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残金缺玉

_3 古龙(当代)
  他再仔细一看,黄公绍尸身上的淤黑,聚而不散,再一摸他的衣服,却完整如新,心中不禁更惊骇,暗忖:“此人内力果然惊人,似乎已经练到传说中的‘隔山打牛’那种境界了。”
  转念又忖道:“这位公子倒真识货得很。”猛然想起古浊飘的行事,以及他那种炯然发着神光的眼神,心中一动。
  须知一个武功深湛的练家子,他的眼神必然是迥异于常人的,世上许多事都可以隐瞒,只有人的眼睛所表示的,是绝无可能掩饰的,人们内心的善恶,也只有从眼睛中可以分辨得出来。
  八步赶蝉暗忖:“我真傻,从这位公子言行举止神态上,我还看不出人家有武功吗?恐怕人家的武功要比我高明得多呢!”
  越是深藏不露的,越容易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
  八步赶蝉试探着说:“公子也会武功吗?”
  旁立着的幼童噗哧一笑,道:“你现在才知道呀?”
  古浊飘瞪了他一眼,回头道:“幼从庭训,读书不忘学剑。”朗然一笑,又道:“只是这些粗浅的功夫,怎入得了方家的法眼。”
  八步赶蝉程垓暗呼了一门气,忖道:“原来如此。”
  一望那幼童,却见他正冲着自己做鬼脸,心中更有数,知道这文质彬彬的古浊飘不但是练家子,而且还是个大大的行家呢。
  于是他更惶恐地道:“原来公子也是武林一派,小的倒真走了眼呢。”他受了挫折之后,把平日不可一世的傲气消磨殆尽,知道世上比自家武功高的,大有人在,又客气地接着说:“不知公子是何门何派,是否可使在下一开茅塞?”
  古浊飘脸上又闪过那种令人捉摸不定的笑意,沉吟着没有答话。
  那幼童是古浊飘的贴身书僮,平日想必甚为得宠,此刻又嘻皮笑脸地抢着说:“这你教我们公子怎么说呢?”他数着手指,接着道:“我们公子的老师有嵩山少林寺的玄空上人、武当山上的灵机道长、昆仑派的钟先生,还有云南点苍的七手神剑谢老剑客呢!你说我们公子该算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呀?”
  那幼童如数家珍地一说,八步赶蝉程垓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皆因这些人不但在江湖上大大有名,而且辈份极高,早已避世,他怀疑地望了古浊飘一眼,暗忖:“难道他真是这些人的弟子?”
  古浊飘含笑卓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那幼童又道:“嘿,你不相信是不是?”
  说着话,双腿并立,往前一错步,“踏洪门,走中宫”正是嵩山少林寺拳法的起手式,连环数拳,居然甚见功力。
  蓦地,他掌法一变,双掌如抓如擒,闪展腾挪,竟由拳风虎虎的阳刚之拳,变为武当派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
  突又以指作剑,身形如飞,在这斗室中施展出昆仑的无上剑法。
  八步赶蝉心中凛然,哪里还有一丝怀疑?那幼童连变四种身法,将少林、武当、昆仑、点苍的武功全施展了出来。古浊飘含笑而视,并没有阻止他,脸上却仍带着令人难解的神色。
  “这一下你可相信了吧!”那幼童双手一叉,笑嘻嘻地问道。
  程垓站起身来,朝古浊飘深深一揖,道:“在下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公子是位高人。”
  他又朝那幼童一揖,道:“不但公子,就连这位小管家,也是位武林高手呢!”
  那幼童嘴一撇,道:“真的吗?”忽又笑道:“喂,我们两人来比划比划好不好?”
  八步赶蝉尴尬地一笑,不知怎么回答,幸好古浊飘喝道:“棋儿,不要顽皮。”
  三人在废宅中呆了许久,古浊飘似渐不耐,微一拂袖,道:“黄大侠尸骨暴露此处,总是不妥,不如先抬到寒舍再择吉安葬。”
  程垓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古浊飘微笑道:“程大侠倒是文武全材呢!”
  八步赶蝉不禁脸又一红。
  那棋儿早跳了过去,一把抱起黄公绍尸身。程垓看到因为棋儿太矮,黄公绍的尸身软软地搭了下来,头都快碰到地上了,想起自己以前和他并肩迎敌,叱咤江湖时的情况,心中不禁恻然,走过去轻轻托住了他的尸身。
  走出门外,门口停着一辆装饰甚为华丽的大车,车上还坐着个身材魁梧的车夫,穿着竟比普通人家的少爷还要阔气,不禁暗叹:“人道宰相家奴七品官,看来此话真是不虚了!”
  车子上还放着些食盒酒器,程垓恍然:“原来这位公子是来郊游的。”
  在车内,八步赶蝉思潮反复,想到天灵星孙清羽叔侄,又不禁担心他们的安危,他可没想到,当时自己乘隙溜走时,又怎的不担心别人呢?这就是人类的卑劣根性,当自己完全脱身事外时,才会考虑到别人。
  车行甚急,片刻便来到相府,古浊飘轻车熟路,三转两转,便又走进了园子,相府中人看到公子带了个死尸回来,虽无不诧异,却不敢问。
  走进园子,来了几个家奴,大约是古浊飘的近人,将黄公绍的尸体接了过去,古浊飘轻轻嘱咐了几声,那几个家奴唯唯去了。
  古浊飘一转身,朝程垓笑道:“程兄如无事,不妨再在寒舍将息几日。”
  八步赶蝉程垓方自沉吟间,忽然听到古浊飘惊噫了一声。
  他也忙随着古浊飘的眼光望去,却见园中假山石边斜卧着一人,不断发出呻吟。
  那人全身用棉被裹着,看不出身形,但从发出的呻吟之声听来,像是个女的。
  他心中一动:“难道是玉剑萧凌?”忙也随着古浊飘跑过去。
  走到近前,他才看清楚了,那人头露在被外,云鬓散乱,脸上烧得发红,星眸微合,娇喘不息,不是玉剑萧凌是谁?八步赶蝉程垓更是疑窦丛生:“玉剑萧凌怎会跑到这里来,难道是被残金毒掌送来的么?”瞬即间已推翻了自己想法:“可是那残金毒掌纵横武林百十年,有名的不近人情,冷酷毒辣,又怎会来管这闲事,巴巴地将这卧病少女送来此间呢?”
  他思潮互击,不知道这事该如何解释,忽然想到武林中传说的残金毒掌和潇湘堡之间的恩怨关系,恍然而悟,暗忖:“这才是了。”
  但立刻另一疑念又涌了上来:“即使残金毒掌要伸手援救这重病着的玉剑萧凌,他又为什么将她送到这里来呢?”
  偷眼一望古浊飘,见他满脸焦急之色在检查萧凌的病情,关怀之心,溢于言表。
  八步赶蝉又替自己找到了一个解答:“想必是残金毒掌知道这玉剑萧凌和古浊飘是旧好,是以特地送来,做成好事的。”
  他微笑着看了他俩人一眼,暗忖:“武林中人说残金毒掌冷面无情,依我看来,却倒也并不见得。”
  心意翻转间,突又想起一事:“可是依方才所见,这残金毒掌却非本人……”
  他脑海开始一片紊乱,万千头绪中,找不到一丝线索。
  他不禁暗暗埋怨自己太笨,其实他哪里知道,这事的发展,完全不依常规,事实的真相当今之世除了一人之外,谁也没有办法了解这其中的道理。
  而今,金刀无敌已经是黄土埋骨,只剩得他一个。古今英雄,并不是对死这个问题有畏缩之念,不过,一个从死里逃生的人,却会感觉到生存的重要。
  八步赶蝉就有这个想法,他深自感激残金毒掌能在死之关前放他逃生,使他知道生之可贵。
  他在江湖上打翻的好汉难以胜数,这些死去的好汉,已经没有机会复仇,八步赶蝉就算想补救,也没有办法,因此,他内心有着无可形容的难过,他感到歉然,暗忖道:“江湖上的恩怨是如此多,纠缠不清,究竟我应该怎样做呢?是否我从此不在江湖上露面?”
  突然,他又想起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残金毒掌的问题,莫不是残金毒掌也是为了恩怨而出现武林?八步赶蝉知道以他目前的武功造诣,就算隐身避世,再苦练十年,抑或是二十年,也没有办法克制得住残金毒掌,想到此处,他突然从假石山旁站了起来,踱着步子,由假石山踱到庭院那边,又由庭院踱回假石山,他内心是在盘算一个念头,那就是如何应付今后的岁月,下半生他应该干些什么?他沉吟自语地道:“我下半生应该做些什么呢?我还能够做什么?”
  一个人的脑海被无数个问题缠着的时候,他便会对旁边的事物毫无所觉,当他往来踱步时,却不知有人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走快些,跟随着他的人也快些,他走慢些,跟随的人也慢些。
  以八步赶蝉程垓在轻功上有着超凡的成就,对于跟随着他的人,竞毫无所觉,倒也是一件奇事。
  忽然,程垓听得嘻嘻的笑声,发自身后,这可使得程垓猛然一震,不期然一个回身,双掌护胸。
  不料看清楚时,却使得程垓为之啼笑皆非,原来这人非谁,乃是小小年纪而具有上乘武功的幼童棋儿。
  程垓见并非残金毒掌,心内安定了许多,问道:“小哥儿,你笑什么?”
  那棋儿笑道:“程师傅,亏你自称是什么八步赶蝉,我以为你轻功一定是很好的,哪知我跟在你后面多时,你竟丝毫不曾发觉。”
  程垓见这幼童天真可爱,不禁心念一动,低声问说:“小哥儿,你的公子是不是时常传授你武功?”
  棋儿点头道:“我家公子并不曾真正的传授过我一套完整的拳法或剑法。”
  程垓奇道:“那你怎会懂得武功?”
  棋儿道:“我家公子练武的时候,我在旁观看,不是就可以学得了吗?程师傅,你的轻功是跟谁学的,怎会如此没用,看来你的师父本领也是有限的了。”
  程垓倒给他弄得啼笑皆非,面上一红,道:“并不是我师父本领不好,而是我学不到,我的师父名叫赤成子,你一定没有听说过。”
  和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谈话,是会启发一个人的童心的,故此,程垓和那幼童越谈越起劲了。
  棋儿点头说道:“赤成子,这名字很熟。”
  棋儿忽然摆开门户,笑着对程垓道:“程师傅,听说你的‘落叶追风掌’非常厉害,我倒想请教几招!”
  棋儿年方不过是十三四岁,而程垓乃是江湖上成名人物,提起八步赶蝉这别号,谁不谦让三分,此时棋儿摆开门户,要和八步赶蝉程垓较量,倒使得他为难起来,因为以一个武林成名人物,临诸一个乳毛未脱的小孩,真是胜之不武,当下便笑道:“小哥儿,我并不是不想陪你走几招,只是,较招这一层,如果有什么错失之处,那可是重则丧命,轻则受伤,我们不如谈淡吧!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棋儿摇头道:“不,我不想听故事,我听说‘落叶追风掌’是虚有其名的掌法,练起来虽然很好看,但和敌人对起掌来,却丝毫没有什么用处,因此,我便想和你走几招,看看究竟有没有用场?”
  在这形势下,叫程垓怎样回答好?如果不和棋儿走几招,一传出去,武林人士便会说落叶追风掌不过是虚有其表,那不但影响他今后的名誉,更辱及他的师门,要知道,这套落叶追风掌,乃是程垓师尊赤成子因见秋风向枫树吹拂,枫叶飒飒地随风落下,跟着风的方向飘来飘去,在离地面四五尺之间上下飘扬,于是便悟出了这套落叶追风掌。
  程垓随师习艺,学习落叶追风掌时,倒也下过一番苦功,起先,走近枫树下,等候秋风吹来,把枫树叶吹下,由于枫树乃是落叶树,树叶一到秋天,便差不多和树枝脱离,给秋风一吹,便落个不停,程垓运用内家真力,发掌向落叶击去,一掌击落一片叶并不难,但赤成子却能一掌击落数片枫叶,因此,程垓只得埋头苦练,风雨不停。
  练了差不多三年,程垓发一掌,已经能把七片枫叶击落,也就是说,程垓发一掌等于普通人七掌,倘若有七个敌人向他围攻,他发一掌便能分打七个,要是单打独斗,那么发一掌便能分击敌人身体七个部位,快捷绝伦,由此可知这套落叶追风掌的厉害了,程垓师尊赤成子仅收得他一个徒儿,故此把一身的绝技都传授给他,赤成子生平对轻功甚有造诣,因此就把轻功悉心向他教授。程垓出道以来,凭这轻功,配合落叶追风掌,在武林道上便闯出万儿来,不过,自从在残金毒掌的手下逃生之后,他对自己的武功造诣有了怀疑,更想到现今武林,人才纷出,剑艺各有不同,并且深感自己只是凭着师尊赤成子所传的武功应世,并不曾有过什么独门技艺创悟出来,实在是有点惭愧。
  想到此处,程垓面对着这个向他挑战的幼童,不禁有点畏惧起来。
  真的,虽然以他一个成名人物,胜了一个小孩固然是胜之不武,但是,程垓因对自己的武艺有所怀疑,能不能胜得棋儿,倒是未知数。
  于是,他想把这场较量在拖延中结束,便道:“小哥儿,你说落叶追风掌虚有其表也可以,说落叶追风掌有实用也可以,我以为你还是静下来,听我说个故事。”
  棋儿道:“程师傅,如果你不发招,那我便认定你的落叶追风掌是没有用的了。”
  这句话可能激发了程垓争强之心,另一方面,他恐怕辱及师门,便毅然道:“好吧!我就和你走几招,你先发招吧!”
  别看小棋儿只不过这般小年纪,但说话却甚有分寸,大眼睛一转道:“程师傅,我是主你是客,照礼仪上我应该让你先发招的。”
  程垓见他小小年纪,竟如此古怪灵精,也不客气,右手护胸,左手一圈—转,使出一招“风叶交错”向棋儿当胸打来,他因见棋儿是个小孩,不想伤他性命,仅是用了三成力道。
  棋儿斜身一闪,便轻易将程垓的来掌避过,嘻嘻地笑道:“我猜得不错,原来所谓闻名武林的落叶追风掌,也不过如是,怎能和残金毒掌相比!”
  程垓听他说出“残金毒掌”四字,心念一动,正想发问,但是形势上不容他说话,棋儿五指如钩向他下盘抓来,劲力甚足,这正是武当派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法”,这一抓要是给抓中,定会半身残废无疑。
  程垓心中一惊,立即双足一点,全身跃起,使出落叶追风掌的“叶舞秋风”,配合起他仗以成名的轻功,身形极俊。
  棋儿依旧是个小顽童的状态,嘻嘻笑道:“这一招比刚才较为好一点,仍然看我的!”说着,左掌一伸,向他的右腕肘抓来,来势极快,任是程垓走遍大江南北,也不曾遇见过这般武林罕见的身手。
  虽然这次是较量过招,并非以性命相搏,可是,棋儿着着进逼,却使得程垓无法退让,只得将落叶追风掌的奇妙掌法尽量施展出来。只见得程垓两掌上下翻腾,身形轻灵飘忽,绕着棋儿身躯团团地走圈子,真不愧是武林的绝技。
  可是,别看轻棋儿只是十二三岁,他的本领却非常了得,虽则八步赶蝉程垓的一套落叶追风掌称霸武林,绵绵不绝地向他攻来,棋儿依然不惧,展开武当派的“七十二招小擒拿手法”应战,抓、搏、点、扣,专向程垓的上、中、下三盘打来,尽管程垓是个武林成名人物,应付一个小孩却相当吃力。
  战了一盏茶的功夫,程垓已是汗湿衣襟,应付艰辛。棋儿却毫不在乎,红红的苹果般小脸,呈现着笑容,得意地说道:“程师傅,我早说过你的这套落叶追风掌是没有什么用场的,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果真如此!”
  这可把在江湖上闯了数十年的八步赶蝉程垓激得动了真怒,低吼一声,叱道:“好小子,你竟敢对我这般侮辱!”说着掌法一紧,配合着仗以成名的轻功,只见掌风呼呼,一条人影在棋儿的身前身后窜来窜去,使出内家真力,向棋儿压来。
  好个棋儿,在此惊涛骇浪般的掌法笼罩下,毫无惧容,依旧是心平气和,笑道:“啊!使得好!这才算有点劲味!不然就算不得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了!”
  拳法一变使出嵩山少林的洪拳,敛气凝神,攻如猛虎出柙,守如毒蛇看洞,任凭程垓的掌法如何厉害,却也奈何他不得,棋儿越战越有劲,把程垓弄得又惊又怒。
  程垓知道此仗如果不能战胜,今后在武林的名声便要隐没。横闯大江南北数十年,栽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上,那还能成话?但,形势上棋儿已占了上风,程垓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击之力,这情形,程垓也有难处,除非是马上认输,否则终会落败,不过,程垓哪里肯在一个小孩面前认输呢?只得咬紧牙关,施展出落叶追风掌最厉害的招式“风狂叶尽”,这一招是抱着与敌同归于尽,本来程垓和棋儿不过是印证武功,不至使出这辣招,只是程垓认为对方太强,除此亦无他法了。
  当下欺身抢步向前,贴近棋儿身躯,左右掌齐出,程垓的落叶追风掌,每发一掌便有七式,打人七处部位,两掌齐发便是十四式,那即是向棋儿身体上十四处穴道打来,估计棋儿不死即伤。
  棋儿处此危急之境,面容不改,笑嘻嘻道:“好掌法!”随即顿足往地一点,小小身躯临空而起,由程垓的头顶越过,轻飘飘地落在程垓的背后,骈指向程垓背后一点,道:“这就是昆仑派的‘惊鸿掠树’了,你大概没有见过吧!”
  程垓做梦也想不到棋儿变招会有这么快捷,双掌打去已失了棋儿的所在,听得背后有笑声,正想回身时,后心穴已经给点中,一阵麻痹,这后心穴乃是死穴之一,如被重手点到,定会马上丧命,现在仅是一阵麻痹,知道这是棋儿手下留情,禁不住面露惭愧之色,道:“棋儿,你本领胜过我,我认输便是!”说罢,一纵身往围墙跃去。
  棋儿叫道:“喂,你为什么走?我们还没打完呢!”
  程垓头也不回,往前直走,转眼之间,便失去他的踪迹。这是他觉得栽在棋儿手上,一世英名从此丧失,故此不想在此逗留。
  第六回 谜样人
  程垓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间茶馆,觉得腹中雷鸣,进了茶馆,见里面客人疏落,仅有两个人,东边的一个是道家打扮的全真,面目清癯,长了三绺长须,西边的一个是个满身肮脏的乞丐,但双眼威凛有光,一看便知并非普通的乞丐,委是有来头的人物。
  程垓也不理会,此时他经过和棋儿一战之后,感到自己的武功实在不济,枉负虚名,当初他出道时,认为江湖上除了他师尊赤成子之外,无人能和他打个平手,如今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是错了。
  落座之后,酒保泡了一壶好茶前来,程垓自斟自饮,暗自盘算,想不到这半个月来,所经历的竟有如许多的奇怪事情,使得他出乎意料之外。残金毒掌的再度出现武林,使武林人士遭劫,金刚掌司徒项城因失去镖银而出做独行盗,盗官府银两惨死,古浊飘的诡异行藏,这一切事情,都是使程垓感到惊异的。
  正在此时,门外一条人影,直闯而入,来到程垓身旁坐下,程垓定神一看,来人非他,正是使他认栽的棋儿,不禁讶道:“棋儿,你来这里干么?是公子叫你来找我的?”
  棋儿睁大了眼睛,问道:“程师傅,这里并不是你的地方,这间茶馆又不是你开设的,你可以来,难道我不可以来吗?”
  程垓点头道:“当然你可以来,我是问你是不是公子叫你来的?”
  本来程垓给棋儿打败,应该对他憎恶才是,但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不济,如此武功,怎能争强,因此对于棋儿却并无恶感。
  棋儿摇头道:“公子不会叫我来的。”顿了一顿又问道:“程师傅,你是不是很怕我们家公子?”
  这可使得程垓难以回答,对古浊飘,程垓到今还摸不清他究竟是什么人。
  这古浊飘,端的是一个使人费解的人物,不过,提起古浊飘,却是使任何人都感到兴趣的,等于是一个谜,无论如何,也得要把这个谜揭开。
  棋儿见他苦苦地在想,便问道:“程师傅,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记起刚才我赢了你半招的情景?”
  程垓摇头道:“不,你的武功好,我输是应该的。”程垓也想透了强胜劣败的问题。
  棋儿忽然把声调压低,道:“程师傅,你不要难过,刚才我和你不过是玩玩,并非有意和你为难,故此,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你曾输给我的。”
  程垓伸手向棋儿的肩膀轻轻一拍,点头道:“棋儿,你智勇双全,将来一定是武林的杰出人物,可惜……”
  棋儿连忙问道:“可惜什么?”
  程垓道:“可惜你年纪太小,否则便可以多一个人来对付残金毒掌了。”
  棋儿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不过,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残金毒掌的厉害,看来没有人可以胜得过他的了。”
  程垓心念一动,问道:“你怎知道?”
  棋儿神秘一笑,这一笑甚是诡谲。
  此时,奇事又发生了,坐在东边的道士,捧着酒壶,朗声吟道:“天地正气,清浊有形,清者清,浊者浊,世人若知时,已是大梦醒。”
  这几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语句,在道士口中唱出来,却非常动听,而程垓的耳朵,却有点轰然的感觉,程垓不禁暗忖:“好深湛的内功!”
  原来练武的人,凡是内功到了深湛的境界,每一句说话,都可以直透入对方的神经腺,甚至可以把对方五脏毁掉,这看来平平无奇的道士,竟有如此功力,使程垓为之一愕,幸亏他也是练过武的人,道士的内劲虽能刺激起他,却只不过是耳鼓里嗡嗡作响。
  可是,更奇的事情又出现,坐在西边的一个叫化子,霍然站起,仰天长笑,连打几个哈哈,笑个不停。
  棋儿拉着程垓,低声道:“你不要做声,千万不要介入这漩涡中。”
  程垓点头道:“这个我知道。”
  那道士突然面色一转,由红变青,随即呷了一口酒,向着叫化子喷过去,一阵酒花,当作暗器使用,只要给这酒花射中,身躯定会变为蜂巢。
  程垓也是个内行的人,一见此情形,啊的一声冲口而出,替那叫化子着急。
  刹那之间,叫化子双足往地一点,一个“旱地拔葱”,身躯凌空跳起,把酒花避过,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筋斗,然后落地,笑道:“好厉害的一招‘漫天风雨’!”
  蓦地,蓬的一声,叫化子和道士各自退开数尺,两人都倒在地上,程垓禁不住摇头道:“两败俱伤了!”
  书中交代,与那叫化子动手的道士尹志清虽然是功力深厚,但叫化子的武功诚如棋儿所说的怪异非常,当时尹志清用崆峒派的“三真气功”由丹田贯注于一双筷子上,所以这双筷子坚硬非常,把铁拐压下,但叫化子却施出丐帮的“哭丧棒法”,铁拐一沉,向尹志清胸膛打去,尹志清虽内劲高强,硬接一拐,却不免倒地,而他在临危的刹那间,一双筷子却脱手飞出,插向叫化子的期门穴,故此叫化子也倒下来。
  程垓见这情形,恻隐之念油然而兴,想上前察看两人的伤势,棋儿连忙拉住他,道:“程师傅,这些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我看你还是不要介入为好。”
  江湖上的恩怨?这句话可把程垓提醒了。
  是的,江湖上的恩怨多着了,以他的力量,怎能排解?因此,他便想到残金毒掌的再次出现武林,为何而来?棋儿道:“程师傅,不如回公子那里去吧!”
  程垓似乎对棋儿一切的话都非常服从似的,便和棋儿返回古浊飘的相府之中。
  古浊飘沉郁而冷峻的站在庭院中,程垓想起玉剑萧凌的事,问道:“古公子,玉剑萧凌的病势怎样?”
  古浊飘依然是那么淡然,道:“程兄,你少管些事吧!”
  程垓默然,他想到玉剑萧凌是武林人士邀来对付残金毒掌的,如今不知她的病势如何,不免心中思疑,便侧脸再一看古浊飘,却见他虽是满面关切之容,但是却没有一丝惊疑的表示,心内不禁一动。
  因为按理说来,在相府花园中突然发现玉剑萧凌,这位风姿翩翩的相国公子无论如何也会觉得惊异和怀疑,除非——但此时此地,却已容不得程垓多思索,他此刻虽然雄心未泯,但却也不愿意牵涉到此类事里去,微微抬首,仰望白云苍穹,想起已经故世了的老友金刀无敌,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这故事千层百结,到此为止,才只打开了一结而已,那就是古浊飘不但会武,而且武功必不弱。
  但古浊飘与残金毒掌之间到底有无关连?若有,那么有何关连?玉剑萧凌之父飞英神剑萧旭何事北来?又为何行踪诡秘?残金毒掌行事为何忽善忽恶?又为何在金刀无敌黄公绍尸身上找不到金色掌印?难道除了真的残金毒掌外,还有一个是假冒的吗?还有残金毒掌百年来行踪倏忽,几次已被武林确定身亡,但事隔多年,又为何忽然出现?若说是他人假冒的,但又为何身法武功丝毫未??而且还仍然是断指断臂,甚至连秉性也一成未改呢?这些疑团正如抽丝剥茧,真相究竟如何,要慢慢才解得开。
  看官,你道程垓所见的道士尹志清和叫化子在酒馆中搏斗,以生命来决胜负,究竟是有什么过节,是否关及于江湖间的恩怨?是的,尹志清和叫化子确是有过节,而且,这不是他两人之事,乃是崆峒派与江南丐帮的梁子,这叫化子名唤莫愁人,是江南丐帮的有数人物,手下一枝哭丧棒横行江南,原来江南丐帮是有一个帮规,凡是能传得帮主哭丧棒法的,便有资格被认为是可以继承帮主了,莫愁人是有资格做帮主的一个,故此他能够得传哭丧棒法厉害之处,真是使人意想不到。
  江南丐帮现时的帮主是马孟良,已是第三代丐帮掌门人,这丐帮乃是由劳天亮所创,集合江南一代有气节的叫化子,组成了一个丐帮,叫化子并不是专门沿门托钵求乞,而是有大部分江湖人士不满当朝皇帝昏聩无能,知道大势已去,又不想反叛,于是便流浪在各处,知道劳天亮组织丐帮,闻风而至,纷纷前来依附,丐帮的势力便越来越雄厚。
  劳天亮临终时,把十个武艺最强的弟子召集起来,要各人比试武艺,武艺最好的,便是丐帮的掌门人,也就是丐帮的帮主。
  凡是能成为丐帮的帮主,固然武艺是要好,而且更要能以德服人,因为江南的叫化子不少,如果不能以德服人,这是不能做丐帮统领的。劳天亮把十个弟子召来比试过武艺之后,觉得其中一个名叫萧琪的弟子武功最强,便遗命他为帮主,萧琪依照始创帮主的说话,临终之时,也选了一个武功最强的,那便是现在的掌门人马孟良了。
  当日马孟良夺得帮主的宝座,并非容易的,各弟子中,除了马孟良之外,还有一个弟子,便是刘文海,在萧琪未死之前,刘文海和马孟良对于丐帮的宝座早存了觊觎之念,因此两人除了在哭丧棒上用功外,还独自研究一种特殊武功,务求在试武之日,能够把对方击倒。结果刘文海练得一套“三合功”,这“三合功”非常厉害,分为天地人三段,完全以内劲取胜,刘文海把三合功运用在哭丧棒上,使“哭丧棒法”更精妙非常,本来任何丐帮弟子,都会认为第三代帮主的宝座一定是刘文海所得的了,但是,在比试之日,到最后阶段时,他的惟一敌手马孟良竟使出一门极其怪异的“迷魂棒法”,这“迷魂棒法”融合到本门的“哭丧棒法”中,便把刘文海打败。
  结果当然是马孟良夺了丐帮帮主宝座,但刘文海却不服,认为马孟良所使的乃是一种邪术,并非丐帮本门“哭丧棒法”,向各人宣称,要推翻马孟良的丐帮帮主地位,不过,这丐帮帮主并不是随便可以掉换,除非是帮主犯了不可原谅的过失,才能由门下丐帮弟子声讨,推举另一个人来做。
  现在刘文海因本领不及马孟良,竟然要推翻马孟良的帮主宝座,这当然得不到附和。刘文海一怒之下,马上声言脱离丐帮,这无形中是反叛,故此丐帮弟子对刘文海并不原谅,要追捕刘文海,但是刘文海的武功,除了帮主马孟良能胜过之外,没有一个人能胜得他,所以没有办法。
  刘文海其后也就改投入崆峒派玉山长老门下,刘文海本身武艺既然高强,又得玉山长老的悉心教导,武功比他在丐帮时更加厉害,一手崆峒派的“飞云剑术”,在江湖上也是叫得响的。
  凭他本身的三合功和飞云剑术,把崆峒派的名气在武林中振起,本来崆峒派在武林中已经失掉了地位,一旦能够振起声威,崆峒派的人,个个都为之欢喜不迭,结果,玉山长老死后,便推举刘文海为崆峒派的掌门人。
  刘文海因属于丐帮反叛之徒,丐帮的人,对他甚是痛恨,虽然他现在已经做了崆峒派的掌门人,仍然要把他捉回来,由丐帮处置。刘文海对于丐帮这样咄咄迫人,甚是反感,本来他就是对丐帮不满,如今有了这关系,更是仇视。
  由于这个缘故,便弄到江南丐帮和崆峒派之间甚是不和,这些恩怨,十多年来,没法解决。
  曾经有好多次,武林高手想排解两派的纠纷,可是,由于两派的掌门人积怨甚深,因此,任凭如何排解,也没有办法,自此两派之间,越变越恶劣,成为敌对的状态。
  当日尹志清和莫愁人也曾交过一次手,双方都占不到便宜,现在酒馆相遇,挑起旧恨,便来一次决斗,想不到又是两败俱伤。
  此时莫愁人因给尹志清用筷子插入胸膛,受伤非轻,但他内功深厚,仍然能支持住,从地上跃起,扶着重达百斤的铁拐走出酒馆,走到门前,回头望了尹志清一眼,冷冷地说:“尹志清,山水有相逢,我们碰头的机会还多着呢!”
  说罢便急促地跑去,转眼之间失去踪迹,他心窝给筷子插着,受伤非轻,但外表上看来却似毫不在乎的样子,这显然是功夫深厚的关系。
  尹志清的胸膛给莫愁人的铁拐打了一拐,躺在地上,好一会才能站起来,面色灰白,离开酒馆。他知道莫愁人的一拐,沉重非常,虽则勉强支持,也不能支持得多少时候,于是,尽量把内劲运行在受创的部位。崆峒派是以内功见称,更兼现在掌门人刘文海把自己所创的三合功融会进去,化成“三真气功”,更加厉害,尹志清虽是崆峒派的第二代弟子,但追随刘文海多年,日夕磨练,内功造诣自是不弱,故此才能捱得起莫愁人的一拐,否则定会命丧当场。
  于是他极力支持着,径往东走去,来到一间大屋门前,才不支倒地。
  这间大屋乃是威震武林的“七星剑”霍无涯的住宅,当年霍无涯在北京城内开设一间耀武镖局,十年前封剑收山,把镖局结束,不理世事,日夕依伴的仅是他的女儿霍月娥,闲来无事,便把自己在武林称霸的七星剑术传授给女儿。对于江湖间的恩怨事情,已是没有闲情去理会,免惹是非,故此残金毒掌再度出现武林,与江湖人士为难,他并不是不知道,只因不理世事多时,不想置身其间,况且,一个人在江湖间混了几十年,对于这些事情,他也看得透了。
  此时,厅堂正中摆着七盏油灯,霍月娥在油灯中间,持宝剑起舞,霍无涯坐在椅上,讲述剑诀,霍月娥依照父亲所说的剑诀,一招一式地练习。
  蓦地,有个仆从由外面飞奔进来,气急败坏地道:“霍老爷,门口有道士倒在石阶前,看来是受了重伤,前来求你医治,不支倒地的。”
  虽然霍无涯对于江湖间的恩恩怨怨,并不理会,但由于他精通医理,凡是有人受伤,前来求他医治的,无论是何门何派,他都一律医治,绝不推辞。
  霍无涯听得仆从说有人受伤,点头道:“把他抬进来。”
  仆从应诺一声,便出去把尹志清抬入,霍无涯一看,奇道:“原来是尹志清,本来他的本领不弱,何以竟会伤得如此重!”
  当下霍无涯便叫女儿入房取出两颗自制的九转还魂丹来,用水化开了,叫仆从把尹志清的牙关撬开,把药水倒进尹志清的口中。
  霍月娥在房中间道:“爹爹,这道士你认识么?怎会伤得如此厉害?”
  霍无涯道:“此人名叫尹志清,乃是现今崆峒派掌门人刘文海的得意弟子,以前我和刘文海相叙时,曾见过他一面,当时他的武功底子已经很好,现在隔了多年,他的武功当大有进展,打伤他的人自是不弱。”
  霍月娥突然问道:“莫不是残金毒掌伤他的?如果是的话,我想你也不必理会这些事了。”
  霍月娥因为自幼跟随父亲在一起,习染了不理世事的个性,平日遇到什么事情,她都是不愿介入漩涡,此时因怕尹志清是给残金毒掌打伤,父亲出面医治,不免发生麻烦,故此才有此说法。
  可是,霍无涯对武事虽然不理,但对医人方面,却没有放弃,摇头道:“月娥,你如此想便错了,一个人不能见死不救。尹志清命在须臾,如果迟救半个时辰,便会丧命,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不应该不理的。”
  正说间,尹志清已经悠然醒来,惨然一声:“痛死我了!”
  七星神剑霍无涯见得尹志清苏醒过来,心中甚喜,这是一种心理,任何一个人也想见自己所医治的人有起色。
  霍月娥见尹志清苏醒,叫道:“爹,这道士醒来啦!”说着便走近尹志清的身旁,问道:“你怎会伤得这么重?”
  霍无涯连忙制止她道:“月娥,你不要多跟他说话,以免影响他的伤势,他受伤非轻。”
  说着,便把尹志清放平在地上,然后伸手向他身上各处推按,推按了半个时辰,只见尹志清灰白的面容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匀顺了。
  受伤的尹志清,自忖定难得救,想不到经过七星神剑霍无涯的推按后,浑身觉得有阵阵的暖气由霍无涯的手掌中传到他的身上,痛苦也渐渐消除。
  这乃是霍无涯施用“推血过宫”的上乘医法来替尹志清治理伤势,现在江湖上能用这上乘医法的只有他一个人,女儿霍月娥虽然也学过这门功夫,可是“推血过宫”乃是要内功深湛才能有用,否则不生效力,故此霍月娥也不曾替人医治过。
  当下尹志清悠然说道:“霍老爹,我能够活命,完全是拜你之赐!此恩此德,晚辈真是没齿难忘。”说着,就想坐起来。
  霍无涯忙摇头道:“尹贤侄,虽然你的血脉已经调和,但却不能立即起来,否则伤势受了震动,就算华陀复生,也难医治了。”
  尹志清听说,便躺回地上,但口中仍然是称谢不迭,道:“霍老爹,你救活了我,我怎样谢你才好?”
  瞬息之间,八步赶蝉程垓心中疑云丛生,思潮互击,眼角转瞬处,古浊飘已将萧凌横抱了起来,他不禁一笑忖道:“其实这些事,又与我何干?我何苦来苦苦琢磨。”
  心中微觉舒坦,跟着古浊飘穿入那片竹林,眼光动处,心头又是一凛。
  原来那走在他身前的古浊飘,手里虽然抱着一人,但走在这积雪淹胫的小径上,脚下竟没有留下半个脚印,八步赶蝉不禁暗暗倒吸一口凉气,自家这也是以轻功成名的人物,此刻和人家一比,可的确是相差得太远了。
  他心中不禁闪电似的掠来另一个想法:“这古公子功力之深,真如汪洋大海,难以测度,怕比之纵横武林的残金毒掌也未遑多让,当今之世,又有谁能将这不过方是弱冠之年的贵介公子调教得如此出色呢?”
  他心中一动念,便又生生不息,又想到金刀无敌黄公绍的尸身:“他既中残金毒掌,却无金色掌印,难道除了真的残金毒掌外,还有一人是假冒的?难道那假冒残金毒掌之人,和这位相国公子有着什么关连?”他微喟一声,仍是茫然。
  虽然他自己告诉自己,对这些不解之谜不要多作无谓的思索,但是这出于天性的好奇心,却无法控制。亘古以来,人类变化虽大,但这种渴望揭穿谜底的心理却一成未变,是以千百年来,世上也没有一个谜是永远不会揭穿的。
  他悄然步上台阶,脚下突然一响,他低头一看,靴上沾着些污泥,而污泥上却又沾着一张纸柬,他不经意用另一只脚将它拂在地上,默默地随着古浊飘走进了门,此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竟是这么渺小,渺小得不禁使他有些自卑。
  古浊飘轻轻将萧凌放到床上,回头四顾一下,皱眉问道:“棋儿呢?”
  程垓摇了摇头,心中不禁又暗叹一声,须知八步赶蝉程垓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此刻古浊飘却以这样的态度向他问这种话,他心中自然大大不是滋味。
  这就是人类的通病,在他已觉自身渺小而生出自卑的时候,他的心情就会分外敏感,受不得一丝刺激,若他心中坦然,他就会知道人家这句话根本不是问他,更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
  古浊飘像是也发觉他面色的不豫,笑了笑,缓缓说道:“小弟心乱,不曾招呼程大侠。”
  眼光动处,忽然看到棋儿跑了进来,一面却低着头在看一张字柬,便道:“棋儿,去倒些茶来。”
  棋儿却像是没有听到,犹独自出神地看着那张字柬,古浊飘两道剑眉方自微皱,心中忽然一动,棋儿却抬起头来一笑,将那张字柬递到他面前,笑着说:“相公,这张纸条子是哪里来的,怎会跑到外面的台阶上?”
  程垓一看,那字柬上满沾污泥,正是先前沾在自己靴上的,不禁暗暗奇怪:“难道这张字柬上,又有什么文章?”
  古浊飘已将那字柬接了去,一目闪过,不禁微微笑道:“程大侠,看样子飞英神剑也来至此间了。”
  语气淡淡的,程垓却吓了一跳,赶紧拿过来一看,却见上面写着:“凌儿知悉:此间已无事,不可多作逗留,速返江南勿误,屋后有马,枕下有银,汝可自取,回堡后切不可将吾之行踪泄漏,切记,切记。父字”
  却正是玉剑萧凌在那废宅中得到的字柬,她随手丢下后,无巧不巧,竟被程垓沾到脚上。
  这张字柬却使得本来已杂念百生的程垓,心中又加了一层疑惑:“潇湘堡一向不涉足江湖,这飞英神剑却怎的来了?而行踪又是如此的诡秘,竟想连他家中的人都瞒着,竟都不和他女儿见面。”
  他长叹一声,抬起头来,和古浊飘那双锐利的眼神一触,目光不禁一垂,却又看到古浊飘的嘴角竟带着一种冷削而残酷的笑意。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忖道:“若是天灵星在这里就好了,也许他可以解释出一些事来。”
  一念至此,他又想起了孙氏叔侄:“他们到底到哪里去了呢?”再一动念:“龙舌剑林佩奇到哪里去了呢?”
  那天晚上他们在相府中发现人影,追出去时发现就是残金毒掌时,龙舌剑就未曾露面,此刻却又不在相府中,程垓心中不禁忐忑不已,突然又有种孤独的感觉压到他心上。因为他心中的所有疑念,只能藏于心底,而没有一人可以倾诉。
  抬目一望,古浊飘嘴角的笑容已消失了,也愣愣地在出神,仿佛他也是和自己一样,心里有着许多分解不开的心结似的。
  “这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
  程垓暗叹着,却决定在这里留下来,因为这神秘的相国公子,此刻已深深吸引住他了。
  萧凌的病,在细心的看护以及名贵的药品下,很快地好了起来,只是这场折磨却使得她的身体、心力都变得异样的孱弱。
  她是完全安静的,因为在她卧病的房中,除了一个丫鬟侍候着她外,就绝无外人再来打扰她了。当然,她也不知道她所存身的地方是哪里,因为自从她神智清楚后,古浊飘就没有来看过她,当然,她也奇怪自己怎会从一个阴森凄凉的废宅中,换到这种所在来,因为在她病着的时候,她是晕迷的,什么事也感觉不到。
  此刻,她只觉得身子仍是软软的,虽然她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但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没有力气自己去查明。
  程垓呢?他不时由棋儿所告诉他的后园中的小门跑出去,漫无目的地四下走着,他希望自己能碰到天灵星孙清羽、龙舌剑林佩奇,他更希望自己能碰到飞英神剑萧旭。
  但是他失望了,这些天来,他甚至连古浊飘都没有看到。
  日子,像是非常平静,然而这些日子真是平静的吗?三天过去,三天后的晚上仍然像三天前一样,黑暗而森寒,相府的后院,突然嗖的掠进一条黑影,身法轻灵巧快,曼妙无匹。
  但是这人影一掠到地上,身子就向后一扑,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挣扎、喘气的声音粗重,像是受了极重的伤,神态却又极为惊慌,像是那使他受伤的敌人此刻仍跟在他身后。
  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四顾一眼,园子里是死寂的,他似乎稍稍放心,尽力又纵身一掠,掠到假山山石下的阴影中,似乎已经力竭,砰的,坐在地上。夜色微映,可以看到他脸上竟蒙着一块黑色的方巾,只露出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要眼睛一闭上,他的脸面就是一片漆黑了。
  蓦地,一阵衣袂所带起的风声掠来,他大惊,勉强忍住喘气声,但一条人影已飕然掠来,口中低沉的叱道:“谁?”
  竟是程垓。
  程垓闯荡江湖数十年,可算是老江湖了,睡觉当然警觉得很,这夜行人在园中发出的声音虽然低微,但他已觉察,赶了过来,果然看到有一团黑色的人影躲在山石的阴影下。
  八步赶蝉心中一动:“难道是龙舌剑回来了?”
  一个箭步,又窜了过来,却见这夜行人一色黑衣,连面目都是黑的。
  他不禁一惊,身形猛顿,突然,身后又有风声嗖然,一个清朗的口音道:“何方朋友,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风声一凛,从程垓身旁越了过去,右手疾伸,五指如钩,疾向那夜行人右臂抓去。
  那夜行人虽然身受重伤,但武功极高,临危不乱,脚下微一错步,左掌一圈、一吐,连削带打,竟反削对方的腕肘。
  程垓此刻已看出从他身侧掠过的那人,正是古浊飘,想是声音也惊动了他,他也赶了来。
  古浊飘一招递空,低叱道:“朋友好快的身手!”手掌突的一翻,反擒那夜行人的手腕,正是武当派名倾天下的“七十二路小擒拿手”。
  那夜行人似乎也想不到他变招如此之速,右臂猛撤,左掌回旋,嗖然一掌,切向古浊飘的胁下,这一招招式奇妙,竟是中原武林各派所无的妙着,只是他已受重伤,招式的运用,已稍觉迟缓,掌上所发出的力道,也显得软弱了。
  程垓心中一凛:“怎的又出来个如此高手?”
  却见古浊飘轻轻一笑,身形一倾,脚下却如生了根似的,那夜行人的一掌却也堪堪递空,但掌风下压,古浊飘的双掌已硬递了过来。
  这夜行人受了内伤,当然不敢硬接这招,而且此刻他喘气的声音更重,气力愈发不支。
  但古浊飘得理不让人,嗖,嗖,又是连环两掌拍来,那夜行人闷哼一声,尽着全力,忽然使出一招。
  他右臂忽然伸缩一下,并指作剑,带着一丝轻微但却曼妙的波动,嗖然点向古浊飘心下巨阙穴旁的左“幽门穴”。
  这一招招式看却平淡无奇,但妙就妙在他那一丝轻微的波动上,生像是认得人家招式中的空隙似的,倏然穿出。
  古浊飘低笑一声,脚跟一蹬,倏然后退五步,旁观着的程垓却惊呼道:“终南郁达夫!”
  原来这夜行人所使的一招,正是传诵武林,昔年华山一役中,蒙面剑客终南郁达夫仗以重创残金毒掌的“笑指天南”。
  八步赶蝉程垓当时虽未见过此招,却听人说过,此刻见了那夜行人手中虽然无剑,但他以指作剑,使的却是剑法,再看到他身上的全身黑衣,和面上所蒙的黑巾,心中一动之下,不禁惊呼出声来。
  那夜行人听到这声惊呼,举止果然更惊慌,身形一动,竟尽着最后的余力扑向围墙,生像是怕别人看到他的真面目似的。
  古浊飘嘴角微微冷笑,像是明知他跑不出去似的,是以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八步赶蝉却掠前一步,大声叫着:“郁大侠。”
  那夜行人头也不回,已自掠到围墙之下,哪知墙外“嗖”“嗖”又掠进三个人来,竟挡在他面前。一个瘦削的汉子朗声道:“郁大侠,我们找得你好苦,郁大侠,你又何必隐掩行藏,难道是不屑与我们为伍吗?”
  站在他身侧的一个矮胖之人却哈哈大笑道:“华山会后,郁大侠神龙一现,至今匆匆已十余年,郁大侠还认得我这老头子吗?”
  八步赶蝉此刻也掠至他身后,一见那掠进墙来的三人,不禁狂喜,原来是天灵星孙清羽叔侄和龙舌剑林佩奇。
  那夜行人前后被夹,而且重伤之下他仍能仗着深湛无比的内功支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此刻猛一松弛,便再也支持不住,长叹了一声,颓然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天灵星孙清羽、龙舌剑林佩奇、八步赶蝉程垓大惊之下,都掠了过去。
  林佩奇铁臂一伸,将他横抱起来,正自惶然,那古浊飘却已缓缓走了过来,朗声说道:“郁大侠像是受了伤,暂且还是将他送到轩中,先看伤势如何再说。”
  天灵星孙清羽赶紧一抱拳,轻笑一声,说道:“小可等深夜又来惊吵公子,心中实是不安得很。”
  古浊飘微微笑道:“孙老英雄若如此说,便是见外了。”右手做了个手势:“就请各位跟我来吧!”
  方一转身,忽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山石后也现出火光,古浊飘两道剑眉微皱一下,道:“程兄暂引各位前去,小可先过去一下,免得那些无用的家丁惹厌。”说着,便急步走了前去,肩头不动,脚下却如行云流水。
  孙清羽哼了一声道:“果然好身手,我老眼还算未花。”灰白长眉一皱,“程老弟,你快引我们到轩中去,郁大侠的伤势,恐怕延误不得呢!”
  程垓心中奇怪:“凭终南郁达夫的功夫,还有谁能伤得了他?孙清羽他们又怎会聚在一处?又恰好赶到这里来?”一面转着念头,一面却已沿着小径,将他们引到侧轩中去。
  他仍从自己跃出来的窗中掠了进去,点上灯,才开了门让龙舌剑等走了进来,将受伤的终南郁达夫放到他原先睡过的床上。天灵星走到床前,叹了口气,缓缓说道:“直到今天,我老头子猜了十几年的事才能知道谜底。”
  说着,他缓缓伸手去揭那在江湖上仅仅神龙一现,却名噪四海的蒙面剑客终南郁达夫面上所蒙着的那一方黑巾。
  程垓、林佩奇,甚至孙琪,此刻的心情也是紧张的,眼睛动也不动地注视着那块黑巾,因为只要那黑巾一揭开,十几年来被天下武林中人大费猜疑的一件秘密的谜底,便要揭穿了——所有的秘密都有揭穿的一天,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刷的,黑巾揭下,露出藏在那方黑巾后的脸,天灵星孙清羽和龙舌剑林佩奇不禁惊呼一声,噔,噔,噔,后退了三步,脑中一阵晕眩,几乎像是已站不住脚的样子。
  程垓、孙琪闪目望去,却见那张脸瘦削、清秀、白皙,颔下微微留着短须,虽然面色比别人苍白些,却并无异处。
  “为什么天灵星、龙舌剑会如此惊异?”他们不禁奇怪。
  静默了许久,孙清羽、林佩奇才透出一口气来,几乎不约而同地道:“原来是他!”
  “是谁?”程垓紧接着问。
  天灵星孙清羽长叹一声,道:“他就是江南潇湘堡的堡主,当代的大剑客,从来未曾涉足江湖的飞英神剑萧旭。”
  须知龙舌剑林佩奇手持竹木令远赴江南时,曾在潇湘堡中见过这江湖虽然闻名,却极少有人见到的飞英神剑一面,而天灵星孙清羽多年前也和他有一面之缘,是以他们一见巨创残金毒掌的终南剑客郁达夫,竟是潇湘堡主萧旭,自然是大吃一惊。
  程垓、孙琪虽然未曾见过此人之面,但听孙清羽一说,也不由轻呼出声,猛以拳击掌,道:“这就对了。”
  轻易不出江湖的飞英神剑为何北来?又为何行踪诡秘?这在程垓心中百思不解的疑团之一,此刻也同时得到了解答,他疑念一解,心中大畅,竟叫了出声。
  但别人可不知道他叫的原因,孙清羽不禁问道:“什么对了?”
  八步赶蝉程垓这才将金刀无敌黄公绍的死,和自身所遭遇到的事,说了说来。
  孙清羽一直凝神倾听着,却问道:“那古公子方才和萧大侠动手时所用的招式,你可曾看清是哪一门派的?”
  程垓沉吟了半晌,道:“他第一式用的是‘武当擒拿手’中的‘金丝剪腕’,第二式用的却像是‘昆仑云龙八式’中的一招‘云龙三现’,但方位却又似乎稍有变化。”
  须知八步赶蝉久历江湖,武功虽不甚高,但见识极广,是以一眼便能认出古浊飘的招式。
  天灵星孙清羽“哦”了一声,长眉微皱,又陷入深思中。
  林佩奇却向程垓说出了他的遭遇:原来那天晚上程垓等所居的侧轩屋顶上,发现了夜行人的踪迹,程垓等跟踪追去,龙舌剑却因连日劳顿、奔波,睡得较沉,没有惊觉。直到后来,相府卫士满园搜查时所发出的嘈声、沉重的脚步声,才把他吵醒。
  他惊醒之后,知道相府中出了事,起来一看,程垓、黄公绍、孙氏叔侄全已不在,他不禁暗叫:“惭愧。”
  须知闯荡江湖之人,睡觉若如此沉法,同屋之人走了都不知道,那的确是值得惭愧的。
  他不知道到底生出什么事故,心里着急,但外面搜得火剌刺的,他不能出去,但势又不能不出去。
  终于,他悄然推开窗子,听得嘈乱的人声已渐远去,他才一掠出窗,嗖,嗖,几个起落,极快地离开了相府。
  四下一转,寂无人影,这时残金毒掌已追至废宅,而孙氏叔侄惊魂初定,也离开了,是以他找了半天,也未找着。
  自然,他非常奇怪他同伴们的去向,正发着愣,突然身后一个奇怪的声音缓缓说道:“林佩奇——”
  林佩奇悚然一惊,错步回身,运腰微扭,金光一闪,在这一瞬间,他已将腰边仗以成名的奇门兵刃龙舌剑撤到手里,借着回身之势,“立解残云”,向后挥去。
  这种地方,就可看出这龙舌剑之成名确非幸致,就凭他这身手之速,反应之快,就不是普通武林同道能望其项背的。
  哪知他这迅如闪电的一招,竟连人家衣袂都没有沾上一点。
  他一招落空,知道自己又遇着劲敌,不敢再轻易出招,手腕一抖,龙舌剑呼的反弯了回来,左手疾伸,捏住龙首,这龙舌剑名虽是剑,其实招式却大部和蛟鞭相同。
  他闪目而望,只见身前五尺开外,卓然站着一人,黑衣蒙面,带着一种沙哑的奇怪口音,向自己微微发着笑声道:“林老弟当年一别至今十余年,功力精进得很呀!”
  林佩奇凛然一惊:“莫非他就是终南郁达夫!”
  仔细再打量了几眼,忽然看到这黑衣人肩头所露的剑柄,竟是用白色丝绦系住的,心中闪电般倒退十七年,想到那时在华山绝壁前,那宛如天际神龙倏然而来的蒙面剑客终南郁达夫,正是这种打扮,掌中所使,也是这系着白色丝绦的长剑。
  一念至此,他心中再无疑念,脱口道:“郁大侠,你——”
  那自称“终南郁达夫”的黑衣人,朗声一笑,接口道:“残金毒掌再现江湖,郁达夫也静极思动,来再会十七年前的故友,方才那残金毒掌现身之际,我隐在屋脊后,因为另有原因,是以未曾现身,但经我十数天的奔走,对那残金毒掌的落脚地,心里已有个谱,等到时机成熟,郁达夫自然要联络各位——”
  。他微微一顿,又道:“据我所知,四川唐门也有人北来,似乎还另有一人随同而行,却是个武林中的生面孔,年纪虽不大,但一眼望去,却像是内家高手。”
  他长叹一声:“自残金毒掌再现江湖后,武林中似乎大半都已静极生动,而且其中还有几个新起高手,真是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林老弟,郁达夫今日所要言明的,就是在时机未熟之前,切切不可轻举妄动,免得白白牺牲一些人的性命。”
  这一席话讲得龙舌剑林佩奇心中又惊又喜,却又有些惭愧。
  惊奇的是这武林中神秘剑客“终南郁达夫”怎的突然现身京畿,却在人不知鬼不觉之间,已经打探出残金毒掌的端倪。
  喜的是,此人一现,再加上闻说已经北来,毒药暗器天下无双的唐门中人,或可将这残金毒掌歼灭。
  惭愧的却是人家劝告自己的话,虽然都是金石之言,但因此可见,却显得自己能为太差,纵然拼命,也是白搭。
  他心中这几种思潮一齐翻涌,顿时愕了半晌,哪知那终南郁达夫朗声一笑,道:“今日暂且别过,有事当再联络。”身形一动,快如飞燕地没人黑暗。
  龙舌剑林佩奇连忙喊道:“郁大侠暂留一步。”
  但人家身形太快,他说出口时,人家已失去踪影,林佩奇微喟了一下,暗忖这蒙画剑客的行踪,的确有如“见首而不见尾”的神龙,对人家的功夫,更是五体投地。
  他出了一会儿神,信步在黑暗中的街道上走着,突然想起自己方才忘记问问终南郁大侠有没有看到天灵星等人。
  “现在他们都不知去向,我再回到相府,已无意义,但是,我该到哪里去呢?”举目四望,寒冷凛冽中,东方已现曙色。
  龙舌剑林佩奇本是江湖间的游侠一流人物,终岁漂泊江湖,四海为家,不知怎的,此刻他却有了无处可去的寂寞感觉。
  但转瞬天光大亮,他精神又为之一振,方才在黑暗中所有的那种颓唐、阴郁的感觉,此刻已一扫而空,他本是个没遮挡的血性男儿,心中感怀虽多,但志气却未因此而消磨。
  天虽已亮,但在这严寒的清晨,街上仍无人迹,林佩奇踱了几步,看到前面一家小门面里,正热腾腾地冒着气,林佩奇久走江湖,知道这是磨豆腐的磨坊,早上却兼卖着刚出锅的新鲜豆浆和一些烧饼、果子一类的吃食——此处所谓的“果子”,非水果也,而是北方人对“油条”的称谓。
  林佩奇觉得身上有些寒意,遂信步走了过去,想喝碗豆浆解解这饥寒之气,哪知刚走到门口却听一人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才是俊杰之士,琪儿,这道理你要记住,否则徒逞一时匹夫之勇,却丧了性命,却又何苦?”
  林佩奇暗忖:“这口音好熟,好像是天灵星。”大步走了上去,一看果然是他。
  两人相见之下,各个将自己所遇说了,天灵星听了龙舌剑林佩奇所说的话,脸上喜形于色,以手加额,连声道:“好了,好,‘终南郁达夫’和唐门中人这一来,十七年前华山绝壁的故事不难重现,残金毒掌呀,残金毒掌,看来你又是难逃公道了。”
  他哈哈一阵大笑,又对孙琪道:“琪儿,凡人都应顺着天命,恃强胡来,是万万不行的。”
  孙琪却垂着头,发着愕。天灵星孙清羽大笑方住,又道:“林老弟,现在北京城里可有热闹好看了,你我当先之务,最好将终南郁达夫找着,告诉我们他发现有关残金毒掌的端倪,我老头子帮他参考些意见,也许能早点得到下落了。”
  龙舌剑自然唯唯称是,他们是以也不便再回相府,就寻了个客栈住下,晚上,他们却四处探查着,希冀能发现终南郁达夫的行踪。
  天灵星孙清羽老谋深算,他知道自己既然已在残金毒掌手下奇迹般地逃生一次,那么知道即使自己再遇着残金毒掌也无所谓,是以放心大胆地四下搜寻着,并不顾虑。
  两三天下来,“终南郁达夫”的影子都没有探出半点,却算北京城里那些黑道下三门的鼠窃倒楣,只要在这几天中出来做案的,大多都被龙舌剑林佩奇抓到,打得个半死。
  于是北京城下三门中就开始传说:“六扇门”的“鹰爪孙”,突然出来几个硬手,这两天要避风声才好。闻言表过不提。
  且说那天灵星、龙舌剑等三人,方自有些失望。
  哪知在第四天的晚上,他们正在卷帘子胡同一带打转,突然身后起了阴恻恻一阵冷笑,他们大惊转身,哪知就在他们眼角瞬处,一条金色的人影已如惊鸿般掠过他们。
  这三人心头不禁一跳,却见那金色人影倏然停了下来,对着黑暗冷冷说道:“不敢见人的鼠辈,你整天跟着我,活得起腻了吗?”
  三人望着他的背影,听到他说话时那种冷入骨髓的声音,看到他空空的左臂,心中方自吃惊地暗暗忖道:“残金毒掌!”
  哪知黑暗中突然一阵长笑,一个粗哑而奇怪的声音道:“残金毒掌果然了得,一别十七年,耳目还是如此灵敏,故人无恙,真叫我郁达夫高兴得很。”
  随着话声,倏然掠出一条人影,黑衫黑巾,正是天灵星遍找不获的“终南郁达夫”。
  残金毒掌全身僵立,目光阴森森地望着他,仿佛在忆着十七年前的那一剑之仇。那“终南郁达夫”却又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阁下果然是位不死的神仙,十七年前那一剑——”
  话未说完,残金毒掌已冷叱一声,身形一动,已掠“郁达夫”身前,右手一探,轻飘飘一掌击过去,掌势并不急速,掌风也不锐利,就像是行所无事间,随意挥出一样。
  但郁达夫却识货得很,知道在这位内家高手手下,越是轻描淡写的招式,其中暗藏的杀手也愈厉害。微啸一声,身形倏然后退五步,“呛然”一声龙吟,背后长剑已自出匣。
  一看到这两人动手,天灵星、龙舌剑眼睛都直了,大气也不敢出,心中却凛然吃惊,但却又舍不得离去。
  因为他们都是“练家子”,知道这种十年难得一见的比斗,其精彩简直不能想像。何况这两人都是一别江湖十七年,这十七年里,他们的武功又有什么精进?谁能抢得先机?他们眼睛瞬也不瞬,却见郁达夫长剑挥出,手腕突然一抖,顿时满天剑气森冷,青白的剑色染得夜色一白。
  残金毒掌又是一声冷笑,丝毫不见作势纵跃,人已凌空而起,金色的掌影如黄金之雨,转瞬间,已连环拍出三招。
  这三招竟是从那满天的剑气中抢攻而进,郁达大连退几步,手中长剑施展开,刹那间,虽然冷芒电掣,但却只是自保而已,并没有抢得先机。
  旁观的三人,都是武林人物,此刻见了,都不禁暗里着急,哪知郁达夫脚下突然连退三步,手中长剑画了个极大的圈子,在自己面前布下一道青白森冷的剑幕。
  这一招奇诡怪异,竟是天灵星前所未见,也前所未闻的招式,孙清羽微叹一声,忖道:“这‘终南郁达夫’到底是何来历,实在令人费解。他这一招非但不是终南剑法,也不是中原任何一个剑派的招式,但精妙之处,却远在各门各派的剑术之上。残金毒掌武功虽突出,可是我也不相信他能破去这一招。”
  这些念头在他心中原是一闪而过,终南郁达夫这一招使出后,残金毒掌果然愕了一下,脑中已极快地闪过四字:“凝金固石!”
  原来终南郁达夫连连失机,眼看就要不敌,竟使出武林中盛传,但却都没有见过的“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中的绝招来。
  残金毒掌突然仰天长啸一声,掌势突然一变,出手比先前更为缓慢,郁达夫却觉得自己使出的剑式,仿佛被一种阴柔但却巨大的力量吸引着了,招式竟施展不开。
  他眼光一瞬,忽然遇着残金毒掌的眼睛,不知怎的,那残金毒掌眼中仿佛也有那种阴柔而巨大的吸引之力,终南郁达夫两只炯然有光的眼睛,竟也被他吸引住了。
  郁达夫招式一缓,天灵星方自觉得不妙,哪知残金毒掌忽的冷笑一下,右臂本是前劈之势,中途却突然顿住,手掌一翻,“三指”如钩,嗖的,竟抓住郁达夫的长剑。
  郁达夫大惊,闷哼一声,右臂真气满布,猛的夺剑。
  哪知残金毒掌冷笑声中,手势忽然往前一送,郁达夫本来就是“向后扯”
  的力量,再被他这种强大的力道一送,顿时立脚不稳,噔,噔,往后退了两步,方自拿桩站稳。
  却不知就在他功力尚未凝聚的那一刹那,残金毒掌猛叱一声:“拿来。”
  铁腕一抖,郁达夫手中的剑竟被他硬生生夺了过来,而他所使出的这种阴柔而奇异的内力,也未将长剑震断。
  郁达夫惊惧之下,身形一转,嗖然,掠起三丈,就往后逃。但就在他身形方自掠起之际,残金毒掌的身躯已凌空而起,左掌探处,却快如闪电,啪的,击在郁达夫背上。
  天灵星等不禁惊唤出声,残金毒掌缓缓回过头来,目光凛然从他们脸上掠过,这三人不禁又生出一阵寒意。
  天灵星果然不愧为老江湖,在这种情形下,仍能抱拳强笑道:“孤独大侠——”
  哪知人家根本不理他,在发出一声冷入骨髓的冷笑后,掠去无踪。
  天灵星突然收敛去面上的笑容,长叹一声,道:“想不到我们惟一希望所寄的人,也伤在这残金毒掌的掌下,唉,放眼江湖,竟像没有一人是这魔头的敌手了。”
  他目一瞑,遂又睁开,道:“那终南郁达夫中了他一掌,仍未倒下,不知有否生机,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找找他看,若是仍有救,那自是最好,否则,唉,我们也得将这位终南剑客的尸身安葬起来,免得他曝尸街上。”
  年纪大了的人,对“死”总是最易感触,天灵星又叹了一声。和龙舌剑等跟踪终南剑客逸去的方向掠去。
  三转两转,他们却转到那相府的后院院墙外,此刻恰巧八步赶蝉正在惊呼着:“郁大侠。”
  这三字一入耳,孙清羽等立刻掠了进去,刚好挡在终南郁达夫前面——龙舌剑简略地说出这几天来自己的经过,程垓方自唏嘘间,那孙清羽却突然又惊“咦”了一声。程垓回头望去,原来孙清羽已解开那终南郁达夫——飞英神剑萧旭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此刻转过头来,惊异地说道:“这又是奇事,”
  他朝飞英神剑裸露的后背一指:“萧大侠明明中了残金毒掌一掌,但后背上却怎的没有金色掌印呢?”
  众人随着他手指望去,飞英神剑的后背只有一片淤黑,哪有金色掌印?林佩奇和孙琪却眼见他中了残金毒掌一掌,此刻都也惊唤出声。八步赶蝉心中却一动,暗暗忖道:“怎的他的伤痕竟和金刀无敌的一样?”
  遂将金刀无敌在中了残金毒掌一掌后,身上也无金色掌印的事说了出来,又道:“据小弟推测,这北京城里,除了真的残金毒掌外,还另有一人假冒残金毒掌,只是这人武功也极高,行事也极怪——”
  林佩奇忍不住接口问道:“只是这人是谁呢?又为着什么原因他要假冒残金毒掌呢?”
  众人默然,这问题也是大家心中都在疑惑不解的问题,当然没有一人能够为林佩奇解答。
  天灵星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程老弟说那位古公子的武功像是深不可测,以我所见,方才他在前行时的身法,轻功也委实到了深不可测的境界,若说这北京城里有着一个武功绝高,高得可以假冒残金毒掌的人,那么这位神秘诡异的古公子,实在大有可能。”
  众人暗叹一声,不禁都默默颔首,这位天灵星的分析,素来都被他们折服的。
  稍微一顿,孙清羽又道:“至于他假冒残金毒掌的原因,往好处去想,那是这位古公子身怀绝艺,不甘永蛰,想和残金毒掌斗一斗,是以穿了这魔头的衣服,学着这魔头的举动,因为假如残金毒掌知道除了自己外,还有一个冒牌货,他自然会现身一斗——”
  林佩奇迫不及待地接口道:“若往坏处想呢?”
  天灵星孙清羽长叹一声,道:“若往坏里想,这位古公子可能就是残金毒掌的弟子,假如残金毒掌到别处去了,他可能让他的弟子留在北京城做出一些事来,而收到扰乱天下武林耳目的效果。”
  他一捋长须道:“若果然如此,有了一个残金毒掌,已使天下武林不安,现在又多了一个,那真是不堪设想了。”
  众人又陷入沉默里,良久——始终未说过话的孙琪却突然说道:“依小侄看,这位古公子当真有些可疑,他受了师父之命,故意取出竹木令,引得潇湘堡中的人来,然后再击伤他,让他的师父没有后顾之忧,那天他突然送来竹木令的时候,我就有些怀疑,他怎肯将这种东西贸然送给陌生人。”
  孙清羽目光凝注,孙琪微微顿了顿,又说道:“不过奇怪的是,若说是他是假冒残金毒掌,那么他为什么也是断臂缺指,面孔吓人,和叔叔说的残金毒掌一样呢?”
  孙清羽缓缓说道:“这倒可以解释,他可以穿着一件没有左袖的衣服,将左臂藏在里面深陷在身中,这以他的功力,不难办到,然后再戴起一只镂金的手套,让人家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少手指。”
  这叔侄两人的一问一答,使得龙舌剑、八步赶蝉都听得出神,心中忐忑,惊讶之中,又掺合着些钦服。
  孙清羽两道长眉一皱,沉声又道:“奇怪的是他这位相国公子,怎会做了残金毒掌的徒弟,学得了这一身武功——”
  他突然一顿,像是想起什么,问道:“那玉剑萧凌是在这里养病吗?”
  程垓一点头,孙清羽又道:“那我倒要问问她,她怎么会和这位古公子认识的,他们之间是什么交情,依我看,要想知道残金毒掌的下落,只有从这位古公子身上着手,若想知道这古公子的真相,也只有惟一一条路,那就是从玉剑萧凌身上打听一些。”
  程垓沉吟了半晌,道:“只是那位萧姑娘病得很重,根本不省人事,终日说着呓语,此时就算去问她,恐怕也不能问出个结果来。”
  屋内各人言来语去,都是在讨论着这震慑武林百余年的残金毒掌,和那奇诡神秘,武功绝高的贵公子古浊飘。
  只是他们却未想到,究竟他们知道了残金毒掌的下落,和古公子的真相又当如何?难道凭他们的武功,还能将残金毒掌怎样?难道凭他们的身份,还能将这相国公子怎样?天灵星孙清羽虽然智计的确过人,在武林中的声望也极高,可是他武功却仅平平而已,纵然绞尽脑汁,可也挡不住人家的一掌。
  就在他们谈话之际,在这侧轩的窗外,卓然立着一人,听着他们的谈话,脸上泛着一种冷削已极的微笑,嘴角挂着讥诮。
  等到他们说完了,他才缓缓走进去,却故意放重了脚步。
  他,正是奇诡神秘的古浊飘。
  这时天已放出暮色,又是一天过去,有谁知道武林中的恩怨情仇,随着这一天的过去,又增加了几许?
  第七回 金玉劫
  萧凌朦胧中醒来,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侧目一望窗外,东方才微微显出一点鱼肚白色,映得窗纸也泛起一片鱼青。
  四周静得很,她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大汗,人仿佛好了许多,就连日前自己眼皮上那种沉重的负担,也像是消失了。
  她觉得有些口渴,这时当然不会有人侍候她,她只得试着挣扎,看是否能爬起来,这些天她的这种企图也不知试了多少次了,但总觉得全身一丝气力也没有,总是爬不起来。
  哪知她此刻身子像是轻了不少,稍一挣扎,居然爬起来了,她说不出有多么高兴,也顾不得冷,从被中钻了出来,看到床头有件袍子,她就拿来穿了,套上鞋,她竟然走下了床。
  借着微光,她看到茶水放在靠门的小几上,于是就扶着墙,慢慢走过去,在万籁无声中,她突然听到有人在说:“……玉剑萧凌……古公子……残金毒掌……”有些话她虽然听不清楚,但这几个名字,却令她入耳惊心。
  这几天来无时不在她心中纠结的一个问题,又倏然袭向她的心:“这究竟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难道……难道这地方又和古浊飘有着什么关系吗?”她暗忖着。
  于是,那甚至在她晕迷的时候,仍在她芳心中萦绕的古浊飘的影子,那可爱、又可恨,令她沉醉、又令她痛苦的影子,就随着日光投向她心上,也正像日光那样的不可抗拒。
  她需要将自己心中纠结的问题打开来,突然间,她像是又增加了几分力气,走到了门口,悄然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她的屋子外是间小厅,小厅的那边就是程垓所睡的房子。
  萧凌一脚跨进小厅,却恰好有—人从另一扇门中走了进来,她一抬头,晨光虽微熹,但就只一眼,她已认出这人是谁来。
  这人就是古浊飘,就是那被她恨过千百次,她爱过千百次的人,即使此处没有一丝光线,她只要看到他一丝影子,就能认出他,即使影子都没有,她也能感觉出他。
  刹那间,她心中情潮翻涌,不能自禁,久病小愈的身体,此刻又像是突然虚脱了,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跌在地上。
  古浊飘一跨进小厅,当然也看到萧凌,在这同一刹那里,他心中是不是也在翻涌着和玉剑萧凌共有的同样情感呢?他嘴角的讥诮和面上的冷笑,在见到萧凌后就消失了,变成另一种表情,却是任何人也解释不出的,像是自责,像是怜惜,像是不安,像是无情,却又像是有情,但无论如何,这坚冷如石的古浊飘,总是动了情。
  萧凌倒在地上,宽大的袍子散在地上,秀长的头发,半落在她那已被病魔折磨得苍白瘦削的脸上,鞋子也落去一只,露出她那洁白如玉小巧玲珑的脚,使她看起来有种难言的美。
  古浊飘迟疑一下,这秀发、这玉面、这小巧玲珑的脚,这宽大袍子里小巧玲珑的胴体,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微微叹息了一声,脸上露出的怜悯之色,在此刻里,掩住了他其他的各种情感。
  于是他走过去,温柔地为她拂开乱发,温柔地抱起她那娇小的身躯,缓缓走进房去,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
  他不知道该留在这里,抑或是离去,但他却知道,无论他留在这里抑或是离去,对他都是种痛苦。
  他不知自己是否了解自己,但这世界若还有一人了解他,那么这人除了他自己之外,再无别人,因为若有人自己也不能十分清楚了解自己的时候,那么这世人还有谁能了解他呢?对于玉剑萧凌所给他的这分纯真无邪,却深入腑肺的情感,他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好,那么,为什么他自己不能解决自己的事呢?于是他不禁自怜地叹息一声。
  就在他这声悠长的叹息,消失在清晨冷而潮湿的空气里后,萧凌的眼睛蓦的张了开来,瘦了的她,眼睛更大了。
  两人目光相触,古浊飘微笑了一下,俯下身去,轻声问道:“你好些了吗?”
  这温柔的问候,像是一柄利剑,直刺人萧凌的心里。她想起在雪地上和古浊飘的初遇,暖室中的浅酌,卧房里的温情,这一连串温馨而美丽的回忆,已牢牢地编织在她的心里。
  但她也不能忘记自己被摒于门外时的凄凉、失望、深入骨髓的痛苦,甚至这险些使她形销骨立的病,都不也是为着他吗?于是这一分爱和这一分恨,这两种绝对不同,可却有时又奇妙地发生着关连的情感,便在她心里激烈的争战着,是爱呢?是恨呢?纠缠难解,连她自己也无法分解得开。
  她想回过头来不去理他,但古浊飘的眼睛里,却生像是有着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在吸引着她,使她的头再也转不过去。
  古浊飘微喟一声,道:“你怎么不理我?”
  伸手想去抚摸她的柔发,但却又中途停住,带着几许叹息之意地微笑了一下:“你病好了,我高兴得很。”
  这两句话,像一只无形的温情之手,轻轻抚摸着她那已被情感折磨得千疮百孔的心。
  嘤咛一声,她终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那一分刻骨铭心的深情,投向古浊飘的怀里,让古浊飘那双手抱着自己,抱着自己整个身躯,也抱着自己整个的心,她已经整个投向他了。
  良久,他们沉醉于似水柔情里,浑然忘了世间其他的一切。
  带着娇喘,萧凌问道:“那天你为什么不等我,害得我——我知道,你有许多许多事骗我,我本来在那破房子里,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古浊飘的目光,缓缓从萧凌脸上移开,远远投向墙角,沉声道:“凌妹,我有我的苦衷,终有一天你会谅解我的,现在我向你解释也无用,唉——”
  他叹息一声,收回目光,又道:“以前的事,让它过去不好吗?现在我已在你身旁,你也用不着去想以前的事了。”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有一种焕然的光彩,使得萧凌不可抗拒地接受了他的话。有些人与生俱来就带有一种奇异的力量,使别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他,古浊飘就属于其中之一。
  就在古浊飘和萧凌互相沉醉着,而忘却了外面的人世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轻轻咳嗽一声,虽然只是一声轻轻的咳嗽,却已足够使他们由沉醉中惊醒,从拥抱中分开。
  天灵星大跨步进来,哈哈笑道:“老夫无礼,老夫无礼——”笑声突然一顿道:“但萧大侠的伤势严重得很,老夫对医道却一窍不通,古公子是否先请个大夫来,先看看萧大侠的伤势,迟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古浊飘站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为了别的原因,脸上又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拂了拂衣服,沉声说道:“我这就去。”转身走了出去。
  萧凌听了孙清羽的话,心头猛然一跳,急切地问道:“萧大侠是谁?”
  她已隐隐觉察到了有不幸的意味存在。
  天灵星却已转过头去,踱到窗前,将窗子支开一线,向外望去,见那古浊飘已沿着侧轩前的小径向内走去。
  “你告诉我,萧大侠是谁好吗?”萧凌又焦急地问道。
  上半个身子已支出床外,想是因为气力不支,全身微微颤抖着。
  天灵星孙清羽嘴角突然泛起一个奇异的微笑,走到床前,道:“萧姑娘,你要知道萧大侠是谁,随老夫去看看就知道了。”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