国,这说明秦国正与山东六国作战,贵国可以趁火打劫,捞他一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切记!切记!”
  义渠首领道:“就按您说的办啦。”
  合纵军队聚集在函谷关前准备围攻秦国,齐国配合公孙衍将其他国家发动起来之后,自己却当了缩头乌龟。秦国国内也在积极备战,其中重要的一项工作是选取了几百个漂亮妹妹和上千匹好布向义渠首领送去,义渠首领见事情果真如公孙衍所言,便收下礼品,表面上答应与秦国保持和平友好关系,暗地里也开始积极备战,只等时机到来。
  秦国自以为怀柔了义渠,后花园可保无事,便派出大军开关延敌。五国联军并没有抱成一个拳头,赵国、魏国、韩国与秦国苦大仇深,在第一线坚持作战,楚国、燕国和秦国素无瓜葛,对攻秦兴趣不大,因此抱观望态度,楚怀王的带头作用尤其可恶。秦军向魏、赵、韩三家联军发动进攻,联军不敌,纷纷向后撤退,退到了修鱼(今河南原阳西南)。义渠一看秦国与联军战在一处,便兴兵向秦国发动进攻。秦国的边防军猝不及防,被义渠军在李帛(地名)杀得大败,更多的漂亮妹妹和布匹被义渠军抢走。
  秦军的边防军虽然吃了败仗,主力部队却不给五国面子,战斗欲望最强烈的魏、韩、赵三国一旦受挫,联军军心就更加动摇,比军心更动摇的是将心。魏国损失最大,野战部队损失了一半之多,魏襄王连忙派惠施去楚国找合纵长楚怀王商量议和之事。魏国不想单独议和,因为那样成本最大,不但要遭受秦国的盘剥还要承受同盟国的压力,所以想让楚怀王出面搞个集体议和。楚相国昭阳本想将惠施转送到秦国,让他直接向秦国表示议和。杜赫却阻止了昭阳的这个愚蠢的行动,道:“惠施从魏国而来,本来是希望楚国能首先提出议和,而楚国却将他送往秦国,这不是明摆着让秦国人认为魏国是真心议和,而楚国还想打吗?您不如表面上不听惠施的提议,悄悄地向秦国表达议和的意思。”
  昭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对惠施道:“曾经力挺攻秦的是魏国,如果魏国跟着楚国与秦国议和,好处将归楚国,吃亏的是魏国,您还是回去吧。”
  惠施回国之后,魏襄王的心情非常沉重,深刻体会到了弱国无外交的窘迫,现在魏国战也不是,和也不是。战,打不过秦军;和,要被楚国利用。
  杜赫又对昭阳道:“魏国为了打败秦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你现在让他们进退不得,一旦魏国投入齐国或者秦国的怀抱,该怎么办?到时楚国连一个盟友也没有。东边有越国的觊觎,北方无三晋的帮助,和齐国的关系还没有改善,又失去了秦国。不如趁着咱们没有和秦国开战,抢先一步议和,以便结好秦国。”
  楚国人的小算盘算得很明白,这下可苦了三晋的兵哥哥。秦军见联军士气为之夺,在樗里疾的指挥下像疯狗一样冲出函谷关,压向修鱼的三晋联军,一顿削瓜切菜,砍掉了三晋联军8.2万颗脑袋,秦军士兵拎着脑袋喜气洋洋地回国领赏,好像猎手捕到了猎物,或者农民获得了丰收,留下山东诸国瑟瑟发抖。
  战场形势严重影响了公孙衍在魏国的地位。魏襄王将战败的责任归咎于他,田需也与他处处为难。公孙衍有心再搞一次反秦同盟,但自身在国内的地位都不稳固,哪有精力再搞国际运动。公孙衍终于忍无可忍要与田需摊牌。公孙衍对魏襄王道:“我竭忠尽智,想让魏国重振雄风,但田需总是从中破坏,大王您又总是听他的,这样我就会一事无成。现在我与他必须有个了结,如果他侍奉大王,我就走。如果我侍奉大王,让他走。”
  魏襄王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就算我杀了他,又能怎么样呢?我保证从今以后不让他干涉你的事情就是啦。”
  公孙衍获得了魏襄王的保证,便开始张罗他的第二次反秦同盟。公孙衍听说齐国的田婴在齐国非常吃香,齐国的大小事情都他说了算,还听说他的那个著名的小儿子孟尝君田文是个狂热的抗秦分子,便向田文发出邀请,请田文来魏国共同组织抗秦大事。当田文在魏国的地位稳固之后,公孙衍又去韩国为相。这样韩魏两国为了抗秦又一次站在了同一条战线,当然他们还要张罗更多的国家加入到反秦同盟的阵营当中。
  惠施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不过他年纪大了,萌生了引退之心,于是悄悄地离开了魏国,往宋国赶去,在那里庄子还等着与他进行学术讨论呢。
  走了惠施,张仪和公孙衍的故事还没有完,不过也快接近尾声了。纵横家们斗来斗去,精彩过后,不知为什么伤感之情油然而生。
第八章 各有所求
  第八章
  各有所求
  扫平后院
  打败了公孙衍组织的合纵联盟,张仪又回到了秦国的相位上。公元前316年,秦惠王再次将扩张工作提上议事日程。群臣纷纷献计献策。
  司马错认为秦国应该向南发展,先抢略巴蜀。一提到巴蜀张仪差点乐了,这个想法也太土包子了。
  当时巴蜀生产力水平低下,位置偏僻,中华文明的春风还没有搅动那里的空气,华夏传统的细雨还没有滋润过那里的土地,那里的人民仍然生活在半原始状态。巴蜀地区四面环山,交通困难,只有有限的几个出口与外界相连,即便如此也是山路十八弯。到了唐朝,李白走了一回,遂发出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感叹。
  张仪满脸不屑,提出了自己设计的宏伟蓝图。“秦国的出路在东方,秦国的目标是韩国。秦国应该联合楚魏对韩国用兵,让楚国攻取南郑,魏国占据南阳,秦国攻取新城和宜阳,这样秦国东出的道路就畅通无阻了,而且还可以顺势吓唬一下周国。周天子一害怕,就会乖乖地将象征周朝统治权的周鼎乖乖交出,秦国就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秦国的王业就成功了一半。那是多么广阔的前景,那是多么气派的鼎,那是多么风光的举动啊。与此相比巴蜀之地简直是荒芜之地,向巴蜀进军真是费力不讨好。”
  张仪说完,满有把握地认为秦王将采纳他的建议。司马错说话了,虽然没有张仪的滔滔雄辩,和富有感染力的现场说服效果,但句句在理,字字服人。他说:“攻韩国,临二周,夺九鼎,挟天子以令诸侯虽然很有看头,但是不如占据蜀地来得实惠。国家的富裕是以宽广的耕地为基础,军队的强大靠的是大量财富。如果想成就王业,就不能树敌过众。现在蜀地政局混乱,秦国正好可以以解放者的面目出现,如此则广地、富民、树徳。如果按张仪所说出三川,临二周,攻韩国,韩国周国必然会联合起来抵抗秦国,魏国楚国也会做它们的后盾。秦国将陷入无休止的苦斗。因此,伐韩不如图蜀。”
  秦惠王听完两人的辩论,最后采用司马错的建议。张仪这才发现自己低估了秦国人的务实精神。秦国人不像他所熟悉的山东人那样喜欢追逐虚名。秦惠王的考虑则更为长远。前年,秦国与三晋联军交手之际,义渠人在后花园放的那把火至今仍让秦惠王心有余悸。司马错的提议正好符合了秦惠王心中的想法:攘外必先安内。秦国只有在函谷关以西树立起绝对的权威才能放心大胆地与山东六国周旋,而且占据巴蜀便可以实现对楚国的包夹之势,为以后进攻楚国提供便利。
  司马错,没有错。据司马迁讲,司马错还是他的远祖。
  秦国开发大西南计划正式启动。
  第一步,军事占领。
  在这之前,巴蜀地区发生内讧,蜀国攻打巴国,巴王抵挡不住,只好采用引狼入室的下策,向比它们两国加起来还强大的秦国求救,秦国乐不得地披着解放者的羊皮向巴蜀进发。领军的将领是司马错和都尉墨。这支秦军沿着汉中石牛道向蜀挺进,走完了一座山又一座山,绕完了一个弯又一个弯,走得秦军士兵都急了,纷纷嚷嚷:“说是让我们去打仗,猴年马月才能砍到人头啊?”正说着呢,前面豁然开朗,看来是到地方了。蜀王领着他那点军队已经恭候多时了,地点是葭萌(四川剑阁附近)。一看到敌人晃动着鲜活的人头,秦军士兵眼睛都绿了,司马错一声令下,秦军迅速组织起进攻。
  原始粗糙的蜀军哪里是训练有素的秦军的对手,秦军士兵抡起大刀一顿横砍竖剁,直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秦军士兵抱着砍下的人头很解气地说:“能砍这么多脑袋,还真对得起咱这双脚。”蜀王扔下他的军队,落荒而逃,结果跑也没跑利索,被秦军在武阳(今四川彭山),追上杀死。蜀王临死还纳闷呢,我的军队很勇猛的,怎么今天这么菜啊。蜀国就此灭亡。
  巴王满心欢喜地盼来了解放者秦军。没想到秦军却突然脱掉解放者的羊皮,露出了恶狼的本来面目。巴王好不后悔,但是已经迟了,只好乖乖地做了秦军的俘虏。巴国也宣告结束。
  第二步,殖民。
  秦国人办事还是比较实事求是的,蜀地偏远,秦国直接管理起来非常不易,所以就先采用了蜀人治蜀的政策。秦国虽然杀死了蜀王,俘虏了巴王,但毕竟他们的家族在当地仍然有很大的势力,秦国封之为君长,并送秦女做他们的老婆。秦国派一人出任巴蜀的相国,名曰辅助,实则监督。当然殖民的经历是漫长的,过程是曲折的,冲突流血不可避免,不过秦国始终牢牢地掌控着巴蜀。
  第三步,同化。
  在殖民过程进行的同时,同化工作已经在如火如荼地展开。秦国源源不断地将秦国居民向蜀地迁徙,这个过程的驱动力是优惠政策。人是文化的载体,秦人带去的先进文化很快就成为蜀地的主流文化,当地人也学习秦人的样子炼铁、耕种、收割、做羊肉泡馍、唱秦腔、缠白羊肚手巾、吼信天游……秦国还派优秀的水利专家李冰修建了千古闻名的都江堰工程。总之,秦国尽一切可能使巴蜀向秦国的方向发展。可以说,秦国这个后妈对巴蜀还是相当不错的。
  第四步,收获。
  一开始秦国的税收非常优惠,不但凭空就赐给当地人民相当于不更的爵位(在秦国本土,要获得这个职位需要在战场上砍个脑袋呢),而且允许他们用土产的布和鸡羽上缴国税。后来随着开发工作的进展,秦国得到的回馈也逐渐增多。巴蜀对后妈也够孝敬的,直到后来秦国依靠巴蜀上缴的粮食可以解决60万武装部队的口粮问题。
  在对巴蜀的军事进攻刚结束的时候,秦军就开始对北方的义渠下手。秦军带着一肚子复仇之火对义渠展开了疯狂的进攻,一口气攻破了义渠25座城,义渠势力被逼退很远,但义渠毕竟是游牧民族,要想清剿也确实不易。受过这次打击,义渠老实了很久。
  打扫完后院之后,秦国像吃了定心丸,把眼光转向东方,开始琢磨着下一个收拾谁。我们把镜头切向中原。公孙衍沉寂了一段之后,又积蓄了能量开始蠢蠢欲动。
  流产的合纵
  公孙衍在魏国混不下去,只好到韩国去求发展,不久竟然也混成了相国。公孙衍虽然受政敌的排挤而离开魏国,但他的政敌们却无法高兴起来。公孙衍走了,接公孙衍班的是他的政敌惹不起的齐国公子田文,田文此时还没有什么知名度,他以后将大放异彩,江湖诨号“孟尝君”。田文是公孙衍的同行,对合纵事业相当崇敬。
  就这样,两个合纵爱好者又开始策划新一轮的合纵运动。这个消息传到了秦国领导的耳中。秦惠王急了,虽然与第一次合纵组织作战的时候,秦国对五国取得了军事上的胜利,但赢得非常侥幸,五国只是由于步调不齐才吃了败仗,如果五国不出现配合上的失误,秦国也没有好果子吃。秦国非常不愿意见到东方六国形成合纵,秦国更喜欢各个击破。
  公孙衍还在紧锣密鼓地策划之际,秦国选择了断然出击。按照“擒贼先擒王”的作战原则,公孙衍所在的韩国首当其冲成为秦国修理的对象。公元前315年,秦国发兵攻打韩国。两军在浊泽(今河南长葛西北)展开激战,韩军在秦军面前一点优势都没有。其余五国根本没有想到秦国能主动出击,也不敢发兵相救。韩国的前线吃紧,韩王只好另寻他路。
  相国公仲朋对韩王说:“咱们的盟国都靠不住啊!其实秦国攻韩只是攻楚的前奏,楚国才是秦国最大的敌人。既然如此,咱们不如送秦国一个大城,然后陪着秦国一起去攻打楚国。这样,韩国虽然失去了一个大城,却能从楚国取得补偿,同时还结好了秦国,这可是一失换二利的好主意啊!”
  事已至此,韩王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授予公仲朋全权以达成这项事宜,反正愿意不愿意送城也会被秦国抢去。
  楚王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害怕,赶紧找来国际知名外交人才陈轸来商量应对之计。陈轸果然不是盖的,马上就明白了公仲朋玩的什么把戏。他对楚王道:“事情看起来很不妙啊。秦国蓄谋已久,准备对楚国采取军事行动,一旦有了韩国的帮忙,楚国免不了要吃亏。但事情也还有转机。韩国人的心理我是知道的,其实他们才不会死心塌地给秦国当马前卒,只不过是想将秦国的祸水引向楚国。如果是楚国进攻韩国,韩国人同样会把楚国的祸水引向秦国。
  “我们楚国应该有两手准备,一是国内要加强战备工作,深打洞,广积粮,向秦国表明我们楚国不是容易打败的。二是要向国际宣布,楚国准备出兵援助韩国。韩国听说楚国来救,就会拒绝与秦国的联合,毕竟楚国的帮助是免费的,不像秦国那样还要一座城。当然了,咱们楚国只是说说而已,当韩国信以为真,背叛秦国之后,咱们就安心地待在国内看好吧,秦国必定会将韩国修理得满地找牙。”
  楚王按照陈轸的吩咐如实执行,果然韩王相信楚国会发兵救韩,于是让公仲朋停止与秦国的来往。公仲朋无端下课,很不理解,找韩王理论道:“秦国是吃人的老虎,楚国是骗人的狐狸。如果韩国相信楚国的谎言而断绝了与秦国的关系,韩国将会成为天下的笑话。我猜想这一定是陈轸的把戏。大王千万不能听。”
  可是韩王偏不听公仲朋的建议,断绝了与秦国的来往。秦王见韩国出尔反尔,很生气,决定狠狠教训一下韩国。樗里疾统率大量秦军向韩国发起进攻。两军相持了一年多,楚国的军队迟迟不到,不是路途太长,而是压根儿就是个骗局,秦国也看透了楚国的把戏,于是对岸门(今河南许昌西北)发起了疯狂的进攻。韩军被打得大败,一万多颗脑袋被收入秦军的功劳簿。韩军的前线统帅公孙衍也无力回天,只好脚底抹油走人了。秦军还觉不解气,又攻占了魏国的焦和曲沃。
  韩国弄巧成拙,还连累着魏国吃挂落。两国元首只好向秦国服软,韩国向秦国送去了人质,魏国被迫按照秦国的意志立亲秦的公子政为接班人。就这样韩国和魏国又一次被迫成为秦国的马前卒。张仪主持的联韩魏伐齐楚局面再次形成。
  公孙衍所策划的第二次抗秦同盟就这样被秦国当头一棒敲死在腹中。他本人也因吃了败仗,荣誉扫地,无脸再回韩国,只好返回魏国。在魏国的朝廷,他的政敌们用各种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热烈地欢迎他的到来。公孙衍硬着头皮迎战,在心力交瘁的时候最终被政敌派出的一名刺客夺去了性命。一代风云人物,国际最著名的外交家,合纵事业的创始人,就以这样的方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时间是公元前307年。
  但公孙衍所开创的事业已经深入人心,新一代的接班人将高举合纵的大纛勇猛向前。
  齐燕之战
  五国攻秦的时候,齐国之所以无动于衷,是由于注意力一直被周边的利益所吸引,同样是利益,齐国没有必要舍近求远。让齐国哈喇子直淌的那口肉是燕国。公元前318年,燕国发生一件近2000年未睹之怪现象。燕王哙在前代圣人禅让精神的指引下,义无反顾地将王位禅让给了相国子之。
  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燕王哙这个人有些不正常,给人感觉有点五迷三道,也许是古书读得太多了,对尧、舜、禹等先贤十分推崇,经常表现出厚古薄今的情绪,恨不得将他们的禅让故事再次搬上战国的大舞台。
  燕王哙的思想动向被相国子之敏锐地觉察到了。子之原本是个能干的家伙。在他的掌控下,燕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改革,向着新时代稳步地迈进。但当子之发现燕王哙身上有浓厚的怀旧情结时,野心家的兔子开始在心中逐渐成长。终于有一天他无法抑制内心的狂热,向炙手可热的王位发起了冲击,但操作是含蓄的,手法是巧妙的。
  子之首先通过裙带和苏代拉上关系,使苏代为自己说话。苏代是苏秦的大哥,同样是靠嘴皮子吃饭。苏代出使齐国归来,燕王哙很关心地问道:“齐宣王能成气候吗?”苏代道:“不行啊,齐宣王不信任大臣。”于是燕王哙坚决信任子之。其实苏代在放屁,齐宣王是非常信任大臣的,孟尝君被信任得一塌糊涂。
  子之又通过鹿毛寿向燕王哙传话:“后人之所以称颂尧的贤能是由于他能够禅让天下。大王如果能够把天下禅让给子之,那么您就会成为与尧齐名的大贤,后人称起来必定是尧、舜、禹、哙。”燕王哙听后,有那么一点动心,就把国家大权交给子之,子之的权势又增加一截。
  子之又组织了一个游说团隔三差五地对燕王哙道:“我们知道大王您一心想向尧学习,可就怕好心办不成好事。大王不要忘了古时候禹本来是想把社稷禅让给益的,可是又同时让他的儿子启当权。禹老之后,按理本应该是益接班,但是启不干,遂起兵攻打益,最后夺得了继承权,尧、舜、禹的禅让风范到此画上了句号。大王现在所面临的问题与禹相同,您本想禅位于子之,却又让太子继续掌权,名义上禅位于子之,实际上掌权的还是太子。长此以往,旧事必然重演。大王不得不察!”
  燕王哙为了崇高的理想在所不惜,一狠心将太子的权力转交给子之。燕王哙一家从权力的宝座上退了下来。子之十分排场地坐在燕国的王位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好不惬意。燕王哙也十分配合子之的工作,以臣自居。
  燕王哙很满意,他践行了心慕已久的先贤精神。子之很满意,他登上了朝思暮想的王位。但,有人不满意。
  这个人是———太子平。
  太子平可没有其父的高尚情操,他很清醒,很现实。乱世之中,权力就是一切。声名纯属扯淡。
  为了夺回本属于他的王位,公元前314年,太子开始发难。他联合将军市被攻打子之。子之也不示弱,调动国家正规军迎战。市被不敌,竟阵前反水,投靠子之反攻太子。太子奋起抵抗,两军鏖战数月,士兵死伤数万,兵锋所及,十室九空,老百姓纷纷逃散,水深火热,苦不堪言,人们发出同一种声音:救世主何时才能降临?
  “救世主”就要来了!
  齐宣王终于等来了燕国内乱这一天。燕国的分裂降低了齐国介入的成本,同时为齐军披上了一层漂亮的道义外衣。齐国派招牌将领匡章起五都之兵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向燕国席卷而去。燕国的士兵百姓热烈欢迎齐军的到来,送吃送喝的有之,主动做内应的亦有之。齐军不出50天就攻破了燕国首都,子之被剁成肉酱,燕王哙也脑袋搬家,一场禅让的闹剧就这样草草画上了句号。
  齐国的解放者角色到此为止已经完成。然后呢?然后齐军像秦军攻蜀一样脱下羊皮露出了殖民者的狰狞面目。齐宣王的目的是要全盘占领燕国,不但如此,还要使燕国成为齐国的殖民地。于是象征着燕国政权的宗庙、重器全部被齐军摧毁或者运走,老百姓也遭到搜刮。
  齐宣王强奸了燕国人的感情,后果是严重的。齐国占领军陷入了燕国人民战争的泥沼中不能自拔。最后,齐军只好狼狈地逃回齐国。一次卑劣的行动以可耻的结局收场。
  在齐国攻燕的整个过程中,亚圣孟子一直以国际观察家的身份注视着事态的发展,并和齐宣王有过几次讨论。
  齐国打败子之的部队之后,齐宣王就是否应该长久地占有燕国询问孟子的意见:“有人建议我占领燕国,有人建议我不要占领燕国。两个万乘大国之间对磕,不到50天齐国就打败了燕国,这绝对不是人的力量所能做到,冥冥之中必有天意,如果不占领燕国,必然会受到上天的惩罚。您看占领燕国如何?”
  孟子道:“如果你占领燕国,燕国的百姓还表示欢迎的话,那就占领燕国。有那么一种战争,一个国家受到外敌的入侵,而它的人民却端着矿泉水和五香牛肉欢迎敌军的到来,那只是由于老百姓原来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老百姓为了能有好生活,便欢迎新的统治者到来。如果在新的统治下,老百姓发现火更热,水更深,就会要么反抗,要么逃避。”
  齐国对燕国的军事胜利打破了列国之间的力量平衡。其他国家准备用武力光复燕国。这种情况下,齐宣王再次向孟子问计。
  孟子答道:“子之颠覆燕国原有政权,虐待百姓。大王以解放者的姿态进攻燕国,燕国老百姓以为您能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如果您辜负燕民的期盼,残杀人家的父兄,凌辱人家的妻女,破坏人家的宗庙,结果将不堪设想。况且齐国占领燕国对其他诸侯就会形成威胁,他们必然会联合起来对付齐国。为今之计,齐国应该马上停止在燕国的强盗行径,按照燕国人民的愿望恢复秩序,还能全身而退,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齐宣王心说:小样儿,吓唬谁啊?我才不买你的账。但事态的发展正如孟子所言,齐军在燕国百姓的四面攻击下,狼狈地逃走。孟子还在齐国待着,齐宣王一脸挂不住,自言自语道:“我真没脸再见孟子。”齐宣王身边的近臣陈贾听到后道:“大王不必担忧,小事一桩,看我搞掂。”
  陈贾来到孟子前,道:“周公是什么样的人?”
  孟子道:“一个圣人。”
  陈贾道:“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周公派管叔监视商朝旧地,管叔却在商地反叛。难道周公预先知道管叔会造反才派他上任的?”
  孟子道:“周公不知道。”
  陈贾道:“如此看来,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误。”潜台词是:不是圣人的齐宣王犯错误更属正常。
  孟子道:“唉,人心不古啊!古代的人犯了错误,马上悔改,现在的人犯了错误,却听之任之。古代人的错误像日食、月食一样暴露在人民的视线之下。如果能够改正,将受到人民的加倍敬仰。现在的人犯了错误,不但不改,还用一层层的遮羞布盖上。”
  孟子说完这些话,就失望地离开了齐国。天下之大,哪里才是“民”的乐土?祝愿孟子一路走好。
  赵武灵王护送在韩国做人质的燕公子职回国就职,是为燕昭王。燕国经历的浩劫给燕昭王上了一堂深刻的政治启蒙课。社稷被毁、生民涂炭、父亲被杀的一幕幕淬硬了燕昭王的心。仇恨的种子已经生根发芽,总有一天会变成一棵参天大树。
第九章 被玩弄与被欺负的
  第九章
  被玩弄与被欺负的
  内争
  张仪忽然惦记起楚国来了。
  话得从公元前315年说起,那年秦国将公孙衍组织的第二次抗秦同盟消灭在萌芽之中,同时狠狠地教训了韩国和魏国,韩国魏国迫于形势倒向秦国的连横阵营。齐国楚国一看秦国与韩魏形成联盟,也把酒言欢,结为盟友。
  公元前313年,秦国稳定了后方,把目光转向中原。而这时秦国的东方战场形势不容乐观。在这之前,秦国已经向中原地区伸出两只脚,一只是函谷关东北的曲沃,另一只是武关以东的“商於”之地。这两只挂在楚国头上的脚让楚国非常不舒服。楚怀王与齐国结盟之后,屯兵中原,准备进行斩脚行动。上柱国景翠率领一支楚军驻扎在鲁、齐边境和魏、韩的南面。三大夫率领另一支楚军围攻曲沃和於中。齐国也出兵帮助楚国进攻曲沃,经过一段时间鏖战,秦国守军抵挡不住两家联军的进攻,曲沃被楚国夺走。
  曲沃失利引发了秦国对东方政策的重新思考。韩魏虽然在胁迫之下加入自己一方,但却帮不上大忙,一则势力不济,二则三心二意。因此秦韩魏联盟在齐楚兄弟联盟面前处于劣势。最后秦国的高层达成一致,要想挺进中原,需先拆散齐楚联盟。而且,利用外交运作期间,秦国可以进行军事动员,为以后攻击落单的楚国做准备。
  此时的楚国又经历了一次短暂的变革,主持这次变法的大臣是屈原。楚怀王登基之初,一度表现出振作之象。楚怀王的本家屈原因才干突出,受到重用。屈原竭忠尽智帮助楚怀王制定法令,推行变法,以求富国强民。楚怀王也对屈原信任有加,将楚国里里外外的事情交给屈原忙活。楚国在屈原的变法之下颇有起色,国力大增,成为能与齐秦相抗衡的三极之一。在外交上,屈原奉行连齐抗秦的政策,也因此,楚怀王才被推为第一次合纵抗秦的盟主。
  胸怀坦荡的屈原满心希望楚国能在自己的手里变成一个高效强大的国家,但他似乎忘了楚国曾经有过的一段历史。今天他所做的正是公元前381年吴起同样做过的事情,而今天楚国的形势与70多年前的形势一般无二。楚国依然存在“大臣太重,封君太众”的顽症。对于这个难题,屈原仍然拿不出一个彻底的解决方案,或者说,他甚至忽略了这个问题。对这个问题,吴起是有解决方案的,他的失败归咎于自然灾害,楚悼王死得太早了。屈原也自有他的不幸,楚怀王只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年轻人,而不是个成熟的政治家。
  没有几年,楚怀王思想就出现松懈。当头的一松懈,下面的牛鬼蛇神便乘虚而入。楚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宠臣靳尚、大老婆郑袖,这些象征着楚国传统腐朽势力的代表开始上蹿下跳,党同伐异。当然,他们最大的敌人是屈原。
  最先发难的是靳尚。有一次,楚怀王让屈原起草一份法令,屈原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打好草稿。靳尚知道之后,也想看看法令的内容,便央求屈原。靳尚是想提前了解一下法令的内容,以后也好参与讨论,给领导留个好印象,其居心虽然不良但也不是大大的不良。但屈原不干啦,我辛辛苦苦搞出来的成果,凭什么白白地让你看啊。因而就拒绝了靳尚的请求,他也不想想得罪小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靳尚被拒绝,怀恨在心,准备报复。考虑到屈原自命清高,孤芳自赏的性格,靳尚跑到楚怀王那里打小报告:“大王要小心屈原啊,您每次让他起草法令,一旦定稿,他就到处炫耀,逢人就自夸,‘除我之外,谁还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工作?’”楚怀王开始生屈原的气,从此之后刻意与屈原保持距离。屈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由吃香喝辣派变成了坐冷板凳派。
  这是一场典型的办公室斗争,我们伟大的爱国诗人由于不懂得江湖的险恶,因而低估了阴谋的危险,终结了自己的政治生命。他的那一套改革制度也成为随葬品。后来屈原遭到流放,地点大概在今天的汉北一带。
  屈原无法适应远离政治中心的生活,一肚子爱国热情无处宣泄,遂转化为无尽的牢骚喷薄而出,还写成了书,名曰《离开了政治舞台,我要发牢骚》,简称《离骚》。在这本书里,屈原哭诉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眼泪啊止不住地流,老百姓的生活是真发愁……)
  骗
  不说屈原在江边顾影自怜,长吁短叹。我们来看秦国的朝堂。秦惠王道:“我欲攻齐,但现在齐国和楚国正在蜜月期,我们又不是两国的对手,该怎么办?”张仪走出来说道:“大王莫急,请给我配辆专车,拨一笔专款,我给他来个第三者插足。”
  这一天,张仪坐着公家的车,拉着公家的金银财宝沿着官道来到楚国大地。张仪心潮澎湃,感慨万千。他曾经失意地离开楚国,并发誓要以另外一种姿态故地重游,而今这个梦想实现了。张仪带着征服者的感觉意气风发地走来啦,身后没有军队,口才就是千军万马。张仪坐在车上,仔细地观赏沿途的风景,山,你好,你还那么高;水,你好,你还那么清;树,你好,你还那么绿;桥,你好,你的背还那么弯;洗衣服的MM,你好,我走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向你们全体问好,可是,没多久,你们就要姓秦不姓楚啦。
  张仪见到了楚王,开口就是含糖度至少5个加号的甜言蜜语,“俺们大王最欣赏的王就是您;小可我也最想在大王您手下办事。两国友谊源远流长,在历史的长河中秦楚两国无数次携起手来共同应对国际危机。千山万水也遮挡不住秦国对楚国的好感,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秦王对大王的思念。”
  张仪话锋一转,接着说道:“秦王最憎恨的王莫过于齐王,小可我最憎恨的王也是齐王。秦国对齐国的仇恨不共戴天,恨不得马上出兵讨伐,但贵国却与齐国交好,考虑到咱们两国的交情,如果大王能够与齐国一刀两断,我就让秦王把商於的六百里土地送给大王。如此,一则齐国被削弱,大王可以趁机痛打落水狗;二则楚国帮了秦国的忙,我们大王一定领情;三则楚国还能得到六百里土地的实惠。好买卖啊,请大王详察。”
  楚怀王乐得差点蹦起来,开朝会的时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各位大臣。大臣们一致赞成,溜须拍马之声不绝于耳,“大王英明”,“楚国大幸”……只有一个人眉头紧锁,此人便是在秦国混不下去来楚国发展的陈轸。陈轸在楚国依然混得不开心,总是无法进入中央决策层,但这并不代表他能力不够。楚国大权牢牢掌握在屈、景、熊氏家族之手,根深蒂固,外人很难打入。
  陈轸一听就明白了这是张仪的诡计,都是同行,谁还不知道谁啊?楚怀王看出陈轸心事重重,问道:“寡人不烦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六百里土地,大家都在庆贺,为什么就你在这里愁眉苦脸呢?”
  陈轸对楚怀王道:“臣恐怕大王得不到好处,灾难还会跟随而至,所以没有跟着大伙一起庆祝。”
  楚怀王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轸道:“国家之间的交易不同于庶民之间的交易,庶民交易出了问题还有官府来做主,国家交易出了问题谁来做主?因此国家交易应该奉行黑社会的交易原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考虑大王和张仪所签的贸易合同中有个时间差问题。秦国所以如此看重大王并非张仪说的是由于伟大友谊,而是由于强大的楚国背后还站着一个更强大的齐国。如果我们在还没有得到地的情况下就先与齐国断绝外交关系,楚国就自己把自己孤立起来了。孤立的楚国没有实力向秦国讨要应得的土地。先绝齐后要地的结果是大王受张仪所欺。更坏的结果是东边得罪了齐国,西边也没有安抚了秦国,双鬼扣门,楚国休矣。我为大王考虑,不如咱们换个方式,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让秦国去考虑时间差问题。大王先向秦国讨要土地,土地到手之后咱们再考虑是否该跟齐国断绝关系。”
  楚怀王正在兴头上,被陈轸这么一说顿感扫兴,也不管有理无理,怒斥陈轸道:“Shutup(闭嘴)!乌鸦嘴,一边凉快去。”楚怀王不听陈轸忠告,楚国形势朝着陈轸所预言的最坏情况跑去。
  楚怀王为了能尽快将六百里土地由承诺变成现实,不但赐给张仪相印还事先送了一大笔回扣,又派一名将军跟随张仪回秦落实土地事宜。同时楚怀王又派使者断绝了与齐国的外交关系。
  张仪回到秦国后大概因买卖做成,心情舒畅,下马车的时候竟然玩起了特技。那一招叫“燕子三抄水”,其动作要领是左脚踩右脚,再右脚踩左脚,然后再左脚踩右脚,如此三次便可将身子托起很高(其实评书里经常出现的这个动作根本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张仪在完成这个动作的时候没有掌握好身体平衡,结果摔在地上,扭了脚踝骨,疼得嗷嗷直叫。随后的三个月内,张仪称病不上班。随张仪来的楚将将消息告诉给楚怀王。楚怀王以为是张仪怪楚国的绝齐工作做得不到位,又派一名大嗓门的士卒穿过宋国来到齐国边界,以楚国的名义对着城上的齐兵一顿大骂,直骂得风云变色、日月无光,才算拉倒。齐王听说后很生气,连忙派使者与秦国建立了外交关系。张仪听到消息后,这才上朝,正好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张仪告诉楚使:“我答应过给你们的六里土地,现在可以拿去了。”楚使吃惊地问道:“不是说好了商於六百里土地,什么时候变成了六里?”张仪不答,楚使只得回去复命。楚王获悉后,勃然大怒,准备兴兵与秦国拼个你死我活。陈轸再次出来道:“上次你让我Shutup,不知道现在我还能不能说话。我的意思是现在攻打秦国,不如联合秦国一起向东攻打齐国。楚国失去的土地还可以从齐国那里获得。”楚怀王根本不听。楚兵浩浩荡荡向秦国杀来。
  这正是秦国想要看到的结果,不过秦惠王还是很紧张,毕竟楚国也是一个超级大国,与韩、魏不可同日而语,秦国还没有与这么强大的敌人交过手。秦国上下厉兵秣马,如临大敌。秦惠王也四处求神拜佛,比高考前的小朋友还虔诚,他先跑到秦国的旧都雍祭祀了巫咸,又跑到朝那湫(今甘肃平凉西北)祭祀大沈厥湫(朝那湫的水神)。张仪是前线总指挥,魏章(也是魏国人,据说是前些年被商鞅绑架的公子昂)是他的搭档。
  两国箭已上弦,蓄势待发。公元前312年大战拉开序幕。楚国兵分两路向秦、韩、魏一方发动进攻,一支由将军屈丐率领,进攻商於之地,另一支由上柱国景翠率领,围攻韩国的雍氏(今河南禹县东北)。齐国虽然被楚怀王气得够戗,但并没有与他一般见识,依然联合宋一起围攻魏的煮枣(今山东东明东)。两国由以前的协同作战变成了各自单独抗秦,而协同作战的好处是能够打出1+1>2的效果,单独作战就是1+1<2。
  秦国比楚国兵多,派出三支部队迎战。东路军由名将樗里疾统率,从函谷关进入韩的三川地区,帮助韩对围攻雍氏的景翠进行反包围;中路军由庶长魏章统率,从蓝田(今陕西蓝田西)出发,经武关,到商於之地反击进攻的楚军;西路军由甘茂统率,从南郑(今陕西汉中)出发,向东进攻楚的汉水流域,配合魏章一起攻取楚的汉中。这三路部队总的主力是魏章率领的中路军。
  秦国的三路大军迎住楚国的两路大军一阵厮杀。捷报首先从中路军传来,魏章在丹阳(今河南西峡丹水以北地区)大败楚军,砍了八万多颗脑袋,七十多名高级指挥官成为俘虏,总指挥屈丐也包括在内。接着魏章挥师向西,配合西路军甘茂攻占了楚国的汉中地区(也是六百里土地),并建立汉中郡。东路军樗里疾在帮助魏章大败楚国屈丐部后又帮助韩国大败楚国景翠部,这还不够,樗里疾继续向东挺进,再次帮助魏国在濮水大败齐宋联军。齐将声子战死,名将匡章败走。
  楚怀王不服气,收拾家底,又张罗了一支大军找秦国报仇,一路狂攻直逼离秦国都城不远的蓝田,却也成了强弩之末。秦军掀起防守反击,又一次将楚军杀得大败。楚国无力再战,韩、魏趁机痛打,邓、上蔡被夺走。
  经此一战,楚国元气大伤,超级大国的地位随之瓦解。
  列强相争,如果没有绝对优势,外交就尤为主要。楚国的衰败可以说明这个问题。同样的两个阵营,当齐楚联合,协同作战时,秦魏韩联盟就不是对手,当齐楚分离,各自为战时,楚国就输得很惨,齐国也吃了败仗。具体表现在战争中就是,秦国的三支大军相互策应,互为支援,齐楚的三支大军却孤立分散,被动挨打,而这一切全是楚怀王的过错。不是张仪太狡猾,只能说楚怀王太愚昧。楚国也不是没有明白人,只是决策者不听罢了。
  再骗
  秦国的对外政策一向是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目的是化敌为仆。这也是张仪连横政策的精髓。在后来的历史中,这一招成为老套,被英明的王侯将相反复使用。比方说,一个英主想收服敌方阵营中的良臣,总是先在战场上将其俘获,然后咋咋呼呼装作要砍他脑袋的样子,良臣也不服不忿地拼死反抗,又是骂娘,又是吐唾沫,最后英主却主动上前为良臣松绑,又是道歉,又是安慰,还封官晋爵,良臣也就半推半就地接受,最后故事以大团圆结束。
  第二年,张仪建议秦惠王将汉中的一半归还楚国。我可以这样来形容,秦国这个山大王,在收服韩魏两个小弟后,又想收楚国为小弟,此后秦国再出去打仗的时候就会很风光,“小魏、小韩、小楚,你们先给我上!”
  不料,楚怀王当习惯了大国元首,心态还一下子转变不过来,明确答复秦国:“土地的不要,要的是张仪。”同时,楚怀王派已经失势的屈原出使齐国,恢复两国邦交。
  张仪对秦惠王道:“楚怀王真是不识好歹,既然楚国隆重地邀请我了,还是让为臣亲自去一趟楚国吧。”秦惠王脸上露出半是高兴、半是担忧的表情:“寡人舍不得啊,楚国很危险!”张仪道:“有大王和整个秦国为臣撑腰,臣还怕楚王作甚,况且臣在楚国还有内应。楚怀王的近臣靳尚和王后郑袖非常欢迎大王的糖衣炮弹。臣内有接应,外有强援,加上为臣不太笨的脑袋,足够周旋。如果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就算为秦国的发展做了贡献。只求大王不要忘记臣曾经为秦国的霸业添过砖加过瓦。”君臣两人感动了一阵,张仪再次踏上楚国的征程。
  到了楚国,张仪先向靳尚送上秦国制造的糖衣炮弹,然后去见楚怀王。楚怀王当场拿下张仪,准备杀掉。靳尚马上出面阻止,对楚怀王道:“张仪是秦王面前的红人,大王如果杀掉张仪,秦王必然会翻脸。其他国家看见楚国和秦国闹僵,又会幸灾乐祸地看楚国丢人。去年的事情大王不会忘记吧?”楚怀王听靳尚这么一说,顿时又没了主意。
  在楚怀王犹豫之际,靳尚急忙展开营救,他找到了老搭档郑袖,也就是楚怀王宫中的当红宠姬,道:“尊贵的夫人,请容许我提醒您,您将不再尊贵。”郑袖一哆嗦,“为什么?”靳尚道:“秦王对张仪宠信有加,必然会全力营救,准备用六个县的土地和六个加强连的绝色美女换取张仪。大王那人您还不知道吗?他爱土地更爱美女,必然会答应秦王。到时这六个加强连的绝色美女环绕在大王周围,夫人您还能继续尊贵吗?”郑袖一听就急了。对后宫的人们来说,争宠问题可不是一般问题,需从政治高度来对待。郑袖,这个后宫丛林法则之下的胜出者,精通一切生存斗争的手段,要哭就能哭,要笑就能笑。于是郑袖夜夜不忘在给楚怀王带来快乐的同时将枕边的小风吹起,“大王哟,张仪也只不过替主人卖命。秦国派张仪来楚,而大王却要杀张仪。张仪被杀,秦王定会一怒而起倾国之兵攻楚,秦军的战斗力想必大王已经深有领教。楚国一旦再次战败,我们母子俩就只能到南方的蛮夷之地讨吃要饭了。如果碰上劫色的强盗,为妾该如何是好?呜呜———大王啊,你不是说要永远保护我们吗?呜呜———”郑袖充分发挥眼泪攻势,楚怀王渐渐招架不住,最后落入“英雄气短,儿女情长”的俗套。其实楚怀王不是什么英雄,楚怀王和郑袖之间也没有纯洁的儿女情。
  张仪重新获得了自由,再次得到了楚怀王的厚遇,然后带着得意的微笑踏上了回秦的道路,一边走还一边唱,“我得意地笑,我得意地笑,我笑你是个大草包———”不光张仪在笑,整个国际社会都在嘲笑楚怀王。楚怀王却满不在乎,女人第一嘛!
  没几天,屈原从齐国回来,听说了这件事,连忙向楚怀王进谏:“臣已经代表楚国与齐国结成了盟友,大王还怕秦国作甚!为什么不杀张仪?”楚怀王一听也对,连忙派人追杀张仪,可哪里还能追得上。楚怀王好不后悔,郑袖和靳尚也更加痛恨屈原。
  公元前310年,秦惠王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与世长辞。孔武有力的秦武王接班。从秦武王的谥号就可知其人好武。秦武王表现出一些职业军人的特点,他性格暴躁,思维直线条,不喜欢拐弯抹角,推崇个人战斗能力。
  秦武王不理解张仪那一套外交设计中的匠心独运和良苦用心,以为只要靠秦军的刀就能为秦国的犁解决土地问题。持这种浅显看法的大臣在秦国朝廷为数不少,尤其是一些少壮派军官。除了路线上的分歧外,少壮派军官还与张仪之间有一些个人恩怨。秦惠王时期,张仪曾仗着秦惠王的重信打压过这些人。现在他们反攻倒算,在秦武王面前持续不断地诋毁张仪。张仪害怕被诛杀,主动找秦武王谈话。这次谈话也启动了张仪的谢幕演出。
  张仪道:“臣为秦国的利益考虑,不久东方局势将发生大的变化,秦国可以趁机捞一把。在我的破坏之下,齐国失去楚国这个盟友,必然要与秦国争夺韩魏。齐国恨我甚深,我到哪个国家,齐国就会攻打哪个国家。我愿意带着这把老骨头出使魏国,齐国就会攻打魏国。在齐国和魏国相持的时候,大王趁机发兵攻打韩国的三川地区,拿下三川,周天子的那块地方便直面秦国的威胁。大王不要动粗,只要吓唬一下,周天子就会乖乖地交出象征周朝统治的那些器具。然后大王再挟天子以令诸侯,如此则王业可成。”
  出三川,临二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案,张仪以前就曾经提出过,当时被司马错的西南大开发战略PK掉了。现在秦国后方稳固,君王又野心勃勃,好大喜功,这个方案与秦武王的想法正好吻合。正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秦武王护送张仪出使魏国。齐国果然发兵攻打魏国。魏哀王害怕了,张仪道:“大王不要着慌,为臣自有分寸。于是张仪派亲信冯喜到楚国,又从楚国雇了一名使者以楚国的名义出使齐国。张仪这么做是有原因的,稍后做出解释。
  使者到了齐国对齐宣王道:“大王啊,你大大地着了张仪的道!”齐王一脸不解,道:“张仪到哪,我就兴兵打哪,怎么就着了他的道?”使者回答道:“张仪正是掌握了大王这种心理才出使魏国。大王攻魏,秦国就会趁机出三川,临二周,求祭器,挟天子以令诸侯。这边大王在和魏国拼命厮杀,那边秦国却轻松地获得了利益。大王您说您亏不亏啊?”齐宣王想想也有道理,于是下令撤军。张仪的闭幕演出圆满结束。
  张仪借楚国使者游说齐王的原因很简单,只有第三方使者说话,齐王才能相信。如果让魏国的使者去,齐王必然不信。
  张仪骗了秦王骗齐王,之后在魏国过起了安稳日子。一年以后,张仪死在了魏国。一代纵横奇才终于闭上了可怕的嘴。
  秦武王赶走了玩空手道的张仪,开始奉行赤裸裸的军事占领政策。以当时秦国与六国的实力对比来看,秦国施行这种政策还为时过早。秦武王以其鲁莽、直率的性格虽然为秦国取得了一些军事胜利,但在外交上失策更多,对秦国霸业至关重要的魏、韩两国却被驱赶到齐国阵营,为秦国以后的一次严重挫折埋下了祸根。几乎同样的故事在19世纪末的德国也曾上演,与秦武王极为相似的威廉二世,赶走了与张仪极为相似的俾斯麦,然后推行单边军事主义政策,结果,德国在没有强大盟友的情况下就加入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第十章 从武王到昭王
  第十章
  从武王到昭王
  信任
  张仪上次对秦武王玩的那个把戏纯属障眼法。无论齐国攻与不攻魏国,秦国都一样可以出三川,临二周。张仪虽然离开了秦国,但秦武王还是按张仪的方案一板一眼地付诸实行。樗里疾、甘茂分割了张仪的职位,分别为左右相国。
  过了两年,也就是公元前308年,秦武王正式执行“车通三川,窥周室”的既定政策。在通三川、窥周室的道路上耸立着韩国的一座坚城———宜阳,因此秦国要想实现战略目的,就必须攻克宜阳。宜阳是秦国东进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也是韩国阻挡秦国的一道重要的屏障。韩国对宜阳非常重视,城池非常坚固,并配重兵防守。宜阳是秦国的必攻之地,是韩国的必守之地,因而只能以一场硬碰硬的攻防战来决出胜负,除此之外,一切纵横捭阖都帮不上大忙。
  秦武王派甘茂和向寿率领秦军进攻宜阳。这个啃硬骨头的任务让甘茂很是头痛。头痛来自两方面,一是宜阳难攻,耗时费力,挫折不可避免;比这更头痛的是君王的信任。在秦国内部对是否应该进攻韩国仍存有争议,以樗里疾、公孙郝为首的一方反对进攻韩国,一旦战争受挫,这些人的意见就会抬头,到时秦武王能否再坚持攻韩将是个问题。如果秦武王思想松懈,甘茂和向寿前无战功,后有非议,仕途基本算完,好一好脑袋都有可能搬家。
  为此,甘茂准备给秦武王打一剂预防针。甘茂的副手向寿和秦武王沾亲带故,由于这层关系,甘茂诱使向寿向秦武王说出了自己不便说的话,“大王还是不要攻打韩国啦。”秦武王一听就急了,这是怎么回事?通三川、窥周室可是寡人的平生心愿,怎么可以说不打就不打呢!秦武王连忙跑到息壤向甘茂了解情况。
  甘茂汇报道:“宜阳是韩国的边防重镇。大王长驱千里,远道伐韩,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鲁国有个与曾参同名的人杀了人,别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的母亲。一开始他的母亲不相信,照旧织布。后来连续三个人向曾母报告同一件事情,曾母也不由得相信,由于害怕被连累,扔下机杼,翻墙就跑。为臣不如曾参品德高尚,而大王对我的信任也比不上曾母对曾参的信任,大王身边怀疑臣的人又不止三人,我担心大王像曾母丢弃机杼一样将我丢弃。想当初,魏文侯命乐羊进攻中山国,连续攻了三年才攻灭。回来之后乐羊侯向文侯请功,魏文侯送给乐羊一筐针对他的检举信。乐羊非常受感动,跪倒叩拜说‘这哪里是我的功劳啊,全仗主公支持得力’。我只是个外籍大臣,一旦樗里疾、公孙郝这些本土大臣说为臣的坏话,大王一定会听从他们。”
  秦武王道:“绝不会听他们的,不信咱俩可以立个字据。”于是秦武王和甘茂在息壤签订信任盟约。甘茂和向寿这才领兵向宜阳攻去。大战没有开打之前,相关国家的外交工作在紧张地进行。
  张仪在世的时候本计划把汉中郡分一半给很受伤的楚国,与楚国结盟,但楚怀王不识抬举,结果又被戏耍一番,联楚一事遂告停顿。在这个关头,秦国大臣冯章旧事重提,他向秦武王进言道:“如果攻不下宜阳,韩国、楚国趁着我们疲惫,联合起来打防守反击,我们可就惨啦!大王不如再次答应把汉中地还给楚国。楚国贪于利益,就不会管韩国死活,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收拾韩国了。”秦武王派冯章出使楚国向楚怀王传达这个意思。
  在这之前,齐宣王也曾写信拉拢楚怀王。冯章的到来又让楚怀王犯愁了。联齐还是合秦?这是个问题。最后楚怀王决定谁也不跟,派景翠率领一支军队北上,名曰救韩,实则相机捡便宜。收获还真不错,秦国送了地,韩国送了钱,周国道了谢。
  甘茂的估计一点不错,宜阳比想象的还难攻打。秦军钝兵城下已经五个多月,伤亡极大,天气也由秋转冬,士兵作战非常艰苦。樗里疾、公孙郝果然跳出来反对当时攻韩的决议,当然也没少在秦武王面前说甘茂的坏话。秦武王想敲退堂鼓,但甘茂提醒秦武王不要忘记息壤盟书,秦武王翻然省悟,再次征召军队,收集粮草送往前线。楚国景翠见秦国受挫,开始有所行动。秦武王非常担心韩楚联合。甘茂分析道:“韩国楚国必不会齐心协力共同御秦。楚国名义上救韩,但并不想替韩国抵抗秦军。韩国也担心楚国趁机侵夺。它们两国表面上联合,实际上相互提防,大王不必在意。”秦武王情绪稍安。
  前线的秦军得到了补充,随之又发动一轮轮的攻击波,但是宜阳实在是太难攻了,方圆八里的大城,城墙是加宽加厚的,里面有十多万精锐的韩军驻防。秦军打得非常疲惫,最后打到连敲三次冲锋鼓都没有人冲锋,士兵们都躺在地上喘气。甘茂杀红了眼,宜阳之战关系到他一生的成败,为此付出所有身外之物也在所不惜,于是吩咐手下拿出所有的私家财产用作公赏。秦军鼓起最后一口勇气向宜阳展开了拼死攻击。
  城破。巷战过程中,韩军被斩首六万。宜阳之战艰苦地画上了句号。时间是公元前307年春。
  举鼎
  宜阳被拔,引起了宜阳周边国家的恐慌。韩国宣布投降,周天子也诚惶诚恐地向秦国敞开了大门。秦武王见平生夙愿就要实现,便兴冲冲地赶往周国首都洛阳去观看梦寐以求的周鼎。九鼎的含义非同小可,在天象征九天,在地象征九州,在人象征着周朝君权神授的统治,悠久的历史使九鼎披上了一层神圣的文化外纱。在时人的心目中,“九鼎在,周朝在,九鼎亡,周朝亡。”这种文化心理为所有人共享,以至于各大国的统治者认为只有拥有了九鼎,才能心安理得地统治天下。春秋时期楚成王曾以询问九鼎重量的方式挑战过周朝的权威。
  周天子的权威虽然早已荡然无存,但没有人认为周朝已经彻底灭亡,因为九鼎还继续掌握在周天子的手中。现在九鼎的旧主人只好将它们暴露在新的征服者面前,予取予求。
  秦武王带着一帮平时一起练武的哥们儿驱车前往洛阳。这帮人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着周朝的九鼎。看够了,过瘾了,秦武王突发奇想,提议大家举行一次举重比赛,所举对象就是面前的大鼎。秦武王平时就喜欢体育运动,并以力大而自豪,举重、摔跤是他的强项,还专门物色一些大力士当陪练,其中比较著名的任鄙、乌获、孟说等人还因此获得官职。
  于是这帮人拉开场子,准备举行举鼎比赛,全然不顾一旁周国君臣的心理感受。第一个出场的选手是大力士孟说。孟说在一旁活动活动筋骨,走向九鼎中个头较小的那个,双脚站稳,气沉丹田,大喝一声,抓起鼎放在胸前,然后再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鼎举过头顶。秦武王带头叫好,周围也随之发出一片赞美的声音,孟说这才将鼎放在地上,然后趴在鼎上不停地喘气,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道:“太他妈的重了,再加一两我就举不起来了。”其实孟说是装出来的,故意给秦武王创造获胜的机会。
  二号选手秦武王出场了。秦武王脱掉王服,露出里面的职业运动服,撸胳膊,挽袖子,迈大步走向九鼎中最重的“龙文赤鼎”。到了近前,秦武王双脚站定,目视前方,脸上写满了信心和把握,周围的人发出一片惊讶的声音。喔!———秦武王先晃了晃鼎,心里有底之后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起”,抱起双鼎放在胸前,看得出来秦武王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脚下也有些摇晃。秦武王再大喊一声,将鼎晃晃悠悠地举过头顶。围观的人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就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秦武王身子突然倾斜,大鼎从空中跌落下来,秦武王也同时倒地,屁股朝天,四肢抽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周围的人吓得面如土色,不知所措。原来大鼎的重量超过了秦武王身体的承受能力,刚才的那一声咔嚓声便是小腿骨折的声音。倒在地上的秦武王扑腾几下便不再动弹,众人斗胆上前七手八脚将秦武王的身体翻转过来,却又被吓了一大跳,不少人失声叫喊。原来秦武王的眼球被强大的压力挤出眼眶外,眼球在眼眶里时人们觉得好看。当眼球崩出眼眶呢?鲜血顺着七窍流出,景象甚是吓人。
  科学家对人体结构进行了研究,认为人对重量和速度的承受能力有一个极限,超出这个极限,人体就会发生物理性损伤。为此科学家还算出了人体跑完100米的极限,超过这个极限人体就会四分五裂。
  在秦武王死后,人们才发现,他竟然没有儿子。于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为王位展开了你死我活的争斗,秦朝宫廷顿时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争权
  秦国没有无法世袭时的应急预案,那时的人们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靠动物的本能行事。杀吧,打吧,谁能挺到最后,王位就是谁的,秦国就是谁的。
  海选之后,决出两派,一派是公子壮,又称“季君”,他的后台是秦惠王后和秦武王后;另一派是被赵燕两国护送回来的公子稷,他的后台是秦惠王的续弦王后芈八子(芈,音miē,姓氏,楚国大姓,秦惠王的第一个王后在生下秦武王之后就死去,随后秦惠王又从楚国迎立芈八子为后),芈八子的搭档是异父长弟魏冉。从宫廷地位来看,公子壮一方更具优势,但争夺王位的斗争一旦开打,斗争范围就往往不会局限于宫廷内部。公子稷一方的可怕之处是由于魏冉手中握着秦国的兵权,而对方却没有。
  这场争斗不久就见分晓。当魏冉将秦军调入咸阳,面对秦军冰冷的刀,公子壮的一切抗争都是徒劳的,或许临死之前把脖子洗干净点才算实际。结果公子壮被杀,惠王后被杀,其余异母兄弟被杀,一些参与夺权的大臣也被杀,武王后被驱赶,魏冉用铁腕将公子稷扶立起来,是为秦昭王。芈八子被称为宣太后。魏冉的冷酷无情让整个秦国都为之震恐。
  打败对手之后,就该瓜分胜利的果实。宣太后和魏冉联手控制了秦国的朝政和君权,还积极推行封君制,魏冉被封为穰侯,昭王的同母弟公子市先封为泾阳君,公子悝先封高陵君,宣太后的同父弟芈戎先封华阳君,每人都有一大块地方作为封地。
  秦国的对外事务完全掌握在穰侯手中,除了权力,穰侯对财富的兴趣也颇浓,他利用权力之便,没少往自家敛财,有时甚至发动秦国大军为自己夺取封地。总而言之,穰侯的才智专权有余,治国不足,他的做法有许多地方违背了秦国的治国精神,损坏了秦国的制度建设。
  穰侯是男人中的男人,而宣太后则是女人中的男人。她工于心计,性格泼辣,善于利用女人的资本,风情万种而敢爱敢言,尤其是性观念之开放。作为一国太后,宣太后公然金屋藏娇,而且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性事。不过宣太后的身体资源也有为国出力的时候。昭王初,消停了很久的义渠又蠢蠢欲动,不断派兵骚扰秦国边界,而当时秦国内政不稳,与六国的关系又相当紧张,导致秦国没有太多力量可以用于抵抗义渠。情急之下,宣太后想到了自己的身体,内心泛起一丝无奈,又有那么一丝骚动,秦国的社稷哦,蛮狄的男人,呀,呸!
  征服男人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征服他们的身体,另一种还是征服他们的身体。蹚过男人河的宣太后深知男人冠冕堂皇的面孔之下的那些小秘密。这一天宣太后沐浴更衣,以最高规格将自己精心装扮一新。望着铜镜中娇艳欲滴、雍容华贵的形象,宣太后陷入对青春美好韶华的无限回忆,但形势不容她继续发呆。宣太后迅速起身,仅仅带着翻译和几个近臣直驱义渠首领的营帐。
  义渠首领一见宣太后,眼睛都直了。长居荒蛮之地,他哪里见到过这样的美色?义渠女人久经风沙的考验,岂可与宣太后这样的国色天香相比?宣太后也心中暗惊,义渠男人果然雄壮矫健,与他相比,秦国男人都只能靠边站。在宣太后的暗示下,义渠首领亦步亦趋。两人虽然有语言上的障碍,但调情像科学与艺术一样是没有国界的。这一夜,宣太后没有回国,秦国政府得到的官方消息是双方的谈判非常辛苦。
  第二天,义渠的军队就退了。以后义渠首领时不时地领兵问候秦国的边界,宣太后心领神会,每次都亲自去慰问义渠首领,为此宣太后还生出了个不明不白的儿子。就这样宣太后充分利用自己的女人资源将义渠势力阻挡在秦国的大门口。无独有偶的是250多年以后的埃及女王克里奥帕特拉也用类似的手段使埃及免于罗马的占领。
  这种游戏一直延续到公元前274年,秦国终于腾出手来准备解决义渠问题。这一次,义渠首领照旧领着军队开到秦国边界,宣太后收到信号以后,也照旧盛装前去,与往常不同的是,就在宣太后调脂抹粉的时候,秦军也在悄悄地厉兵秣马,整队集结。当暧昧的夜幕降临人间,地上升起腾腾杀气。当宣太后辗转在义渠首领身下娇声喘息时,秦军士兵衔枚急走直驱义渠军队的大营。当义渠首领欲火熄灭的时候,战火燃起。毫无防备的义渠军全军覆没。义渠之患彻底平灭,宣太后功不可没。
  一个集团中有趾高气扬的,就有低声下气的,穰侯和宣太后的强大形象所形成的阴影将秦昭王团团笼罩。秦昭王名为秦王,实则傀儡。这样的生活在三十年之后将因另一旷世奇才的到来而宣告结束。
第十一章 齐国出了个孟尝君
  第十一章
  齐国出了个孟尝君
  开张
  当历史推进到公元前300年左右的时候,华夏大地没有更乱,也没有更不乱,但在国家之下却突然冒出一股全新的力量。这股力量在列国之间四处奔腾,纵横激荡,上演了一幕幕畅快淋漓、精彩纷呈的历史剧。然而数千年来人们对它的争论从来没有停止过,有人将其奉为神明,有人对其嗤之以鼻;有人对其顶礼膜拜,有人对其口诛笔伐。这股势力权且称其为“君子党”。
  有那么一个人,脚踏黑白两道,游移于帮派与国家之间,在国内一言九鼎,在国际上呼风唤雨。这个人仅仅依靠其才干和魅力就将分散于三教九流中的草根精英凝聚成一股堪与国家相抗衡的力量。
  这个人就是孟尝君,他是“君子党”的创始人。
  孟尝君的事业最早可以追溯到齐威王时期。那时候,田忌受邹忌嫉妒,逃奔楚国。邹忌死后,齐威王就让他的小儿子田婴继任相位,而田婴正是孟尝君的父亲。田婴本来也是一个能干的人,可就私心有点大。齐国临海,商业发达,田家人都是政治经济学方面的好手。想当初田常子就是用经济的手段将姜家的齐国社稷和平演变到自己的手中。田婴在齐威王时期成功地将经济大权抓在了自己手中,成为齐国的头号官僚资本家。后来,田婴私家财产达到了万金以上,还得到了薛(今山东滕县东南)作为封地。齐宣王继位之后,对这个腰缠万贯的弟弟看不顺眼,找个借口就打发他回家去了。田婴回到薛之后,原计划建一座城做养老之用。有个门客就告诉田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无水小河干。齐国之于薛城好比大河之于小河,相国如果能长期霸占齐国,还要薛城干什么?如果失去对齐国的控制,十座薛城又有何益?”田婴一经提醒,马上醒悟,自己当了一辈子的官,这个道理反倒忘了,于是下令停建薛城。
  田婴又问:“下面该怎么办?要说钱,我穷得只剩下钱了,要说权,我富得只差权了。该怎样将钱转化为权呢?”田婴的问话引发了一阵争吵,有的门客说用钱向齐宣王买权,有的说用钱招兵买马向齐宣王夺权,众人各持己见,争得面红耳赤。人群之中只有一个人沉默不语,但没有人注意到他的沉默,甚至不少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这主要是由于他地位不高,个头儿更低。众人争吵一气也没有争出个所以然来,渐渐熄火。这时矮个儿之人走到田婴近前,似有话讲。田婴一看这不是我第三十八号老婆生的儿子田文吗?田婴问道:“田文啊,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周围鸦雀无声,空气凝固了片刻,田文才低声说出了两个字:烧钱。
  田婴不解地问道:“此话怎解?”
  田文一个词接一个词慢慢说道:“烧钱———树名———养士”,说到“养士”,田文突然将话头打住,然后用眼睛看着田婴。
  就在四目交接的过程中,最后一个词通过目光从儿子的大脑传递到老子的大脑,这个词就是“专权”!
  于是田婴当众宣布田文为家族事业的接班人,众门客呆了片刻,然后围拢过来拜见田文,表示对他的地位予以承认。田文平静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此刻当别人都弯下腰时,他那仅1米6的个头儿反倒最高。
  田文的政治意识并非今日才觉醒。公元前316年,田文曾经代表齐国出任魏国的相国,与公孙衍一起搞过合纵运动。
  田文接班以后全力推行他发明的全新的专权方式———养士,养士虽然以前就有,但那些养士的权臣都把养士当成有它不多无它不少的副业,基本上是用来跟风摆谱儿,显身份的。而孟尝君却将养士作为了发展家族产业的主攻方向,并将其专业化,产业化,规模化,标准化。这是孟尝君的伟大创举,此风一起,立刻风靡天下,许多王室的公子都跟风相从。
  孟尝君专权股份有限公司的发展历程大概是这样的。第一阶段,展开宣传攻势,大量招聘士人,无论贤愚,只要有一技之长皆招入门下。第二阶段,搞烧钱运动,用建立在金钱基础上的所谓江湖道义将士人的心牢牢地团结在自己周围。第三阶段,士人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自然就得帮孟尝君办事。口才好的到大街上宣传孟尝君的高尚品德,光荣事迹;善于公共关系的帮孟尝君和国内外势力牵线搭桥;有点武艺的就帮孟尝君威胁恐吓他的政治对手;善于理财的帮孟尝君管理财产;懂武略的就帮孟尝君训练私家军队;会企业管理的帮孟尝君管理士人。第四阶段,随着孟尝君知名度的提高以及舆论对孟尝君的拥护,齐王对孟尝君也越来越信任。权力、财富和土地源源不断地降临到孟尝君的头上,孟尝君先前的投资成百倍地收回。
  公元前310年前后,田婴死去,田文正式成为家族老大,而且有了正式的名号“孟尝君”。孟尝君在齐国的影响越来越大,齐国的政策也为其左右。
  大哥
  孟尝君的成长并非一帆风顺,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他的娘亲是靖郭君田婴无数小老婆中微不足道的一个,与田婴同床共枕的机会不是很多,一个月有一次就算不错了,但孟尝君的母亲还是非常争气地怀上了孟尝君,只是怀孕的时间没有控制好。
  十个月后,孟尝君出生在还没有成为端午节的五月初五。当他从娘胎爬出来用响亮的啼哭声迎接光明的世界时,却引来了父亲的怒气和母亲的担心。男孩的出生本来是家族的一件幸事,但孟尝君却是在错误的时间以错误的性别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因为当时民间有种说法:五月初五生人,男孩妨父,女孩妨母。无论科学是否发达,民间的这种说法总是很有市场,所以田婴让田文的母亲将田文抛弃,但孟尝君的母亲舍不得心头肉,就把孟尝君藏起来偷偷养着。
  后来孟尝君长大了,出落得仪表堂堂,风流儒雅,除了个头儿低点,从哪看都像偶像派明星,而且能言善辩,颇有韬略,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魅力超群,攻心有术,无论男女,一经与他交往,就会不可救药地为之倾倒,男人会为之献心,女人会为之献身。他好像生来就是为了统领众人。
  这一天孟尝君由兄弟们领着去认老爹。田婴对孟尝君母亲的欺骗行为非常生气。孟尝君挠挠头,装做不解地问老爹:“人的文化秉性来自社会还是来自家庭?”面对这个深奥的哲学问题,田婴不能回答。孟尝君接着说道:“如果来自社会,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如果来自家庭,那我必能光耀门楣!”田婴见孟尝君眼中闪耀着决心的火光,竟不能自已,激动地说道:“我的儿,快别说了。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孟尝君继承了田婴的遗产、地位和事业之后,没有挂牌就成立了孟尝君专权股份有限公司。天下英雄,武林豪杰,纷纷慕名而来。当时诸侯的公共场所的墙壁上经常能看到这样的广告:您有前科吗?您杀过人吗?您有暴力倾向吗?您把江湖义气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吗?您想找回做人的尊严吗?您无处安身吗?如果是,欢迎光临东土大齐薛地,那里会是您的一方乐土。您的一家老小也会得到照顾。
  没有多长时间,孟尝君的门下就聚集了三千多人。孟尝君的人力资源管理工作实属一流,对所有宾客真正地做到了英雄不问来路,无论是顶级的拳师还是打把势卖艺的,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得到优厚的待遇。不光门客本人,连他们的家人都得到了孟尝君的照顾,而且所有门客都享受与孟尝君相同的伙食待遇。当然了,孟尝君之所以能够这样做,是由于他有丰厚的积蓄,而且有数万薛地老百姓在为这帮人流血流汗地辛苦劳作,光鲜表面之下总是还有阴暗的一面的。
  有一次,孟尝君举行烛光晚餐,有个哥们儿见孟尝君坐在阴暗处,便认为这一定是由于孟尝君的饭菜比大家好,于是愤然作色,质问孟尝君道:“人皆言孟尝君能得士,何以在饭菜上搞特殊。”孟尝君不作解释,只是让人将自己的饭菜置于亮处向众人展示。大家都看到孟尝君的饭菜与众人毫无差异。那哥们儿被羞得无地自容,竟拔剑自刎。孟尝君好不懊悔:我本想坐在暗处方便对众人进行观察,没想却让一名猛士丧命。
  在这帮无奇不有、无所不能的门客的支持下,孟尝君真正地达到了手眼通天,以至于齐国任何一项政治活动如果没有孟尝君参与,必然无法成功。朝廷中充满了孟尝君的人,国人也争颂孟尝君的美名,孟尝君走到哪里都是男主角。最后齐宣王干脆顺应潮流任孟尝君为相。
  名正言顺之后,孟尝君将目光转向国际事务。
  攻楚
  孟尝君的外交思想师承公孙衍。公元前316年孟尝君代表齐国在魏国为相的时候曾与公孙衍在合纵的阵营中并肩战斗。公孙衍失势之后,孟尝君继承了先烈遗志。孟尝君比他的导师更具优势,他背后有个强大的齐国,手下还有一帮小弟呜呜喳喳。
  孟尝君在变乱纷呈的国际间寻找合纵的机会,最后他发现了一个规律:秦国攻打哪国,齐国就去拉拢哪国。秦武王时期,秦国曾经痛打了韩魏两国,于是孟尝君就将韩魏拉入齐国的阵营。秦惠王时期,秦国曾经连打带诈地欺负过楚国,孟尝君就拉拢楚国。比如,秦攻宜阳的时候,孟尝君就曾经以齐宣王的名义给楚怀王写过一封交友信,齐楚关系开始改善。
  但楚怀王喜欢跳来跳去的性格使孟尝君的结楚工作进展并不顺利。公元前307年,秦武王为中国举重事业英勇献身。在秦国窝里斗的时候,打不过秦国的楚国图谋欺负东边的软柿子越国。此时越国的领导人是王无疆,自越王勾践以来,越国一直很乖,从不过问中原那些事。在这之前,楚国就对越国有非分之想。楚怀王以两国友谊的名义向王无疆派去一个玩伴———昭滑。昭滑果然不辱使命,时时刻刻向眼界狭窄的王无疆灌输享乐主义的人生观,并用各种挑拨离间的手段瓦解越国君臣之间的团结,同时还将越国的国家机密传回国内。越国在一天天地衰败下去,可想而知,总有一天会成为和平演变的牺牲品。公元前306年,昭滑的辛勤耕耘终于结出了丰硕的果实,越国陷入内乱的泥淖。楚国乘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就吞并了越国,国土面积大为增加。越王勾践的后代就这样窝囊地葬送了国家。
  秦昭王立。楚国媳妇宣太后是秦国的实权人物。宣太后还真对得起娘家人,推翻了秦惠王时期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的对楚政策,改为真心接纳。宣太后的政策是用“我的真心换你的好意”,不但主动落实了前些年悬而未决的归还汉中一事,还将秦国的美女送给楚怀王做媳妇。秦楚两国的传统友谊仿佛昨日闪现。
  楚怀王呢?虽然秦国是他永远的伤痛,但那时的主事人是秦惠王和张仪,如今这些人都化为腐朽,沦为尘土,再也无法动楚怀王一根指头,想到这里楚怀王内心略有一丝安慰。因此当宣太后向娘家国抛来橄榄枝时,楚怀王便欣然接受。就这样楚国又倒向秦国对抗齐、魏、韩。世间的事真是变化无常。由秦魏韩VS齐楚到齐魏韩VS秦楚前后仅相差八年!
  楚国的不忠惹急了正在组织合纵运动的孟尝君。公元前303年,孟尝君发动齐、魏、韩三国军队去教训楚国。这也是人之常情,比之于喜欢搞破鞋的男人,人们更痛恨甘当破鞋的女人。楚国抵挡不住三国的进攻,转而向秦国老板求助。按照国际间不成文的规定,求救兵时人质是不可避免的。楚国派往秦国的人质是喜欢惹是生非的太子横,名字就很能说明问题。
  秦国遂发救兵帮助楚国击退了三国联军,楚国转危为安。乐得楚怀王拍手直喊:“傍大款的感觉,爽!”但楚怀王很快就爽不起来了。在秦国当人质的太子横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上的政治任务,不知道什么原因与秦国的一名政府高官发生冲突。秦国人性格火暴,对楚国的人质有一种优越感。太子横无法忍受,两人发生械斗。太子横KO掉了秦国的高官,然后畏罪潜逃,回到楚国。
  这个偶然的事件对楚国的影响是巨大的。好不容易愈合的秦楚关系出现裂痕。事关国家荣誉,宣太后也不好再说什么,报复是唯一的选择。由此可见,当人质这差事也不是随便一个就能胜任的。
  楚国刚失去靠山,噩运就降临了。公元前301年,孟尝君再次发动三家联军攻楚,领军的统帅是名将匡章。楚国派唐蔑率军抵抗,双方沿沘水(在今河南西南唐河境,下游至襄樊入汉水)列阵。相持六个月有余,楚军凭河据守,匡章不得进展。那时造船技术有限,抢滩登陆是后来才有的事情。匡章在前线受挫,后线的齐宣王沉不住气了,派周最到前线监工。周最是纵横家出身,虽然对军事狗屁不通,但口才却了不得。见了匡章,周最将口舌的能量发挥到最大,对匡章横加指责。匡章一肚子委屈,愤愤地说道:“各行有各行的道,农民的道是将地种好,士兵的道是服从命令,你的道是把话说明,大王的道是赏罚严明,我的道是能进攻的时候不进攻不行,不能进攻的时候进攻也不行。”
  匡章也知道没有战绩,解释的用处不大,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去打楚国人。匡章所面临的最大问题是不知道沘水的深浅,因此不敢贸然进攻。楚国人非常狡猾,匡章每次派兵火力侦察,总会被万箭击退。这一次,匡章又派了一队兵到河边碰运气,刚入水,楚军的箭就到了,联军小分队顿时陷入慌乱,有的被箭射倒,有的扭头就跑,还有的没跑利索跌入水中,场面甚是混乱,哭爹喊娘之声不绝于耳。
  联军的狼狈之状引起了一名当地樵夫的注意。樵夫本来正在喊着号子砍柴,“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这时正好看见战场的可笑景象,樵夫脱口而出,“何深何浅,岂饭桶能明白兮!”然后哈哈大笑。樵夫的异常表现引起了齐军一名侦察兵的注意。侦察兵敏锐地感觉到该樵夫能够破解联军的难题,于是接着樵夫的调唱道“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侧兮,河水清且直兮,河深河浅,请老人家赐教兮。”樵夫兴致一高,顺口喊道:“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沦兮,简守处深,盛守处浅,吾老人家不说假话兮!”侦察兵如获至宝,从腰中拿出一块金子向樵夫扔去,口中还唱道:“俺君子兮,不白打听兮!”然后扭头回去复命。
  匡章久旱逢甘霖,终于得到了最重要的情报:楚军严密防守的地方水浅,防守较松的地方水深。剩下的事情对匡章来说就很简单了。
  长期的成功防守使楚军因安全而生懈怠心。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当楚军沉浸在甜蜜的梦乡时,匡章组织一支精锐部队从楚军布防最密集的垂沙地区发起了进攻,战斗刚开始就结束了,无数楚军在梦中就做了刀下之鬼,还有不少被抓获,统帅唐蔑也死在乱军之中。韩国、魏国趁机攻占了宛、叶以北地区。这就是著名的垂沙之战。
  战败的、没有盟友的楚国对秦国来说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秦国索性趁机落井下石。第二年,秦国又发兵讨伐楚,斩首三万,攻取新城,楚将景缺阵前被杀。外难不平,内乱又起,楚国国内又爆发了庄硚领导的农民起义,这支部队一度攻到楚国的首都附近,楚国的领土陷入四分五裂。楚怀王忙于四处救火。该死的太子横又被派到齐国当人质。
  可怜人
  在楚国正处于内外交困的时候,秦国向楚国伸出一根救命的稻草。公元前299年,秦昭王修书一封给楚怀王。
  信中说:“四年以前的那一年是个美好的年份,秦楚两国的世代传统友谊钻过风云诡谲的外交风云获得了新生。由于一位伟大的楚国女性登上了秦国的政治舞台,为秦国的发展作出了卓越贡献,数百年的哥们儿关系又一次复苏了。那一年我与你登上黄棘的祭坛,在天地众神面前庄严地约为兄弟。从秦国的山冈到楚国的丘陵处处洋溢着友谊的欢悦。但一个偶然的事件破坏了两国的关系,贵国太子杀我国高官而逃逸,这一事件并没有引起贵国的足够重视,我认为我国发兵为此事讨个说法也在情理之中。今天我这样讲,并不是要责备谁的意思,就让我承担一切过错吧。
  “我只想说,秦楚两国的友好不但是国家利益的需要,也是两国人民心底的呼声。两国宫廷数代以来有着相互通婚的传统,我的身上流着楚国的血,你的身上也流着秦国的血,还有什么比血缘更亲密的关系?还有什么比血缘更重要的利益?如果偶尔出现不睦,那也只是自家人的矛盾,而解决矛盾归根结底还是要靠和谈。
  “就让过去的愚蠢、冲动和误会都随风而去吧。我代表我的国家诚挚地邀请阁下到武关商谈和平事宜,重续以往的盟约。兄弟两国齐携手,试看天下谁能敌?”
  楚怀王看完书信,又有那么一点动心。楚国的决策机构对楚怀王是否应该前往武关一事存有争议。理论上讲,这封书信背后的目的有三种:一、真诚的友谊,二、讹诈,三、秦国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把戏的故技重演。持第一种看法的人估计是没有了。持第二种看法的人以昭睢和已经失势的屈原为主,他们认为秦国是虎狼之国,背信弃义是它的天性,坑蒙拐骗是它的本能,大王不但不能去,楚国还应该加强边防的警卫工作。持第三种看法的是楚怀王的小儿子子兰和楚怀王自己。子兰还劝说他爹:“父王,你得去,不去的话,秦国会不高兴的,秦国不高兴后果很严重。”子兰的支持坚定了楚怀王前往的决心。但子兰的话中却又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的如意算盘是:如果楚怀王在秦国有个三长两短,太子横又在齐国做人质,那么就该我继承王位啦。
  楚怀王在子兰的怂恿下出门去见秦昭王。到了武关,关前的情形让楚怀王多少有点安心。只见武关上上下下修饰一新,关前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当地人敲锣打鼓,到处一派喜庆的气氛。城门两边垂下条幅:秦楚友谊天长地久,嬴熊情义海枯石烂。秦昭王面带笑容站在城门之上朝楚怀王挥手示意。
  很显然秦国为欢迎楚怀王一行做了精心的准备。楚怀王刚才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好戏还在后头呢。楚怀王领着随从走进城门,没走多远,锣鼓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城门关闭,一队队秦兵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楚怀王围在当中。这时秦昭王也从城楼走下,一边走还一边脱外面的衣服和帽子,同时还冲着楚怀王不怀好意地笑,最后楚怀王才发现眼前的秦昭王是假的。就这样楚怀王被扣押。
  当楚怀王失去人身自由的时候才彻底明白了秦国的狼子野心。张仪、秦昭王的丑恶嘴脸在他的脑海反复闪现。楚怀王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窝囊,在被窝被媳妇忽悠,在朝中被大臣蒙蔽,对外被秦国玩弄,想来想去整个楚国也就昭睢和屈原是为他着想,于是不由地唱道:“嘚嘚,锵锵!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哎呀呀,我的三闾大夫。”楚怀王满腔悲愤,眼光中闪现着哀伤的神色。突然间楚怀王明白了一个道理:人总不能窝囊一辈子,即便不能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得战斗。想到此,一股平生少有的悍气出现在楚怀王的脸上。
  楚怀王被押解到了咸阳。在那里,正宗的秦昭王正坐在象征着统治权威的高殿里等着他。楚怀王爬完一段台阶又一段台阶,穿过一座宫殿又一座宫殿。在楚国,是他坐在高殿之上等待别人的晋见,而这次,楚怀王通过切身的感受,体会到了统治者的权威,一级级让人鞠躬而上的台阶,和一座座威严傲立的宫殿。宫廷建筑是无声的权威,它一遍遍地暗示前来晋见秦王的人:我是王,你是臣!
  楚怀王爬完最后一段台阶,来到了秦国最高级别的议事大殿。庄严肃穆的大殿鸦雀无声,两列是毕恭毕敬的文武大臣,再往前是凶神恶煞般的武士,大殿后面的王座上端坐着表情冷峻的秦昭王,他正酝酿着情绪,准备出演今天这场戏的男主角。楚怀王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在楚国他就是男一号,但到了秦国却不得不出演男二号,而且是用来衬托男一号。同样的情景却没有同样的心情。
  秦昭王用带有挑衅的眼神逼视了狼狈不堪的楚怀王好大一会儿,楚怀王的目光内敛但也毫不示弱。秦昭王见逼视无效,忽然面色一改,用戏谑的语气道:“哎哟老哥,几年不见咋就抑郁啦?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是不是土地太多管不过来,要不要我帮你啊?”楚怀王感觉不妙,道:“为兄虽然老朽,但自家事情不烦老弟帮忙?”秦昭王道:“听说贵国的黔中、巫地被暴民搞得乌烟瘴气,我来帮老哥打理一下。要不就只能留老哥在秦国多待几天!”楚怀王勃然作色,道:“土地来自祖先,岂可轻易予人。要土地没有,要命有一条。”秦昭王也有点生气了,喝道:“你不给,我就去抢。”楚怀王这回铁了心,秦昭王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好将他扣押。
  楚怀王被秦国公然绑票在楚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大臣们讨论的话题倒不是如何营救楚怀王,因为都知道那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引起纷争的焦点是如何让楚怀王安心在秦国做人质。大多数大臣的意见是既然楚怀王被秦国扣押,太子横又在与楚不太友好的齐国当人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楚怀王众多的儿子中选一个立之为王,以打消秦国的妄想,安定楚国的军心。子兰同学不由得乐了,与众多的兄弟相比他的优势最为明显,朝廷中不少显贵都和他有见不得人,却又不得不说的关系。但昭睢提出了与众不同的解决方案,“楚怀王虽然被扣秦国,但还是楚国的正式国王,他虽然已经无法对楚国进行实质性的统治,但他的既定路线我们不应该违背。如果真要立新王,那也应该先迎立身在齐国的太子横,实在不行再作他想,也未尝不可。”昭睢坚持按法定程序办事,众大臣也不好说什么。于是楚国通报齐国说楚怀王病故,请齐国放太子横回国继承王位。那时候信息流通的速度最快也超不过马奔跑的速度。由于秦国离齐国的距离比楚国离齐国的距离还远,所以楚怀王被扣秦国的消息还没有到达齐国,而楚国捏造的楚怀王已死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齐国。
  此时孟尝君正主持齐国国事。还有一位即将名声大噪的纵横家做客于齐,此人便是苏秦。苏秦再过几年才会大放光彩,目前还处于金子在发光之前的磨炼期。孟尝君和苏秦就此事展开了讨论。
  孟尝君道:“按照国际惯例,楚王去世,我们应该送还在齐国做人质的太子。”
  苏秦道:“难道相国没有发现这里面有个商机?我们可以用太子横要挟楚国割让东部国土。”
  孟尝君道:“为人要厚道。再说了,万一楚国不吃我们这一套,另立太子,我们岂不傻眼。不但没有得到楚国的东部国土,还背上了道德的黑锅。要知道咱们齐国一向遵守国际法规,可不是秦国那样的无赖国家。”
  苏秦道:“绑票也是要讲技巧的,太子横不但是肉票还是威胁。如果楚国不要太子横另立新王,我们就以扶持太子回国继承王位要挟新王割让楚国东部土地。虽然新王并不在乎太子横,但却不能不在乎王位,这样楚国的东部土地就成齐国的了。”
  孟尝君想了一想,觉得苏秦虽然手段高明,但还是有损齐国的国际形象,最后没有采用苏秦的办法,而是采用了一种更为温和的办法。这个办法是在临行之前让太子横与齐国签订协议:齐国护送太子横登上王位,太子横则将楚国东部国土割让给齐国作为报酬。很显然这个协议并没有多大约束力。太子横对齐国的承诺能不能实现全看他的心情。
  太子横回国之后登上王位,是为楚顷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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