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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金缺玉

古龙(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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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金缺玉》
  作者:古龙
  第一回 残金掌
  还没到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北京城里,大雪纷飞,家家户户的房顶,都堆着厚厚的一层雪,放眼望去,只见天地相连,迷迷蒙蒙的一片灰色。
  风很大,刮得枯枝上的积雪片片飞落,寒蛰惊起,群鸦乱飞,大地寂然。
  西皇城根沿着紫禁城的一条碎石子路上,此刻也静静的没有一条人影,惟有紫禁城上巡弋的卫士,甲声锵然,点缀着这寒夜的静寂。
  可是你越往回步,天就仿佛越早,西城大街上,灯火依旧通明,街上冒着风雨来往的人们也有不少,此时正值满清初叶,国势方殷,北京城里,天子脚下,更显得那么国泰民安,一派富足之气,沿街的几家大菜馆里,酒香四溢,正是生意最忙的时候。
  街的尽头,就是最负时誉的西来顺涮羊肉馆,朝街的大门,挂着一层又厚又重的门帘子,一掀帘子,就是一股热气。
  门里是一间大厅,密密放着十来张圆桌面,上面搁着火烧得正旺的大火盆,这是吃烤肉的,不管三教九流,认不认识,大伙儿围着圆桌面一站,右腿往长板凳上一搁,三杯烧刀子下肚,天南地北一聊,谁跟谁都成了好朋友,尽管一出门,又是谁也不认识谁了。
  从外屋往里走,经过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是分成一间间的雅座,屋里当然也都升着旺旺的火,那才是算真正吃涮羊肉的地方。
  这天西来顺里里外外,显得格外的忙碌,院子靠左边的一间屋里,不时传出粗放的笑声,伙计们进出这间屋子,也特别殷勤。
  原来北京城最大的镖局,镇远镖局的总镖头金刚掌司徒项城正在此屋宴客,司徒项城领袖着大河南北的武林英雄,有二十年之久,真可说得上声名显赫,店里的伙计谁不想巴结巴结这样的主儿?忽地,西来顺大门外,飞快地驶来一辆大车,车旁左右护伴着两匹健马,马上的彪形大汉,浓眉重锁,都像是心里担着很大的心事。
  他们矫健地翻身下了马,拉开车门,从车里扶出一位面色淡黄的颀长汉子,那汉子双目微合,气若游丝,连路都走不动了。
  两个彪形大汉半扶半抱着他,急遽地走进西来顺门里,掌柜叶胖子连忙迎上来,问道:“郭二爷,敢情这是怎么啦?病成这样,要不要叫人到卷帘子胡同替您找施大夫来?”
  彪形大汉们没理他,粗着声音问道:“我们总镖头在哪间屋?劳你驾快带我们去。”
  叶胖子察言辨色,知道准又是有事发生了,再也不多废话,领着他们穿过院子。
  两个彪形大汉一推门,事情的严重,使得他们不再顾到礼貌,嘶哑着喉咙喊了一声:“总镖头。”
  金刚掌司徒项城正在欢饮着,座上的俱是两河武林中成名露面的豪士,忽然看到有人不待通报就闯了进来,正待变色,目光一扫,扫在那面色淡黄的汉子脸上,倏地面容惨变,惊得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道:“二弟,你怎么啦?”
  座上诸人都惊异地看着他,那两个彪形大汉抢上两步,齐声道:“小的们该死。”
  司徒项城急得脸上已微微是汗,顿着脚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拉过一把凳子,扶着那病汉坐了下来,希望他能回答自己的话,但那汉子此刻正是命在须臾,根本无法说话了。
  司徒项城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不真是特别严重的事,怎会露出这种着急的样子?皆因这垂死的病汉,是他生死与共的患难弟兄,镇远镖局的二镖头,北方武林使剑的名家青萍剑郭铸,何况在这郭铸身上,还关系着八十万两官银呢。
  两个彪形大汉惶恐地跪了下去,道:“小的们该死,无能替总镖头尽力,二镖头受了重伤,保的镖也全丢了。”
  司徒项城更是急得不住顿足,连声道:“这真是想不到,这真是想不到,镖是在哪里丢的?劫镖的是些什么人?二镖头受了什么伤?”
  两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人抢着说道:“镖才走了一天,大家全都没想到会出事,过了张家口,有个树林子,树林也不大,就在那里,出来了一个独臂怪客,全不讲江湖过节,郭二镖头三言两语,就和他动上了手。哪知凭郭二爷那样的武功,不出三招,就中了那人一掌,小的们跟着总镖头保镖也有不少时候了,还没有看见比那人手段更毒、武功更高的,就凭着一人一掌,将我们镖局里的连趟子手带伙计一共二十多人,杀得一个不留,除了小的和王守成两个之外,全死在树林里。”讲到这里,他声音也哑了,眼睛里满布恐怖之色,像是那残酷的一幕此刻仍在惊吓着他。
  座上群豪也一齐动容,金刚掌司徒项城更是惨然变色道:“快讲下去!”
  那汉子喘了一口气,接着说:“那人留下小的们两人,叫小的们回来告诉总镖头,就是要叫北京城里的三家镖局子三个月里一齐关门,不然无论哪家镖局保的镖,不出河北省就要被劫,而且绝对不留一个活口。说完身形一动,就失了踪影。”
  金刚掌司徒项城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大的口气!”
  那汉子一惊,不敢再往下说,司徒项城却又道:“说下去。”
  那汉子望了坐在椅上,仍在挣命的青萍剑郭铸一眼,说道:“小的们一看那人走了,镖车却全在那儿,正说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哪知树林外又驰来十几匹马,马上全是一色黑衣的大汉,一人抵着一辆镖车走了,小的们人单势孤,不敢和他们动手,不是小的们怕死,实因小的们还要留下这条命来传这个消息。”
  司徒项城哼了一声,那汉子低下头去,又说道:“小的们一看镖局里的弟兄全断了气,只有郭二爷胸口还热,小的们这才将郭二爷护送到北京城里,到了镖局一看,说是总镖头在这里宴客,小的们不敢做主,才跑到这里来。”
  司徒项城听完了,沉着脸没有说话,座上群豪中正有北京另两家镖局的总镖头,铁指金丸韦守儒、劈挂掌马占元,以及保定双杰,和方自南游归来的武林健者龙舌剑林佩奇。
  龙舌剑林佩奇本在凝神静听,此刻突然问道:“郭二爷所中之掌,是伤在哪里?”
  那汉子想了一会儿,说道:“那人身手太快,小的们也没有看清,像是在胸腹之间。”
  龙舌剑林佩奇哦了一声,转脸对司徒项城道:“可否让小弟看看郭兄的伤势?”
  司徒项城叹了口气,说道:“郭二弟伤势不轻,唉,这可真教我如何是好?”
  龙舌剑林佩奇走到郭铸椅前,轻轻解开他的衣襟,突地惊唤道:“果然是他。”
  诸豪俱皆一惊,齐声问道:“是谁?”语气中不禁带出惊惧之音。
  龙舌剑林佩奇转过身来,仰天长叹道:“想不到绝迹武林已有十七年的残金毒掌今日重现,看来我辈不免又要遭一次劫数了。”
  这“残金毒掌”四字一出,方近中年的劈挂掌马占元,及保定双杰孙氏兄弟还不过仅是微微色变而已,年纪略长的铁指金丸韦守儒及金刚掌司徒项,城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
  两人齐都猛一长身,果见青萍剑郭铸左乳下赫然印着一个金色掌印,直透肌肤,最怪的是此掌只剩下三个手指:拇、中两指似已被刀剑极整齐地齐根截去,金刚掌司徒项城见此掌印,面色更是立刻变得煞白,颓然又倒在椅上。
  龙舌剑林佩奇摇头叹道:“这残金毒掌隐现江湖将近百年,每一出现,武林中便要遭一次劫难,怪就怪在百年来,江湖传言此人已死过四次,但每隔十余年,此人必又重现,远的不谈,就拿十七年前那一次,小弟与司徒兄都是在场目击的,眼看此人身受十三处创伤,又中了四川唐门兄弟姐妹五人的绝毒暗器,绝对再难活命,哪知此刻却又重见了。”
  金刚掌司徒项城也愁容满脸地说道:“十七年前,家父怒传英雄帖,柬邀天下武林同道同歼此人,华山绝壁一役,中原豪杰五十余人被此人连伤了三十二个,但他也眼看不能活命,尤其是终南大侠郁达夫一剑直刺入左胸,唐家的毒药暗器,天下亦是无人能解,方道武林从此少了一个祸害,哪知……唉,难道此人真成了不死之身吗?”
  他又看了看青萍剑郭铸,见他呼吸更形沉重,目中不禁汩汩流下泪来,悲切地说道:“二弟的命,眼看是不行了,这残金毒掌手下,的确是从未留过活口,二弟这一死,唉!”
  群豪亦是相对唏嘘,保定双杰的老大孙灿突然说道:“难道天下之大,就没有人能制住此人吗?”
  龙舌剑林佩奇摇头道:“当今武林,不是小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确没有此人的对手,只有潇湘剑客的后代,与此人不知有什么渊源,只要有萧门中人在场,天大的事,此人也绝不出现。”
  孙灿接口说道:“此人既是天下无敌,怎么又会四肢残缺呢?”
  龙舌剑林佩奇说道:“孙兄到底在江湖的时日还短,连这武林中盛传的事都不知道。七十年前,残金毒掌与当年使剑第一名手潇湘剑客萧明比试剑术,潇湘剑客以”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赢得他半招,但也没能伤得了他,哪知此人却一怒,自行断去右手的拇、中二指,声言从此不再使剑,至于此人左臂之缺,据说是被东海三仙中的悟真子所断,但其中真相,却无人知道。
  东海三仙,近五十年来,已不履人世,存亡俱在未可知之数,唉,除了东海三仙之外,又有谁能制得住他呢!“
  始终沉默着未发一言的铁指金丸韦守儒突说道:“若是潇湘剑客的后人能改变五十年来不管世事的作风,此次也许能稍挽江湖的劫运,但萧门中人一向固步自封,恩仇了了,除非有当年潇湘剑客手刻的竹木令,才能请得动他们。”
  他转首向龙舌剑问道:“林兄侠踪遍及宇内,可知道今日武林中人有谁还持有竹木令的,或可设法一借?林佩奇沉吟了半晌,说道:”当年潇湘剑客的竹木令,一共才刻了七面,百年来流传至今,就是还有剩下,也必为数不多了。何况这种武林异宝,所持之人,必是严密保藏着,不待自身事急,谁肯拿出来借与别人?“
  大家又沉默了半晌,金刚掌司徒项城站起身来,说道:“小弟此时实是心乱得很,郭二弟眼看就要丧命,八十万两官银也无望复得,想不到镇远镖局数十年来辛苦创立的基业,从此毁于一旦,就是小弟,唉!怕也要毁在这件事上,小弟心中无主,真不知该怎么应付此事才好,诸位与小弟都是过命的交情,想必能了解小弟的苦衷,小弟此刻得先回家去料理此事,还得设法赔这八十万两银子。”
  他惨然一笑,又道:“小弟就是鬻妻典子,也得赔出这八十万两银子,然后小弟豁出性命,也要与这残金毒掌周旋一下。”
  他话说至此,诸人心中也俱都惨然,尤其是铁指金丸韦守儒与劈挂掌马占元,看着镇远镖局的前车之鉴,自己的镖局又何尝再能维持多久,更是心事百结,无法化解得开。
  诸人正自唏嘘无言,门外突有咳嗽声,司徒项城厉声问道:“是谁?门外答道:”是我。“一个伙计推门走了进来,手中持着一张纸柬,躬身说道:”隔壁有位公子,叫小的将这张字条交给司徒大爷。“
  司徒项城眉心一皱,接了过来,纸上只有寥寥数字,司徒项城一眼看完,脸上突现异色,对店伙说道:“快去回复那位公子,说是司徒项城立刻便去拜望,请那位公子稍候。”
  店伙应声去了,司徒项城转脸对诸人说道:“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我等自思无望得到之物,无意中却得到了。”
  他将纸柬交给林佩奇,又道:“这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
  林佩奇接过一看,见上面写得好一笔赵字,看了一遍,笑着念道:“小弟偶闻君言,知君欲得竹木令一用,此物小弟却是无意中得之,不嫌冒昧,欲以此献与诸君。”他目光一抬,说道:“这真是太巧了。”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此时,那店伙又进来说道:“邻室公子此刻就在门外,问司徒大爷可容他进来拜见。”
  司徒项城忙道:“快请进来。”
  他正待出门迎接,门外已走入一个身着华丽衣裳的少年,当头一揖,笑道:“小弟无状,作了隔墙之耳,还请诸君恕罪。”
  诸人忙都站了起来,司徒项城拱手道:“兄台休说这等话,兄台如此高义,弟等正是感激莫名,兄台如此说,岂非令弟等无地自容了吗?”
  那少年一抬头,只见他双眉斜飞入鬓,鼻垂如胆,的确是一表人材,惟有脸上淡淡的带着一种奇异的金色,而且双目带煞,嘴唇稍薄,望之略有冷削之气,但谈笑之间,却又令人觉得他和气可亲。
  那少年又朗声笑道:“阁下想必就是名闻武林的金刚掌司徒大侠,小弟久闻大名,常恨无缘拜识,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之龙,小弟虽是个无用书生,平日最钦佩的却是笑傲江湖,快意恩仇的武林豪士,今日得以见到诸位,真是平生一大快事。”
  司徒项城谦谢了几句,客气地招呼着他坐了下来,将座上诸人一一为他引见了。
  那少年自称姓古,名浊飘,是个游学士子。古浊飘口若悬河,胸中更是包罗万象,天南地北,三教九流,仿佛都知之甚详,而且口角生风,令人听之不觉忘倦。
  但司徒项城心中却急得很,只望他提到那竹木令。古浊飘眼角一转,已知他心意,笑道:“小弟日前偶游江南,无意之中帮了一个落魄世家的大忙,那人却送了小弟一块木牌,说是小弟浪迹天涯,此物大是有用,小弟问他那是何物,那人才告诉小弟此木牌便是他家世代相传下来的竹木令,其先祖得自潇湘剑客,对小弟之举无以为报,就将它送与小弟。”
  他笑了一笑,又道:“但小弟只是个游学的书生,与武林中素无恩怨,而且小弟孤身飘泊,身无长物,绿林中的好汉,也不会来打小弟的主意,得此至宝,却苦无用处,想不到今日却凭着此牌,结交到如许多素所仰慕的侠士,真教小弟太高兴了。”
  说罢,他仰首一声长笑,笑声清越,但却带着一种难以描绘的冷削之气,坐在椅上的青萍剑郭铸,听了这笑声,突然面现惊慌之色,双手一按椅背,想挣扎着坐起来,但他身中当世掌法中至毒至狠的残金掌,全仗着数十年来从未间断的修为,才挣扎到现在,此时微一用力,但觉内腑一阵剧痛,肝肠都像已全断,狂叫一声,倒在地上气绝死去。
  诸人俱都又是大惊,司徒项城与他数十年生死与共,自然是最伤心,扑上去抚着他的尸身,顾不得一切,竟失声哭了起来。
  诸豪亦是神伤不已,那古浊飘望着这一切,脸上突然泛起一种无法形容的表情,其中所包含的情感,复杂得连他自己也解释不出。
  但是这表情在他脸上,只是一闪而过,在场诸人绝不会注意到他这一闪而没的表情,何况就是注意到了,也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
  龙舌剑林佩奇以手拭目,黯然说道:“人死不能复生,司徒兄请别太难过,这当前的危机,还待司徒兄为大家解决,若是您不能振作起来,那大家更是不堪设想了。”
  龙舌剑林佩奇与司徒项城亦是友情深厚,是以他才这么说,司徒项城虽是悲伤非常,但他究竟闯荡江湖多年,那种特有的镇静和果断,都不是常人所能比拟的,闻言忙收敛了情感,站起来向古浊飘一揖到地,说道:“兄台仗义援手,将武林中视为异宝的竹木令慷慨借与小弟,因此兄台不仅是小弟一人的恩人,就是天下武林同道,也会感激兄台的。”
  古浊飘忙也还着礼,一面伸手入怀,取出一块木牌,想是因年代久远,已泛出乌黑之色,说道:“兄台的话,小弟万万不敢当,这竹木令,就请兄台取去,小弟虽然无能,但若有用得着小弟之处,在所不辞,只是兄台千万要节哀。”
  司徒项城谨慎地接了过去,仔细望了一眼,只见那木牌上细致地刻着一个背插长剑的长衫文士,负手而立,果然是昔年潇湘剑客威镇天下的竹木令,遂说道:“兄台既是如此,小弟也不再说感激的话了。”
  他转首又向龙舌剑林佩奇说道:“如今事已如此,一刻也耽误不得,林兄赶快拿着此令,往江苏虎丘去求见潇湘剑客的后人飞英神剑萧旭,求他看在同是武林一脉,出手相助,共挽此武林浩劫。”
  龙舌剑应声接了,司徒项城又道:“路上若遇到江湖同道,也将此事说出,请他们到京师来共同商量一个办法,须知残金毒掌一出,便是武林中滔天大祸,单凭萧门中人,怕也未见得能消弭此祸,此事关系天下武林,绝不是一个小小镇远镖局的事,林兄千万要小心。”
  龙舌剑林佩奇说道:“事不宜迟,小弟此刻便动身了。”说着他向众人告辞,又向古浊飘道:“古兄若无事,千万留在京师,小弟回来,我要同古兄多亲近。”说罢便匆匆去了。
  司徒项城又向保定双杰道:“两位能否将令叔的侠驾请来,昔年华山之会,令叔与先父俱是为首之人,若能请得他老人家来,那是再好没有了,只是闻得令叔亦久已不闻世事,不知道他老人家……”
  孙灿抢口说道:“家叔虽已归隐,但若闻知此事,绝不会袖手的。”
  司徒项城道:“那是最好的了,此间若有天灵星来主持一切,小弟就更放心了。”
  古浊飘一听“天灵星”三字,眼中突然现出夺人的神采,望了保定双杰一眼,孙灿只觉他目光锐利如刀,暗忖道:“此人一介文弱书生,眼神怎的如此之足?看来此人大有来历,必定还隐藏着些什么事,但他既然仗义援手,隐藏着的又是什么事?”
  司徒项城扶起青萍剑的尸身,替他整好衣冠,目中不禁又流下泪来。
  古浊飘面上又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暗忖道:“别人杀了你的兄弟,你就如此难受,但你杀别人时,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
  但是这念头不过是隐在心底而已,别人又怎能知道呢?事既已了,大家就都散去,司徒项城虽然心乱如麻,但仍未忘却再三地感激着古浊飘,并且请他无论如何要常到镇远镖局去。
  夜色更浓,金刚掌司徒项城伴着青萍剑的尸身,感怀自己的去处,不禁唏嘘不已。
  但正如古浊飘所想的,当他杀着别人时,心中又在想着什么呢?武林中恩仇互结,彼此都是在刀口上舐血吃的朋友,是非曲直,又有谁能下一公论呢?孙灿蒙蒙地躺在床上,晚上他所听到的和见到的一切,此刻仍在他心里缠绕着。
  夜静如水,离天亮不过还有一个时辰了,他听到邻室的弟弟孙琪,已沉重地发出鼾声,但是他睁着眼,仍没有睡意。
  他的叔叔天灵星孙清羽,昔年以心思之灵敏,机智之深沉,闻名于天下,他自幼随着叔叔,心灵远虑,大有乃叔的作风,而且先天也赋有一种奸狡的禀性,远不及他弟弟的忠厚。
  此刻,他心中反复地在思量着一切,现在武林中浩劫将临,正是他扬名立身的机会,他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来期待着事情的来临。
  窗子关得严严的,窗外的风雪更大,但一丝也透不进来,他想道:“武林纵有滔天大祸,我只要明哲保身,不闻不问,又与我何干?这不正如窗外风雪虽大,我却仍然安适地眠在被窝里一样?”
  于是他笑了,但是他的笑并未能持续多久,突然,窗子无声地开了,风雪呼的吹了进来,他正在埋怨着窗子未关好,一条淡黄色的人影,比风雪还急,飘落在他的床前。
  那种速度,简直是人们无法想像的,孙灿陡然一惊,厉声问道:“是谁?”
  那人并没有回答,但是孙灿已感觉到他是谁了,虽然他不愿相信他就是残金毒掌,但那人淡金色没有左袖的衣衫,没有一丝表情,若不是两只眼睛仍流动着夺人的神采,直令人觉得绝非活人的面容,孙灿已确切地证实了他自己的感觉。
  那人望着孙灿所显露的惊惧,冷冷地笑了起来,但是他的面容,并未因他的笑而生出一丝变化,这更令孙灿觉得难以形容的恐怖。
  孙灿多年来闯荡江湖,出生入死的勾当,他也干过不少,这种恐惧的感觉,却是他第一次感觉到的,但是他并未忘却自卫的本能,即时猛一用力,人从床上窜了起来,脚化双飞,左脚直踢那人的小腹,右脚猛踹那人期门重穴。
  这正是北派谭腿里的煞招“连环双飞脚”,他原以为这一招纵不能伤得了此人,但总可使他退后几步,那时他或可乘机逃走。
  那人又是一声冷笑,脚步一错,极巧妙地躲开了此招,右掌斜斜飞出,去势虽不甚急,但孙灿只觉得躲无可躲,勉强收腿回挫,但是那掌已来到近前,在他胸腹之间轻轻一按。
  他只觉得浑身仿佛得到了一种无上的解脱,然后便不再能感觉到任何事了。
  望着他的尸身,那人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像是“有些歉意”的神情,身形微动,便消失在窗外的风雪里。
  这是第二个丧在残金掌下的成名英雄。
  这更加深了群豪对残金毒掌的恐惧和愤恨,也加速了天灵星孙清羽的到来。
  不到几天,北京城里群豪云集,光是在江湖上已成名立万的英雄,就有二十余人,其中最享盛名的有天灵星孙清羽、八步赶蝉程垓、金刀无敌黄公绍和江湖后起之秀中最杰出的高手入云神龙聂方标。
  金刚掌司徒项城打着精神来应付着这些武林豪客,但是龙舌剑林佩奇仍毫无消息,却令他着急,直到第一天南来的武林中人告诉他,江南武林已传出江苏虎丘潇湘堡已有萧门中第四代弟子里,最出类拔萃的玉剑萧凌北上,司徒项城才稍稍放下心来。
  数十年来从来不曾参与武林恩仇的萧门中人,此次居然破例,司徒项城这才将巧得竹木令的事说出。
  于是古浊飘也成了群豪们极愿一见的人物,但自从西来顺一别,古浊飘便如石沉大海,没有了消息,司徒项城奇怪着,他究竟是什么人?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再现踪迹呢?这问题自然除了古浊飘之外,谁也无法解答。
  这天黄昏,风雪稍住,金刀无敌黄公绍拉了铁指金丸韦守儒和八步赶蝉程垓一起到城北的鹿鸣春去吃烤鸭,三人喝得醉醺醺地出来,也不坐车,也不骑马,冒着寒在街上蹓跶.三人年纪虽大,豪兴仍存,三杯烧刀子下了肚,更仿佛回到少年时啸傲江湖,驰骋江河的劲儿,高谈阔论着当年的恩仇快事和风流事迹。
  风雪虽住,但僻静的路上一入夜便绝少人行,此时远处却有马蹄踏在冰雪的声音传来,那马越来越近,马上是个穿着鲜红风氅的少女,东张西望地像是在寻找着途径。
  黑夜中虽看不清这少女的面目,但却仿佛甚美,金刀无敌少年时本是走马章台的风流人物,此时见了这少女便笑道:“若是小弟再年轻个十岁,定要上去搭讪,管保手到擒来。”
  那少女见有人说话,柳眉一竖,看了他们一眼,见是三个已有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心想讲的未必有关自己,便未在意。
  哪知程垓见了,却哈哈笑道:“怎么,老哥哥,咱们年纪虽大,但是无论说卖相也好,说标劲儿也好,比起年轻小伙子,可绝不含糊。你看人家大姑娘不是向咱们飞眼儿了吗?”
  金刀无敌也笑个不住,铁指金丸平日虽很沉稳,但此时多喝了两杯,也胡言乱语了起来,凑趣说道:“这就叫做‘姜是老的辣’,真正识货的小妞儿,才会找着咱们呢!”
  那少女忍着气,听了半天,才确定他们在说自己,微勒缰绳,停住了马,娇嗔着问:“喂,你们在说谁呀?”
  金刀无敌祸到临头,还不知道:“大姑娘,我们在说你呀!”
  那少女平日养尊处优,哪曾听到过这种轻薄话?随手一马鞭,抽到黄公绍头上。
  黄公绍随便一躲,笑道:“大姑娘怎么能随便打人。”
  哪知那马鞭竟会拐弯,鞭稍随着他的去势一转,着着实实抽在金刀无敌的头上。
  黄公绍这才大怒,叱道:“好泼妇,真打呀!”
  那少女叭的又是一鞭,娇叱道:“非打你不可。”
  金刀无敌亦非泛泛之辈,这鞭怎会再让她打中?往前欺身,要去抄鞭子,口中说道:“今天老爷要教训教训你这个小娘儿们。”
  哪知那马鞭眼看势竭,却又呼的回抡过来,鞭稍直点黄公绍肩下的“玄关”穴,黑夜之中,认穴之准,使得黄公绍这才知道遇见了武林好手。
  八步赶蝉程垓也惊道:“这小妞居然还会打穴。”
  黄公绍一侧身,躲过这一鞭,喊道:“你是哪派门下?可认得我金刀无敌黄公绍?”
  他想凭着自己的名头震住这少女,哪知人家才不买帐,反手又是一马鞭,喝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姑娘的来历!”
  黄公绍可没有想到人家凭什么说出此话,反而更怒,错步躲开了马鞭,却疾出一掌,拍在那马的后股上,金刀无敌武功不弱,这一掌少说也有二三百斤力道,那马怎受得住?痛极一声长嘶,前腿人立了起来。
  那少女娇叱道:“你是找死!”
  随着说话,身形飘然落在地上,手中所持的马鞭,竟抖直了当做剑使,一招“柳絮如雪”化做漫天鞭影,分点黄公绍鼻边“沉香”、肩下“肩井”、左脉“乳泉”三处要穴。
  黄公绍再也没有想到,此少女竟能使出内家剑术里的上乘手法,一声惊呼,身形后仰,嗖的倒窜出去,虽然躲过此招,但却躲得狼狈已极。
  那少女娇叱一声,如影附形,漫天鞭影又跟了上去,黄公绍左推右挡,极为勉强地招架着,但眼看又是不敌。
  八步赶蝉和铁指金丸韦守儒,见金刀无敌堂堂一个成名英雄,竟连一个少女都敌不过,酒意上涌又是敌忾同仇,竟不顾自己的身份,齐一纵身抢了上去,出拳如风,居然围殴了。
  那少女冷笑一声,说道:“想不到两河武林里,全是这么不要脸的东西!”
  手中马鞭,忽而鞭招,忽而剑法,饶是八步赶蝉等三人俱是坐镇一方的豪杰,却丝毫奈何她不得。
  忽然,街的尽头,有人踏马高歌而来,歌声清朗,歌道:“雕鱼作恽,酒面打开香可酢,相唤同来,草草杯盘饮几杯。
  人生虚假,昨日梅花今日谢,不醉何为,从古英雄总是痴。“
  歌声歇处,马也来到近前。
  此时那少女虽然武功绝佳,但到底内功稍差,被三个武林好手围攻,气力已然不济,但手中马鞭招式精绝,出手更不留情。
  马上的人惊叹了一声,也勒住了马,却正是一别多日的古浊飘。
  古浊飘坐在马上,极为留意看着那少女所使的招式,突然喊道:“住手,大家都是自己人,怎么打了起来?”
  但四人仍然打得难解难分,古浊飘急道:“小弟古浊飘,韦大侠快请住手,这位姑娘是小弟的朋友。”
  铁指金丸一听是古浊飘,才猛一收势退了出来,他一使力出汗,人也清醒了,想自己堂堂三个在武林中已具声名的人物,为着个见不得人的理由竟围攻一个少女,日后江湖传出,岂非成了笑话?何况这少女武功颇高,招式尤其精妙,必定大有来头,心中正自有些后悔。
  古浊飘这一来,正好替他做了下台之阶,他拱手向古浊飘道:“古兄怎的一别多日,也不见面,此女既是古兄的朋友,便是天大的事也应抹过。”他转身喝道:“黄兄、程兄,快请住手,我替你们二位引见一位好朋友。”
  黄公绍、程垓忙应声住了手,那少女正感气力不济,也乐得休息,但却仍然杏眼圆睁,显然并不想就此善罢甘休。
  她心中奇怪着这少年和自己素不相识,怎会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朋友?她武功虽高却是初出江湖,前几天有个江湖阅历极为丰富的人陪着她还好一些,这两天那人因着另一极重要的事又折回江南,她才感到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有些事的确是她无法理解、无法应付的。
  她初次动手,满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功,定可得胜,不料苦战不下,还险些落败,心里更是难受,她却不知对手三人俱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她战败一人,已可扬名江湖,此刻三人若不是因她年纪尚轻,交手经验太少,怕早已落败,心里的难受,更不知比她胜过多少倍,她心中越想越不是滋味,竟愣在那里了。
  这边铁指金丸韦守儒早已替古浊飘引见了程垓和黄公绍两人,两人此刻酒意已消,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古浊飘聪明绝顶,早已看出那少女的来历,心中暗笑道:“你们这真叫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日后你们清楚了这少女的来历,怕不急得要跳河。”
  但他脸上却丝毫不露,韦守儒以为他真和那少女是朋友,便向他问那少女的师承门派,他也随口支吾了过去。三人应了几句又再三请古浊飘一定要到镖局来,便没趣的走了。
  第二回 胭脂扣
  古浊飘此时早下了马,见那少女站在那里发楞,睁着两只大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缓步走了过去,见那少女的风氅,动手时早已落在地上,鲜红的衣服落在雪地上,形成了一种美妙的配合。
  他俯身拾起了风氅,抖去了上面沾着的雪,走到那少女身前,一揖到地,笑道:“姑娘千万别生气,也不要和那种人一般见识。”
  那少女正自满腹心事,她被那三人的轻薄言语所激怒,此刻气尚未消,看见那三人已走了,气不禁出在古浊飘身上,忽然一马鞭,竟向古浊飘抡出。
  古浊飘似乎根本不懂武功,看见马鞭抽来,急忙去躲,但脚下一个踉跄,马鞭虽未抽着,人却跌倒在地上,发急道:“姑娘千万可别动武,小生手无缚鸡之力,怎挡得住姑娘的一鞭子!”
  那少女一鞭将古浊飘抽到地上,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歉意,暗忖道:“此人与我无冤无仇,也不曾得罪过我,而且好歹还解过我的围,我何苦抽他一鞭子?唉,为什么这两天我的脾气变得这么暴躁?”
  她看着他仍倒在雪地上,北京城连日大雪,地上的雪已积得很厚,有些地方还结成冰,很滑,他想爬起来,但挣扎了两次,都又跌在地上,那少女心里更觉得歉然,忖道:“看来此人真是个文弱书生,这一下不知跌伤了没有?”
  她一念至此,不禁伸出手来想扶他一把,但瞬即又发觉不妥,将手中的马鞭伸了过去,意思也是想帮他站起来。
  古浊飘连忙喜道:“多谢姑娘。”伸手接过那马鞭,那少女不知怎的,像是脚下也是一滑,竟觉得站不稳。古浊飘一用力想爬起来,那少女竟也随着这力量摔倒了,这一下两人倒做一团,古浊飘手脚乱动,竟将那少女压在地上。
  冰雪满地,那少女却觉得一股男性的热力使她浑身发热,不禁又羞又气,猛的将古浊飘远远推到旁边,翻身跃了起来,想发怒,又是无从发起,回头去找自己的马,却四处找不到,原来那马已在他们动手时跑了,她毫无办法,拾起风氅,便走了。
  哪知古浊飘这一下爬起来倒快,骑着马赶了上来,高声呼道:“姑娘慢走。”晃眼便追到少女身侧,涎脸笑道:“姑娘可是刚到北京城来?”
  那少女对他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理他,他却自语道:“天这么黑了,一个姑娘家人地生疏真不方便,去投店吧,客栈里的那些人又都不是好东西……”
  那少女这两天在路上果真吃尽了苦头,晚上连觉都睡不安稳,闻言不禁觉得这句话真是说中了自己的心意,古浊飘摇着头,又说道:“我倒知道城里有个地方,既干净,又安静,而且主人是个正人君子,姑娘家住在那里,真是再好没有了。”
  那少女忍不住问道:“在哪里呀?”
  古浊飘一笑说道:“不瞒姑娘说,那里便是小生的窝居,姑娘若不嫌简陋,勉强倒可歇息一晚。”
  那少女实是不愿投店,闻言忖道:“这少年书呆子模样,谅也不敢把我怎样,现在天这么晚了,我又无处可去,不如就到他那里去吧!”
  古浊飘见她不答话,便问道:“姑娘可是愿意了?”
  那少女点点头,他连忙爬下马背,喜道:“那么姑娘就请坐上马,小生领着姑娘去。”
  那少女忖道:“这书呆子真是呆得可以,我若骑上马,他怎跟得上我?”侧脸望了他一眼,但觉他俊目垂鼻,嘴角带着一丝笑意,英俊得很,心里不禁微微生出好感,说道:“你那里远不远?”
  古浊飘忙道:“不远,不远,就在前面。”
  那少女道:“那么我们就走一会好了。”
  说完又觉得“我们”这两字用得太亲热,突的脸泛桃红,羞得低下了头,幸好古浊飘却像没有注意到,只管兴冲冲地走着。
  三转两转,到了一个大宅子的门口,古浊飘道:“就在这里。”
  那少女见这房子气派甚大,占地颇广,不禁怀疑地望了他一眼,问道:“这屋子里没有别人吗?”。
  古浊飘又是一笑,道:“除了下人之外,就只小生一人,姑娘请放心好了。”
  那少女脸上又是一热,古浊飘拍开了门,领着她走进屋里。那少女见房里布置得富丽堂皇,仆人亦多,竟像是高官富商所居,心中奇怪道:“这少年究竟是什么来路?看样子不像是个书呆子,却又呆得可以,看样子只是个书生,怎的所住的地方又是这样华丽?她虽然奇怪,但也并未十分在意。
  古浊飘殷勤周到,张罗茶水,添煤生火,大厅顿时温暖如春,瞬又摆上夜点,也都是女孩子家素日爱吃的东西。那少女连日旅途奔波,第一次得到这么好的享受,心里不觉对他又添十分好感,居然也有说有笑起来,不似方才爱理不理的样子。
  她风氅早已脱下,此时索性连背上的剑也撤了下来,那剑似乎比普通的剑短了两寸,剑鞘非金非铁,通体纯白,竟似上好的玉所制,古浊飘看了一眼,嘴角又泛起笑容。
  此时夜已很深,大厅里点着十数支盘龙巨烛,炉火生得正旺,甫自风雪中归来的人,得此住所,真不知置身何处。
  那少女浅浅喝了两口上好的竹叶青,烛光下穿着一套粉绿色的紧身衣裤,更显得丰神如玉,绰约多姿,何况她笑语间眼波四转,艳光照人,古浊飘望着她,不觉痴了。
  那少女见他呆呆的望着自己,脸一红,站了起来,说道:“我要睡了。”
  古浊飘一惊,忙道:“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我这就带姑娘去。”
  那少女掇起风氅,她随身并没带什么东西,只有小小的包袱和那柄剑,她对那柄剑看得数很珍重,小心地拿着,跟着古浊飘穿出大厅,经过走廊,到了一间房间。她推门一看,那房间布置得宛如女子闺阁,竟似特为她准备的,古浊飘到了门口,便止住了脚步,说:“姑娘早点安歇吧。”
  那少女点头嫣然一笑,走进房里,带上门,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人倒真是个正人君子,连我的房他都不踏进一步。”转念又想着:“他叫什么名字,我都还不知道,他也不问我的姓名,这人可真怪。”
  她心中反复思索着,想来想去都是古浊飘的影子,想起方才雪地的一幕,又不禁独自羞得脸红红的。
  哪知门外突然又有敲门的声音,她问道:“是谁呀?”
  门外却是古浊飘的声音说道:“是我,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那少女芳心一动,漫应道:“你进来嘛!”
  门被推了开,古浊飘带着奇异的光彩走了进来,那少女正斜倚在床边,古浊飘笔直地走了进来,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说,又害怕,不敢说,可是非说不可。”
  他说着走着,脚似无意中踩在那少女脚边,忙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少女被他这么一踩,无巧不巧地正被踩在她足侧的“碧泉”穴,浑身顿时一软,全然失去了气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心中一急,哪知古浊飘像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又接着说:“我一看见你,心里就觉得说不出来的喜欢你,就想和你接近。”
  他迟疑地住了口,鼓着勇气又说道:“你要是不让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那少女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听了又羞,又急,却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喜悦。她从未听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敢向她说过这样的话,现在居然当着她面,赤裸裸地说出来,她焉能不羞,不急?但此人却又是她暗暗在喜欢着的,虽然她自己尚未能确立这分情感,但心中又不禁掺合了一丝喜悦。
  她娇腮如花,古浊飘越看越爱,说道:“你要是让我亲亲你,叫我怎么我都甘心,你要是不愿意,你也告诉我,我马上就走。”
  那少女更羞,更急,脸也更红,心中怦然跳动着,忖道:“他要是真来亲怎么办?怎么这样巧,他一脚正踏在我的穴道上,难道他是装着不会武功,来欺负我?那我真要……”
  古浊飘已缓缓走到她身前,缓缓俯下头来要亲她,她不能躲,心中也隐隐有一份“不愿躲”的情感,悄悄垂下眼睑,只觉得一个火热的嘴唇,吻在自己的颊上、额上,微一停,又轻轻吻在自己唇上。
  这时她的感觉,就是用尽世间所有的词汇,也无法形容其万一。她只觉得身体像是溶化了,升华了,是爱?是憎?是羞?是怒?她自己也分辨不出来,只觉纵然海枯石烂,这一刹那却是她永生无法忘情的。
  古浊飘吻着她,看着她娇羞的脸,心中的思潮,也正如海涛般汹涌着。
  他的手迟缓而生涩地在那少女成熟的身体上移动着,他的心却在想着:“我真无法了解我自己,我渴望得到崇敬,得到爱,但是当人们崇敬着我的时候,我却有一种更强烈的愿望,想去得到他们的惊惧和憎恨,唉,我心情的矛盾,又有谁能为我解释呢?”
  他让他的脸,温柔地停留在那少女的脸上,膝盖一曲,重重地撞在那少女的膝盖上。
  那少女自然不知道他的心事,只觉得心头有一股温馨,在温馨中又有一分羞急,但她被他的膝盖一撞,却恰好解开了穴道,失去的力量像是山涧的水,澎湃着,汹涌着,急遽的又回到她身上。
  随着回复的力量而生出的一种潜在的本能,使得她猛然推开了那俯在她身上的身躯。
  他瞪着惊异的眼睛望着她,像是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一切,在这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想着:“我又怎能怪他?罢了!”
  想到天意,她的脸更红了,她不知道在这微妙的一刻里,她对他,已经生出了一种难言的情意。
  那是一个矜持而骄傲的少女,在第一次被人撞开心扉,所生的揉合着喜悦和爱、憎恨和怒的情感,但是她已原谅他了。
  千百种念头,在她心中闪过,千百句话,在她舌尖翻转,但她只轻轻地说:“你坐下。”
  古浊飘的眼睛闪烁了,这次他闪烁出的,是真正喜悦的光彩,他望着她,坐在她的身边,她微微叹了口气,问道:“你姓什么?”
  古浊飘小心地抚着她的纤手,说道:“我叫古浊飘。”
  那少女的手被他抚弄着,也不挣扎,过了一会,她低声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
  古浊飘笑了,道:“因为我不问,已经知道了,你姓萧,叫萧凌,对不对?”
  她一惊,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古浊飘笑道:“我虽然笨,但是看你的武功,看你的那柄玉剑,谁还不知道你就是玉剑萧凌呢!”
  她更惊,挣脱了他的手,急问道:“你也会武功?”
  古浊飘笑道:“你猜猜我会不会?”
  她猛然站了起来,羞急和愤怒,在这一刹那,远胜过了喜悦和爱,她右手凹指如剑,极快地点向古浊飘喉下的“锁喉穴”。
  要知锁喉穴乃是人身的死穴之一,若是有武功的人,必然会躲开,但是古浊飘仍然未动,目光中又一次露出奇异的光芒,像是全然不知道一切,又像是即使死在这双纤纤玉指下,也是甘愿的,更像是早就知道,而且相信她这指根本不会真的点。
  她出指如风,堪堪已点在穴上,忽又手一软,轻轻滑开。
  古浊飘乘势又捉住她的手,她眼圈一红,低声说:“你不要骗我。”
  一个挥剑纵横,江湖侧目的剑客,在爱的魔力,似水柔情中,变得柔顺而脆弱了。她顺从地倚在古浊飘的怀里,一个少女的心境,往往是最奇妙而不可思议的,当她感觉到“爱”时,她的矜持和骄傲,便很快地消失了。
  这份“爱与被爱”的感觉,也深深感动了古浊飘,但是你若是智慧的,你从他那喜悦而幸福的目光里,就会发现有另一种光芒,似乎还藏着一分隐秘,纵然是对他所爱着的人。
  第二天,萧凌斜倚在古浊飘肩上,望着面前的熊熊炉火,几乎忘了她来的目的。
  他们似乎有永远说不完的话,纵然有时只是些片断的碎语,但听在他们的心里,却有如清箫瑶琴般的悦耳。她诉说着她的身世,他静听着,虽然那些都是他早已知道了的事。
  江南的暮春深秋,春花秋叶,斜阳古道,小桥流水,她娓娓说来,都仿佛变成了图画。
  她说到她的家、她父亲,飞英神剑在她嘴里更成了神话中的英雄。
  她又拿起她的玉剑,骄傲而高兴地对古浊飘说:“这就是我们家传的玉剑。”
  她抽出剑来,也是通体纯白,她笑着说:“喏,你看,真的全是玉做的,天下武林,玉做的剑,再没有第二柄了。”
  古浊飘接了过来,仔细看了看,那绝非一个书生对剑的看法。
  然后他指着剑上一个钱眼大的缺口,问道:“你这把剑怎么缺了一块?”
  萧凌想了一会儿,道:“这个缺口是一个秘密,天下人除了我家自己人外,再没有别人知道,不过,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古浊飘含有深意地望着她一笑,她脸红了,不依道:“你这人坏死了!”
  古浊飘幸福地说:“好,好,我不敢再笑了,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萧凌用手理了理鬓角,说道:“江湖中有个最厉害的人,叫‘残金毒掌’,你听过没有?”
  古浊飘点了点头。
  萧凌又说道:“七十年前,我曾祖父潇湘剑客名震天下,那时候武林中每隔十年,有一个较技大会,天下武林中的剑客侠士,都去那里一较身手。”她高兴地说:“你看,那该多好玩呀,可惜现在这较技大会再也不开了。”
  她像是惋惜着不能在较技大会上一试身手,古浊飘望着她的表情又笑了。
  她瞪了他一眼,又说道:“我曾祖父一连两次在那会上取得了‘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真可以说是四海扬名,那时候,我们家潇湘堡成了武林中的圣地,武林中人,在潇湘堡附近一里的地面上,连马都不准骑,剑也不许挂在身上,你看,他们对我曾祖父多尊敬。”
  她眼中的光彩,是那么得意而喜悦,古浊飘用手拍丁拍她的手,她又说道:“可是有一天,潇湘堡门前,居然来了一个骑着马的人,全身穿着金黄色的衣服,挂着剑,那人就是残金毒掌,我曾祖父的弟子看见他又骑马,又挂剑,显然是对我曾祖父太不尊敬,气得不得了,上去就要和他动手。”
  她略为想了一想,像是在回忆其中的细节,才又说道:“那时残金毒掌手臂也没断,手指也是全的,还不叫残金毒掌,叫金剑孤独飘。”她说到这里,望了古浊飘一眼,说:“他的名字倒和你差不多呢!”
  古浊飘用手拭了拭眼角,笑了笑。
  她又说:“金剑孤独飘武功也高得很,我曾祖父的几个弟子全不是他的对手,后来我曾祖父出来了,就问他干什么,他说他看不惯我曾祖父,要和我曾祖父比剑,假如他胜了,就要我曾祖父废去‘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头,他还说天下武林中武功比我曾祖父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我曾祖父就问他,假如他败了呢?他就说从此不再使剑,而且还要自行割掉四个手指,这样以后就再也不能使剑了。”
  古浊飘毫无表情地静听着。
  她又说:“于是我曾祖父就在潇湘堡里的练武场上和他比剑,两人都是一百年也找不出一个的武林好手,这一场剑比得自然是精彩绝伦,在旁边看的人只看见漫天剑飞纵横,连人影都看不见。”
  她口如悬河,说得好像她当时也在场目睹似的,她用铁筷拨了拨炉中的炭,又说道:“两人剑法全差不多,我曾祖父的剑法虽然是冠绝天下,但那人的剑法奇诡,竟不是任何一家的剑法所可比拟的,两人由白天比到晚上,也没有分出胜负,但是他们两人全是内家绝顶高手,谁也不肯休息。”
  她又喘了口气,说道:“就这样,两人比了两天一晚,一点儿也没有休息过,到后来,两人的手也软了,连剑都几乎举不动了,但两人都是一样的倔强脾气,谁也不肯放手。”
  “到后来,还是我曾祖父提议,两人以口代剑,来较量剑术。”她望了古浊飘一眼,说道:“你明白吗?这就是说两人将招式用嘴说出来,一人说一招,假如有一人无法化解对方说出的招式,就算输了。”
  她说:“两人都是剑术大家,谁也不怕对方会骗自己,于是两人就坐在地上,你一句,我一句,讲了起来,先还讲得很快,到后来越讲越慢,这样又讲了整整一天,还是没有分出胜负。”
  她笑了笑又道:“可是讲话的时候可以吃东西,所以两人都还支持得下去,忽然金剑孤独飘高兴得一拍大腿,说道:”残阳青树‘,我曾祖父想了想,轻易地说’柳丝如镜‘,我曾祖父正在奇怪,他怎会因这一招’残阳青树‘,就高兴成这个样子。“
  她又望着古浊飘笑道:“你不懂武功,当然不知道这‘残阳青树’不过是一招并不见得十分厉害的招式,普通武林中人虽然已经很难抵敌,但是像我曾祖父那样的内家剑手,要化解这招很容易。”
  她眨了眨眼,又说道:“可是我曾祖父却知道‘残阳青树’这一招,化解虽然容易,却不能反攻敌招,因此他说了招‘柳丝如镜’,那就是将剑光在自己面前结成一片光幕,虽然不能攻敌,但自保却绰绰有余,因此我曾祖父并不以为意。”
  “哪知金剑孤独飘马上连喊出‘凝金圈土’,这一招招式奇诡,那就是封剑不动,也不进击,我曾祖父又想了半天,说出‘千条万绪’,这一招就是将剑以内力振动,化做千百条剑骸去攻击对方,本是极为厉害的煞着,哪知他又毫不思索地喊出‘五行轮回’,这一招也是以内力振动着剑,抖起一个极大的光圈,然后光圈越圈越小,我曾祖父这一招‘千条万绪’被他这光圈一迫,势非要撤剑不可。
  我曾祖父这才一惊,名家比剑,剑要是撒手自然算输了,我曾祖父这才知道他这几招都是做好的圈套,引得我曾祖父必定使出‘千条万绪’这一招,他再以‘五行轮回’这一招来破。“
  她将头倚在古浊飘肩上,又说道:“我曾祖父足足想了一个时辰,还没有想出破解的方法,他老人家看到金剑孤独飘得意地坐在地上大吃大喝,而自己苦思破法,却一点东西也吃不下,心里又气又急,突然大喊‘回风舞柳’,孤独飘一听这一招,急得连手里拿着吃的鸡腿都掉到地上了。”
  古浊飘眼神一动,问道:“你看到的呀?”
  萧凌笑道:“你真坏,我那时还不知在哪里呢!怎么看得到?这是我祖父告诉我父亲,我父亲再告诉我的。”
  古浊飘微嗯了一声。
  萧凌接着又道:“这‘回风舞柳’一招,是我们家传‘七七四十九式回风舞柳剑’的最后一招,也是最厉害的一招,这招就是手腕一旋,以内力将剑乘势掷去,那剑却借着内力的旋转,由后面又转了回来,却刺敌人后背。我曾祖父这一招可真厉害,剑虽然撤了手,但却不是落败,而是攻敌,而且对方这时候前有强敌,后面又有剑刺来,身上的真气又全聚在腕上,连躲都无法躲。”
  她兴高采烈地说:“这一下,可轮到金剑孤独飘着急了,他坐在那里整整想了四个时辰,我曾祖父都休息够了,他才突然站了起来,一言未发,拿起剑就将自己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削掉,且掉头就走,我曾祖父此时不禁也深深地佩服了他,皆因我曾祖父一生之中,只遇见这一个真正的对手。”
  说到这里,古浊飘的脸上又发光了,像是对武林前辈的那种雄风壮举,缅怀不已。
  萧凌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我曾祖父见他走了,面色也难看得很,突然拿起手中的剑,就是现在我身上这柄玉剑,又拿起金剑孤独飘遗留下的那柄金剑,将金剑朝玉剑猛然一砍,哪知道我曾祖父那样的功力,也只把这玉剑砍了个缺口,并没有砍断,这就是这柄玉剑缺口的原因。‘古浊飘接口问道:”那柄金剑呢?“
  萧凌道:“那柄金剑却被砍坏,剑口也损了。”
  两人静了一会儿,萧凌又道:“后来我曾祖父告诉我祖父,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老人家说,假如真的动手,他老人家绝不会想到用‘回风舞柳’这一招,因为他老人家那时候还不能将这招练到攻敌伤人的地步,所以他老人家觉得虽然胜了也不大舒服,就是使出这招,也不能伤得了孤独飘。过了两年,我曾祖父突然定下一条规约,那就是我们萧家的人,从此不许过问江湖中的事,也不可到江湖中去争名头,谁要是违背了,就不是萧姓子孙。”
  “到后来我祖父才知道,这时候金剑孤独飘已经被‘东海三仙’里的悟真子将左臂斩断了,我曾祖父告诉我祖父,金剑孤独飘那时掌力尚未练成,假若不是因为不能使剑,悟真子也未必能伤得了他,所以我曾祖父很难过,才不准自己的子弟过问武林里的事情。”
  古浊飘微叹一声,忖道:“这潇湘剑客果然不愧为一代宗主,比起现在那些武林中人来,真不知要强胜多少倍了。”
  萧凌又道:“后来,这金剑孤独飘改名叫‘残金掌’,行事越来越怪异,而且他练的掌力之毒,更是天下无双,江湖中人都称为‘残金毒掌’,给他加上了个‘毒’字。几次想置他于死地,可是我们萧家的人却从来没有参与过,奇怪的是残金毒掌也再没到我们潇湘堡来寻仇,就是我曾祖父死了,他对我们萧家人仍然不同,无论什么事,只要有萧家的人参与,他都绝对不管,我们萧家的人,对他也尊敬得很。”
  她回头看了古浊飘一眼,笑道:“你别以为我们尊敬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不对,其实他一诺千金,正是丈夫的本色,比起昨天晚上那三个自命侠客的老头子,不知要强上了多少倍。喂,你说我的话对还是不对?”
  古浊飘道:“对极了,对极了。”他说这话时,像是没有一丝情感。
  萧凌却叹道:“现在我曾祖父早死了,连我祖父都死了,可是残金毒掌却仍然活在世上,看来这个人真的是不可思议了。”
  说到这里,她微敛黛眉,道:“可是前些日子,北京城里一个什么镇远镖局派了个人来,拿着我曾祖父手刻的竹木令,说是要我们帮他们一齐对付那又重现江湖的残金毒掌,我父亲虽然不愿意,但也没有办法,那竹木令是我曾祖父当年手刻的,一共只刻了七个,他老人家刻这竹木令的用意,是因为他老人家觉得平生之中,只对七个人或是有着很深的歉意,或是欠着人家的情,而他老人家虽然自己订下规约,不得过问武林中事,但是这七个人却例外,所以才刻了七面木牌,无论任何人,只要手持这竹木令,随便叫我们萧家的人做什么事都可以。”
  “可是我曾祖父刻好木牌之后,想了想,只送出去了四块,其余那三块仍然存在我们家里,他老人家送出去的四块竹木令,谁也不知道送给了些什么人,这么多年来,这竹木令只出现过两次,连这次才是第三次,我父亲因为曾祖父留有遗命,所以不得不管这事,但是我父亲又不愿亲自出手,就派了我出来。”
  她笑了笑,说道:“可是我呀,我也不愿意,别说我一家打不过那残金毒掌,就是打得过,我也不愿意打。”
  她吱吱喳喳说个不休,古浊飘虽然面上一无表情,但从他的眼睛里,却可以看出他的情感在急遽地变化着,起伏着。
  往事如烟如梦,齐都回到他的心头,但他除了自己之外,谁也不能诉说。
  他伸手轻轻揽过萧凌的腰肢,说道:“那么你为什么又要来呢?”
  萧凌道:“我非来不可呀,何况我也想见识见识这残金毒掌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她笑了笑,又说:“我从小到大,都闷在家里,现在有机会出来玩玩,正是求之不得。”
  古浊飘哦了一声,目光远远投在窗外。
  下午,他准备了辆车,将萧凌送到镇远镖局的门口。他从车窗内望见镇远镖局门口匆忙地进出着一些挺胸凹腹的剽悍汉子,那金刀无敌黄公绍想是刚用过饭,正悠闲地站在门口剔牙,还有一个颀长而瘦削的年轻人也站在他身侧,指点谈笑着。
  他回过头来,对萧凌说道:“这里就是镇远镖局了。”
  萧凌也探首到车窗边,望了望,突然惊道:“你看,昨天晚上那个老头子也站在那里,神气扬扬的样子,哼,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古浊飘笑了笑,对这些事,他像是一点也不关心,其实他对任何事都像是那么冷漠,仿佛天下的人和事,就没有一件是他屑于一顾的,又仿佛是连他本身的存在,都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看法。
  萧凌陡然也发觉了他的冷漠,她开始觉得他是那么飘忽而难以捉摸,有时热情如火,有时又冷漠似冰,像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又像是世上任何事都不能瞒过他的智者。
  但是她少女无邪的心,已完全属于了他,她想:“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会一样地爱他。”
  于是她温柔地望着他,问道:“你陪不陪我进去?”
  他摇了摇头。
  当然,他也发觉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无论如何,他不愿伤她的心,虽然,他已感到自己对她的情感,仅仅就只这么短短的一天,已冷淡了许多,远不如初发生时那么热烈了。
  他暗暗在责备着自己:“为什么我对已得到的东西,总觉得不再珍贵了呢?为什么我的内心,总好像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来反抗我自己的思虑呢?我真不懂这是什么原因!”
  他将眼光极力地收了回去,温柔地渗合到萧凌的目光里,笑道:“我是个书生,我跟你们这些侠客在一起,总觉得不大自然,你还是一个人去吧,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就来找我好了。”
  萧凌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古浊飘为她推开车门,她悄然下了车,听见古浊飘在她耳边说:“我在家里等你。”她心中又升起一丝喜悦的甜蜜,微侧了侧头,让自己的耳朵触着古浊飘温暖的嘴唇。
  然后车门被关上,车驶去了。
  骤然,她觉得像是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忽然失去,又像是自己失去的一切重又得到,她不禁暗笑自己的痴,她想:“我们又不是永远不能相见,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迈开步子,向镖局门口走去。
  金刀无敌黄公绍正为着他身旁少年的一句话得意地大笑着,忽然看到萧凌由对街走来,脸色一变,他不知道萧凌是何身份,当然更不知道萧凌的来意,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
  他又不愿意昨晚所发生的那些事,让镖局里的群豪知道,但他也无法阻止她。
  可是他觉得这少女竟似全然没有看见自己的存在,人类都有一种安慰自己的根性,他忖道:“昨天晚上黑夜之间,也许她根本没有看清我……可是她此来又是为着什么事呢?”
  在他的念头里,根本没有一丝会想到,这少女竟是他们终日期待的玉剑萧凌,镖局中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错觉,认为那玉剑萧凌一定是个男子,玉剑萧凌足迹没有出过江苏虎丘,自是也难怪镖局群豪会生出这种错觉来。
  萧凌走到门口,她鲜红的风氅,惊人的艳丽,使得镖局门口的那些大汉目眩了。
  那本是站在金刀无敌黄公绍身侧的瘦长少年,此时迎了上来。萧凌一看黄公绍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你以为你悄悄一溜,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那瘦长少年走了过来,问道:“姑娘想是要找什么人吗?”
  萧凌打量了那少年一眼,见他鼻直口方,目光如鹰,显得精明已极,倒也像是条汉子,遂说道:“请问这里有位金刚掌司徒项城吗?”
  那瘦长少年一听她竟找的是司徒项城,而且连名带姓一齐叫了出来,显见得对这位在武林中地位颇高,声名赫赫的金刚掌,并不十分尊敬。
  他惊讶地望了这少女几眼,见她身段婀娜,美艳如花,忖道:“近年武林中并没有听说出了个这样的人物呀?”
  但是他做事素来谨慎,绝不会将心中的惊讶丝毫露出,仍客气地说:“原来姑娘是找司徒大侠的,请问姑娘贵姓,有何贵干,我这就替姑娘回复去。”
  萧凌道:“你就告诉他,说是苏州虎丘潇湘堡有人来访便是了!”
  那瘦长少年更惊,问道:“姑娘就是玉……”
  萧凌不耐烦地抢着道:“对了,我就是萧凌,特来求见!”
  那瘦长少年不觉肃然,躬身一揖,道:“原来是萧大侠。”
  瘦长少年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他对萧凌这么尊敬,倒不是为了玉剑萧凌的名头,须知光是“玉剑萧凌”这四字,在武林中还是个陌生的名字,他身侧,指点谈笑着。
  他回过头来,对萧凌说道:“这里就是镇远镖局了。”
  萧凌也探首到车窗边,望了望,突然惊道:“你看,昨天晚上那个老头子也站在那里,神气扬扬的样子,哼,我非要他好看不可。”
  古浊飘笑了笑,对这些事,他像是一点也不关心,其实他对任何事都像是那么冷漠,仿佛天下的人和事,就没有一件是他屑于一顾的,又仿佛是连他本身的存在,都抱着一种可有可无的看法。
  萧凌陡然也发觉了他的冷漠,她开始觉得他是那么飘忽而难以捉摸,有时热情如火,有时又冷漠似冰,像是百无一用的书呆子,又像是世上任何事都不能瞒过他的智者。
  但是她少女无邪的心,已完全属于了他,她想:“无论他是什么人,我都会一样地爱他。”
  于是她温柔地望着他,问道:“你陪不陪我进去?”
  他摇了摇头。
  当然,他也发觉了她眼中流露出的失望之色,无论如何,他不愿伤她的心,虽然,他已感到自己对她的情感,仅仅就只这么短短的一天,已冷淡了许多,远不如初发生时那么热烈了。
  他暗暗在责备着自己:“为什么我对已得到的东西,总觉得不再珍贵了呢?为什么我的内心,总好像有一种更强烈的力量来反抗我自己的思虑呢?我真不懂这是什么原因!”
  他将眼光极力地收了回去,温柔地渗合到萧凌的目光里,笑道:“我是个书生,我跟你们这些侠客在一起,总觉得不大自然,你还是一个人去吧,无论什么时候你想见我,就来找我好了。”
  萧凌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古浊飘为她推开车门,她悄然下了车,听见古浊飘在她耳边说:“我在家里等你。”她心中又升起一丝喜悦的甜蜜,微侧了侧头,让自己的耳朵触着古浊飘温暖的嘴唇。
  然后车门被关上,车驶去了。
  骤然,她觉得像是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忽然失去,又像是自己失去的一切重又得到,她不禁暗笑自己的痴,她想:“我们又不是永远不能相见,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呢?”
  她迈开步子,向镖局门口走去。
  金刀无敌黄公绍正为着他身旁少年的一句话得意地大笑着,忽然看到萧凌由对街走来,脸色一变,他不知道萧凌是何身份,当然更不知道萧凌的来意,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己的。
  他又不愿意昨晚所发生的那些事,让镖局里的群豪知道,但他也无法阻止她。
  可是他觉得这少女竟似全然没有看见自己的存在,人类都有一种安慰自己的根性,他忖道:“昨天晚上黑夜之间,也许她根本没有看清我……可是她此来又是为着什么事呢?”
  在他的念头里,根本没有一丝会想到,这少女竟是他们终日期待的玉剑萧凌,镖局中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根深蒂固的错觉,认为那玉剑萧凌一定是个男子,玉剑萧凌足迹没有出过江苏虎丘,自是也难怪镖局群豪会生出这种错觉来。
  萧凌走到门口,她鲜红的风氅,惊人的艳丽,使得镖局门口的那些大汉目眩了。
  那本是站在金刀无敌黄公绍身侧的瘦长少年,此时迎了上来。萧凌一看黄公绍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忖道:“你以为你悄悄一溜,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
  那瘦长少年走了过来,问道:“姑娘想是要找什么人吗?”
  萧凌打量了那少年一眼,见他鼻直口方,目光如鹰,显得精明已极,倒也像是条汉子,遂说道:“请问这里有位金刚掌司徒项城吗?”
  那瘦长少年一听她竟找的是司徒项城,而且连名带姓一齐叫了出来,显见得对这位在武林中地位颇高,声名赫赫的金刚掌,并不十分尊敬。
  他惊讶地望了这少女几眼,见她身段婀娜,美艳如花,忖道:“近年武林中并没有听说出了个这样的人物呀?”
  但是他做事素来谨慎,绝不会将心中的惊讶丝毫露出,仍客气地说:“原来姑娘是找司徒大侠的,请问姑娘贵姓,有何贵干,我这就替姑娘回复去。”
  萧凌道:“你就告诉他,说是苏州虎丘潇湘堡有人来访便是了!”
  那瘦长少年更惊,问道:“姑娘就是玉……”
  萧凌不耐烦地抢着道:“对了,我就是萧凌,特来求见!”
  那瘦长少年不觉肃然,躬身一揖,道:“原来是萧大侠。”
  瘦长少年也是武林中一等一的角色,他对萧凌这么尊敬,倒不是为了玉剑萧凌的名头,须知光是“玉剑萧凌”这四字,在武林中还是个陌生的名字,如果加上“江南潇湘堡的玉剑萧凌”几字,那在人们心目中,就完全造成另外一个印象了。
  皆因潇湘堡在武林中,地位极高,是以瘦长少年一听,便肃然生敬。
  金刚掌司徒项城迟迟没有任何举动,也是在等着潇湘堡来人,他此次邀集武林豪杰,话虽讲得冠冕堂皇,是为了挽救武林之劫,其实他私心自用,却是为了挽救镇远镖局的危机。
  他根本没有任何计划来对付残金毒掌,也无法有任何计划。残金毒掌形踪飘忽,来去无踪,试问他如何找呢?他心中的打算是将玉剑萧凌留在镇远镖局,他想有了潇湘堡的人在,那残金毒掌便不会对自己有何举动,他却不知道残金毒掌这次重现江湖,目标根本不是在他一个小小的镇远镖局身上。
  他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的打算很聪明,他哪里知道这其中事情的复杂,人的变化,却是他所万万没有料想得到的呢!“玉剑萧凌”这几个字,像是一阵风,使得镇远镖局忙乱了。
  金刚掌司徒项城并不以玉剑萧凌是个女子而失望,他想即使玉剑萧凌只是个小孩子,只要是潇湘堡的人,对他来说并没有一丝区别。
  他老于世故,精于谈吐,虽然心事重重,但却仍然是那么从容的样子。
  他招待着萧凌坐在客厅上,看见她只是一人来到,龙舌剑却仍未回来,他忍不住要问,但忽又想到龙舌剑林佩奇游侠江湖多年,绝对不会生出意外,想是另有他事,所以没有回来,何况只要玉剑萧凌来了,龙舌剑回不回来,已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玉剑萧凌初出江湖,虽然有些地方显得很不老练,但是她本极聪明,又擅言词,也应付得头头是道,自有另一种风范。
  她自幼娇纵,从未吃过亏,昨夜雪地那一幕她仍未忘怀,总想让那三人吃个苦头,便说道:“老镖头,这些日子江湖豪杰来得很多,可不可以为我引见一下,也好让我瞻仰风采。”
  司徒项城忙道:“这个自然是应当的,其实他们也早已闻知萧姑娘的人名,亟欲一见了。”
  他转首向立在身后的镖伙嘱咐了几句,叫他将人请来,又指着坐在下面的那个瘦长少年说:“我先给姑娘引见一人,这位就是近年传名的入云神龙聂少侠,你们两位都是少年英雄,倒可以多亲近亲近。”说完一阵大笑。
  萧凌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入云神龙聂方标却像是脸红了红,她情已有所寄,自然不会再注意到别人,可是聂方标突然见到了这年纪相若的侠女,自然难免会生出好逑之念。
  过了一会,厅外走进一个面色赤红的矮胖老人,一进来就高声笑着说:“听说江南潇湘堡有人来,快给我引见引见。”
  金刚掌司徒项城似乎对此人甚为尊敬,站了起来笑道:“孙老前辈来了,这位就是飞英神剑的女公子,玉剑萧凌萧姑娘。”
  那老者哈哈又笑道:“好得很,好得很,果然是超群脱俗,清丽不凡,故人有后,我老头子真是太高兴了,真是太高兴了。”
  司徒项城忙道:“这位就是江湖人称天灵星的孙老前辈,昔年与令尊也是素识。”
  萧凌一听如此说,忙也站了起来,她虽对这些镖局里的人物不太看得起,但此人既是她父亲的故友,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她却未想到飞英神剑根本不在江湖走动,朋友极少,这天灵星孙清羽不过仅仅和他见过一面而已,怎能称是素识?如今只是在拉关系罢了,她人世尚浅,当然不知道这些处世的手腕。
  此时,又有些人走进大厅,萧凌一看,昨晚那三个老头其中的两个正在里面,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里却在暗暗盘算,怎样来使这两个曾经对自己不敬的人,大大出一次丑。
  金刀无敌黄公绍及八步赶蝉程垓,此时当然也发觉江湖侧目的潇湘堡传人玉剑萧凌,就是自己昨夜雪地中遇见的红衣少女,心中顿起了惶恐和羞愧,但他们估计着自己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又势必要碰面,脸上不禁变得异样难看。
  但他们和萧凌三人间心里的念头,金刚掌司徒项城自是不会知道,所以他仍兴致冲冲地要为他们引见。
  就在这颇为尴尬的一刻里,玉剑萧凌心中的另一个念头,使得她的心软了下来,她想起自己说要对付金刀无敌时,古浊飘脸上的那种冷漠表情。
  她想:“他一定不喜欢我对人那么尖刻,我又何必为了这些不必要的事,去使他不快呢?何况这两人虽然出言不逊,但我也抽了他一鞭子,总可以算扯平了,若然我客客气气地对他们,不再提那件事,他知道了,也一定高兴得很。”
  她想着想着,脸上露出春花般的微笑,一种奇妙的感情,使得她除了古浊飘之外,对其他任何人的爱憎,都变得不再那么强烈,而且仿佛只要是古浊飘不喜欢的事,她就都能忍着不做。
  这就是人类,对于人来说,本身内在情感的力量,远比任何力量都大得多,尤其是这种爱的感觉,其力量更像是奔腾的洪水,无坚不摧的。
  所以当金刚掌司徒项城将黄公绍、程垓两人引见给她时,她只微笑着,这因为她心里正有一种幸福的憧憬,而这感觉,远比其他任何感觉都强,使得她对别的事也不再关心了。
  八步赶蝉程垓和黄公绍两人,当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只是在暗暗的感激着她替他们两人保住了脸面。
  所以这场合里,虽然其中每个人心里都在打着不同的念头,然而大家却都是愉快的。
  这因为他们所冀求的,都已得到了满足。
  幸福着的萧凌,容光更艳丽,她像是群星中的月亮,受到大家的称颂和艳羡,然而她却觉得这些千万句美言,怎比得上古浊飘轻轻的一瞥。
  晚上,她再也按捺不住对古浊飘的怀念,于是她叫司徒项城为她准备了辆车,说是要去拜访一个久居京城的父执,金刚掌自是满口答应。
  第三回 金眼雕
  乘着车,萧凌叫车夫驶到古浊飘所居住的地方,远远地就停了下来,因为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去处。
  虽然她对京城是那么生疏,然而到古浊飘家的道路,她却早就留意地记住了,人们对有关自己所爱的人的一些事物的关心,往往都是那么强烈的。
  很晚了,但是她毫不顾忌地去拍门,她似乎觉得凡是属于古浊飘的东西,也是属于她的。
  门开了,开门的仍然是昨夜的那个老头子,她被那种马上就能见到自己心里所爱的人的喜悦深深地淹没了,笑问道:“古少爷在吗?”
  当然,她认为自己的这句问话,得到的答复,几乎必然是肯定的,古浊飘不是说在家里等着自己的吗?那老头子茫然看了她一眼,问道:“古少爷?”随即似乎记起了她的面孔,接着道:“噢,古少爷吗,他不在,天还没黑就走了。”
  她一急,忙又问道:“他是不是说很快就回来?”她希望着得到满意的答复。
  那老头子谨慎地说:“古少爷没有讲,他根本不常回到这里,有时一个月都不来一次,姑娘找他有什么事,我替姑娘回禀就是了。”
  一种陡然被欺骗了的失望,使得这身怀绝技的玉剑萧凌几乎瘫软了。
  她努力在支持着自己,摇了摇头,含着泪说:“没有事,没有事。”
  那老头子又茫然看了她一眼,弯着腰走进去,将门关上。
  被摒除在门外的萧凌,此刻心中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只有一种沉切的悲哀。
  她踯躅在深夜的雪地里,顿觉天地虽大,而她却茫然没有个着落。
  她付出去的那么多,但得到的却是欺骗,倔强的她,开始流泪了。
  她恨她自己,她恨她自己身上每一分、每一寸被古浊飘触摸过的地方。
  她寂寞而无助的,忘去了一切,时间、寒冷、家人,这一切,在她已觉得完全不重要了。
  爱得越深的人们,恨得是更深的,纵然是件小小的过失,也会引起嫉恨,她开始怀疑一切,古浊飘本身不就是个难解的谜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为什么对她如此?他是存心欺骗她,抑或是因着更重要的事而走了?突然,她想去追寻这一切问题的答案,于是她折回古浊飘的居所。
  街的尽头,走来两个更夫,手里还拿着刀,看见萧凌,大声喝道:“是谁?”
  萧凌一惊,没有回答,但是那两个更夫看见她只是个女子,就说道:“大姑娘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家?这两天北京城发觉巨盗,达官巨贾的家已被劫了好多次了,姑娘要小心呢,快回家吧!”
  萧凌点首谢了谢,那两个更夫又敲着更走了,萧凌一听,此刻竟已三更。
  她辨了辨方向,看见古浊飘的房子就在前面,一咬嘴唇,弓鞋一点,人像燕子般轻灵地飞了起来。潇湘堡武学世家,剑法的运用,亦以轻功为主,玉剑萧凌的轻功,在江湖上已可算得上是头等的了。
  她略一起伏,便窜过两三个屋面,她准备到古浊飘所住之处,查看个究竟。
  虽然她心思昏乱,但是多年来的训练,使得她的身手和反应,丝毫未因此而迟钝。
  她略一盘旋,看见那屋子里竟似还有光亮,她身形顿了顿,盘算着该怎么样去探查。
  就在这时候,屋里的灯光骤灭,她连忙伏下了身,接着,一条淡黄色的人影,自院中电射而出,那种惊人的速度,使得即使像萧凌那么锐利的目光,都无法看得出他的身形。
  萧凌毫不迟疑地一长身,极快地跟踪而去,但是她只看见远处人影一闪,便没有了踪影,她惊忖道:“这人的身法好快呀,就连父亲,都像是比不上他,他是谁呢?难道就是古浊飘吗?”
  这念头更使她惊慌,若然此人真是古浊飘,那么他以前所说的话,全是假的了,他装着不会武功,来欺负自己,而自己却相信了他。
  她更迷乱了,因为古浊飘看来,是真的不会武功呀,那种身怀武功的人,所必有的种种特征和反应,古浊飘不是全然没有吗?然而此人若不是古浊飘,又是谁呢?怎又从他的屋子里出来呢?她初出江湖,阅历本浅,却偏偏让她遇见这么奇的事,她自是无法揣测其中的真相。
  忽然,远处又有几条人影奔来,而且还是在动着手的,其中还夹杂着厉叱的声音。
  她略一考虑,又隐身在屋脊之后。那几条人影身法亦不弱,瞬间便来到近前,萧凌一看,是个浑身黑衣,连面孔都蒙在黑布后的汉子,在和三个穿着公门衣裳的人动着手。
  那黑衣人身后背着一个大包袱,但身手丝毫未受影响,空着一双手,掌影如飞,抵敌住三件兵刃,一点也未落下风。
  另外三人似是公差,其中一个年纪较长,手使一条练子枪,身手颇高,另两个手持着钢刀,武功平平,但口中却在大声叱喝着:“相好的,留下命来吧,五天里连劫十一家,你也未免太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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