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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那些事儿》

_2 老铁手(现代)
  第四章
  中原霸主
  蜜月
  公元前453年,魏、赵、韩三家瓜分了智氏,从此三家开始独立发展。随后魏国出了个魏文侯,在他的治理下,魏国迅速蹿红,成为华夏大地上最强大的一方诸侯。随着各国领导班子的调整和国力的变化,新一轮的争夺开始了。
  在消灭中行氏和范氏的战斗中,在消灭智氏的战斗中,在削弱晋君的战斗中,三驾马车始终并肩作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一起扛枪,一起分赃,所形成的战友情谊在魏国强大之后依然存在。
  位于列国中央的魏国有着太多的发展空间,既可以与东边的齐国交手,也可以与西边的秦国较量,还可以与南面的楚国PK,多个选择的另一层含义是多个敌人。在魏文侯的外交盘算中,与这么多强大敌人的竞争必须有一个稳固的后方,因此魏国与韩国和赵国的关系至关重要,在广阔的发展前景诱使下,三家仍然可以撇开一切分歧重温一起扛枪、一起分赃的美好时光。
  一奶同胞的兄弟三国中,现在魏国是无可争议的老大哥,老大哥有维护兄弟团结的责任,魏文侯干得相当不错。赵国和韩国挨着,在一次过节的时候,赵国人的鸡毛飘到了韩国人那里,韩国人的蒜皮跑到了赵国人那里,两个国家因为这点小事吵得不可开交,韩国人急了要打赵国,但又没有胜算,就向魏国借兵,魏文侯没有答应。随后赵国也向魏国借兵打韩国,魏国同样不答应,拒绝他们的借口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好兄弟,何必动刀动枪。”
  透过温情的外交辞令可以看出魏文侯的运用之妙,领导小弟的通常做法是分而治之并且适当地玩平衡术,既要防止他们联合,又要防止一方独大;因此在外交上就不能偏向于某一方。赵国和韩国由于担心魏国和对方结成同盟对付自己,争相讨好魏国。魏国不费吹灰之力就获得了在三晋的领导地位,赵国和韩国服服帖帖。
  当魏国强大的时候,西方的秦国正在忙不迭地立君废君。几个大族长联手控制了政局,秦君只是他们手中的傀儡,他们随心所欲地杀死一个,然后再另立一个,先后杀死或废掉的国君有厉、躁、简公、出子。秦国内乱纷纷,无暇外顾,魏文侯毫不客气地利用了这个机会,在赵国、韩国的协助下占领了秦国的西河地区。西河之失使秦国如鲠在喉,秦国数次反扑,无奈国力不济,屡次败倒在吴起的武卒面前,以公元前389年的阴晋之战为甚。
  堵住了秦国,三家又将矛头对准齐国。公元前405年,齐国的一次内乱给三晋提供了武力干涉的机会。齐国的一个大臣田会占据“廪丘”起来反叛,并投靠赵国以为后援,已经控制齐国的相国田和打着齐康公的名义发大军去征讨叛乱。
  当邻国内乱,支持弱势一方,打击强势一方向来是外国势力干预他国政治的切入点。田会支持不住,向三晋发出求救信息。魏文侯欣欣然率领三晋联军赶去帮助齐国的反政府武装。由于田会与赵国的关系最为亲密,所以赵国最下血本,竟然派出了敢死队。
  三晋联军与齐军在战场上相遇,两支窃国大盗率领的军队竟然为道义问题吵起嘴来,田家军队责备三家架空了晋君,还带着军队干涉别人内政,三家同样反唇相讥说田家打着齐君的旗号消灭自己的私敌。既然大家都是伪道学,那就不要为意识形态上的问题喋喋不休,武力将决定一切,胜者将占领道义高度。
  战斗打响,齐国人带着文化大国尊严,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雄壮的军乐声中,以密集队形向三晋军队冲去,三晋军队被对手的做派逗乐了。他们不想和齐国人比酷,只想取胜。三晋的步兵迅速地散开,以松散的队形迎上前去,齐国人愣了,以散兵对方阵的打法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果此时能鸟瞰战场,看到的将是一盘沙子中有几颗黄豆,沙子就是三晋军队,黄豆就是齐国军队。很快齐国人就领教了“沙子”的厉害,齐军感到哪里都有敌人,而哪里又都没有敌人,当他们的方阵向前冲去的时候,前面的三晋军队马上就会退却,而齐国军队的侧翼、后翼却会遭受三晋军队散兵的攻击,在齐军调整队形、准备进行下一波攻击的过程中,又有不少士兵被三晋的战斗小组杀死。齐军虽然密集,但在动作灵活、配合有序的三晋军队面前始终找不到用武之地,而自身却在时时刻刻遭受攻击,遭受损失。这就是后来的狼群战术,在中国也有个土名字叫“麻雀战”。
  三晋军队中以赵国的敢死队表现最为出色,这一仗以三晋军队的大获全胜结束。齐军的统帅死在乱军之中,2000辆战车成为三晋的战利品,另外还有3万具齐军尸体在战场上以各种姿势躺着。三晋故意要显示他们的功勋,将3万具尸体堆成两个大馒头。如果每名战士的体积以80立方分米计算,那么每个馒头的体积是1200立方米,堆成的圆锥直径有20米,高有10米,太恐怖了!
  人们对两个大馒头产生了许多种版本的遐想,胃口大的说“我好饿”,好色的说“我想摸”,胆小的说“我好怕怕”,爱干净的说“我想吐”。有个人却冒出了坏水,在赵军的军营里,宁越对孔青道:“咱们这么恶搞太无聊了,不如给齐国人送回去吧。”孔青很纳闷道:“我们还没有玩够,怎么就送回去了?”
  宁越道:“这两个馒头到了齐国人手里就成了烫手山芋。”
  孔青道:“哦?愿闻其详。”
  宁越道:“古代善于打仗的将领在战斗结束后总是让全军披麻戴孝,后退几里,然后打扫战场,将自己将士的尸体取回,所以举行葬礼是一件花费不低的事情。”
  孔青道:“如果齐军将领不接受呢?”
  宁越道:“不接受将有他们的好瞧,吃了败仗其罪一,扔下死去的同胞不管其罪二,给他们尸体还不要其罪三,这样的将领怎么能获得军民的支持?”
  果然,齐军将领不愿将仅有的一点儿军费用于安抚死者,齐国舆论大哗,军队士气直线下降。三晋军队再次攻来的时候,根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大军长驱直入越过齐国的边界长城将平阴(今山东平阴县)团团围住。齐国君臣眼看就要成为俘虏,还是大臣田括子聪明,马上看出了三晋的用意。三晋军队越过宋、卫两国远远地来打齐国,根本不是为土地而来,而是为名。长期以来魏、赵、韩三家有实无名,一直背着逆臣的恶名,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对内对外称呼起来多有不便,此番远征齐国的目的是想让齐君在周王面前为三家说话,使周王封三家为侯。
  症结找到了,问题也就好解决了。齐康公连忙跑到周威烈王那里为三家说话,可怜的周威烈王考虑了足足一年,直到第二年九鼎震动的时候才正式封三家为诸侯。
  堵住了秦国,制伏了齐国,紧接着三晋与楚国开始了对中原地区的争夺。郑国又一次成为争夺的焦点。在春秋时代,夹在楚国、晋国两大霸主中间的郑国向世人展现了高超的生存智慧,但战国来了,时代变了,游戏规则变了,郑国的那套老办法已经不起作用,现在流行的是赤裸裸地攻城略地,其中以与郑国接壤最多的楚国对郑国最感兴趣。没有等三晋出手,楚国先发制人,公元前400年,楚国军队向郑国进逼,三晋军队闻风而动,将楚军击败,并追至乘丘(今山东巨野),后来楚国屡次反扑,双方在中原进行了一系列拉锯战。直到公元前391年(楚悼王十一年),三晋联军连败楚军于大梁(今河南开封市)、榆关,魏国占领了中原重镇大梁。楚国势孤,只好继续采用春秋时期的联秦制晋政策,三晋军队这才有所收敛。
  强悍的魏文侯向世界展示了魏国的霸主雄风,在两个小兄弟的帮助下,魏国在东、西、南三个方向上战胜强敌,以自己的意志改写了列国的版图。公元前396年魏文侯在魏国如日中天的时候死去,在人们的鲜花和敬佩中,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业绩鞭策着新一代领导人魏武侯,魏国继续在三个方向上步步前进。但魏武侯却忽略了一个根本性问题,魏国的所有业绩都是建立在两个小兄弟的支持之上,不久其中的一个小兄弟赵国因为分赃不均产生了不满,魏国的前景蒙上了一丝阴云。
  分裂
  赵国的不满不是由于它的点儿背,是由于它的地方背。与魏国、韩国相比,赵国的位置远离中原。三晋盟军在中原纵横捭阖,攻城略地的战利品绝大多数被就近划归到魏国和韩国的名下。天下之争,自古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赵国最初表达不满的方式是搬家,先是从晋阳搬到中牟,又从中牟搬到邯郸,终于离中原近了,但也因此引起了魏国的警惕。
  在大自然中,如果一只饥饿的老虎,同时遇到一只羊羔与一只豹子,它决不会先向豹子发动攻击,而是径直奔向羊羔,但如果豹子也饿了与老虎争夺羊羔,老虎则会先和豹子打在一处。国家间也遵循同样的游戏规则。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同盟、协约两大阵营在欧洲大陆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但战火却没有在欧洲首先燃起,最终引发战争的导火索是两大阵营对巴尔干小国的争夺。
  战国初期,导致三晋分裂,进而引发中原大战的导火索是卫国。此前魏国已是卫国的保护国。
  公元前386年赵国迁都邯郸之后便开始积极筹划吞并卫国,三年后赵国采取了单边主义行动。赵军一鼓作气攻入卫国,将都城濮阳团团围住,赵国人发明了蚂蚁上树的攻城术。四面围攻之下都城眼看不保,卫国急忙向大哥魏国求救,魏武侯率大军增援,魏卫联军将赵国杀得大败,连重镇中牟都被扒了三层皮,赵国抵挡不住,也向卫国学习,从南方找了个帮手———楚国,楚国前些年被魏国欺负苦了,总算在吴起的调教下强大起来,这时正想报一箭之仇,便协助赵国攻打魏国。魏国马上从胜利的边缘滑向失败,中原的大片土地被楚国和赵国占领,而且雄心勃勃的吴起还想为魏国做个结扎手术,即:把魏国的领土拦腰斩断,使魏国首尾难顾。但手术还没有展开,老天爷帮了魏国的忙,楚悼王死了,紧随其后吴起也死了,杀死吴起的贵族们不久之后也死了不少,楚国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新继位的楚襄王一心修炼内功,对外采取防守。魏武侯趁机稳住了形势。经此一役,魏国也不敢再干涉赵国对卫国的占领,只是从楚国那里夺得一点儿土地作为补偿。
  在魏、卫、赵、楚忙于中原大战的时候,韩国顺手将郑国灭了,还把家搬到了郑国的首都,改名为新郑。
  公元前370年,魏武侯死了,两个儿子公仲缓、公子莹(魏惠王)为争夺君位打得不可开交,各据魏国东西两部分国土互较长短。魏国的内乱引起了赵国和韩国的兴趣,两家应公仲缓的请求,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联合出兵干涉魏国内政,公子莹吃了败仗,被困大梁孤城。就在公子莹绝望的时候,赵国和韩国为战后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赵国的方案是把公仲缓立为魏君,两家各取一块地方走人。韩国因刚吞下郑国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对赵国的方案不感兴趣,韩国的方案是将魏国拦腰斩为两段,使魏国变成二流国家,而且韩国正好在魏国的腰部,便于实施这个方案。但是赵国不同意韩国的方案,韩国也不同意赵国的方案,两国大吵起来,吵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甚至还相互吐了口水,最后两家气鼓鼓地分手。赵国人回家的路上只顾生气了,走啊走啊不知道走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突然从斜刺里出现一支魏国军队,将赵军杀得大败,赵军惊魂甫定才开始打量周围的地形,只见路边有一个大牌子,上写:“邺地人民欢迎您———西门豹题。”
  魏惠王稳住了局势,重新调整了领导班子,以贵族代表公叔痤为相国,过了几年便开始向赵国、韩国复仇。公叔痤真不含糊,率魏军大败韩、赵联军于浍水北岸。魏军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后院起火,经过秦献公初步改革之后的秦国发兵攻打西河地区,公叔痤急忙调转充当灭火队员。此刻公叔痤对自己的部队非常有信心,想一鼓作气将秦军消灭,岂知秦军已不是昔日之秦军,是经过秦献公重新训练的新式军队;魏军也不是昔日之魏军,经过中原大战和连年内战,战斗力下降得厉害。两下交锋,魏军大败,连公叔痤也成了俘虏。好在秦献公流亡魏国期间公叔痤对其关爱有加,秦献公以礼相报,欢送败军之将公叔痤回到魏国。
  此后魏国逐渐稳住了西河战事,并筑起长城,阻挡秦军东进的步伐。公元前361年魏国面临的局势是这样的:在东线和南线仍有一定的优势,但日子不会太长,齐、楚两国由于长期遭受魏国的蹂躏,已经深刻认识到变革的重要性,它们迟早会以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战场上。在西线,面对顽强的秦国人,曾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魏国也只好筑墙以自保。在周边,与韩、赵两个兄弟之国的蜜月已经结束,拌嘴打架时有发生,但还不至于决裂,三国矛盾相对于与齐国、秦国的矛盾还勉强能算作人民内部矛盾。
  魏武侯、魏惠王时刻不忘高举革命先烈魏文侯的伟大旗帜,但却少了魏文侯团结盟友、有选择打击敌人的克制,而在四面出击、处处为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丝毫不顾魏国四战之地的先天性缺陷。魏国过分扩张的外延之下是日渐萎缩的内涵。魏国的内涵是人才政策、军事制度和外交策略。
  吃了败仗的公叔痤回到魏国既忧且惧,不久就重病缠身。临死之前,老贵族建议魏惠王将魏国的将来托付给一个平民出身的小青年。
第五章 秦国的涅
  序幕
  华夏的西方有只凤,凤的名字叫嬴秦。自有凤来仪已历500年,500年是凤的一个生命周期。凤的生命萎缩了,无力再与这个纷乱的世界争斗了,便筑起巢、关起门、燃起火,涅槃的时刻来到了。
  这个故事不是今人的附会,而是出自当时周朝政府发言人太史儋的口中:“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出。”在那个人类对历史规律知之甚少的年代,类似的预言层出不穷,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但共同的特征是为人们所深信,特别是当预言从那些学问高、阅历广、年纪大的人嘴里说出。
  这个预言一如其他预言为当时的秦国国君所深信不疑。它为秦国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为秦国勾画了一幅宏伟的蓝图。秦献公为这幅宏图所深深吸引,遂改革时弊以求自强。
  如果当时这个预言被崤山以东的诸侯们听到,他们定会笑掉大牙,以为这是秦国人所进行的一次不高明的宣传。然而秦国人却是认真的,他们无意与东方诸国打口水战。秦国人不会,也不屑,他们只是埋下头来默默地将根狠狠地向深处、向远处伸去,以便汲取水,汲取露,汲取陈死人的血和肉。
  秦国的出镜没有耀眼的灯光,没有铺张的背景。它默默无闻,不为时人所瞩目,如一只可怜的丑小鸭,或一棵没有树高、没有花香的野草。
  但秦国人有的是坚韧不拔的实干精神,他们在“弼马温”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好多年,既没有大闹天宫,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总是在周天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渐渐地秦国的忠诚和可靠换取了周天子的尊敬和信任,被封为伯。
  春秋时期秦国的表现并不出彩,强大的晋国像一堵墙一样堵在秦国的门口,秦国人发挥了愚公移山的精神,但屡次被晋国挡回。东出无望,秦国将目光转向西部、北部和南部,几番奋斗,几多拼搏,终于有了一块像样的地盘。但时光老人却毫不留情地将时间推到了战国。
  当魏国在中原横行无忌的时候,秦国却在内乱的深渊里徘徊。西河之地的痛失使魏国将一只脚伸到秦国的面前,秦国屡次反扑,每次都被吴起的武卒赶回。在国内秦朝的大族长们牢牢地控制着最高统治权,连国君的废立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甚至干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处死国君及其老母的事情,但新的国君反抗了吗?没有!因为新君的继位还得指望这些杀死旧君的大臣。其实族长们对新君、旧君没有什么特殊的偏爱,他们只是希望国君能永远无能,如果发现更无能的便立他为君。
  但族长们不久就失望了,新迎立的国君秦献公很快就以他的谋略和手腕证明自己不是可以随便被摆弄的。秦献公早年在魏国那个伟大的国度留学28年,亲身接受了一次先进性教育,魏国的一切让他羡慕不已。
  公元前384年,秦献公几经周折回到秦国,被立为国君,便在全国发起学习魏国的运动,但秦国的基础实在太差了,老百姓仍在野蛮人与文明人的边缘徘徊,殉葬的陋习依然普遍存在,大量青壮年劳力不是在田野上耕作,不是在军营里当差,而是在另一个世界伺候着他们昔日的主人。秦国的族长们便是这种陋习的崇拜者,他们每每以大量的殉葬人数来显示自己生前的威名。
  秦献公将这种陋习废除,从死人手中抢来了大量青壮年,这些青壮年纷纷感激秦献公的再生之德,以献身秦国建设作为报答。秦献公还进行土地改革,承认农民对土地的占有,并根据土地的实际面积征收地租。
  过了几年,秦献公感到秦国强大了,便将首都从偏僻的雍迁到了栎阳,以此向世界表态,我秦国要冲出西河走向世界了。前进的道路还算顺利。秦献公二十一年,秦国在石门(今山西运城西南)将三晋联军打败,又于献公二十三年在少梁(今陕西韩城南)将魏军打败,连魏相公叔痤都成了俘虏。
  公元前361年,在秦国步步上升的时候,秦献公死了,儿子秦孝公即位。此时秦孝公面临的局势虽然比秦献公时代强多了,但仍然不被山东诸侯看好。魏国已经在西河稳住阵脚,并修建长城将秦国隔离起来,山东诸侯自恃文化上的优越以蛮夷之礼对待秦国。受过中原文化熏陶的秦孝公被深深地伤害了。有时候最伤人自尊的并不是来自一拳、一脚的身体伤害,而是那种埋藏在骨子里的蔑视,而文化上的差距总是会成为蔑视的缘由。
  面对诸侯的鄙视,秦孝公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时候争论是没有用的,当你实力不济时根本吵不赢,当你强于别人时根本不用吵。
  秦孝公决心变法以自强,东方人搞的那个王道、霸道,秦孝公知之不多也不感兴趣,秦国人的追求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要土地、人口和统治权。一种新的游戏规则将要诞生。
  于是秦孝公发布招贤榜愿以土地换取天下士人富国强兵的方案。天下士人闻风而动。
  此时将要书写历史的商鞅正在魏国展示他的逻辑学知识呢。商鞅同学智商高,学业也不错,从学校毕业的时候政治学、逻辑学、心理学分数都挺高,不过最出名的还是法律学(刑名)。
  在魏国的时候商鞅就名声在外。相国公叔痤非常赏识商鞅,委派他管理家务。商鞅的理财能力一流,将相国家财务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巧的是还没有来得及将商鞅培养成接班人,公叔痤便于吃败仗后生病了。魏惠王前来探病,同时也是来要听听公叔痤对他的接班人的看法。
  公叔痤说了一段很值得玩味的话:“小鞅同学是个人才,你把国事交给他准没有错。”魏惠王很不以为然,心想:一个毛孩子能干得了啥啊?况且你贵族了一辈子,怎么会推荐个平民小青年做接班人?
  公叔痤看出来了,接着又说:“你要不能用他,就马上把他咔嚓了。”魏惠王一看老头儿说得声色俱厉,口头上就答应下来,心里面难免怀疑这老头儿是不是生病说胡话,一会儿让我用,一会儿让我杀的。到最后魏惠王还是把公叔痤的话放在了一边。
  公叔痤出于爱惜人才和私人交情的考虑告诉商鞅:“你快走吧,否则魏王会杀你的。”商鞅用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反向推理法,马上证明出魏惠王既然不能用自己,也就不会杀自己,所以自己是活定了。
  同样的一句话从公叔痤的嘴里说出来分别进入魏惠王和商鞅的耳朵,竟然演绎出两个意思。公叔痤意在使魏惠王认识到商鞅的重要性,魏惠王得出的结论是公叔痤生病说胡话,商鞅则看出了魏惠王的有眼不识人才和自己的安然无恙。
  公叔痤的左右逢源和公私兼顾历来备受推崇,不过事情就怕从相反的方面看。从公论,公叔痤私下向商鞅通风报信,是要把人才送入敌国,为魏国培养潜在的敌人;从私论,公叔痤向魏惠王建议不能用就杀死商鞅是对不起朋友。不过好在魏惠王无动于衷,商鞅安然无恙,公叔痤的美名才得以保全。以逻辑学成绩而言商鞅最好,公叔痤次之,魏惠王基本上是零分。
  秦孝公求贤的风吹到了商鞅的耳朵里,既然在魏国看不到出头之日,商鞅决定到秦国碰碰运气,于是打起背包向西方走去。
  磨合
  伟大的秦国张开双臂欢迎商鞅的到来,不仅是商鞅,任何一个有志于建设秦国的东西方士人,秦国都将给以热烈的欢迎,接待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山川道路以及各种标志性建筑上到处是标语旗号,什么“欢迎您到秦国来,这里的世界很精彩”,什么“山东比较乱套,风景这边独好”,什么“WelcometoWestChin”,再经秦国媒体的大事宣传和炒作,搞得山东士人人心惶惶,诸国政府纷纷提高各级公务员待遇以稳定军心。
  结果人还真来了不少,特别是一些民间士人和政府里的失意官员,带来的各种发展规划太多了,秦孝公应接不暇,只好设立专门机构招待这些士人。士人到这里得先报到,然后按照程序一步步进行面试。有合用的就留下,不合用的直接pass掉,一般人想见秦孝公并不容易。
  秦国招贤,天下人才望风而动。要知道如果能够得到秦国的offer,获得的将是实实在在的土地,实实在在的权力和地位。以山东诸国文化之发达,人才之茂盛,来碰运气的自然不在少数,滥竽充数、以次充好、唱高调不解决实际问题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初步的鉴别工作交给手下人好了,秦孝公只接见那些才能卓越、见解不凡的士人,问题是这样的人才太少了。“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诚哉斯言。结果不少士人又失望地踏上返乡之路,秦国政府也为人才难求头痛,而秦国旅游业却大赚了一把,秦国老百姓也小有收获,土特产品卖出去不少。
  商鞅来到接待处前,看着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张口帝道、闭口王道的所谓士人,心里泛起一阵蔑视的感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而绝大多数都是蝇营狗苟争一时之长短,众生之中目光深邃、见识深远,有独知之虑,敢于大博名利者能有几人?商鞅站在士人们的身后,冷笑了几声,直到最后也没有加入到等待应聘者的行列中去。
  在那个年代,只有傻瓜才按部就班按照既定规则行事,强者从来都是为别人制定规则,给别人树立榜样,成为别人的梦想。商鞅根本不屑于与秦孝公的代理人聊什么治国之道,就算他们有心情想知道,商鞅还不敢让他们知道。商鞅的话说出来就是祸,说出来能点得着火,你别看500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沉默?
  他的变法主张决定了只有君主本人能够理解,只有君主本人能够支持。难道让商鞅和面试他的大臣说秦国应该限制大臣权力,进行君主集权统治?如果商鞅这么说,不管是哪个大臣听了都定会把他赶回家去,弄不好还要骂他个狗血喷头。
  商鞅与所有法家弟子一样能否发挥出能量全在于君主是否支持。秦国的国情是实施法家变法的大好土壤,商鞅唯独缺少的是一个机会,一个与秦君单独会谈的机会。然而这样的机会天上不会掉,地上不会长,拦个驾吧,嘿嘿,这招都被别人用滥了。一开始,秦孝公每次外出都能碰到十好几个拦住车驾上书进言的,害得车队像公交车一样走走停停,后来秦孝公干脆不出门了,每日处理完公事如果没有遇到什么人才就喝喝小酒吃吃消夜,将晚上的时间打发掉。
  商鞅从人们的口中得知秦孝公每次喝酒玩乐的时候,身边总有一个人疑似男人伺候着,他的名字叫景监。原来秦国的头号人物秦孝公是个同志引起了商鞅的兴趣。商鞅准备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使之成为自己与秦孝公之间的铁杆联络人。
  搞掂同性恋者是一个难度系数极大的技术活。商鞅在求学期间比较特立独行,曾经写过一篇论同性恋者的心理方面的心理学论文,由于其选题的新颖,论述的充分,见解的独到,结果受到全体师生一致的嗤之以鼻,但商鞅也不生气,说不定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还真能派上用场呢?
  现在正好是该理论发挥作用的时候,但理论总归是理论,只能指出前进的大概方向,具体如何行走,只能靠商鞅自己摸索。好在商鞅在魏国久经官场,阅历丰富。待人接物,结交朋友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在与景监的初步接触中,商鞅注意到景监同志对和性别有关的词汇非常敏感。比如打远处过来一只公鸡,有人说:“看啊,这公鸡多漂亮,火红的鸡冠,鲜亮的羽毛,高傲的气质……”景监听了就会有点不高兴,以为别人是在影射自己不像男人。如果过来的是只母鸡,有人说:“看哪,这只母鸡多温顺,稳稳当当,步调轻柔,不事张扬。”景监同志听了同样会不高兴,以为别人是在影射自己像个女人。其心理大抵如是。然而,谈话之中又根本避不开类似的话题,圣人有言:“万物皆分阴阳。”但到了景监的耳朵里阴阳总免不了和性别问题搭上关系。
  这难不倒聪明的商鞅同学,他再次运用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反向推理法:既然在景监面前无论提阳性的优点或阴性的优点都会引起他的反感,那就跟他谈阳性和阴性的缺点。还是那只公鸡,如果商鞅说:“这公鸡架子大,爱炫耀,不过徒有其表。”景监就会暗自高兴,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不是雄性。还是那只母鸡,如果商鞅说:“这母鸡忸忸怩怩、磨磨唧唧、软软绵绵。”景监也会高兴,因为他认为自己还没有成为雌性。
  经过几番交谈,商鞅以得体的措辞赢得了景监的好感,继而用煽情的话语在景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位肆意弹拨,很快两人的话题就深入下去,谈话的气氛也高涨起来,也许是由于景监的心理长期处于极度孤闷的状态很少能与人进行亲密无间的交谈,竟在一个从外国新来的小伙子面前将心扉完全打开,把自己不幸的童年,悲惨的家庭,以及宫廷生活的苦闷统统向商鞅讲述一遍。话题一旦打开,商鞅只要做个热心的听众就够了,顺便再流下两滴同情的眼泪。很快商鞅就成了景监的死党。当商鞅请求景监将自己引见给秦孝公时,景监就满口答应了。在这一刻,商鞅不讲公事,只论私事;不用理性,只凭感性就获得了无数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在景监的引荐下,商鞅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秦孝公。两个历史上的超重量级人物在年轻时的第一次见面,按照人们的想象本应该是火光灿烂,激情四射。但实际情况并不比江湖郎中兜售狗皮膏药好多少。商鞅的药匣子里有很多张狗皮膏药,其中必有一帖适合秦国吧,只是秦孝公还不知道商鞅要卖什么药,商鞅也不急着想让秦孝公知道自己卖什么药。只是漫不经心地从头开始忽悠。
  “在下以为秦国要想强大需高举周礼的旗帜……”秦孝公点点头,可是脑袋就有点迷糊。“应该取信于民,要崇尚节约……”秦孝公昏昏欲睡,商鞅讲了半天,见没有动静,只好告退。
  孝公醒了的时候见商鞅已走,便把景监找来斥责道:“你推荐的是什么狗屁人才,怎么跑我这里净背些思想政治教科书上的内容?”景监只好解释:“发现高级人才需要慢工出细活儿,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谈妥的。”孝公说:“好吧,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五天后再来见我。”
  商鞅再次见到秦孝公的时候拿出了第二帖狗皮膏药:“秦国要强大,需发展生产力,巩固国家政权基础,加强军队建设,注重爱国主义教育。”秦孝公鼻子上的瞌睡虫又跑出来捣乱,商鞅讲完也就走了。
  秦孝公醒来的时候,见商鞅已走,再次把景监找来,正想训斥,突然觉得商鞅刚才虽然是在继续背诵思想政治教科书中的内容,但似乎透露出了有用的信息,便让景监安排五天后再和商鞅谈一次。
  经过两次忽悠,商鞅基本上摸清了秦孝公的口味,第三次见面,商鞅一开头便说:“主公啊,秦国的老百姓是天下最可爱的人,他们身上隐藏着可怕的能量,既可以转化为生产力,也可以转化为战斗力,当然了用不好也会是可怕的内耗,如果将这股能量发挥出来,大可以一统华夏,小可以称霸诸侯,关键在于政府用什么制度来引导。”
  孝公眼前一亮,道:“说得好,用能量守恒定律解释国家政治寡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不知道你这种方法周期得多长时间。”
  商鞅道:“一般的话,需要三五十年。”
  孝公道:“寡人可没有这个耐性。”
  “也有捷径,如果国家施加压力,这股能量有望迅速地爆发,十年即可。”
  “好,那就十年……”秦孝公一听到商鞅今天的讲话,精神为之一振,君臣两人扺掌而谈,数日不倦。两个同样充满改造世界欲望的年轻人总是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今日商鞅跟秦孝公的谈话与前些天跟景监的谈话决然不同,尽是国事、阳谋、天下形势,既有广度,又有深度。秦孝公强烈的进取心,独立的思考能力也给商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秦孝公身上,商鞅看到了伟大事物的两个方面:简单和崇高。谈话在两人相互敬佩,相互信任之中结束。
  然而,有一层意思商鞅始终没有向秦孝公说起,他不敢说,因为一旦说出秦孝公的心会凉半截,自己的一番辛苦也会白费,但他还是跟景监说了:“如果秦国按我的方案实行变法,国家的德治将无法跟商朝、周朝相比。”言外之意秦朝的寿命将是个问题。
  商鞅的变法是邪门武功,爆发力极强,威力巨大,但很容易走火入魔。在竞争进入白热化的战国时代,也许正是这样的武功才有市场。搞掂秦孝公,商鞅才算走完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的道路将更曲折,战斗也更激烈,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和支持者。
  酝酿
  在连续数十个小时之内,商鞅将积攒许久的表达欲望尽情地喷射出来。年少登基,治国经验不足,急需他人指引的秦孝公被彻底侃晕了、侃酥了、侃得飘飘欲仙了。等秦国变法教父商鞅的布道结束之后,秦孝公久久才回到现实当中,大脑已经受到一次彻底的洗礼,在这之前他还是个志大才疏、徒有其愿的年轻君主,在这之后已经成为变法的一个铁杆崇拜者和支持者。秦孝公愿以举国之力供商鞅驱使以行变法,顺便说一句,这仅仅是君臣两人私下达成的协议。
  请注意,君臣两人都不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学究,而是深处权力旋涡中的政治家。作为一个学者,可以坐而论道,但作为一个政治家必须审时度势,巧妙周旋,有所取舍,讲究策略。当他们从学术的殿堂中痛快淋漓地出来,面对秦国的国情时,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施行变法的方法步骤,是循序渐进,还是休克疗法?
  秦孝公虽然深信商鞅的变法是切切实实的超级武器,但不确定秦国的各阶层如何看待商鞅的变革主张,是赞成,是反对?有多少赞成,有多少反对?赞成到什么程度,反对到什么程度?
  怎么办?
  那就先举行一场辩论会吧!并以此作为变法的信号,一来使将来的变法有一个缓冲,二来也可以检验一下商鞅对变法的理解是否到位。
  辩论会在秦国的朝堂如期举行。秦国的许多大臣、观察家和媒体列席了辩论会。
  正方代表:商鞅;反方代表:甘龙;裁判:秦孝公。
  正方观点:莱佛梅迅(Reformation,改革)应当实行。
  反方观点:莱佛梅迅应当缓行。
  辩论规则:辩论第一,友谊第二(已经有点儿变法的味道了噢);只准口头交锋,不准拳脚PK;不准骂老母,以及老母的老母。
  辩论开始———
  商鞅站起来,挥动手臂,大声喊道:“变法有理,改革无罪!”
  甘龙也不示弱,站起来对着观众席大声喊道:“我们的目标是———”观众席立刻回道:“拒绝变法!”商鞅一看,行啊,都带拉拉队来了,同样也不示弱,回头看了秦孝公一眼,孝公给予了鼓励的神色。
  商鞅开始发飙:“变是唯一的不变。”
  甘龙道:“不变是变的全部。”
  商鞅道:“文王究天人之际而演《周易》,易者,变也。”
  甘龙道:“老聃通古今之变而推无为,无为,恒也。”
  商鞅道:“秦国强大之时是由于适应了改革的时代潮流。”
  甘龙道:“秦国强大之时是由于继承了革命的光荣传统。”
  商鞅道:“高人出手,与众不同;大智虑事,特立独行。成大功者不为世俗成见所累,敢于打破条条框框。伟人总是站在时代的前沿想常人之不敢想,行常人之不敢行,在人们的非议声中坚持自我主张。当成功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原来他是对的。老百姓不喜欢变化的过程,却爱分享变化的果实。圣人制定规则是为了体现时代的精神,而常人总是把圣人鲜活的灵魂变成顽固的教条。武林高手没有固定的套路,一切招式皆因时因地因对象而发。美女打扮从不囿于固定的穿戴,总是天天不一样,日日新花样。强大的国家敢于变革,善于变革,弱小的国家不敢变革,拙于变革。”
  秦孝公冲商鞅竖起大拇指道:“讲得不错!”观众席也有人不断地点头。
  甘龙继续道:“非也。圣人行事总是顺应时代潮流,照顾国情和传统。因此能很好地为百姓所接受,各级官员也不会出现抵制情绪。现在如果变法,意味着秦国现有的一切将全部改变,恐怕老百姓会不适应。”
  商鞅道:“阁下的话属于朴素的谬论,只不过是普通人苍白的自我安慰,根本不像一个政府高官说的话。试问历史上哪一次圣人行事,没有带着强烈的革新精神?三皇五帝的政治主张人人各异,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我们学习的榜样。春秋五霸的治国策略个个不同,但不妨碍他们青史留名。拘泥于礼法的只能成为别人的跟屁虫,勇于改革的才能占领时代的制高点。秦国要强大,还得靠变法。莱佛梅迅应当施行,而且一天都不能耽误,如果我们迟了,就会被别人超过。”
  秦孝公激动地站起来为商鞅鼓掌,观众中也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
  甘龙胡子有点歪了,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主公,我不服。商鞅几天前就和您谈了,难免先入为主。”
  商鞅道:“要说先入为主,应该是你。主公已经听了二十多年你们的谆谆教导怎么反倒认为你的观点不对?”
  甘龙还在坚持:“我不管别的,反正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不能改,想当初秦缪公时何其强也。”
  商鞅道:“甘大人,不对啊,老祖宗秦缪公留下来的光辉基业让你们弄哪里去了?前些年秦国还受魏国欺负呢。再说老祖宗的好东西也是对老老祖宗的东西进行改革之后形成的。”
  甘龙有点急了:“你……世界就是被你们这些嘴上没毛的臭小子搞坏的。”
  高高在上的秦孝公摸摸没毛的下巴不悦地对甘龙说:“甘大人,你说谁呢?”甘龙急忙跪倒:“老臣错了。”秦孝公及时宣布:“本次辩论的胜方是正方商鞅。”
  商鞅用辩才在智识阶层那里为变法作了一次宣传,但在普通老百姓那里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秦国的老百姓非常朴实,对咬文嚼字的节目向来不感兴趣,不过这也难不住商鞅,法家人士总是有用不完的创意。这不,一场新闻发布会就要召开了。
  在秦孝公三年的一天上午9时,商鞅将举行他的首次新闻发布会。商鞅先生从魏国而来,是一个具有法家思想的新新人类。此次发布会对他的意义非同小可,届时还将包括一个特别节目,发布会人员没有向媒体透露特别节目的任何内容,现在我们只能看到门前立着一根三米多长,约二十多斤重的木棒,究竟这根木棒将做何用,目前仍然是个谜,随着发布会的进行,谜团将一步步揭开,我们将拭目以待。
  咣咣一通锣响后,街上行人围拢上来,咣咣又一通锣响,又有一些人聚拢上来,聚起来的人一看又是政府的新闻发布会,走了一些。咣咣咣,咣咣咣,工作人员敲了五六遍锣,围观的人数始终保持在30个左右,每一通锣响都能招来几个,响过之后又会走掉一些。眼看发布会的正点要错过,工作人员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今天除了有文艺表演,现场还有机会中超级大奖———100两黄金。”一听这个,人群就呼啦啦地像潮水般涌来。新闻发布会终于如时召开。
  商鞅先大致地介绍了自己来秦国的经过,又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改革的基本事项,人群中渐渐出现骚动,有胆大的喊道:“快点上娱乐节目,我们来这里不是听你念政府报告的!”商鞅一看群情激奋,只好草草退场。
  主持人出场。
  “下面进入现场互动环节,请在场的观众猜猜商鞅先生立的这根木头将做何用?并说出为什么,说对的奖励秦币100元,知道的可以直接回答。”
  一个说:“商鞅先生博学多才,将会用这根木棒给我们表演一段从鲁班那里学来的木工活。”
  “错!咱们国君不可能花高薪请个木匠。”
  听到这话那位想说是用来耍杂技的哥们儿马上把话头收回。
  又一个说:“商鞅先生曾经拿这根木棒在渭水边垂钓,孝公发现他的才能,请他来当国士,所以商鞅先生要保存这根用作鱼竿的木头以示留念。”
  “哈哈……”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原来这位哥哥《封神演义》看多了。
  最后一个叫曹子高的哥们儿说:“商鞅先生是法律界专家,他将用这根木棒打坏人的屁股,以惩治地方恶势力。”说这话的时候,这哥们儿昂首挺胸,傲视群人,好像正确答案非他莫属。
  “错!这么粗的木棒打大象屁股还差不多!”人群中又一阵爆笑,曹子高哥哥很难堪,当时就愣在那里,几乎不敢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众人一看连“猜圣”都挂了,没有人再敢接镖,人群中顿时静悄悄。
  “还有谁能回答?”人群中依旧鸦雀无声。
  “既然没有人能答对,下面进入第二环节。有谁能把这根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赏黄金100两。”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炸开了锅。秦国首都安邑与今天的北京城可没法比,安邑城南门到北门的距离不过两公里,以秦国人的身体素质,中学生都能把一根20斤的木棒从南门搬到北门。
  观众正在吵嚷之际,大秦电视台的记者随即对人群进行了现场采访。
  “请问大叔,您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吃肉的人就爱开玩笑,还是我爷爷那一代的时候,曾经有个周幽王喜欢玩烽火戏诸侯,我看今天的把戏和那天的一样。”
  “那么,大哥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我的感觉是国家又在忽悠咱们老百姓了,去年的国家新闻发布会不是说过要分田到户,减租减息,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提了,国家的这种事情看看热闹就算了,不可当真的。”
  “小朋友,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类似的题目我在数学课上做过,从南门到北门两公里,常人走路速度是每时辰4公里,所以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那么,扛着木头走起路来是不是会慢些呢?”
  “嗯……这种题目我还没有算过,我得回去查查书。”原来应试教育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
  人们只是议论纷纷,就是没有人出来搬木头。过了好久仍然没有人出来,主持人只好提高价格:“有谁能把这根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赏黄金200两。”过了一会儿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壮汉。只见他拨开人群,不由分说,弯下腰去将木棒扛起,径直向北门走去。
  服务人员和观众将壮汉围在当中,一并向北门走去。通过事后的了解,我们先对扛木棒的壮汉作一个介绍。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
  这位壮汉是住在附近的张三,这位张三在历史上还是个颇有点儿名气的文化人物,著名的民间俗语“此地无银二百两”就是来源于不久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个故事。
  一年前,张三看上了老李家的姑娘,想要讨人家做老婆,请了个媒婆去提亲,李大爷一张口就要聘礼纹银200两,偏偏张三是个实心人,心想:既然人家要了,那我就去挣钱吧。
  在随后的一年时间里,张三每天为别人从南门往北门搬运货物,两天前刚好攒够200两,张三心疼钱怕贼偷走,就在地上挖个坑埋了,可又怕别人发现,便在上面插个木板写道:“此地无银二百两。”张三这才放心地去睡觉。
  邻家的王二正好从写着“此地无银二百两”的木板前经过,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说地把地刨开拿走了银子,然后按张三的逻辑在上面又插了个木牌写着:“邻家王二不曾偷。”
  第二天,张三一早就醒来,想起自己马上就可以娶李家姑娘当媳妇,不由得心花怒放,可在昨天埋银子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挖到,难道被谁拿走了不成?一看旁边的牌子:邻家王二不曾偷。张三便断定王二肯定是清白的。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张三很郁闷,今天只好继续来南门为别人扛行李,不料却在这里碰上了商鞅的新闻发布会。
  很快,张三就把木棒扛到了目的地,他把木棒往地上一扔,回头就跟工作人员喊道:“快给俺钱,俺急着娶媳妇呢!”围观的人个个屏住呼吸等着工作人员把笑料爆出,然而这次他们却大失所望,只见工作人员结结实实地将200两黄金奉上。张三将黄金捧在手中,脸上写满了喜悦,似乎看到李家姐姐正在冲他又是媚眼,又是扭臀。
  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随后,有20%的人用手拍了大腿,有30%的人用手拍了脑袋,几乎百分之百的人发出了“哎呀”的感叹,只有一人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微笑,你猜是谁?邻家王二是也!
  后来大秦电视台记者对张三进行了采访,当记者问及张三如何看待新上任的商鞅先生时,张三摸摸脑袋,憨厚地说道:“他和俺是一样一样的人!”
  秦国经过长期的混乱,国家已经没有什么公信力可言。当国家条令在老百姓的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任何宏伟的政治设计都免不了要打水漂。政策力度会以指数级在政权级别间递减,到下层就徒具口号了,口号之后就是笑话。通过这次表演,商鞅向最下层的老百姓传达了一个信号:“我商鞅说话是算数的!”
  有了秦孝公的支持,经过了真理的大讨论,不等于变法就能畅通无阻地进行下去。商鞅在实施变法之前,已经对秦国的国情做过了一番调查。面对政府公信力的丧失和执行力的缺乏,商鞅没有采用在官僚机构内部做文章的传统疗法,而是直接拿了根木棒找老百姓对话。
  200两黄金通过一根木棒挑起了泱泱秦国的政府公信力,这种天才的设计和作秀简直叫人拍案叫绝,南门外的那根木头估计也是中国历史上含金量最高的木头。
  商鞅挽救国家信誉的手法是独特的,效果是明显的,但副作用也是不可避免的,老派贵族开始嫉恨商鞅。但在商鞅鸿运当头之际,贵族只能把不满深深地埋在心底。
  到目前为止,商鞅已经彻底清除了变法前面的层层障碍。秦国马上就要迎来商鞅变法的伟大时代。
  商鞅的胜利
  如何看待人性,是所有哲学和宗教中最核心的几个问题之一。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所以用仁义来支撑世界。法家认为人性本恶,所以用法律来架构世界。然而儒家的仁爱世界始终是乌托邦式的设想,几乎所有的儒家都无法打通从理想到实践的道路,因为这条道路总是受到人性中邪恶因素的威胁。虽然儒家在现实世界少有成功的时候,但他们的存在是中国人心中的圣光,一旦爬过风雨如晦的黑暗时刻,儒家的曙光就会出现在历史的天空上,当然了这里的儒家不是后来被皇权阉割了的儒家,而是诞生于乱世的原汁原味的儒家。理想国、乌托邦、太阳城从来不曾有过,但它们仍然值得全人类尊重。如果没有它们,人类的生存状态将不堪设想。它们是人类心目中最原始、最天真的梦想。
  法家对待人性丝毫不存幻想,他们宁可将人看成是罪恶的集合体。贪婪和恐惧是他们的本能,趋利避害是他们的天性。社会之所以没有被罪恶吞没,完全是由于罪恶的人们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不得不达成某种契约。这种对人性绝望的人生哲学使得法家的思想严酷而尖锐,深刻而无情,具有一种令人畏惧又无法逃避的力量。对于任何一位从事社会活动的人士来说,你可以责骂它、憎恨它、鄙视它,但你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对付这个操蛋的世界,它是最有效的武器。所以圣人总是为了消灭法家而不得不使用法家,虚伪的政客总是表面上不屑于运用法家而实际上抓着不放。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法家便以此作为基础发展了他们的所有学说。商鞅相信如果国家要想强大必须顺应人类的这种天性。商鞅为了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引导到国家强大的道路上,制定了一整套详尽的法律。商鞅变法的核心是任何能使国家强大的行为都将得到奖赏,任何阻碍国家强大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在战国时期,国家强大的最主要内容是军事上的强大,因此在秦国“战”是第一位的,作战便需要吃饭,因此“耕”排在第二位。其他都是辅助。
  法家思想中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法家所追求的强大国家,绝不同于罗马共和国。法家追求的是一个国家,一个元首,一种制度。一个经过法家彻底改造的国家应该是中央集权、君主专制的国家。
  因此商鞅在秦国的任务主要由两大部分构成,一是加强耕战;二是强化君权。商鞅的靠山是秦孝公,武器是法律,所要改造的对象是一个文化落后、民风淳朴、崇尚武力的国家。在商鞅来到秦国之前,秦国人仍然像过去的500年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对于山外出现的新事物、新思潮知之甚少。秦孝公徒有改革的愿望,但却不知道如何实施,商鞅变法为秦国提供了如何转型的答案。
  秦国松散的政权结构无法适应激烈的军事斗争需要。商鞅为秦国打造了一套紧凑的政权结构。躺在历史垃圾堆上的贵族寄生虫们被清除出国家机构。旧的世卿世禄制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二十爵位制。每一级爵位都对应着不同的待遇和社会地位,级别越高待遇越好,社会地位也越高。获取爵位的唯一途径是建立军功。在地方,商鞅实行了郡县制,废除了分封制。旧贵族的封地都被收为国有,国君委派官吏进行管理。在社会基层,商鞅实行了什伍制度,为了加强管理和统治广大居民,规定什伍之内各家互相纠察,否则,“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者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通过这些措施,秦君有效地控制了社会资源。最惨的是旧贵族,他们的财产都被充公,社会地位一落千丈。整个社会掀起一阵从军立功的狂潮。军人成了最受欢迎的人。走在秦国的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神采飞扬的士兵,他们逢人便讲:“是商鞅点亮了我的生命,为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对于这些秦国的好儿郎,商鞅不允许他们私下争斗,否则便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他们唯一展示男人气概的地方是战场。秦国年轻人的习气也变了。以前秦国的大街上有很多蛊惑仔,他们动不动就发生火并,变法实行之后,这些蛊惑仔都到军队参加敢死队去了。老百姓发生争执时最常见的说法是:“小子,看在变法的面上,我饶你一次,你要不服气,咱俩到战场上比比谁杀的敌人多。”
  战场之于秦人,就像今天商场之于商人,文坛之于文人,舞台之于艺人,是他们实现理想人生价值的最重要舞台。对后世的读书人来说:“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对秦人来说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都在战场上,秦军的士兵个个怀着超级男生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尽管他们知道光荣的另一面是万劫不复的死亡。商鞅告诉他们,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默默无闻地活着,任凭国家黯然凋落。
  秦国的强大孕育于无数将士的捐躯赴国难之中,他们的英灵得到了国家的超度,他们的家属得到了国家的照顾,他们的事迹永远激励着后世的秦国人。当然,秦国人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是由于那里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爵位。二十级爵位中的每一级都对应着具体的杀敌数,秦国政府严格兑现,绝不拖欠,不打白条,兑现的凭证是敌人的首级。印第安部落是以头皮作为杀死敌人的标志,游戏《暗黑破坏神》中的标志是耳朵。变法以后,凡是秦军参加的战争,战后的战场惨不忍睹,到处都是无首的尸体。
  强大的秦国不但需要强大的君权,强大的军队,还需要强大的战时经济。秦国还没有发展到要大炮不要黄油的阶段。粮草是军队的命脉,是国家的基本,甚至可以说组建一支军队最主要的不是兵源,而是粮草。当时许多将领都喜欢从敌军的粮草供应上做文章,一旦粮道被断,敌军就毫无胜算。为了多产粮,商鞅对秦国的经济制度进行了一系列改组。自西周时起实行了将近500年的井田制度被彻底废除,井田之外的大量土地被开垦出来,秦国承认了老百姓对土地的占有,准许自由买卖。一旦手里有了土地,老百姓的腰杆就硬了,种田的积极性也高涨起来。商鞅还奖励耕织,抑制商业。法家认为商人是社会的蛀虫,对国家毫无益处,他们见利忘义,机关算尽,不从事生产,增加了统治的难度。与商人同等待遇的是社会上的流氓无产者。商鞅变法的功利性非常强,要求整个国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变法令下之后在社会角落里混日子的阿Q们都不得不改行,或者扛起锄头下地干活,或者扛起枪上阵杀敌,或者被收入官府做工。
  为耕战保驾护航的是法律,秦国的法律非常严格,也非常精细,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细胞。以兵器为例,秦军使用的兵器是在政府监制下严格完成的,每件武器上都有标记,一旦出了质量问题,制造者就会受到处罚。秦国的官场风气与其他国家也不一样,法律严禁官员结党、请托。因此官员只需要依照法律将本职工作做好,业绩决定他们的前途。对官员的监管制度也定得非常详细,一旦犯错,受到的处罚是公开公正的;而一旦有功,受到的奖励也是公开公正的。后来荀子游历秦国时对秦国的吏治深表钦佩。这一切全是商鞅的功劳。
  秦国是个现实、功利、讲求实用的国度。它只承认强者,强者将步步高升,弱者将被淘汰,反抗者将受到法律的惩罚。整个社会像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切都符合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和动物界生存竞争的自然法则。
  商鞅看到秦国的景象感到很满意,但内心也很孤独。用了20年时间,商鞅重新改造了秦国,给秦国以新生。商鞅并不害怕被人憎恨,他自有一套自保措施。每次出门,商鞅的周围都跟随着大量卫士。在商鞅看来,有了政治上的靠山和人身安全便可以有恃无恐地对待他的政敌和不服从变法者,但是商鞅忽略了一个问题:一旦失去政治上的靠山,人身的安全将由谁来保障?对一个法家人士来说,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在活着的时候遇见赏识他的君主,最不幸的事情是还没有死去的时候他的君主先死去,然而这样的厄运许多法家无法避免,吴起不能,商鞅也不能。
  法家的刀
  老实说,生活在商鞅变法后的秦国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水深火热。对奉公守法、安守本分的老百姓而言这里绝不是地狱。只要遵守法令,专心务农,可保衣食无虞;对渴望建功立业的野心人士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荣华富贵的道路向每一个人敞开着,爵位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达不到则只能怪自己能力不济,不能怪社会不公。赢得正大光明,输得心服口服,这样一幅社会场景本应该得到全社会所有成员的支持。可是———
  大家都满意,有人不满意。对国家毫无贡献而安居高位、尸位素餐的前朝遗老遗少不满意。命运女神总是喜欢抬高一部分人,打倒另一部分人,然后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两部分人相斗。改革必然会付出代价,一次成功的改革也不过使绝大多数满意,使一小部分人黯然地退出历史的舞台。然而谁愿意主动退出呢?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和不想失去该失去的东西是人类的天性。
  如果秦国要想强大,商鞅的变法不可避免,即便不是这个商鞅变法也会有另外一个商鞅变法。当商鞅变法在国君的强力推动下由条文变成切实的行动时,原来的社会等级就会被重新调整。人类的发展史无数次表明腐朽势力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新兴势力也不可能和平地占领历史的制高点,两者之间须有一场较量。米涅在《法国革命史》中说:“在牵涉到牺牲切身利益时没有人能保持明智的态度。应当作出牺牲的人总是不肯牺牲,要别人作出牺牲的人总是强迫人家牺牲。好事和坏事一样,也要通过篡夺的方法和暴力才能完成。除了暴力之外,还未曾有过其他有效手段。”
  无功受禄的老旧贵族不甘心失去一切,然后像个布衣百姓一样从头爬起,他们对变法表示抗议,并成立了抗议委员会,太子驷(即后来的秦惠王)被大家推举为抗议委员会主席。为了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委员会主席太子驷决定以身试法。
  在一个幽静的夜晚,月亮用暧昧的眼睛扫视着冷清的咸阳城。自从变法颁布以来,咸阳全城进行宵禁,老百姓的夜生活被迫停止,是以夜虽不深,但家家掩门,户户熄灯。只有狗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细辨之下,像是有人在放声歌唱,又间杂着阵阵大呼小叫。声音是从一座府院中传出,院内房间灯火通明,一群贵族在纵酒放歌,中间唱得正起劲的是太子,只见他用浑身的肢体语言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在节奏强烈的伴奏中,太子歇斯底里地号叫,周围的大臣也随之狂呼大喊,妖艳的侍女在张三、李四、王五的怀抱中来回辗转,挂着妖媚的谄笑。一杯杯烈酒倒满了干,干完了倒,人人脸红脖粗,胡言乱语,平日一本正经的贵族此刻丑态百出,犹如群魔乱舞,恰似酒鬼诈尸,让人感觉不是在民风淳朴的秦国,而是在轻浮的郑卫之国。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这帮人嗓子唱干了,身体扭累了,精神委靡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当贵族们刚跨出府门的时候,却被一人拦住去路,众人一看来者正是商鞅,周围是凶神恶煞般的卫士。贵族仗着有太子的支持并不害怕,一个家伙还喷着酒气对商鞅说:“原来是左……左庶长大人,不巧今天你……你来晚了,无法当众表演你的魏国民歌,所以你只能送我们回家。”商鞅答道:“好吧。”这些人跟着商鞅上了车。过了一会儿,到了另外的一个空间,同样是灯火通明。不少在醉梦中的贵族以为是到家了。太子的老师公孙贾喊道:“夫———”“人”字还没有出口,但觉灯下之人身材雄伟,哪里是妇人?公孙贾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孝公。其他的贵族也发现所到之处不是自己家,而是秦国的朝堂。秦孝公怒目而视,旁边站着商鞅,一脸严肃,不知道太子怎么也被稀里糊涂地带来了。
  秦孝公走到太子面前,厉声问道:“你可知罪?”
  太子瘫倒在地,有气无力地答道:“儿臣错了。”
  秦孝公继续问道:“那你知你错在哪里?”
  太子不胜酒力,到现在还没有清醒,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销魂时刻,迷迷糊糊。
  秦孝公一脚踹在太子身上,太子才如梦方醒,转而答道:“错在违反宵禁。”
  秦孝公问道:“那你可知秦国为何宵禁?”
  太子答道:“为了能让老百姓保存精力和体力用于耕战,另外也有助于治安环境的改善。”
  秦孝公怒斥道:“带头违背宵禁,你该当何罪?”
  太子痛苦地答道:“黥刑(脸上刺字)。”
  秦孝公大喊:“来人啊,黥刑伺候。”
  商鞅抢步上前,道:“太子为将来国君,遭受黥刑有失国体,请豁免太子刑罚。”
  孝公略一停顿,也觉有理,道:“好吧,这次就饶了他。”以太子老师公孙贾为首的贵族们面露得意之色,心想:“商鞅,傻了吧,看着还是我们太子好使,走到哪儿都得给面子。”
  商鞅话锋一转,道:“太子犯法,本该受罚,但事关国体,用刑不便,其师管教不严,情当领刑。”
  秦孝公听后,对商鞅道:“言之有理,这里就交给你了。”然后一甩袖子,走人了。
  贵族们一听傻眼了,个个呆若木鸡,刚才的酒醒了一多半。商鞅走到公孙贾(太子的学问老师)面前,面带笑容说道:“听说贾老师精通音律,尤其善于歌唱,不知道少了鼻子会不会唱走音?”公孙贾吓得不知所措,两个卫士上来把公孙贾拉走了。商鞅又走到公子虔(太子的生活老师)面前,道:“听说虔老师对秦国的酒文化挺有研究,今天不如给你脸上留个纪念。”两旁卫士将公子虔也拉走了。过了一会儿两人又被拉回来,公孙贾鼻子被削掉一大块,鲜血直淌,嘴里还不停地嚷嚷:“黄(还)我的鼻子,黄我的鼻子……”公子虔脸上被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酒”字,字体难看至极,公子虔表情痛苦。其余的贵族也都领受了鞭笞的处罚,一干人等哭爹喊娘,苦不堪言。脸上刺了字的公子虔也没有办法再当老师,只好干脆以酿酒为生。
  对以太子为首的贵族们的打击,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幕更加惨烈。在这之前,秦国的监狱里已经关押了700多名故意对抗变法的贵族,按照秦国法律皆当枭首。但商鞅迟迟没有动手,他担心如此大规模的处斩高级犯人会引起秦国高层的震荡。在关押期间,贵族们通过太子在朝中四处活动,对商鞅进行中伤和诬告,商鞅不清楚秦孝公是否受到影响。但那天晚上的事情,秦孝公已经用行动表明他坚定地站在支持变法的立场上。因此商鞅准备对关押的700多名贵族下手。
  这一天的天阴惨惨,这一天的风冷飕飕。在秦国的母亲河渭河之畔,商鞅将要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献祭仪式,献祭的对象不是苍天,不是大地,也不是黄土高坡上的诸神,而是一尊新崛起的神———国家。献祭的东西不是太牢,不是少牢,而是活生生的人,足有700多口,就在一年前,他们还是人前显耀的贵族,但他们所代表的旧政权已经被新兴的政权取代,因此他们也将作为旧政权的随葬品随之西去,同时他们的血将成为新政权的祭品。秦国的老百姓在一旁远远地看着。
  商鞅登上祭坛开始宣读祭文:“尔等叛逆,不服秦律,扰乱变法,即刻枭首。”十六字念完之后,商鞅一挥手,只听“扑通”,“扑通”……一颗颗脑袋在大砍刀的切割作用下,离开主人的身体,沿着抛物线向渭水中落去,在与水面的撞击过程中发出了“扑通”的声音,身体歪倒在地。刽子手的砍刀纷纷挥舞,贵族们的脑袋纷纷离体,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商鞅的脸色铁青,好似瘟神降临。围观的老百姓无不面容悚动,胆小的将头扭到一旁。
  过了大约一刻钟,700多颗脑袋才宣告砍完。商鞅一甩手,全场人员立即撤离,只留下周围的老百姓在愣愣地看着。商鞅不用再讲什么训诫之词,刚才的700颗脑袋落地比什么语言都管用。商鞅只需回去感受疗效即可。
  荡荡的渭水泛起一片殷红,她养育的不成器的儿女又将鲜血还给了她。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气味。一阵狂风袭来,卷住了太阳。
  当700颗人头落地的消息传到国都,整个贵族界都在颤抖。从此商鞅的变法再也没有遇到贵族的抵抗,这些人暂时躲在了命运的阴暗角落以待时机。太子驷吓得躲在家八年不敢出门。
  商鞅的悲剧
  公元前354年,秦国攻占了魏国孤悬在外的重镇少梁,公元前352年又攻占了魏国的旧都安邑,并将国都由雍迁到了咸阳。通过这些动作,秦国调整好了对西河之地发动总攻的姿势。
  公元前341年,齐国和魏国之间爆发了著名的马陵之战。这场战争成了孙膑一个人的秀场,齐国大败魏国,魏国的家底经此一役全部报销。曾叱咤中原的魏国霸主轰然倒下。恶狗已经落水,岂有不痛打之理?况且魏国在强大的时候曾经将秦国的传统地盘西河地区抢去。数十年来,秦国一直憋着这口气,报仇雪恨的时刻到来了。
  商鞅率领新鲜出炉的秦国大军逼近西河,魏惠王派遣公子昂率军迎战。大战在爆发的前一刻,响起的不是冲锋的进行曲,而是一首怀旧的布鲁斯。作词作曲的都是商鞅。这首杰作通过使者送到了公子昂的面前,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公子昂将军阁下,其实我更愿意称呼你为阿昂。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们长大了,相见了,年轻时的梦想都实现了。然而,这些欢喜叠加起来都无法抵消今日形势带来的难堪。不错,你成了魏国的大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我也成了秦国的高官,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但我们却无法像人世间绝大多数久未谋面的老朋友那样,在宽松的气氛中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遮天的帅旗、如雷的战鼓使我不得不抑制住十年来对老朋友你的相思之情。即便在写此信的时候,我也不敢敞开心扉尽情宣泄。今天的我还是昨天的我,但又不是昨天的我。
  “如果我感怀往事,相信你不会介意的。想当初我们同是在魏国长大的快乐青年,我是老相国公叔痤的管家,你是相国的座上客,相同的志趣将我们吸引到一起。从你的身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从我的身上你也找到了你的影子,我们一起探讨太阳下的所有话题———政府的组织形式,国际的不稳定因素,头上的灿烂星空,心中的道德法则,人的一生该如何度过,邻家的阿娇多看了谁一眼,等等。渐渐地我们心中升起了一座断臂山。
  “十多年来恍如隔世,我们终于又相见了,然而相见的时间、地点、形势没有一点是为老朋友相见准备的。狗娘养的战争使你与我成了将要决一死战的敌人,我不知道这是做伟大人物的幸运,还是不幸。
  “不,看在伟大友谊的面上,让狗娘养的战争见鬼去吧,让什么大良造、大将军统统见鬼去吧。我决不相信人间的友谊银行会破产,在我们生命尚存、力量还在之际,我们见一次面吧!我相信,看在伟大的友谊面上,我们的君主、政府会原谅我们的。不知道我的一片眷眷之情,朋友你感受到了没有,如果不想让老朋友失望的话,请到秦营来做客,这里的每一顶帐篷,每一扇门,每一张桌子都欢迎你的光临。”
  公子昂看完信,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决计当晚就赴秦营与阔别好久的老朋友相见。手下不少将领劝公子昂小心谨慎,不可感情用事,但公子昂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带了几名随身的护卫便向秦营走去。
  难道商鞅真的要在两军阵前搞个老朋友见面仪式吗?当然不是,那封看似是李斯特写给瓦格纳的信其实出自马基雅维利之手。鲁迅说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是鲁迅没有说之后猛士会变成什么样子,由我来补上。经历过之后,猛士是猛起来了,可是他对人世间温情的感觉也变得迟钝起来。从古至今,真性情和大事业难以两全。或许年轻时的商鞅也曾经相信过什么伟大的友谊,但坎坷的命运已经将他心中的温情挤压干净。现在他很清醒,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友谊,有的只是伟大的利益,尤其在两军阵前。所以那封煽情的书信压根儿就是一个温馨的陷阱。但是生在安乐窝、长在贵族家的公子昂不这么看,这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将领,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一切走来都是那么顺利,在商鞅的谎言面前完全垮了。为将的准则完全拜倒在伟大友谊的甜言蜜语之下。
  两人会面的场面还算说得过去,公子昂句句真心实意,商鞅却言不由衷。灾难在公子昂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商鞅不忍心当着公子昂的面将其拿下,而是派一小队人马紧跟公子昂的车队,在半路将其抓获。秦军随后开拔,一路向魏军大营杀去。秦军士兵看到魏军的脑袋,眼睛都绿了,人人如饿狼般地向魏军士兵扑去,凶恶之状委实恐怖至极。魏军的脑袋对秦军士兵的意义非同小可,是以人人争先,只恐被别人抢去。群龙无首的魏军被生猛的秦军杀得大败。噩耗传到魏惠王那里,老头子感叹道:“真后悔当初不听公叔痤之言。”但天下哪有后悔药可买?更可气的是魏国竟然不知道亡羊补牢,其后还是发生了大面积的人才流失。
  经此一役,魏国势力彻底地退出了西河地区,秦孝公也扬眉吐气了,商鞅获得十五个邑作为奖励,级别也成为二十级中最高的彻侯。
  公元前238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得比往年晚一些。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流淌了一年的鲜血在雪花中降温,紧绷一年的神经在雪花中放松。大雪覆盖了渭河、汉河流域间的大片土地。黄土高原变化万千的地貌在这一刻显得妖冶多姿,增加了一丝温存,平添了几分妩媚。大雪是大地的清新剂,是人们的镇定药,是孩子眼里的天使,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鬼门关。有多少可怜的生命在大雪降临的时刻离开世界!
  秦国的伟大人物秦孝公此刻却得了重病。国君将要去世是秦国政坛的头等大事,每一个官员都在思考着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后孝公时代。
  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商鞅、太子驷怎么想才最重要,一个是前朝最重要的大臣,一个是将要继承君位的太子。两个人应该保持怎样的关系?是合作,还是决裂?历史上有很多被人怀念的光荣时刻,老一代德高望重的贤臣辅助着新立的国君度过新旧交替的艰难时刻,但是这样的模式完全不适合商鞅和太子驷。不是商鞅不想干,商鞅很想干,他对自己的事业爱得要死。不想干的是太子驷,他对商鞅恨之入骨,但谈不上什么理智。他知道商鞅是个职业经理人;他也知道商鞅无意染指秦国最高权力;他还知道有商鞅保驾护航秦国的前进道路将会更宽广。但所有这些都抵不过商鞅带给他的八年痛苦和恐惧。八年来,贵为太子的公子驷像犯人一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他的两位老师一个被削了鼻子,一个被毁容,两个被摧残的人时刻不忘向太子灌输报仇雪恨的思想。
  在秦孝公病危的时候,一个老熟人来登门拜访商鞅。来的是赵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季节,老友的光临让商鞅感慨万千,他在秦国为相将近二十年,用铁腕将秦国从一个地处西陲、文化落后的二流诸侯国打造成列国间首屈一指的国家,而且照此发展下去,不难想象,秦国将成为压倒众强的超级强国。但二十年间,始终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商鞅的心头。这个问题似乎历史上许多伟人都曾遇到:“人们将怎么看我?”许多英雄豪杰以奔腾不息的生命意志诠释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二十年来,商鞅摆在众人面前的只是冰冷的脸和冷酷的行动。没有人敢向商鞅表达对他的看法,是以商鞅很长时间生活在孤独中。他用法律和理性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人能以平等的地位和他交流,谈论他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无论是对是错,商鞅都不需要听,他知道自己开创的是空前的事业,当代之人无法理解,但是这没有关系,他确信他的事业在不久的将来会改变世界的面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事业面对重大危机的关头,曾经自负无比的商鞅也不禁会问:“人民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我开创的事业?与那个对秦国影响至深的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谁更伟大?”赵良见商鞅凄惶的表情,以老朋友的身份不客气地说道:“百里奚凭借自己的才干被秦穆公任命为秦国的执政。在位的六七年内,内修国政,教化天下,恩泽施于民众,增强了秦国的经济军事实力;对外奉行积极的外交政策,大大地提升了秦国的国际地位。然而这么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在生活作风上依然保持平民特色。平日走路上下班,累了也不坐车,太阳再毒也不打伞,因为他知道老百姓还光着膀子在田间劳作。虽然贵为一国大夫,但出门从来不带保镖,总是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经常生活在老百姓的周围,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走群众路线,为群众排忧解难。他死之后,老百姓痛哭流涕,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而先生你,一上台就大搞土木工程,丝毫不将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间,这并不是什么功劳;你靠景监获得秦孝公的信任,这不是什么好名声。再说你总是动不动就砍人脑袋,惹得老百姓对你一肚子怨气。加之你竟然收拾太子驷,并用刑罚伤残了他的老师,吓得太子驷八年不敢出门。这些事情已经将你摆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如果你听我的,赶快送还秦国赏赐给你的封邑,然后告老还乡还勉强可得善终,否则秦孝公一旦驾崩,便是你噩梦的开始。”
  赵良在商鞅面前尽情地过着嘴瘾,他以为他说完这番高明的道理,商鞅一定会大为所动。但是商鞅听完之后丝毫没有反应,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这样的道理,智商100以上的人都能想出来,聪明绝顶的商鞅如何不知?赵良的道理是绝对正确的,也是绝对片面的。赵良无法理解商鞅的英明,也就无法理解商鞅的残暴。对商鞅而言,他的英明和他的残暴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没有英明就没有残暴,没有残暴就没有英明。在秦国所处的历史条件之下,商鞅为了实现他的英明就必须残暴。赵良只是以世俗的眼光,一般的见识来攻击商鞅的残暴,可是赵良不知,商鞅也不是站在历史顶端的自由意志,他只是命运之轮的奴隶,可以说是命运选择了他,让他用残酷的法律使秦国走上了流血、高压、强大的道路。赵良只知道商鞅的残酷,不知道商鞅的无奈。他的庸俗之言自然也不会打动一颗战士的心。也许商鞅过于热爱他的事业,大难临头竟仍舍不得离去。他寄希望于能继续为秦国效劳,用一腔心血将秦国的事业继续推向前进。
  50多天以后,秦孝公终于咽气了,太子驷即位,就是秦惠王。他的两个老师八年来的思想教育工作终于见成效了。秦惠王地位稳固之后,便开始向商鞅下手。
  报复的手段让人感觉颇为可笑,居然有人举报商鞅谋反。在法制健全的秦国要查清一桩诬告案并不困难,但商鞅不会天真到和告发者去打官司。他十分明白,这根本不是一件原告和被告之间的官司,而是一场性命攸关的权力斗争。商鞅的法学思想中不但有法律,还有形势和权术。看得出,这只是秦惠王对权术的一次运用,然而由于秦惠王占有形势上的优势,即他为君,有整个国家力量做支撑,而商鞅为臣,只有性命一条,所以商鞅只能逃跑。
  商鞅带着几个随从跑出了咸阳,一行人在秦国的山间田野跌跌撞撞。夜幕时分为求一夕安寝,商鞅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出来的是一老翁。商鞅恳求道:“阿翁,我是过路的商人,天色已晚,能不能在您家借住一宿?”农人不认识商鞅,说道:“留住也行,不过你得证明你是谁?大良造商鞅有令:收留不明身份之人要受到处罚。”商鞅心中一凛:看来造物主也喜欢恶搞,为什么总是让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商鞅没有多言,转身便走。万能的上帝创造不出自己也搬不动的石头,推崇法治的商鞅也无法穿过自己编织的法律之网。
  秦国已然没有容身之处。该往哪里走?猛然间,商鞅想起了故乡。落叶归根是中国人千年不变的追求,文人以各种诗句表达着这一情怀:“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鸟飞返故乡兮,狐死必首丘”,“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于是商鞅一行人马向魏国奔去。第二天来到了魏国边界,越过边界便是他的家乡。但边界守卫拒绝商鞅通行,原因是商鞅曾经用卑劣的手段将魏国打败。魏国本想严惩商鞅,但考虑到商鞅是秦国的逃犯,不想惹秦国的不耐烦,只是将商鞅拒之门外。
  回家不成,商鞅只好返回秦国,来到了自己的封地。秦国的追兵也随后开到,商鞅的家兵家将勉强抵挡了一阵,便如鸟兽散。他的那点儿人马怎么能是秦国正规军的对手。商鞅于乱军之中做了俘虏,其实他本应该自杀的。一起被抓获的还有他的整个家族。
  还是那条渭河,十多年前,商鞅作为命运女神的征服者在这里将贵族们处决,现在却要被他人处决。因果报应虽然不是历史中的必然,但历史中总是不乏因果报应。法国大革命中,罗伯斯庇尔将丹东送上了断头台,没过多久自己就被热月党人送上了断头台。
  商鞅所要遭受的惩罚是五马分尸,此种死刑并不痛苦,顷刻之间便可丧命。优点是极具观赏性,能够强烈地震撼人的神经。缺点是成本高,受气候影响大,地上有冰会使表现力大打折扣。一般人物不配享用这种壮观的死刑。秦惠王成心要将商鞅塑造成反叛的典型,所以在处决的地点和方式上都作了有意的选取。
  五条绳索套在商鞅的五大部件之上。商鞅躺在地上,仿佛已经死去,也许他在思索,也许他在回忆,也许他在琢磨喊一句什么口号结束自己的一生,但无论他的大脑在进行何种活动都不重要了,因为他要死了。死亡是世上最严肃的一个课题,但是很遗憾,高谈阔论的人总是不明白,明白的人却无法再高谈阔论。
  五匹战马奋蹄扬威,等待着号令。站在高台上的秦惠王只简短地说了六个字:“莫如商鞅反者!”话毕,意味着可以开始了。御者马鞭一响,五匹马奋力向前奔去,顷刻之间,商鞅的身体被扯成五块,战马并不停步,仍然狂奔,跑出许久才停下,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
  围观的老百姓静默不语,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不同的脸上有不同的表情,同一张脸在不同部位有不同的表情,同一部位在不同时间也有不同的表情。足见即便在当时商鞅也是个颇有争议的人物。两千多年后,争议还在继续。连老天也不忍心看这血腥的一幕,降下了鹅毛大雪。雪花洋洋洒洒,过不多久就覆盖了地上的血迹,淹没了商鞅的尸体,将世人的万千思绪凝于这一片雪白。
  辛苦遭逢二十年,一切由法而生,由法而灭,落了片白茫茫大地也真干净!渭水不语,埋头向东流去。
第六章 东方霸主
  第六章
  东方霸主
  遗产
  当山里的秦国变法时,海边的齐国也在改革。
  公元前404年,齐相田和架不住三晋的进攻,提请周威烈王将三家列为诸侯。一年之后,这个提议得到了落实,魏、赵、韩正式被列为诸侯。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种生意逆臣们之间保持着默契。公元前391年,田和彻底地控制了齐国的政权,一脚将齐国名义上的君主齐康公踹到了海中的一个小岛上。海岛的软禁生活令齐康公非常郁闷,而死亡又来得太慢,齐康公索性不再关心天下时事,终日与酒色为伍,姜齐的社稷实质上已经消亡。公元前387年,田和认为留着姜齐的傀儡国君实属多余,不如取而代之,便暗示魏武侯:当初你家被列为诸侯时,我可是帮过忙的。魏武侯心领神会,于是提请周威烈王封田和为齐君。周威烈王非常乖,一年之后果真封田和为齐侯。就这样齐国彻底改姓田了。
  公元前384年田和死,次年田候剡即位,十年以后,野心勃勃的田午杀田候剡自立,田午即齐桓公(田齐桓公,而非姜齐桓公)。这场由内部权力斗争引起的内战过多地消耗了齐国的国力,而此时正值三晋强盛时期。强邻压境,便意味着齐国的屈辱史开始了。下面是各国入侵齐国的流水记录。
  齐桓公二年(公元前373年),燕国出兵,败齐于林营,魏伐齐,至博陵(今山东荏平西北),鲁伐齐入阳关。
  齐桓公三年(公元前372年),卫伐齐,取薛陵(今山东阳谷东北)。
  齐桓公五年(公元前370年),赵进攻齐的甄(今山东甄城北)。
  齐桓公七年(公元前368年),赵伐齐至长城。
  从这个记录我们可以看出,齐国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入侵齐国的国家不但有强大的三晋,还有中等诸侯燕国,甚至还有末等诸侯鲁、卫,齐国基本上遭到了周围所有国家的入侵。
  田和并不是一个浑蛋,之所以四处受欺只能怪齐国国力不强。公元前356年田和去世,齐威王继承的就是这么一个衰败不振、士气低迷的烂摊子。然而,果真烂得一无是处吗?
  也不尽然。齐桓公统治期间唯一的亮点是搞了个稷下学宫。这个稷下学宫可不得了,是战国时期最著名的人才聚集中心,同样的人才聚集中心还有魏国的西河儒家讲习所,燕国的黄金台等。不过它们的存在时间不如“稷下学宫”长,影响也不如稷下学宫深远。
  稷下学宫建于齐桓公时期,直到秦始皇扫灭六国之时才消失,历经150多年,基本上贯穿了田齐的整个统治时期。“稷下学宫”中涌现了一批名闻天下的高级知识分子,有宋锎、尹文、慎到、彭蒙、田骈、环渊、邹衍、驺爽、淳于髡、貌说、田巴和鲁仲连、接子等,这些人物是战国百家中执牛角的人物。因此,齐国一直是列国中文化最发达的国家。
  稷下学宫本是一所多功能的官办学术机构,既充当政府的智囊团,又是集科研与教学于一身的学术研究机构,好比英国的剑桥、牛津,美国的哈佛、耶鲁。不过总体而言这里的人才比较偏向于纯学术。“稷下学宫”的名字源于办公地点在临淄的稷下。这里人才密度实在是高,据说曾经发生过掉下一块砖头砸死三个大师的悲剧。
  稷下学宫草创之初,虽没有后世的壮观,但已经隐隐约约露出龙虎之相。齐桓公留给齐威王就这么一点儿像样的政治遗产,但齐威王似乎不以为然,依旧吊儿郎当地过日子。
  改革
  齐威王并不是个生来就准备干事业的有为青年。他有理想、有才略、有决心,但也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尤其当他还是个青年的时候。谁又没有放荡的青春呢?恺撒年轻的时候最擅长的不是打仗,也不是演说,而是泡妞,他引以为荣的是在男主人出门的时候将女主人勾引上床。歌德年轻的时候也以与少女野合为幸事。
  齐威王上台之初无法克制内心的躁动,他最感兴趣的事是将美酒变成臭尿,将少女变成少妇。齐桓公留下的稷下学宫在他眼里不是国家的智囊库和人才库,只是一个用来开心解闷的文艺沙龙。齐威王经常光临稷下学宫与那里的“演员”作诗赏乐,猜谜联对。当时稷下学宫兴起一股新时尚:以隐语交流,即原本通俗易懂的话一定要用借喻、暗喻、指代等修辞方式表达出来。比方说见面打招呼一定不能说:“吃饭没啊?”否则要被别人笑话,而应该说:“蛋白质、淀粉、脂肪可曾光临你的肠胃?”对方回答也不能简单地说:“我还没呢。”而应该说:“我的胃液的pH值在2左右,看来需要消耗一点了。”在交谈中,那里的文人奉行:“以简洁明了为耻,以云山雾罩为荣。”谁的暗语讲得最巧妙,谁的暗语接得最恰当,谁就最能获得大家的尊重。齐威王对这股风气非常推崇,经常用暗语和别人聊天。
  齐威王把大把时间都花在业余爱好上,自然没有工夫处理国事,只好沿用父亲齐桓公的原班人马维持统治,但这帮人已经蜕化为堕落的一群,假公济私、欺上瞒下、拉党结派、朋党比周是其生存手段。周围的国家见齐国依然在沉沦,便纷纷掠夺齐国的土地,田齐家族刚窃来不久的江山便笼罩在亡国的阴云之下。
  稷下学宫的学人并不满足于只做陪聊的闲客,其中不乏忧国忧民的杰出人物。淳于髡便是其中一位关心国事的人才。山东人普遍个头较高,淳于髡只有1米6,但是富有智慧、善于讲俏皮话,经常在稷下学宫表演脱口秀,总能引得哄堂大笑,至于讲齐国的官方语言———隐语,更是不在话下。别看淳于髡表面上快活无比,其实内心比谁都着急,想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应该向齐威王进谏。
  这一天,淳于髡晃着小个儿来到王宫,一见到齐威王那双粗看惺忪矇眬,细看清澈透明的眼睛就不由得紧张,但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隐语对齐威王道:“啊哟,主公。咱们的国都飞来了一只大鸟,在内宫筑巢已经有三年了,既不飞也不叫,大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鸟?所以我特地来向您请教。”
  齐威王眉头一皱,道:“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此鸟不飞则已,一飞则冲天。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
  淳于髡见齐威王已经收到信号,才把心放在肚里。按照常理,淳于髡应该获得一点奖励才对,哪怕是口头奖励。谁知齐威王厉声喝道:“淳于髡你可知罪?”淳于髡顿时如坠雾里,慌忙问道:“臣何罪之有?”
  齐威王道:“如你所言,我岂不成了鸟人!”
  淳于髡道:“主公是鸟中之凤,人中之龙。以此相喻倒也无伤大雅。”
  齐威王这才用微笑送走了淳于髡。
  淳于髡的话见效了。不久,纵酒好色的齐威王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励精图治的新齐威王。齐威王对地方官吏欺上瞒下的作风早有耳闻,便把身边的七十二人派到齐国各地去了解情况,过了一段时间,特派员带着一手资料回到了临淄。通过这些调查报告,齐威王对齐国的实际情况有了一个全面真实的了解。于是他把全国七十二个行政区的地方官员召集到朝堂准备开一个业绩考评大会。
  这一天七十二名地方官齐聚一堂。阿地大夫满面春风,得意洋洋,显得对政绩考核非常有信心。即墨大夫沉默不语,表情严肃镇定。众官员不解的是在庭院当中支着一口大锅,下面木材熊熊燃烧,锅中水花翻滚,显是已经沸腾了许久。有人认为这是齐威王要给那些业绩突出的官员煮一些可口的食物作为奖励。
  齐威王走到即墨大夫面前,道:“在你管理即墨期间,各种诋毁你的话不停地在我耳边响起。但是我派人视察即墨之后才发现即墨是个好地方,地肥水美人漂亮,那里的官吏爱护人民,那里的人民服从领导,纵观齐国大地,风景即墨独好。我对你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不收买我身边人以求名声的行为表示尊敬。因此给你的奖励是万家之邑。”
  而后,齐威王又走到阿地大夫面前,道:“自从你管理阿以来,我每天都能听到对你的称赞,但我派人视察阿之后才发现,那里的土地荒芜,民不聊生。前些年,赵国进攻甄时,你无动于衷,卫国攻取薛陵时,你见死不救。看来你在我的身边人身上没少进行感情投资,今天既然你大老远地跑来了,我要请你洗个热水澡。”
  说完,剽悍的武士架起阿地大夫向大锅走去,阿大夫在空中手舞足蹈,口中不住地告饶,可哪里管用。只听“扑通”一声,阿大夫肥硕的身体被扔进铁锅。当阿大夫在远能使蛋白质变性的热水中挣扎号叫时,当阿大夫以蛙泳、自由泳、狗刨等各种泳姿掀起阵阵水花时,当剧烈翻滚的热水压倒阿大夫的一切徒劳反抗时,在场的每一个大臣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齐威王不用说,他们也知道以后如何做事。水煮阿大夫象征了一个结束,也意味着一个开始。做表面文章的时代已经过去,务实求治的时代已经来临。齐威王通过公开的暴力表演向世人表明齐国不再是当初的齐国了,齐王也不再是当初的齐王。
  淳于髡的成功激励了稷下学宫中的另外一人,他就是齐国历史上的超级美男邹忌。邹忌帅哥自视甚高,有点儿自恋倾向。每次出门之前,他总是喜欢将自己装扮得溜光水滑,直至获得他的大小老婆们的一致赞叹之后才跨出家门。邹忌认为自己的才干不在淳于髡之下,既然齐威王已经有所作为,向他进谏说不定能取得成功。于是邹忌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向齐威王进谏。
  邹忌选了个大好天,在大小老婆的合力帮助之下将自己装扮一新,然后怀抱着一把琴来到宫城。见到了齐威王,邹忌道:“今天天气实在太好了,为臣心情也格外舒畅,愿与主公切磋一下琴艺,不知主公有兴趣否?”
  齐威王一听也来了精神,道:“好啊,寡人也有此意,你先来一曲让我听听。”于是邹忌便弹了一曲,邹忌不但是美男子还是弹琴大师。今天有备而来,所弹曲目自然是最拿手的。齐威王听完大悦,把邹忌安排到了另外的一个包间,说是自己弹琴不喜欢被人听到。过了一会儿,琴声在隔壁响起,邹忌一把将门推开,边鼓掌边道:“弹得太好了!”齐威王非常生气,把琴放在了一边,一只手按住剑柄准备拔出来砍人,同时用低沉的声音道:“我不是说过要求真务实吗?你还没有听完,怎么就知道我弹得好呢?”邹忌道:“从主公的琴声中臣能感悟到大弦低沉浑厚,好比国君;小弦清脆悦耳,好比是相国;音阶宽严合宜,好比政令;高低音错落有致,交相辉映好比是一年四季。治理国家也是一个道理,法令有条不紊、并行不悖国家才能富强;朝令夕改,前后不一就要出问题,所以说琴声和谐天下才能和谐。其实治理国家和弹奏琴乐是一个道理。”
  邹忌这一堂乐理政治课让齐威王耳目一新,大声叫好。从此以后齐威王隔三差五就向邹忌学习他新开创的交叉学科“乐理政治学”。不到三个月,邹忌就以渊博的知识,独到的见解,或许还有英俊的外表将齐威王征服,最终被齐威王封为相国。
  邹忌拜相这件事让稷下学宫的文人们多少有点不服气。在稷下学宫不定期举行的隐语接龙活动中邹忌总是闷不做声地在一旁对着小镜子仔细端详,大家不了解邹忌是在自恋,都还以为他不善于讲隐语,因此不敢当众展示。而在稷下学宫不善于讲隐语便无法获得众人尊重。邹忌成为相国之后,稷下学宫的文人们成心想让他出洋相,便选最善于讲隐语的淳于髡为代表去为难邹忌。
  淳于髡对邹忌道:“听说阁下最近口才见长,我有一些事情想向您请教。”
  邹忌道:“请讲!”
  淳于髡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邹忌道:“讲得好!我明白了,治国应小心谨慎,思虑周全。”
  淳于髡道:“长城润滑油号称世界上最好的民用润滑油,但如果你的车轴是方的,车照样跑不起来。”
  邹忌道:“我明白了。应该加强领导班子建设,按照客观规律办事。”
  淳于髡道:“502胶水是一种性能优良的胶黏剂,但如果窟窿太大了,它也补不上。”
  邹忌道:“我明白了。我要深入群众,做亲民的领导人。”
  淳于髡道:“裘皮大衣虽然破了,但也不能用羊皮来补。”
  邹忌道:“我明白了,职位宁缺毋滥,仔细区分真正的人才和混事的。”
  淳于髡道:“车辆不年检,肯定跑不远,乐器不校音,难为演奏人。”
  邹忌道:“我明白了,要加强法治建设,培养一支素质过硬、严于律己的领导队伍。”
  淳于髡道:“我没词了。”
  邹忌道:“我明白了,要少说话,多办事,俯首甘为孺子牛。”
  淳于髡见邹忌对答如流,扭头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门卫客气地说道:“先生走好,欢迎下次光临。”淳于髡停下脚步对门卫道:“小费我就不给了,等你们主人给吧,不久他就要封侯了。”
  果然一年之后,邹忌就因业绩突出被封为成侯,封邑为下邳。
  在封侯之前,邹忌还干了一件有利于齐国的大好事。这件事情的起因源于邹忌的烦恼。众所周知邹忌是齐国政坛的美男子,齐国妇女的梦中情人。对此邹忌也洋洋得意。但是有一天,他突然听说在临淄城北突然冒出了徐帅哥,几场个人演唱会下来就征服了无数少女少妇的心,邹忌的一大半粉丝被他抢去。邹忌非常不服气,更加注意自己的外表。比方说,以前上朝之前,他用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是一个小时,自从遇到竞争对手之后,时间延长到了一个半小时。每次梳妆完毕,他还要问大小老婆们同一句话:“我与城北的徐公相比谁更帅?”每次他的大小老婆异口同声地说:“还是你帅,徐公哪能和你比啊?”后来有客人来拜访邹忌,邹忌也向客人们问了这个问题,所有客人的回答都是一个口气:“你帅,城北徐公不如你。”
  偏偏邹忌是个具有研究精神的人。他认为还是应该亲自考察一下才好。于是他特地买了门票观看了一场徐公的个人演唱会,最后得出个结论:徐公比他帅!回去之后他又对着镜子和徐公比较了一番,越比较越发现自己不如徐公帅。这个结论虽然让自以为帅的邹忌颇为失望,但邹忌很快就找到了精神胜利法:有的人帅只能将帅理解为一种生物现象,而有的人却能从帅中悟出人生哲理。邹忌悟出的人生哲理是:他的夫人说他帅,是情人眼里出潘安;他的小妾说他帅,是怕失去同床的机会;他的客人说他帅,是想让他为他们办事。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利益决定立场。
  邹忌悟出这番道理之后,异常兴奋。他非常乐意将这个道理与齐威王分享。邹忌对齐威王道:“经过比较分析,我发现自己确实不如徐公帅。但老婆由于偏袒我,小妾由于惧怕我,客人由于有求于我,他们一致认为我比徐公帅。这个原理用之于齐国也成立。齐国方圆千里,城池一百二十座。宫妇没有不偏袒主公的,大臣没有不惧怕主公的,四方诸侯没有不有求于主公的,由此看来齐国不知有多少实情被掩盖,主公不知有多少缺点被粉饰。”齐威王如醍醐灌顶,于是下令:“全体臣民,不分大小,能当面指出我过错的,受上等奖励;能上书提出意见的,受中等奖励;能在公众场合抨击时弊且被我听到的,受下等奖励。”
  此令一下,群臣闻风而动,如潮水一般涌向王宫,齐威王每天都要坚持接受八个小时的批评指责,有时候还得加班加点。每天天亮之前,王宫前就排满了来提意见的大臣,有的干脆连夜打地铺,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缺点被别人占了先,一时间还出现不少挑毛病专家,齐威王的脸皮也由0.5毫米增长为2.6毫米。后来过了一段时间,缺点逐渐得到了改正,来提意见的人少了。一年之后,实在没有什么问题了,连挑毛病专家都只好改行干其他的。燕、赵、韩、魏听说这个事情之后,纷纷派使者向齐国政府表示慰问。很快,齐国成为山东六国中政治最强大的国家。可齐国的继续强大还离不开另外一个重要人物的加盟。
  孙膑与庞涓
  在河北淇县苍茫的云梦山中,有一个著名的民间教育家———鬼谷子。鬼谷子是个人名,也是个地名,人们不知道以地名命名人,还是以人名命名地。这两种情况在历史上都出现过,比如有人叫刘豫州,也有地方叫亚历山大。人们对鬼谷子的这个人的原名众说纷纭。一般的说法是他原名王诩,道教人士也称他为王蝉,就是评书中经常提到的那个神通广大的王蝉老祖。
  据说鬼谷子还写了一本书也叫《鬼谷子》,全书共十四篇,在漫长的历史中,不肖子孙弄丢了最后两篇,现存十二篇。这是一本口才学教材,它的不同凡响之处是脱离伦理道德的约束,专门揭示人心的秘密和破解的密码。后世韩非的《韩非子》和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和它属于同一种风格。
  在民间传说里,鬼谷子被认为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他能掐会算,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载,是数学权威,军事学泰斗,纵横学创始人,刑名学的著名专家,总之,天下的事情他全知道,天上的事情知道一半,其实另一半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恪守“天机不可泄露”的原则不说而已。另外他还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老寿星,人们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有多大,只知道他名见经传的第一批徒弟与最后一批徒弟之间相隔70年甚至更长,鬼谷子最后一次出镜是在秦始皇寻求长生不老药的事件中。
  鬼谷子虽然能耐极大,但只专心教学,并不从事社会实践活动,好些历史上的风云人物都出自他的门下。比如孙膑、庞涓、张仪、苏秦。鬼谷子被后代的小说家打造成一个无所不能的半人半仙的传奇人物,孙膑、庞涓之间的恩仇故事也被冯梦龙杜撰得深入人心。冯梦龙作为一个民间文学家,对普通老百姓的心理需求把握得很到位。他将历史中语焉不详的史料加入自己的创作巧妙地迎合了老百姓的口味,就像金庸的武侠小说一样。论文学他是成功的,论历史他又是不可取的。
  孙膑、庞涓、张仪、苏秦这四个人前后最多相差70年,同拜一师不太可能,从《鬼谷子》一书来看,鬼谷子应该是纵横家中的大师,最多只可能是苏秦的老师,因为史料上有过苏秦的求学经历。当然还有一种说法更为可信:历史上根本没有鬼谷子这个人,《鬼谷子》是一群爱好纵横学的学者的集体创作,出于营销的考虑,他们给书起了个神秘莫测的名字“鬼谷子”。心理学认为神秘的事物更容易唤起人们的兴趣,比方说“UFO”。
  孙膑、庞涓的故事中也有不少处经不起推敲。庞涓逼迫孙膑所写的那本书不可能是《孙子兵法》,《孙子兵法》在当时已经广为流传,用现在话说是全国各大书店都有销售。吴起就曾经在《孙子兵法》上下了一番功夫,写出了更具实践性的《吴起兵法》。孙膑在魏王面前演示的那些“长蛇阵”、“颠倒八门阵”更是演义小说中常见的东西。
  要讲齐国的崛起,必然离不开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胜利;要讲桂陵之战、马陵之战的胜利,必然离不开孙膑的谋划;要讲孙膑,必然离不开他初期的经历;要讲孙膑初期的经历,必然离不开他的老师鬼谷子,和他的同学庞涓,然而鬼谷子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孙膑、庞涓之间的故事也没有确切的史料记载。
  本节不计划采用虽然深入人心但漏洞百出的小说家言。而是尽可能依靠可信的材料将孙膑、庞涓的故事勾勒出来,即便演义,也要演得大致能经得起历史视角下的推敲。
  孙膑是齐国人,出生在阿、甄一带,据可靠消息称是春秋著名军事家孙武的后代。庞涓是魏国西河人。两人都是平头老百姓出身,共同的出人头地的志向将两人的命运联系到了一起。为了学习兵法,两人走到了一起。当时兵法已经成为显学,无论王公贵族,还是平头百姓,研究学习者大有人在,民间也开办了不少学习班。孙膑和庞涓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为徒。时光在讲解、研究、讨论、揣摩中飞逝,求学的日子简单并快乐,平静而充实。单纯的学习环境掩盖了庞涓的褊狭,也隐藏了孙膑的隐忍。两个快活的青年在兵法上表现出极强的天赋,并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随着学业的长进,名利的兔子在庞涓的心中逐渐长成。他的祖国魏国正处于人才断档期,魏文侯留下的老一代文臣武将已经死去或者流失,魏惠王出于国家霸权的需要,正在大张旗鼓地招徕人才。
  此诚贤能有识之士效命之秋也。风流人物之所以风流,全在于能把握机会建功立业。庞涓按捺不住内心的狂热,告别师父和孙膑下山了。在魏国,庞涓通过层层选拔见到了最后的面试官———魏惠王。庞涓施展平生之所学,以一个旁观者的清晰立场,以一个军事家的独到眼光对魏国的国际环境和斗争策略进行了鞭辟入里的分析,魏惠王听后非常受用,拜庞涓为将军,交给他一个方面军。
  在对外战争中,庞涓飞速成长,他向北占领了赵国两座城,然后又挥师向韩,迫使韩国与魏国结盟,接着对周围的宋、鲁、卫等国进行军事恐吓,这些小国惮于魏国的实力,纷纷入朝魏国。这一系列军事行动使庞涓迅速蹿红,成了魏国最著名的年轻将领,职位也升到了武将的最高级别———将,也就是全国军队总司令。此时公叔痤已死,魏国国内无人能挑战庞涓的权威。
  但是脸上的风光掩盖不住庞涓心中的一丝隐痛。同学孙膑像梦魇一样压迫着他的神经,无论取得多大的胜利,他一想到孙膑谈论起兵法头头是道,见解超群的样子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总觉得自己在胜仗中运用的那些战略战术在孙膑的眼里全是小儿科,孙膑总有对付他的办法。此刻的孙膑还在山中跟从老师学习,想必兵学造诣又进入了新的境界。对庞涓来说,世上有一个孙膑无论如何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他为其他国家效命,必将成为魏国的强劲对手,也就是自己的强劲对手,他日在战场相遇,自己免不了要吃亏。如果孙膑也来魏国求发展,势必会因军功爬到自己头上,这两者都是庞涓所不能容忍的。避免的唯一办法是在孙膑还没有大放光芒之前将他的肉体消灭。
  对于如何在战场上打败孙膑,庞涓很头疼。对于如何杀死孙膑,庞涓却蛮有信心。庞涓了解孙膑:一个军事上的巨人,一个政治上的孩童。消灭孙膑,只需要略施小计。
  庞涓和魏惠王在一次闲聊当中相互吹捧。
  庞涓道:“主公是天下最英明的国君。”
  魏惠王便道:“将军是天下最优秀的将军。”
  庞涓摇摇头道:“主公是天下最英明的国君诚然不假,然而为臣却非天下最优秀的将军,臣知一人才能远在微臣之上。”
  魏惠王吃惊地问道:“世上还有能强过将军的人?此人何在,快快讲来。”
  庞涓道:“臣的同学孙膑远强于臣,主公若要魏国的事业更上一层楼,非此人不可。”
  于是魏惠王备下重礼,派使者去孙膑求学的山里邀请孙膑出山。庞涓也修书一封给孙膑,内容大致是:我现在魏国混得不错,魏惠王求贤若渴,因此我邀请兄弟你一起来魏国谋发展,共享荣华富贵。
  孙膑信以为真。同学期间孙膑对庞涓的为人并没有太多的观察,或者说孙膑还不知世道的艰险,庞涓也还没有暴露出阴暗的一面。于是孙膑欣欣然随使者来到魏国。同学相见,倍感亲切,两人一番畅谈,重温了昔日的快乐时光,对将来的生活寄寓了深切的厚望。在魏惠王面前,庞涓提议让孙膑先在自己帐下待一段时间,以便对魏国的事务有一些感性了解。魏惠王表示许可。
  将孙膑掌控于掌中之后,庞涓便开始构思他的阴谋。齐威王的爱才和孙膑的家乡启发了庞涓。于是庞涓在魏惠王面前进谗言,道:“孙膑虽然身在魏国但心在齐国,暗地里时不时地与齐国政府联络,看样子在魏国的时间不长了,且他才能极大,对此不得不防。魏惠王考虑到庞孙两人的特殊关系,加之是庞涓将孙膑引见给他,而且庞涓也承认自己才能不及孙膑,要说庞涓陷害孙膑也不太可能,也就相信了庞涓的话。但魏惠王没有想到庞涓的用心深远,于是厉声喝道:“既然孙膑想去齐国,我便废了他的腿,看他还怎么逃离?”庞涓本想一招置孙膑于死地,但魏惠王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否则显见得自己在陷害孙膑。
  使一个人丧失行走能力有很多种方法,最简单的办法是将双腿一刀剁掉,但魏国还是比较尊重知识分子的,对这种残忍的方法弃之不用,而采用了极具人道主义精神的“膑刑”。膑刑就是将人的膝盖骨挖掉,其实是一种外科手术。挖掉膝盖骨之后人看起来仍然完好无损,其实已经丧失了行走能力。
  那时候还没有麻醉剂,手术刀的制造工艺也比较落后,挖骨头时少不了生拉硬拽,其恐怖情景好比炼狱。可怜的孙膑在不明不白的情况下就被绑上了手术台。一开始孙膑还能发出撕心裂肺的号叫,最后终于因疼痛难忍晕死过去。一瓢凉水之后,孙膑醒来,腿部仍然疼痛无比,但更痛的是心。孙膑想不到自己出道之后的第一课竟是遭受刑罚。
  痛定思痛之后,孙膑开始思索这场灾难的由来以及如何面对以后的生活。孙膑扪心自问一向与人为善,从不曾和任何人有过节儿。况且孙膑来魏时间尚短,最熟悉的人也不过是好朋友庞涓和魏惠王,孙膑因此认为自己遭受刑罚肯定和这两个人有关。在这之前,孙膑是个专门家,他认为兵法只是兵法,使用范围仅限于战场,现在孙膑已经由专门家转变为事业家,他认为兵法同时也是处世哲学,人生无处不战场。观念的转变扩展了孙膑的思维视野。对待朋友,孙膑只有真心一片;对待敌人,孙膑也不乏计谋韬略。尽管孙膑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和冤屈,但他还是决定不发作、不喊冤。发作、喊冤是庸人的做法,除了于事无补之外,还可能使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孙膑想起老师“形人而我无形”的教诲,意思是说要引诱敌人暴露行踪,同时要想方设法掩盖自己的动向。在这条原则的指引下,孙膑想到了装疯。只有潜在的敌人认为自己疯了,才会露出本来的面目,自己也才有机会逃脱。人们是不会认真对待一个精神错乱的人的。
  于是,一向诚实可靠的孙膑开始他杰出的表演了。人们看到的是受刑之后孙膑突然变得疯疯癫癫,胡言乱语,时而引吭高歌,时而低声饮泣,时而慷慨陈词,时而痛心疾首,并以手为足在大梁的街上四处爬走。后来孙膑竟跑到农人的猪圈与猪为伍,将猪屎涂满全身,搂着猪在地上打滚。如果农人来喂食,孙膑也同猪一起疯狂争食,农人本不想把原本给猪的食物让孙膑白白吃掉,但听说孙膑颇有背景,因此也只好容忍孙膑继续留在猪圈。
  庞涓听说孙膑受刑之后发疯,一开始也认为孙膑是不堪忍受肉体上和精神上的摧残引起的精神错乱。但为了保险起见,庞涓还是决定实地考察一番。庞涓辗转来到孙膑栖息的猪圈,看见孙膑在猪圈和众猪们做捉迷藏的游戏,内心也颇有一丝伤感。看了许久,庞涓也没有发现破绽,脑瓜一转,想出一个计策,对孙膑道:“孙膑啊,如果你真疯了,你就吃两口猪屎让我看看。”这句话非常损,如果孙膑按庞涓所说将猪屎吃了,说明逻辑思维还很正常;如果孙膑不吃猪屎,说明对食物还具有分辨能力,总而言之,吃不吃都是在装疯。孙膑看透了庞涓的把戏。同学期间,做脑筋急转弯的时候,庞涓就不是孙膑的对手,一般庞涓能转两个弯,而孙膑能转三个弯。孙膑歪着头,咧着嘴傻笑道:“你傻啊,你吃你自己的屎啊?”庞涓听后不但没有生气,相反面露喜色。孙膑能看得出来,庞涓的兴奋发自内心,是对他阴谋得逞的得意。
  庞涓满意地离开猪圈,对农人道:“好好伺候这位人猪,喂胖之后不许宰杀。他吃你多少,我百倍赔偿,务必使逆臣的丑恶嘴脸和可耻的下场为更多人所熟悉,务必使这个猪圈成为爱国主义教育的大课堂。如果做得好,另外还有奖赏。”
  农人对长官的指示心领神会,对孙膑与猪为伍一事进行了大力宣传,每天来参观、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人络绎不绝。连国外的使者都赶来参观。有一天,齐国使者也跟着人群来到孙膑所在的猪圈。躺在猪群中的孙膑从齐使的衣服穿戴看出他的身份,也就开始警觉起来。齐使浑然不知,自顾看得高兴,看得来劲之处还和孙膑聊起来了:“哥们儿,你哪里人啊?”
  “小可自东土大齐而来。”齐使一听,原来是老乡啊,也留了个心眼儿。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齐使接着问道。
  “尚闻吾媳产婴孩在路宾朋月满来。”孙膑道。
  我们在前面已经讲过,齐国政府流行以隐语交流,因此齐国官员在猜谜解字方面的功夫都相当了得。齐使很快就从孙膑的谜面中找到了答案:媳妇生的孩子便是“孙”,宾朋月便是“膑”,连起来便是孙膑。孙膑当时还是个无名小辈,齐使知不知道他的名字都没有关系,只是觉得这事情有点蹊跷,同时也觉得孙膑不是一般人物。于是齐使接着问道:“那你祖先有过什么知名人物?”
  孙膑道:“子系中山狼,止戈便成祥。”齐使从中得知孙膑的祖先是孙武,“子系”为“孙”;“止戈”为“武”。齐使更加相信此事定有隐情,孙膑是个人才。刚才两人的对话,旁人根本听不明白,大庭广众之下,两人不便交流。因此,齐使看完也就走了。
  当天晚上,当大梁人都进入梦乡之后,齐使独自一人来到了猪圈,见孙膑已经等待多时。两人简单交谈几句,齐使急忙拉起孙膑便走。当第二天太阳唤醒了魏国人时,孙膑已经踏上了回齐的路。久违的齐国啊,漂泊异乡的游子回来了,虽然少了两块骨头,但多了一份成熟。齐使也没有想到,此次出使魏国,他竟然给齐国带回来了一个国宝级的人才。
  到了齐国,孙膑被王公田忌收留,成了田忌府上的一名门客。此时的齐国正在深化改革和经济建设,孙膑的专长是兵法,一时倒也派不上用场,所以孙膑做得更多的是陪田忌赌博赛马。田忌像任何一个菜鸟赌徒一样相信在赌博中唯一起作用的是运气,因此在与其他王公大臣的赛马比赛中总是输多赢少。坐在一旁观看比赛的孙膑渐渐看出点门道来,原来比赛的各组马总体实力旗鼓相当,但是每一组都分上中下三等马。孙膑认为,在三场二胜制的比赛中出场的顺序将决定最后的输赢。
  弄明白了这些之后,孙膑便对田忌说:“你总是输,我有办法让你赢回来。”
  田忌一听大喜,忙问:“孙先生有什么妙计,请尽管讲来。”
  孙膑道:“你自管将赌注下到一千两黄金,到时我自有分寸。”
  田忌半信半疑地将赌注由原来的100金提高到了1000金。其他的王公大臣见总是输钱的田忌主动将赌注提高到了1000金,乐得眉开眼笑。有的还直说:“今年过节不收礼啊,收礼只收千两金。”田忌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孙膑告诉田忌:“经过我的观察,比赛的每组马的实力大体相当,但每组马之中又分上中下三等,你用上等马对他们的中等马,用中等马对他们的下等马,用下等马对他们的上等马,总共赢两场输一场,还是会获得最后的胜利。”田忌听从孙膑的建议,如法炮制,结果真的赢了,乐得手舞足蹈。还有一些贵族不服气要求再比,田忌按照孙膑的方法又赢了许多钱。一时间众贵族对田忌这匹黑马刮目相看了。事情传到齐威王那里,齐威王对田忌吃几碗饭心里有数。询问之下,田忌不得不如实招来:“我听了门客孙膑的指点才赢了他们的金子。”
  齐威王毫不客气地说,我也想赢金子,你把孙膑给我吧。田忌虽然有点舍不得,但还是把孙膑献给了齐威王。齐威王果真要让孙膑帮着自己赌博吗?当然是!只不过赌博的对象不是国内的王公大臣,而是国外的列强,特别是魏国。就这样孙膑通过帮田忌赛马成为国家的正式公务员。
  多说一句,从此以后,齐国的赛马规则作了一个小小的改动:比赛双方必须同时下注。这样下注之前谁也不知道对方下的是什么马。
  桂陵之战
  公元前361年,魏国在秦那里吃了败仗,老相国公叔痤被俘。魏惠王在西部受挫,把眼光转向了中原。中原土地宽广肥沃,人口稠密,列强环视。在中原打出名堂才算英雄好汉,魏惠王急着想扬名立万,开始调整魏国的内部格局和对外战略。
  关键词:迁都。
  此时魏国版图呈纺锤状,两头大,中间细。东部的一头在中原大地,西部的一头是西河之地。两块土地通过狭窄的上党走廊相连。魏国的首都安邑便在西部一头。
  魏国现在的力量分布已经无法适应对外称霸的需要,首都安邑距离中原较远,且在秦、赵、韩三国的包围之中,稍不留心就会被三国包了饺子,所以魏惠王做的第一步是迁都。
  魏武侯时代,魏国从楚国手中夺得大梁。大梁地处中原水路交通的中心,周围水网纵横交错,大路四通八达,非常适合四处用兵,但缺点也是明显的,那就是无险可守。这个弱点是可以弥补的。在迁都之前,魏惠王就开始着手建造一座史无前例的坚城。
  新建的大梁城周长达三十余里,城墙高而厚实,大梁城中的居民多达三四十万,与以人口众多著名的齐都临淄不相上下。魏惠王利用大梁周围得天独厚的水利资源,将众多的河流连缀成一个完整的水陆立体防御体系。公元前361年,魏国将都城从安邑迁到了大梁。迁都之后,魏惠王继续对大梁进行完善,最后将大梁城打造成中国最坚固的城池。整个战国期间,名将田忌、魏冉、白起都曾经进攻过大梁,但最终都望城兴叹,悻悻退兵。
  关键词:换土。
  迁都之后,魏惠王开始着手调整魏国的土地。由于长期的战争,魏国的土地变得支离破碎,有的小块土地已深入到韩、赵内部,韩、赵的土地也有的深入到魏国的内部。材料物理学原理告诉我们:同样体积的液体,表面积越大,所承受的表面张力也越大,因此为了达到能量最低,液体在不受外力的情况下会聚成圆球。这个原理同样适用于国家,即同样面积的国土,边界线越长,为保卫国土消耗的能量也越大。于是魏惠王照会韩、赵两国,咱们是不是交换一下土地?两国原则上表示同意,但在具体操作过程中,韩、赵两国免不了要吃魏国的亏。最后魏国通过与韩、赵交换土地使中原土地连成了一片,为争霸的需要做好了第二项准备。
  关键词:约会。
  此时的中原形势比较复杂。既有韩、魏、赵、齐、楚等大国,也有鲁、卫、宋、中山等小国。各国元首纷纷进行约会以寻求盟友,孤立敌人。这个过程千头万绪,曲折复杂,最后魏国得出的结论是:齐国对魏国的霸权构成威胁;赵国在具体利益上和魏国有严重的冲突;韩国是盟友;卫国一如既往甘当小弟角色;鲁、宋对魏国面和心不和;楚国蛇鼠两端,待价而沽;秦国虎视眈眈,伺机而动。总之,魏国的霸权道路上有机遇,也有挑战,但挑战多于机遇。齐国在齐威王的治理下蒸蒸日上,必然要与魏国争夺“生存空间”,因此魏国与齐国的矛盾是根本的,两国总有一天要来一次彻底的解决,魏国和赵国的利益之争却是眼前的。赵国和齐国的挑战是魏国霸权的两大障碍。魏惠王如果聪明,应该在外交上纵横捭阖将赵国和齐国分割开来,再一一击破。但结果是,赵国和齐国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走到了一起。
  赵国对卫国痴心不改,于公元前354年再次入侵卫国。魏国出于对附属国的保护,出兵救卫,同时出兵的还有宋国,全军统帅是庞涓。庞涓采用“攻其所必救”的战术,撇下突入到卫国的赵军不管,直接攻击赵国空虚的首都邯郸,赵军急忙回救,却在半路中了庞涓设下的埋伏,全军覆没。有的看官该说了,这不是“围魏救赵”的翻版吗?是的,庞涓和孙膑是同门师兄弟,打法有相同的地方并不稀奇。不相同的地方是两人对“攻其所必救”这个战术的理解程度不一样。今天的庞涓能够用这个战术打败赵国,但在另外的时间又会被这个战术打败两次。正是“有同行无同业”。
  魏、宋、卫三国联军将孤城邯郸团团围住,展开攻击。邯郸军民同仇敌忾依托坚城进行防守。战争拖到了第二年。赵国渐渐不支,邯郸城中的战略储备粮眼看就要吃光了。老百姓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房子都被拆成砖块砸到城外去了。进攻和防守的双方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赵国派出使者向楚、齐两国求救。
  在楚国,昭奚恤对楚王道:“大王不如不救赵,而仅仅对魏国进行鼓励。魏国受楚国鼓励,必然加强对赵国的进攻,赵国必然以死相守。最后的结果是两国实力大为损耗。”
  景舍对此有不同看法,道:“不对,不对,昭奚恤的账算得不对。这个题目不是赵魏间的减法,而是加法。减法的前提是魏赵两国势均力敌,这样才会以死相嗑。但目前的情况是,魏远强于赵,魏之所以不敢全力攻赵是担心被楚国抄了后路。如果楚国明确表态不救赵国,赵国由于担心被魏所灭,必然会投进魏国的怀抱一起来对付楚国,这样赵魏之间就成了加法运算。当然也有办法确保赵魏之间以减法运算下去。大王可以少派点兵,给赵国以希望,而又不至于使魏国有太大压力。这样赵国由于有希望必然负城顽抗,魏国见楚国不足为虑,必然咬住赵国不放。赵、魏长久地消耗下去,必然疲惫不堪。而后楚国、齐国、秦国联合起来必然能击破魏国。”
  楚王认为景舍讲得有道理,便派他带领一支军队,象征性地去救赵。
  在齐国,齐威王召集一次御前会议。会上,大帅哥邹忌秉承齐国韬光养晦、自由独立的传统主张不救。段干朋对此有不同看法,道:“不救赵的做法既不讲究,也没有好处。盟友相求,齐国坐视不管将损害齐国的国际形象。而且假如魏国攻破邯郸,赵国将成为二流国家,魏国则更加强大。”齐威王也急得想检验一下改革带来的成效便同意了段干朋的意见。于是命赛马大师孙膑为将领兵救赵。孙膑谢绝了这个任命,道:“将军是一军之首,同时也代表着国家的形象,我一个残障人士担任此职位多有不便,让我在军中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于是齐威王拜田忌为将,孙膑为军师。
  齐国的木匠加班加点为孙膑制造了一辆木制推车,孙膑坐着小木车和田忌领兵出发,一共带领了8万齐军。此次出征的战略目标非常明确:救赵、疲魏,扬齐威名。
  但在具体战术执行上,孙膑和田忌出现了分歧。田忌主张率大军直奔邯郸,与城内的赵军里应外合击垮魏军。孙膑道:“你的想法是好的,里应外合,双管齐下的战术很受军事界的欢迎,但今天在魏军身上并不适用。此时的赵军已经非常疲惫,根本帮不了齐军,实际上是长途跋涉的齐军单独对付以逸待劳的魏军。三晋军队的战斗力你是知道的。况且绳子乱了,你想用拳头把它砸开是不能的。两个国家相斗,你要想救其中一方,就不能加入它们的厮杀,而应避开它们的交战区,找准对手的软肋,予以一击。现在魏赵全力相拼,魏国的精锐部队都暴露在外,留在国内的都是老弱病残的二线部队,平陵和大梁正是魏军必救的软肋,如果齐军攻击这两个地方,魏军必然扔下邯郸回军来救,到时我们就可以寻求战机,将其击败。”田忌一听有道理,便要下令全军向魏国腹地进发。
  孙膑再次拦住田忌,道:“话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办起来就难了。主攻方向确定之后,细节决定成败。那么我就来提一些让将军高兴不起来的关键细节。First,大梁城的坚固雄伟我是见过的,就算防守的是二线魏军,也不是我们八万军队能攻破的,何况大梁还有许多老百姓可以用来守城,如果我们全力攻城,反倒会被魏军里应外合击破。Second,庞涓即便来救,按他的水平,正常行军过程中必定仔细侦察以了解齐军的动向,中我军埋伏的概率几乎为零。因此我们的工作重点是想方设法使庞涓匆匆忙忙地、狂妄自大地、掉以轻心地、不知道天高地厚地、最好只带三天干粮地往回赶。”
  田忌道:“原来这么麻烦。”
  孙膑道:“其实也不麻烦,只要会打败仗就行了。敢问齐国哪些将领最善于打败仗呢?”
  田忌道:“齐城、高唐两大夫是公认的大饭桶,不过他们自己可不这么看。”
  孙膑道:“饭桶也有饭桶的用处,他们在做蠢事的时候有他人所不具备的优势,聪明人干蠢事的时候会被别人怀疑,笨蛋干蠢事会被认为理所应当。进攻平陵的任务可以交给他们两位。”
  于是齐城、高唐两大夫率领本部人马向平陵杀去。平陵位于魏国边境,南有宋国,北有卫国,途中有魏国的市丘。平陵城小而县大,人口密集,内有魏军重兵防守,外有宋、卫军协防。
  齐城、高唐两大夫受到重用,心情非常舒畅,干起活来也非常卖力气,一到平陵就开始猛攻,但攻来攻去总是没有进展,急得两人直怀疑自己智商有问题。远在邯郸的庞涓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哈哈大笑,道:“齐国人许久没有打仗,连最基本的作战常识都忘了,进攻平陵简直是自寻死路。”庞涓把喜悦和对齐军的蔑视浅浅地埋藏在心里,先不急着表露出来,而是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久攻不下的坚城邯郸。
  齐城、高唐两大夫依然在不得要领地进攻着平陵。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俩笨,不笨又能如何?即便孙膑、田忌来了结果也一样。两人率军攻了好久,城也没有破,被折腾得够戗,更糟糕的是齐军的粮道还被市丘的魏军截断。在两人惊慌不知所措的时候,魏军开始防守反击了。城中的魏军联合宋、卫两军从城中杀出,一阵混战,齐军全军覆没。齐城、高唐两大夫完满地完成了田忌分派给他们的充当饭桶的任务,死得其所!
  两大夫的死让田忌、孙膑很难过。庞涓可不是吃素的,不下血本,根本骗不过他。消息传到了庞涓那里,庞涓的喜悦和对齐军的蔑视又加深了一层,但他依然坚定不移地强攻眼看告破的邯郸。这多少有点出乎孙膑的意料之外。庞涓也确实名不虚传,眼见齐军在魏国腹地左突右冲,丝毫不为所动。他知道打败齐国的前提是先要赵国失去作战能力,否则赵齐联手,魏军必败无疑,因此他才一门心思地攻打邯郸。
  孙膑见齐军主动找打并没有引来庞涓,便又玩弄新花样。他选出军队中形象最差、举止最不文明、身体最弱的士兵组成了一支小分队,驾着战车去围攻大梁。本来大梁已经够大了,这支小分队连个角都围不上,然而他们在孙膑的授意下还是沿着城墙分散开来。这帮人在城下吊儿郎当、骂骂咧咧地巡视了一周,然后风一般地又跑回去了,倒把城头上的魏国兵乐得够戗,心说就齐国兵这德行还要攻我大梁?
  庞涓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被逗乐了,看来齐威王徒有虚名,手下尽是一些酒囊饭袋。此时庞涓已经攻克了邯郸,和逃亡在外的赵国政府签订了停火协议。齐军骚扰大梁的行为让庞涓觉得既可气,又可笑,可气的是齐军竟然进攻魏国的国都,可笑的是齐军的素质也太差了。庞涓在邯郸留了一部分占领军,便乘胜利之威回救魏国。庞涓认为齐军是用不着认真对待的,顺便教训一下也就是了,于是命魏军抛下辎重,全速向大梁奔去,巡逻侦察工作也放弃了。
  当狂躁的魏军跑到大梁东北部100公里的地方时,灾难降临了。田忌、孙膑率领的齐军大部队在这里严阵以待。庞涓看到齐军阵中飘扬的“孙”字大旗时傻眼了,有许多种感情和许多个故事一齐涌向他的大脑。但战场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来整理思绪,齐军的进攻号吹响了。这是一场古龙小说中的对决,战前的谋略、心态、气势已经蕴涵着结果,真正的较量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该失败的遭受失败,该胜利的获得胜利。
  于是齐军获得胜利,魏军全军覆没,庞涓被擒,桂陵之战结束。这一年是公元前363年。
  桂陵之战由于司马迁的精彩解说几乎成了孙膑一个人的超级大秀场。“围魏救赵”的战术也被写入了军事教科书《三十六计》。凡事就怕认真二字,尤其是碰上我这种钻牛角尖不要命的人士。查阅了大量史料,我才发现优美的故事之下另有隐情,传说中的桂陵之战中有很多地方经不起推敲,另外还有许多对事情发展起着关键作用的副线被忽略了。
  “围魏救赵”其实是我国军事史上的一个美丽的神话。以魏国大梁的雄伟,八万齐军不可能给它实质性的威胁,而且赵国首都并没有被救下来。齐军在平陵的进攻,对大梁的佯攻都是假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庞涓轻视齐军。只有这样,庞涓才可能抛弃平时正常的行军准则,狂妄地钻进孙膑布置的陷阱。
  巅峰时刻
  在魏国和赵国、齐国缠斗的时候,西方的秦国和南方的楚国也趁机向魏国下手。秦师在元里大败魏师,并取得了西河之地上的重镇少梁(陕西省韩城西南),同年又伐韩,占领了上枳、安陵(今河南鄢陵北)、山氏(今河南新郑东北)三地,并在那里筑城。这样秦国势力就像一颗钉子插到了韩魏的中间。楚国的景舍占领了睢、濊之间的一块地盘。
  魏国在桂陵吃了败仗之后,面临的情况很严峻,就连附属国宋、卫也转而拜齐国为大哥向魏国进攻。但魏惠王还不至于绝望,魏国历经文侯、武侯两代国君积攒下来的雄厚家底不是桂陵一仗就能消耗光的。魏国最盛时号称有武卒二十余万,苍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厮徒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合计七十万。其中武卒是正规常备军,是魏军中的王牌军。奋击是带甲步兵,苍头是青巾裹头,没有装甲,属于民兵,厮徒则是干杂役的,类似剧务,负责搬道具。
  魏惠王一方面加强与韩国的关系,另一方面又重新征召训练军队,忙活了一年终于有了成效。韩国答应了魏国的请求,同意派兵帮助魏国,而魏国也重新聚集起了一支战斗力和数量都相当可观的队伍。这年是公元前352年。
  此时的齐国乘桂陵之战胜利的余威,正联合宋、卫两个小弟对魏国军事重镇襄陵展开围攻呢。就在这时魏韩联合军赶到,城内城外里应外合将齐、宋、卫联军杀得大败。这场战斗的双方统帅是谁我们不得而知,具体的战斗过程史书上也语焉不详,但是结果很重要。齐国经此一役,小马乍行嫌路窄的豪气顿时被压了下去。而且齐国已经没有了再战的勇气和力量。齐威王得出一个结论:齐国在老牌霸主魏国面前仍然显得有点毛嫩。
  齐威王有心向魏国求和,但又担心和平的成本太高,于是央求楚国的景舍同志婉转地向魏惠王提出了齐国不想再战的意思,当然措辞是优美的,什么为了世界的和平,什么不忍看见老百姓在战火中煎熬等等。魏惠王考虑到魏国战火四起的国土,也就同意了齐国的请求,只是要求齐国将桂陵之战中被俘的庞涓送回。
  稳定了东界之后,于公元前351年,魏惠王和丢了国都的赵肃侯在漳水之上开了碰头会。会上双方澄清了前些年的一些误会,魏国主动将邯郸还给了赵国并提议两国保持区域和平,赵国感谢了魏国的慷慨,也对魏国的和平提议做了积极的反应,会议在友好、愉快的气氛中结束。
  魏惠王和赵齐两国和好是有目的的。西边的秦国借着商鞅变法的东风,趁着魏国无暇东顾的契机对魏国的西河之地日侵月夺,眼看要占领殆尽,惹得魏惠王好大的不痛快。此刻的魏惠王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和灵活的外交政策又重新夺得中原霸主的位置。公元前350年,魏国回头向秦国反攻,魏军团团将秦国的定阳(陕西延安东)围住,秦孝公一看形势不好,马上和魏惠王在彤(今陕西华县西南)碰了一次面,表示服软并将前些年辛苦攻下的西河之地还给魏国。魏惠王这才拉倒。
  到目前为止,魏惠王是名副其实的中原霸主,齐、楚、秦三国敢怒不敢言,韩、赵两国被魏国看得死死的,其余宋、卫、邹、鲁等小国已经习惯了谁强跟谁混,又纷纷拜魏国为大哥。公元前344年魏国张罗了12个小国前去问候了一下很久都没有人搭理的周天子,尔后正在兴头上的魏惠王又命魏军带领12家仆从军浩浩荡荡地向秦国杀去。秦孝公一见魏国的阵势吓得瑟瑟发抖,饭量也减少了,晚上还总做噩梦,只好命令秦国全境修守战之具,准备硬着头皮迎接魏国的进攻。还是商鞅脑瓜灵光,他认为单独的一个秦国不是强大的魏国的对手,与其秦国先挨打,不如让齐、楚先挨打。为了将魏国这股祸水引向齐、楚,商鞅专程赶奔魏国与魏惠王见了一次面。商鞅紧紧抓住魏惠王虚荣心强好面子的特点,竭尽吹捧拍马之能事,在魏惠王面前大打文化牌。
  商鞅道:“魏国地大物博,人口众多,兵强马壮,气势如虹,号令天下,莫敢不从。此时阁下称王正是众望所归。秦国只是偏安西陲一小国,不求闻达于诸侯。人言与狼共舞方显英雄本色,贵国攻秦犹如以牛刀宰鸡,名不扬,威不显。阁下不如先行称王,观齐、楚之变,谁不归顺,则以兵加之,如此则威加海内,王业可成。”
  商鞅的话触动了魏惠王灵魂深处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于是魏惠王放弃攻秦的打算开始筹备自己的称王仪式。魏惠王穿越商周,直追夏朝。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而且魏国正好是夏朝的发源地。于是在一个特殊的日子里,魏惠王在扩建了的王宫里穿上大红袍,对着镜子中的人物道:“你很帅,我封你为夏王。”朝臣和外国使节也纷纷高呼“夏王,夏王”。外国使节、12小国的国君,还有赵国、秦国的使节,就这样魏惠王通过自我加封成为战国的第一个王。史称“逢泽之会”。
  这次称王大会,美则美矣,但美中不足的是有的国家没有参加。齐、楚不参加,魏惠王还能理解,本来齐、楚自视是与魏国地位平等的大国,当然不会承认魏惠王的王者地位,但一向挺乖的韩国竟然也不参加就让魏惠王有点不理解了。韩国的想法是:当初大家都是从晋国一起爬出来的兄弟,为什么我得称你为王呢?况且襄陵之战中是我韩国出手相助才换来你魏国现在的威风,要不然你魏国早就让齐、楚打趴下了,魏国不感激我也就罢了,却反倒要骑在我头上。
  按照魏惠王当初的设想,称王之后就对齐、楚用兵,新情况的出现使魏惠王不得不调整战略步伐,本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原则,决定先向韩国发起进攻。由此便引发了战国期间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战役。
  马陵之战
  这一年是公元前343年,庞涓率领魏军向韩国杀去。庞涓为了洗刷被俘之辱,同时也为了报答魏惠王的再次信任,打起仗来非常玩命,三下五除二就将韩国的野战军杀得大败,魏军继续进逼将韩国的首都新郑团团围住。
  韩国渐渐支持不住,向齐国求救。为此齐威王召开了一个高层决策会议。由于上次齐国救赵并没有占到便宜,邹忌主张不救。田忌担心魏国吞并韩国之后实力更强大,主张早救。孙膑将该不该救,什么时候救的问题量化了。他说:“如果我们在韩国还没有疲惫的时候出兵相救,是替韩国挨魏国的打,反倒让韩国在一旁得渔人之利。这次魏国出征,意在消灭韩国,我们不如口头上答应韩国的请求,而晚些出兵,这样韩国以为有齐国的帮助,便会以死相抗。结果是魏国疲惫,韩国更疲惫,疲惫的韩国会委身齐国;疲惫的魏国,我们打起来更省劲。”
  齐威王采纳了孙膑的建议,告诉韩国:你们放心,齐国一定会出手相救。韩国听信了齐国的虚言,在新郑城下反攻了五次,每次都被庞涓杀得大败,眼看韩国都城不保,魏国也筋疲力尽。齐威王这才出手相助时,时光老人已经把时间带到了公元前342年。
  此番出征,孙膑是毫无争议的军师。但在统帅的问题上,齐威王有点犯难。田忌由于在运筹帷幄方面的缺陷,他的地位已经在齐威王心目中大打折扣。一旁的帅哥邹忌看出齐威王的难处,说道:“田忌在军中素有威名,可以为将。其人虽不善筹谋,但实战经验无人能及。”齐威王听从了邹忌的建议,令田忌为将,又派田盼为副将。
  邹忌推荐田忌为将是有原因的。邹忌的“忌”是主动语态,是说邹忌这个人心眼小,比较爱嫉妒别人。田忌的“忌”是被动语态,是说田忌这个人为人不谨慎,比较爱招人嫉妒。邹忌嫉妒田忌的原因是邹忌担心田忌靠才干和功勋爬到自己头上。一个叫公孙闳的门人给邹忌出了个主意,让邹忌推荐田忌为将,如果取得胜利,则邹忌有推荐之功;如果战争失败,田忌不是战死前线,就是受到处罚,无论出现何种结果,邹忌都是获利的一方。邹忌采纳了这个建议。当然邹忌更愿意看到的是田忌干脆死在魏国的刀箭之下。
  田忌、田盼、孙膑率领10万大军向魏国杀去。桂陵之战后的十一年,齐国的国力更加强大。反映在军队上是,齐军的武器更加精良,装甲更加牢固,粮草更加丰盛,士兵的体魄更加强壮,训练也更加充分,格斗技巧也更加成熟。总而言之,齐军的战斗力与以前相比更上一层楼。
  孙膑制定的作战方案几乎和桂陵之战中齐军的作战方案如出一辙:放弃远在韩魏前线的魏军,直指魏国防守空虚的首都大梁。但需要注意的是:同样是攻击大梁,引魏军回救。桂陵之战时,齐军采用的是佯攻战术,庞涓虽然耐着性子攻破了邯郸,但在回救的时候过分地低估了齐军的实力,所以才钻进了孙膑布置的埋伏。庞涓上当之后,他还会像以前一样不管大梁的安危一心进攻新郑吗?还会再次被齐军的假象迷惑吗?
  当然不会!庞涓也是成名多年的将领。同样的错误不可能一犯再犯,而且他已经知道老同学孙膑在齐军中效力,所以再与齐军交锋必然慎之又慎。
  再说一遍,同学期间,做脑筋急转弯的时候,庞涓能转两个弯,孙膑能转三个弯。
  所以孙膑这次进攻大梁是玩真的。于是10万齐军对大梁展开激烈的攻击。魏国在与韩国的交锋中,损失也很大,大梁城中成年男子都被送上了韩国前线。此时大梁的防卫比桂陵之战时更虚弱,齐军实力比桂陵之战时更强。结论是:齐军对大梁的威胁更大。
  魏惠王担心大梁有失,急忙唤庞涓回救。其实他完全可以率领大梁军民多抵抗一段时间,以保证庞涓攻破新郑,同时也可以消耗齐军的力量。此时的齐军其实处境也不妙,如果魏惠王坚守大梁,如果庞涓攻破新郑之后再谨慎地回救,齐军获胜的概率不大。但孙膑已经摸透了魏国君臣的心态。魏惠王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特别是称王之后,更是不把天下诸侯放在眼里。魏齐的第一次交锋以齐国的告饶结束,魏惠王打心眼里看不起齐军,此番齐国进攻国都大梁,更是触动了魏国的禁忌。魏惠王根本不想劳神费力地守城,只想调回庞涓,一仗就把齐军打垮。魏惠王回救大梁其道理与“一战”期间法军死守凡尔登一样,并不是从军事的角度考虑,都是心理因素使然。
  庞涓一看齐军也确实在认真地攻城,也就听从了魏惠王的命令,放弃韩国回军大梁。魏惠王调集魏国境内的地方武装,以太子申为上将军,以庞涓为将军向齐军发动反攻。这个人事配置是有问题的,太子申不习军事,属于外行,却担任庞涓的上级,这叫做外行指挥内行。魏惠王这样做的目的或许是为了锻炼太子,培养接班人,但却为魏军的失败埋下了祸根。当时有人看出了这个问题,提醒魏惠王:“战争是一国之大事。太子年纪尚浅,对军中事务多不熟悉。对方的田忌是沙场老将,孙膑诡计多端。两军交锋,魏军必败,太子会被俘虏。”魏惠王执意不听。
  齐军没有等魏军回到大梁,就已经撒丫子走人了。这个事情可以说是孙膑的有意安排,也可以说是齐军不得已而为之,至少庞涓的理解是:齐军钝兵城下久不得进,由于前线魏军回救,齐军担心被内外夹击,主动退却。魏惠王和太子申更是认为齐军怯懦,不敢面对强大的魏军。
  魏军开始了对齐军的追击,这正是孙膑想要看到的,为了诱使魏军坚持不懈地追下去,齐军玩起了减灶的游戏。第一天,齐军留下的灶坑能供应10万人吃饭,第二天只能供应5万人,到了第三天就只能供应3万人了。齐军之所以能这样做是由于延长了吃饭的时间,让更多的士兵排着队共用一个灶坑。但魏军的头头脑脑想不到这一条,他们压根儿就没有把齐军当成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对手,以为这是由于齐军士兵军心涣散造成的,更激起了追击的欲望,于是又一次抛弃辎重,放心大胆地跟着齐军的足迹追去。有种说法是庞涓建议魏军小心谨慎地追击,但掌大权的太子申不同意庞涓的建议,因为如果小心追击,速度必然会降下来,有可能让齐军逃脱。反正最后魏军像在桂陵之战一样,甩掉辎重,放弃巡逻,冒失而又疯狂地向齐军追去。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魏军跟着齐军的足迹走到了一个大峡谷,峡谷的名字因为魏军的到来而出名,曰:马陵。所谓峡谷,即两山夹一沟。但马陵峡谷中央比较宽阔,正好能容纳十万人,好像是专门为魏国准备好的坟场。为了对得起魏军曾经有过的辉煌,孙膑对坟场进行了精心的布置,峡谷中间的树木几乎都被砍掉,只在路中央剩下一棵,这棵树的存留有它的特殊目的。砍下的树用做路障,排列成马蹄铁形,树木的后面还塞满了齐军的车辆。整个工程完美无缺,无懈可击,主要目的是确保魏军进去之后就跑不出来。这个工程的工艺规程在《孙膑兵法?陈忌问垒篇》中有详细叙述,有兴趣的看官可以去查阅一下。
  坟场是好的,死亡也不能差。为了能让魏军痛快地享用坟场,齐军同时也在作另外的布置。齐军在马陵峡谷两旁的高山之上,依据地形布置了1万多支弩。弩这个东西的优点是力道大,射程远,准确度高,缺点是比较笨重,装卡弩箭比较费力。弩的这些特点使它成为伏击的首选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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