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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异星邪

_13 古龙(当代)
  那重渴的呼吸声,听来也像猪栏里的低鸣,变为阴空中的闷雷。
  那些红裳少女,忍不住移开掩在眼帘上的玉手,抬目望去。
  眼前剑光忽然一亮一
  卓长卿只觉一道重如山岳的风声,随着这矮胖道人缓缓挥动的牌剑,向自己当头压下。
  而就在这同一刹那里,瘦弥陀突然身形突起,却也掠向卓长卿身后,灵台飞瀑、天绅倒
挂,“刷刷”两刀,电也似的向卓长卿背后脊关节之处刺去。
  卓长卿双掌一翻,倏然转身,脚下有如灵鹭啄鱼,连踩七步。
  脚步是细碎而繁杂的,他瘦长的身形,便在这绝妙的步法间滞洒地避开了这前后三招。
  哪知,胖纯阳生像是早就知道自己这一敛刺不中人家似的,目光只管注定在卓长卿身
后,他一招落空,目光却瞬也不瞬,突然手腕一翻,扑地一剑,向卓长卿左胸刺去。
  方才他那一剑似缓慢又沉重,此刻这一剑却炔捷无比:卓长卿心中一惊之下,只得向右
一避,哪知那枯瘦和尚与这矮胖道人武功竟配合得丝丝人扣,虽分进却如合击,竟倏然一
刀,自右向左,这一刀一剑竟将卓长卿拦在中间,卓长卿若要向左退,那牌剑就在那边,但
他如想右进,却又有如长鞭的利刃挡在前面。
  这两招,一招由左向右,一招自右向左,虽似两招,正是五台剑派中的绝技大闩门式加
以变化而成的。
  卓长卿虽然武功深不可测,但初遇这招,心中亦不禁一惊,突然右掌一挥,五指齐弹,
只听又是“铮、铮”两响,一刀一剑又自震开,只是他这一招发招前并不准备,是以出手并
不重,否则便又得将这一僧一道的身形震退。
  牌剑鞭刀,胖仙瘦佛见自己苦练多年的绝招,此刻竟又被人家轻轻易易的一指弹开,心
中谅骇无比,但却绝不迟疑,胖纯阳哼地一声,短剑一偏,探海屠龙竟斜斜削向卓长卿下
盘,瘦弥陀长刀横扫,却是一招无风扫叶,呼地一刀,疾然削向卓长卿左肩。
  这两人方才两招一左一右,此刻两招却是一上一下,招招俱是狠猛无比,而且变招更是
快如闪电,卓长卿以一敌二,眼看像是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那些红裳少女在夜色
中也看不甚清楚,只看到两道光华,直上直下地劈向卓长卿,两个照面过去,卓长卿竟连一
招也没有还出,心下又是高兴,又是可惜,高兴的是眼见自己人得胜,可惜的却是这少年人
品既佳,年纪还轻,死了真有点冤枉。
  哪知卓长卿成竹在胸,看了这憎道两人的这种狠辣的招式,心中却有些着恼:“我与你
二人无冤无仇,你何以下此杀手?想来你们平日必定是毒辣成性。”
  当下身躯微侧,左手突然闪电伸出,竟搭上了胖纯阳手中的剑柄,轻轻的向左一推,胖
纯阳大惊之下,只觉一般大力涌出,掌中剑刃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手势扑划过去,“当”的
一声,竟与瘦弥陀长刀相交,被卓长卿架开了一招。
  卓长卿这一手以敌攻敌之技,虽然仿佛是太极门中的牵缘手功夫,然其中却渗揉了“武
当”空手入自刃的功夫,莫说对手只有两人,纵有十人八人的刀剑一起攻来,他也能以敌人
之刀攻敌人之剑,再以敌人之剑架敌人之刀。
  他露了这手绝技,那些红裳少女却看得更是莫名其妙,要知道她们虽会武功,但功夫不
深,怎会看得出这种混合了两种功夫的内家绝技,大家对望一眼,竟都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驾车的车夫看得手腕发麻,竟不觉将缰绳一松,拉车的马早已被这阵刀光剑影惊得不住
长嘶,此刻便“嘶”地向山上冲了过去,但此行道上,行上不易,它冲了两步,又只得在道
旁停下,那马车夫惊吓未定,此刻更是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红裳少女与驾车夫均心中惊骇,瘦弥陀与胖纯阳心里自更发毛,这两人功力相若,
刀剑相交,均感手腕一麻,虎口也隐隐作痛,立刻斜跃转足,退后一步,这两人出道江湖以
来,只有在中原大侠卓浩然手中栽过一次大筋斗,此次见这少年,年纪还在昔年的卓浩然之
下,武功却似在他之上,两人对望一眼,心里都在暗问自己:“这少年是谁?怎地有如此武
功?”胖纯阳脾气暴躁,性如烈火,此刻心里暗骇,身上的肥肉发抖得更加厉害,恨不得一
剑将卓长卿剁个透明窟窿。
  当下他大吼一声,挥剑又上,瘦弥陀呆了一呆,也自扬刀而上。
  卓长卿方才初展绝技,只道这两人心里有数,会一起退去,此刻见了他们的模样,完全
是一副拼命姿态,不禁大喝道:“我手下留情,你两人要是再不知进退,可不要怪我手辣
了。”
  他虽然志切亲仇,不想多造杀孽,是以根本不想将这两人伤在掌下,但这瘦佛胖仙两人
心里却另有想法。
  他们想这少年武功虽高,但方才也许只是自己一时大意,是以才会失手,若说自己两人
联手还敌不过这少年的赤手空拳,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莫说他两人不信,此刻使是有
别的武林中人在旁,只怕也万万不会相信此事。
  又是数招已过,那些红裳少女见到这瘦佛胖仙两人一刀一剑配合得的确巧妙,看来仿佛
有如水银泻地一般,一片光幕将卓长卿密不透凤地围在中间,她们实在想不透卓长卿是怎么
将这些招式避开的,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卓长卿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已在虎穴之中,随时都有人赶来助阵,但他心存忠厚,却不想
速战速决地将这两人解决,又见到这两人的刀剑招式不但配合佳妙,而且俱都是武林罕见的
招式,他生性好武,便又起了将这些招式多看上一遍的好奇之心,是以这两人虽然对他招招
俱下辣手,他却只是一味闪避,并不还手。
  但这瘦佛胖仙两人却变得更焦躁起来,这天目山中,此刻高手云集,虽然都同是被那丑
人温如玉邀来的,但其中却有些人素来与他不熟,此刻若是见了他两人久战一个少年不下,
必定会对他两人加以汕笑。
  这两人一念至此,忽地一起低啸一声,招式又自一紧,刷刷刷刷刷,一连数剑,呼呼呼
呼,一连数刀,刀刀剑剑,都往卓长卿前胸后背刺去,卓长卿剑眉轩处,心中已动真怒,目
光五分,只见矮胖道人一剑当胸刺来,左掌突然穿出。
  胖纯阳只见他左掌五指俱都微微屈起,只当他又要施展那一手弹指的绝技,心中一吓,
剑锋便斜斜向右一偏。
  哪知卓长卿右掌又倏然穿出,左掌五指平伸,右掌亦五指只听又是“铮”的一声。
  瘦弥陀力劈而下的刀锋,被卓长卿反弹而上的剑柄一弹,只觉右臂发热,全身一震,长
刀竟脱手飞了出去,飞向那群红裳少女。
  红裳少女齐地一声娇唤,四下避开,只见这柄长刀在夜光之中,仍然烂灿如银,有如一
道银芒般飞来。
  在这刹那之间,瘦佛胖仙两人掌中的兵刃竟都已脱手,他两人竟都退到一边,瞪着眼睛
发愕,心中既是惊骇,又觉羞愤,却又有些莫名其妙,不知卓长卿这一招究竟是如何发出
的。
  “嗤”地一声,长刀插到地上,瘦弥陀目光虽仍向卓长卿怒目而视,心中却大生怯意,
恨不得脚底揩油一走了之。
  胖纯阳生性较烈,狠狠的瞪了卓长卿几眼,突然喝道:“你快来将我一刀杀死,要么便
说出你的姓名,总有一天,我要来复仇。”
  卓长卿淡淡冷笑一声,还未答话。
  哪知——
  山道侧被夜色笼罩着的山林中,突又传出一阵格格怪笑。
  这怪笑之声不但来得极为突然,而且笑声之森冷怪异,当真是难听到了极处,就算是枭
枭夜啼难听的程度也不及这笑声一半,只听着红裳少女们一个个紧握着手掌,浑身悸栗,瘦
佛胖仙两人对望了一眼,也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
  卓长卿虽仍昂然卓立,心胸之间也像是突然泛起一难言的感觉。
  只见这山林阴影之中,随着这“格格”的怪笑之声,突然缓缓走出三个又矮又胖的人
来,卓长卿定睛望去,只见这三人不但高矮如一,肥瘦相同,身上的装束打扮,竟也完全一
模一这三人身上穿着的,竞都是一袭五色班烂的彩衣,虽在深夜之中,这三人身上的彩衣看
来却仍然闪闪生光,一阵风吹来,彩衣随风飘动,非丝非缎,也看不出是何物所做。
  他们腰畔,俱都悬着一柄长剑,剑鞘之上,满缀珠宝,衬着这闪问生光的彩衣,更觉绚
丽夺目,灿烂光辉,不可方物。
  方才卓长卿见了胖纯阳,只当他已可算是全世界最矮最胖的人了,哪知此刻一见这三
人,竟似还要比胖纯阳胖上三分,矮上三分,一眼望去,竞像是三个发光滚来的圆球。
  这三人一起举步,一起缓缓走到近前,最右的一人突然张口说道:“我是黎多大!”
  中间的一人随即接口道:“我是黎多二!”
  左侧的一人竟也立刻接道:“我是黎多三!‘这三人不但嗓音怪异,而且说话的语声更
是怪异,卓长卿一愕,想了一会儿,才知道这三人原来是在自报姓名。他想起方才那一僧一
道不但不说自己的姓名,要叫人去猜,而直到此刻,还是没有说出他们的姓名来,但这三人
却任话不说,先就道名,再加上名字的古怪,卓长卿心里好笑,但想到这天目山中竟有这么
多怪人,而且一个怪胜一个,一个强胜一个,却都是与自己为敌的,不禁又笑不出来。哪知
这三个姓黎的怪人说完了恬,突然又一起伸出了大拇指,向卓长卿一扬,齐声道:“好啊,
好啊!”
  卓长卿反一愕,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来却像是在赞扬自己。
  只听那黎多大伸着大指,说道:“你格人哪,武功真好啊,居然把扶桑三岛上顶顶好的
大剑客的本事学会了,自从我上次见过柳生刀马守用过这一招之后,我就没有见到有人能将
这一招用得这么好的。”
  他说起话来,生像是卷着舌头,卓长卿听得满头大汗,才算听懂一些,心头却已大骇。
  原来他方才施出的双掌合拍的那一招,正是司空老人昔年东游粤境时,从一个浪游至中
国的扶桑浪人学得,再加以变化改良的,据那扶桑浪人说,这一招的来历,是日本天下武术
总教练,也就是日本武术的第一门派柳生英雄派的绝技,这日本浪人本是柳生门中的高手,
因为犯了门规,畏罪潜逃,才逃到中国来,在县境中也曾出过一阵风头,后来见着司空老
人,才知道中原武功的深奥,实是深如沧海,自己的这点武功,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而已,
再也不敢在中国称雄了。
  司空老人在传卓长卿这一招的时候,也曾对这一招的来历说出,而且笑着说:“中原境
内,豪杰虽多,但识得这一招的,只怕没有几个。”“、卓长卿方才施出这一招,果然使得
别人莫名其妙。哪知这三个彩衣怪人一见面就喝破了这一招的来历,卓长卿自是大感意外,
却听得黎多大格格一阵怪笑,竟向那瘦佛胖仙道:“我先前以为你两个武功好,哪知——嘻
嘻,却一点儿用也没有,你两个还发什么威,炔回家算了。”
  瘦佛胖仙两人面上阵青阵白,胖纯阳身上的肥肉也动不起来了,像只死猪似的呆立了良
久,卓长卿望了他一眼,见他嘴皮动了两动,似乎还想说话的样子、便朗声说道:“在下卓
长卿,两位如果有意复仇,只管来寻我使是。”
  胖纯阳面色一变,脱口道:“你姓卓,卓浩然是你什么人?”
  卓长卿肃然道,“正是家父。”
  瘦佛胖仙对望了一眼,齐暗地叹一声,想到自己两人虽然称雄一世,却败在人家父子两
人的手上,心里又是难过,又是灰心,狠狠瞪了那着彩农怪人一眼,掉头就走,连落在地上
的刀剑都不要了。
  黎拿大、黎多二、黎多三,一起怪笑了起来。黎多三怪笑道:“这种衰败还出来现身,
真是丢人!”
  卓长卿原来以为这三人与那胖瘦僧道两人本是一路,此刻见他们对自己如此赞扬,对那
僧道两人却如此谩骂,心下不禁大奇。
  他却不知道这三人本是海南剑派中的高手,曾经远游扶桑,是以一眼便看出卓长卿那一
招的来历。
  这三人来到中原后,亦被丑人温如玉请来助阵,但他们三人久居海外,对中原武林中人
多不熟悉,也看不起,这其中他们尤其看不起那胖仙瘦佛两人,在这数日之中已冷言热语相
互骂了多次,这三人武功虽不错,但却不识中原言语,说起恬来已是吱吱格格的让人听不清
楚,与人相骂,自然更不是人家的敌手,是以便受了那瘦佛胖仙不少气。
  因之他三人便对瘦佛胖仙大有恶感,方才卓长卿与瘦佛胖仙动手之际,他三人只在林中
看得清清楚楚,却不出来帮助,只等到瘦佛胖仙不敌,他三人才慢条斯理地走来,一面故意
对卓长卿恭维,一面又向瘦佛胖仙二人笑骂。
  卓长卿只见这三人望着瘦佛胖仙一肥一瘦、一高一矮两条身影几个起落消失在夜色中,
笑得更是得意,心中不禁暗忖:“这三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起话来却又不像人说的,起的
名字,更不像是人的名字,但看来武功却像是甚为渊博,但三人此刻突然现身,究竟与我是
友是敌呢?”
  目光抬处,却见这三人笑声突然一起顿住,面容立刻变得森冷异常,六道冰冷的目光,
一起望向卓长卿,哪里还有半分赞扬之意。
  于是卓长卿便又一次戒备起来,对这三人他并无丝毫畏意,使他心里有些着慌的是这天
目山中不知还有多少怪人,要是像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现身,车轮大战,倒的确是件讨厌的
事。卓长卿见这三人面色突变,心中亦有些怀恨,只见当中那黎多二突地摇摇晃晃地向自己
走了过来,且又桀桀怪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跑到这里干乜野—--”说到一半,他忽然想
想“乜野”两字乃是自己家乡的话,别人怎会听得懂,又想了想,方自接着又道:“跑到这
里干什么,我看你最好也像刚刚那两个人一样,快些回家去吧!”
  卓长卿剑眉一轩,朗声道:“在下若是要上此山,世上便无一人能叫在下下山的。”
  那黎多二格格的又是一阵怪笑,伸出手掌,这次却将食、中、无名三指一起压在拇指之
下,伸了只小指出来,在卓长卿面前摇了两摇,指了两指,方自怪笑着道:“你不要以为你
真的好,在我们面前,你不过是这个:“卓长卿呆了一呆,道:“哪个?”
  转念一想,方自回过意来:“这个想必就是小指了!”
  他幼遭孤零,成长时全在昔练武功,根本没有和顽童嬉戏过,这种说话的方式,他更是
从来不曾听过,心下不禁受恼,暗道:“无聊!”
  哪知道黎多二怪笑未绝,突然反手一抽,抽出腰畔长剑,左脚一溜,右脚斜进,踏奇
门,走偏锋,刷地一剑刺向卓长卿,剑光缭绕,剑尖颤动,却停留在卓长卿面前三寸之处,
他笑声方自一顿,又道:“你下不下山去?”
  卓长卿心里有气,亦自伸出手掌,将食、中、无名三指,一起压在拇指之下,冷笑道:
“我不下山去!”
  右手小拇指,突地对准剑尖一弹,喝道:“你才是这个!”
  黎多二方才抽剑出剑,再加上剑尖的这一阵颤动,俱都快如闪电,的确是要百数十年精
纯的功夫,他只道这少年会对自己的武功惊骇,哪知人家却依然昂然卓立,无动于衷,他心
里已有些奇怪,等到卓长卿像他一样伸出手掌来,他心里便更大奇,方待喝问,哪知只听
“嗡”的一声清咳,自己手中长剑竟似突然被大力一震,再也把持不定,蹬蹬连退两步,剑
身摇摇欲坠,他拼命握紧手掌,才真没有脱手飞去,但觉得右臂发麻,虎口发热,卓长卿若
是再来一下,长剑便要飞出去了。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却还是不明白对方使的是何手段。
  卓长卿冷笑一声,道:“这一招是什么来历,你可知道?”
  黎多大、黎多二、黎多三久居海外,虽然方才喝破了卓长咖那一招的来历,但卓长卿此
刻使出这种中原的精微武功,他三人如何知道,一时之间三人面面相觑,竟都呆住了。
  卓长卿见他三人呆瞪,又自冷笑一声,缓步走过黎多二身侧,向山上走去,目光抬处,
却见那些红裳少女在这一刻功夫都走得不知去向,连车上的车夫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辆空
车,停在道旁。
  此刻他自知自己向山上每走一步,便距离虎穴更近一步,但事已至此,他再若下山,岂
非要让别人耻笑。
  要知道他生性本是宁折毋回之人,勇往直前不肯回步,当下缓缓向山上走去,心中一面
在寻思该如何应付山上的敌人,一面却在暗中留意,身后的这三人会有何举动。
  来自海南的黎氏三剑,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呆呆地愣了半晌,三人见了卓长卿这样深
不可测的武功后,都在暗问自己:“该怎么办?”
  他们侧眼见卓长卿向山上走去,自己若是不加拦阻,则海南三剑的颜面何存,但自己若
是加以拦阻,却未必是这少年的敌手,若是败在这少年的手下,那岂非更加是求荣反辱?
  三人四下看了一眼,只见夜色沉沉,空山寂寂,除了自己三人和这少年之外,便再无人
踪,三人又对望一眼,心里各自想道:“这里没人看见,我走了也没有人知道。”
  要知道这三人与丑人温如玉本非深交,他们自然不会为她卖命。
  三人自幼生长一处,心意本就相通,各自打了个眼色,便齐地向山下惊去,卓长卿走得
极慢,只道这三人会从背后向自己袭击,哪知走了十数步,等了许久,背后仍是寂无声响,
他心里奇怪,顿足转身望去,只见一条小路,婉蜒返向山下,夹道两行林木,右面林木斜
下,想是山边,左面林木斜上,想是山崖,这两行林木,此刻俱是寂无人声,那三个彩衣怪
人早已不知潜到哪里去了。
  想到方才这三人那种趾高气扬的样子,他心里有些好笑,但转身望向山上,亦有一条山
路,婉蜒着通了上去,亦有两行林木,夹道而立,这山上深沉的夜色,虽和山下完全一样,
但在这深沉的夜色中究竟隐藏着什么,却令他难以推测,他脚步一顿,仿佛打了个寒噤,暗
自忖道:“此山如此之深,那丑人温如王究竟在山中何处,我也不知道,那些红裳少女们又
都走了,我也不如下山去吧。”
  但心念转处,他不禁又暗笑自己:“卓长卿呀卓长卿,你若是不敢上山,只管也如那些
人一般溜走好了,又何昔替自己找个借口,你此番上山,若然找不着人家,难道人家便不会
来找你吗?”
  一念至此,他一挺胸膛,向山上走去。
标题 <<旧雨楼·古龙《月异星邪》——第十三章 天禅寺中>>
古龙《月异星邪》
第十三章 天禅寺中
  卓长卿戊未时分离开临安城,一路行来,又遇着这些变故,亦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只觉此刻夜色越来越深,天上星河耿耿,地上林木苍苍,一时之间,他仿佛又觉得
  天地虽大,却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不禁百感丛生,竟高声朗叹道:
  “飓作海浑,天水溟荒,
  云屯九河,雪立三江,
  梦幻去来,谁少谁多?
  弹指太息,浮生几何!
  要知道他此刻本想引出别人来,是以才将这有宋一代词豪之誉苏拭的四言古诗随意择了
两段,高声念出,但念了几句,四下仍是空山寂寂,静无人声,他想到“弹指太息,浮生几
何!”不觉将这两句又低诵两遍,意兴突然变得阑珊起来。
  此刻他漫无目的之地,亦不知那丑人温如王设下的大会会址,究竟是在何处,是以便未
施出轻功,只是信步而行,突然瞥见前面夜色谷中,有幢幢屋影,他精神一振,急步走了过
去,只见前面山道旁的一片土岗之上,竟建着一座寺观,他一掠而上,却见这座寺观已颇为
残破,大门前的匾额之上,依稀可以辨出是“天禅寺”三个金漆剥落的大字。
  他失望地叹息一声,知道这破庙与这丑人温如玉定无干系,但百无聊赖之中,他踌躇半
晌,竟走进大殿,目光望处,却见这沉落的夜色之中的佛殿,神台佛像,竞还俱全,当中供
着一尊丈余佛像,垂首低眉,似乎在为世人默祷,又似乎在怜惜着世人的生老病死,无限愁
苦。
  方从十丈红尘、江湖仇杀中走来的卓长卿,斗然来到这样所在,见了这尊佛像,一时之
间,心中亦不知什么滋味,目光四转,只见这佛殿四壁似乎还画着壁画,虽然亦是金漆剥
落,但亦可依稀辨出是佛祖当年在菩提树下得道正果的故事。
  他方才不顾一切危险之下,决心要到这天目山来的时候,只道来到这天目山上,处处俱
是害人的陷阱,哪知走了一段,他虽然大叫大嚷,却无人来睬他,他自己竟来到这种地方。
  前行两步,他移动的人影,划破了满殿的星月之光,一阵夜风吹来,他望着这佛像,这
图画,一时发恨嗔喜,百感俱生,交相纷替,但倏而升起,倏然落下,有时心中却又空空洞
洞,似乎什么也想不起了,他长叹一声,寻了个神像前的残破蒲团,拍了拍,哪知上面却无
尘上,他心一奇,矮身坐了下去,方自暗中寻思。
  却听万籁俱寂之中的大殿,突然传来“笃”的一声木鱼之声。
  卓长卿心中一震,凝神听去,只听这“笃笃”的木鱼声似乎来自殿后。
  刹那之间,他心弦为之大惊,刷的站了起来,佛殿中有木鱼声传出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一点用不着惊慌,卓长卿眼中看来,在这天目山里一切便都似乎有些异样,何况这佛庙是如
此颓败,时光是如此深夜,在这深夜的破寺中会有木鱼之声,也确非寻常之事。
  听了半晌,那木鱼声仍然“笃笃”敲个不停,他暗中吸了口长气,衣袖微拂,刷的掠入
后院,只见后院中的一个偏殿的窗纸上,果然有昏黄的灯光映出,而这笃笃的木鱼声便是从
这偏殿传来,卓长卿身形不停,笔直的掠了过去,只见窗框紧闭,只有最上面一格窗纸似乎
有个豆大的破洞。
  深夜荒寺之中有人念经,已是奇事,而在这种荒寺中竟有如此完整的窗户,似乎更是件
奇事,卓长卿心中疑云大起,毫不考虑地纵身跃上,一手搭上屋檐,凑首从那破洞中往里一
看,却见这偏殿中四下空空荡荡的,只有当中一张神桌,上面供着一面灵牌,灵牌旁一盏孤
灯,灯光昏暗,灵牌上的字迹又小,上面写的什么,一时无法看清,但神台前跪着一人,虽
其背向卓长卿,他却可分辨出是个女子。
  这女子一身玄色素服,长发披肩,如云如雾,卓长卿心中一惊,这佛寺之中怎么会有个
长发的女子?
  只见这女子双肩耸动,不住地敲响木鱼,口中似乎也在念着佛经,深沉的夜色,昏黄的
灯光,空洞的佛像,衬着这孤孤单单跪在这里的女子,凄凄凉凉的木鱼声,让人听了,心底
不由自主的泛起来一阵寒意。
  卓长卿手掌一松,飘身落在地上,心中暗忖:“这女子不知是谁,怎地深更半夜地跑到
这荒寺来念经——”心念一转:“噢,是了,这女子想是个带发修行的尼姑,因看这荒寺无
人,便在此处住下——不知她知不知道,这天目山中转瞬便要变成江湖凶杀之地,再也容不
得她在此清修、”他心念数转,突地想到这女子既然在天目山上居住,不知是否知道那丑人
温如玉在此的行动,他心中一面想着,一面便停步向这偏殿的门户走去,方且走到门口,只
听里面木鱼之声未停,却已传出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进来!”
  此刻他虽未施展轻功,但脚上却仍走得甚轻,这偏殿中诵经的女子,竟然听出他的脚步
声,卓长卿心中不禁又为之一震,沉声道,“在下有一事相问,深夜打扰,还望女居士恕
罪。”
  只听里面似乎冷冷哼了一声,木鱼之声突然顿住,卓长卿硬着头皮推开了门,却见里面
素服披发的女子仍然背门而跪,动也未动,但神台上的灵位,却已无影无踪了。
  卓长卿心中狐疑,轻轻干咳一声,那女子一掠秀发,缓缓回过头来,卓长卿一见这女子
之面,心中不由更大吃一惊,呆呆地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女子一眼望见卓长卿,神色亦突然一变,但瞬即轻轻叹了口气:“原来是你!”
  她言语之间毫无故意,卓长卿不禁又为之大奇,原来这位女子竞是那丑人温如玉最钟爱
的弟子温瑾。
  在这刹那之间,他眼前似乎又泛起了数日之前,初见到这少女的景象。
  那时她媚笑如花,言语如水,却又能在言笑之间,置人死命,而此刻她却是一身素服,
眉峰敛愁,哪里还是数日前的样子,在这短短数日之间竟使这明媚刁蛮的少女一变而为如此
悲怨,的确是卓长卿料想不透之事。
  他呆呆地愣了半晌,方自干咳一声,缓缓道:“原来是温姑娘。”
  连退三步,退到门边,脚步突又停下,暗忖道:“卓长卿呀卓长卿,你到这天目山上,
不就是为着要见此人吗?怎的一见到她,你就要走,”跨前一步,沉声又道:“夜深如此,
温姑娘一人在此,却是为着什么呢?”
  温瑾回过头,望了望面前的木鱼,突地苦叹一声,缓缓直:“你与我数日前虽是敌人,
但现在我已不想与你为敌,不过——我在这里于什么,也不关你事,你还是快些走吧!”
  她说到后来,言语中又露出了昔日的锋芒,卓长卿听了又果了一呆,他实在不知该如何
与这少女应对;呆立半晌,心念突然一,动,脱口道:“姑娘在此诵经,不知是为谁呢?”
  只见温瑾猛一口头,一双明媚的秋波中突然射出逼人的光芒,卓长卿想到那高冠羽士说
的故事,又想到方才在神台上此刻突地失踪的灵牌了,心中已有所悟,便又长叹一声道:
“在下曾经听得昔日江湖间,有两位大侠,那时江湖中人称这两位大侠叫梁孟双侠,不知姑
娘可曾知道这两位大侠的大名吗?”
  他一面缓缓说着,一面却在留意温瑾的面色,只见她听了这梁孟双侠四字,全身突然一
震,目光中的锋锐,已变为一眼哀怨之色。
  卓长卿语声一了,她立刻脱口接道:“你可就是卓长卿?”
  这次却轮到卓长卿一震:“她怎地知道我的名字?”
  方要答话。哪知——门外突然响起一暴喝,一条长大的人影,夹着一般强烈的风声,和
一阵哗然的金铁交呜之声,旋风般的扑了进来。
  神桌上灯光一花,卓长卿心中一惊,只觉此人来势猛急,方自转制望去,只觉身前风声
激荡,已有一条长杖,劈面向自己打了下来。
  卓长卿大喝一声:“是谁?”
  身躯猛旋缩开三尺,但听“砰”的一声大震,地上火光四溅,原来方才这一杖击他不
着,竟击在地上,将上的硕沃舌得粉碎,激出火花,这一杖的力道之猛,可想而知。
  卓长卿莫名其妙避过来人击的这一杖,还未看清这人究竟是谁,哪知这人劲力惊人,一
杖虽然击在地上,但手腕一挑,次招随上,哗啦啦一阵金铁交鸣,又是一杖,向卓长卿拦腰
扫去。
  若在平日,这人的杖势虽然惊人猛烈,但以阜长卿饱功力,不难施出四两拨千斤的内家
功夫,轻轻一带,便可使此人铁杖脱手,但他从这铁杖上发出的这阵金铁交鸣之声中,却听
出此人是谁来,便不施展杀手,纵身一跃,跃起丈余,只觉一阵风声从脚底扫过。
  他实不愿与此人交手,伸手一招,掌心竟吸着屋顶,他身形一弓,整个人竟都贴到屋顶
上,目光下扫,朗声喝道:“大师请暂住手!”
  那突然闪入的长大人影,连发两招,俱都是少林外家的绝顶功夫,只道对方在这问并不
甚大的房间里一定难以逃过自己声威如此惊人的两招,哪知他两招一发,对方却连人影都不
见了。
  只听到卓长卿在屋顶上发声,他方自抬目望去,见虱卓长卿这种绝顶功夫,心中亦不禁
一惊:“哪里来的毛头小子,竟有如此功夫。”但他生性刚猛旷强,虽然心惊,却仍大喝
道:“臭小子,有种的就下来,不然洒家跳上去一杖把你打死。”
  温瑾自从听了梁孟双侠的名字后,神情一直如痴如醉,此刻方自抬首,说道:“你下
来,我有话要问你。”
  又回首对那人道:“大师,你也不要动手了。”
  这人呆了一呆,道:“方才我一直坐在外面的蒲团上,坐了一夜,刚刚出去方便一下,
哪知就被这小强盗闯了进来——”卓长卿心中一动:“原来他方才坐在外面的蒲团上,难怪
那上面没有尘土。”
  原来此人便是江湖上最最喜欢多管闲事的少林门人多事头陀无根,他听了温瑾的话,和
她一起来到天目山,但当他见了天目山上的一些邪门外道,却又相处不惯了,本来早就要下
山走了,但温瑾却费了千言万语,将他挖住,他心里虽不愿,但一来心性喜欢多事,二来对
温瑾也有些喜爱,便勉强留了下来。
  此刻温瑾在内殿诵经,他却在外面望凤,不准别人进来,哪知就在他出去方便之际,卓
长卿却恰巧闯了进来,他方便过后,听到里面有人语之声,跑来一看,竞是那个被温瑾指做
强盗的少年,便不分青红皂白的打了进去。
  哪知温瑾此时却又叫他住手,他生性莽撞,哪里知道其中曲折,怪愕地望着温瑾,希望
她能给自己一个解释。
  哪知温瑾却又幽然长叹一声,道:“这人不是强盗,我——我和他还有话说,大师还是
出去吧,不要再让别人进来了。”
  多事头陀心中更奇怪,想了半天,狠狠一跺脚,道:“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奇怪。”
  一摇方便铲,大步走了出去。
  卓长卿见了这高大威猛的和尚对这少女的话竟是言听计从,不禁暗中一笑,轻身落了下
来,却听温瑾又再问道:“你想来就是卓长卿了?”
  卓长卿颔首称是,只见温瑾长叹声中突然缓缓从身上拿出一物来,卓长卿转目望去,只
见竟是方才放在桌上的自木灵温瑾将这面灵位又放到桌上,灯光下,卓长卿只见上面写着竟
是:“先父梁公,先母孟大夫人之位!”
  他心中不禁一凛,忖道:“她怎地竟已知道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可是——她知不知道她
的恩师就是杀死她父母的不共戴天的仇人呢?”
  只见她目光中满含悲伤,睫毛上满沾泪光,眼帘一夹,两粒晶莹的泪珠,便缓缓地自面
颊流下,她也不伸手擦拭一下,只是幽幽叹道:“我真是命苦,一直到昨天才知道我的亲生
父母是谁,可是——我……我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爹爹妈妈是怎么死的——”=她抽泣着
语声一顿,卓长卿只见她哭得有如梨花带雨,心中亦大感凄凉,却见她语声一顿,突然长身
站了起来,向卓长卿缓缓走了过来,卓长卿见她两眼直视,行动僵硬,像是入了魔似的样
子,心里又是怜惜,又是难过,沉声道:“姑娘,你还是……还是……”
  他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但说了两声“还是”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见温瑾缓缓走到他
面前,突然双腿一曲,践地跪了下去。
  卓长卿大吃一惊,连连道:“姑娘,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侧身一让,让开三步,想伸手扶起她来,又不敢伸手,终于也噗地跪了下去。
  深夜之中,佛殿之内,灵台之前,这对少男少女竟面面相对地跪在一起,多事头陀方才
虽然走了出去,但越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此刻又跑了进来,见到这种情况,不禁大感吃惊,
呆呆地愣了半晌,心中暗道:“年轻人真奇怪。”
  但却终又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卓长卿跪在温瑾对面,心里虽有许多话说,却不知该先说哪句才好。
  只见温瑾一双秋波之中,泪珠籁籁而落,良久方才强忍哭声,抽泣着道:“我知道……
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
  卓长卿一愕,他真的不知道这六字是什么意思,不禁脱口道:“知道什么?”
  温瑾伸出手来,用手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她听了卓长卿的问话,再想到自己方才说的
那六个字,心里也觉得有些好笑,自己怎会说这样无头无脑的话来,但她此刻正是满心悲
昔、哀痛欲绝,哪里笑得出来。
  她又自抽泣半晌,方自说道:“我知道只有你知道我爹爹妈妈是怎么死的,也只有你知
道我爹爹妈妈的仇人是谁,是不是?”
  卓长卿大奇:“她是如何知道我知道?”
  一时之间,心中猜疑大生,竟忘了回答她的话。
  “难道她也遇着了那位高冠羽士?但他既然说出了她父母是谁,却又怎的不将她的仇人
是谁告诉她呢?”
  温瑾泪眼模糊,凝视着他,见到他的神情,又自抽泣着追:“我知道我以前不好,对不
起你,但是我……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你要是告诉了我,我……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卓长卿长叹一声,这刁蛮骄做的少女,此刻竟对他说出这样哀恳的话来,他非但不觉得
意,反而有些难受,长叹着道:“姑娘双亲的惨死之事,在下的确是知道,但此事说来话
长,唉——不知道此事是谁告诉姑娘的?是否一个叫高冠羽士的长者?他除了告诉姑娘这些
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温瑾双目一张,说道:“高冠羽士是谁?我连听都没有听过这人的名字?”
  卓长卿一怔,却听她语声微顿,又道:“这些事,唉——我说给你听没有关系,你可千
万不要告诉别人,昨天晚上,我已经睡了,窗外突然有敲窗子的声音,我大吃一惊,要知道
我睡的地方是在后面,前面的一排客房里不知住了多少武林高手,这人竟能跑到我窗外来敲
窗子,我心里又吃惊又奇怪,不知道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听她说到这里,卓长卿也在暗问自己:“这人不是高冠羽士,却又是谁呢?他怎么会知
道这个秘密?”
  只听温瑾接着道:“那时我心想这人一定不是外来的人,因为江湖中能在这么多武林高
手住的地方跑到后园来的人,简直太少了,我以为这又是那些讨厌的家伙,跑来……跑来讨
厌了。”
  卓长卿心中一动,想到车中那些少女说的话,又想到那个叫做什么花郎毕五的人,心里
有些好笑,但他此刻心中亦是沉重万分,这点好笑之意,在心中一闪,便被那沉重的愁绪压
了下去。
  说到这里,温瑾语声亦自一顿,像是有些羞涩之意,但瞬即接道:“我心里又恨又气,
悄悄披了件外衣,跳下了床,却从另一个窗口掠了出去,准备给这厮一个教训,哪知我掠到
窗外,四顾一眼,窗外竟无人影,我方自有些奇怪,哪知背后却有人轻轻一笑,沉声说道:
‘我在这里。“”她透了口气,又道:“那时我真是吓了一跳,心想这人的轻动竟然这么
高,赶紧回过头去一看,才知道这人竟就是那武林中轻功最高的人,所以才能在这么多高手
住的地方,出入自若,唉——莫说是我,只怕师父也不见得能摸得着他的影子。”
  卓长卿双眉一皱,低语道:“武林中轻功最高的人……是谁?”
  他心想武功中轻功最高的是我师父,莫非是师父,但那温瑾接着说的却是:“这人你大
概也是认得的,他就是那‘万妙真君’尹凡,他——”卓长卿浑身一震,脱口呼道:“万妙
真君尹凡!他是不是一个身材高高,五柳长须,穿着道袍,戴着道冠的人?”
  温瑾点了点头,奇怪地问道:“你不认得他吗?他怎的知道你的?”
  直到此刻,卓长卿心中方自恍然大悟,那高冠羽士实在就是万妙真君,也就是杀害他父
母的仇人之一。
  一时之间,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想来想去,却弄不清万妙真君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弄这
手玄虚。要知道他虽然聪明绝顶,但到底年纪太轻,对世间一些鬼蜮人情,自然还不清楚。
  那温瑾却不知道此中的曲折,见到卓长卿不再说话,便接着说道:“这万妙真君尹凡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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