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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异星邪

古龙(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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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 异 星 邪
作者:古龙
第 一 章 人奇兽异
第 二 章 芜湖大豪
第 三 章 绝色丽人
第 四 章 风云际会
第 五 章 快刀如林
第 六 章 无双罗袖
第 七 章 多事头陀
第 八 章 香车宝盖
第 九 章 善恶难分
第 十 章 恩怨缠结
第十一章 玉女金帖
第十二章 渐入虎穴
第十三章 天禅寺中
第十四章 柔肠寸断
第十五章 乱石浮沙
第十六章 恩重仇深
第十七章 声震四野
标题 <<旧雨楼·古龙《月异星邪》——第一章 人奇兽异>>
古龙《月异星邪》
第一章 人奇兽异
  月华清美,碧空澄雾。
  皖南黄山,始信峰下的山崖巨石,被月色所洗,远远望去,直如青玉。草色如花,花色
如环,正是造物者灵秀的胜境。
  秋意虽已侵人,但晚风中仍无凛冽的寒气,山坡下陡然踱上一条人影,羽衣星冠、丰神
冲夷,目光四周一转,忽地回首笑道:“孩子们,江南水秀山青,现在你们可知道了吧,若
不是为师带你们离开捆柱一样的家,恐怕你们一辈子也无法领略这些仙境。”
  话声虽清朗,但细细听来,其中却有一种令人惊啸的寒意。
  他话声一落,后面立刻有几声低低的回应之声,接着又走上三个稚龄的童子,梳着冲天
辫子,一眼望去,俱是满脸伶俐之色。六双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一眨地,宛如星光。
  其中一个穿着黄衣的童子,目光朝那掩映在月色云海里的山峰一望,两只明亮的大眼睛
转了两转,也自开口笑道:“师父,你老人家是不是就住在上面的山顶,为什么不带徒儿快
些上去?这里的风景虽然好看,可是等我们学好本领,再看也不迟。”
  那道人哈哈一笑,笑声方住,忽地面容骤变,微撩道袍,左手一揽那黄衣童子,右手微
抄,将另两个童子也抄在怀里,脚尖顿处,唆的一声,颀长的身躯,倏然向山路左侧的一处
山崖掠去,宽大的道袍凌空而舞,却不带丝毫风声。
  夜色本深,万籁俱寂。
  这深山里此刻似乎没有任何声音,但闻山风籁籁,秋虫低语。
  但若你耳力倍于常人,你就可以听出已有笑语之声随风而来,而且来得极快,眨眼间,
已有三条人影掠上山坡。
  当先一人,也是一个垂髫童子,却穿着一袭长衫,像是一个凛串中的童生,但身手却甚
快,竟似武功已颇有根基。
  后面两人,一男一女,虽是飞身急行,但步履之间,望上去却是那样安闲从容,男的身
材不高,年纪已过中旬,但神采飞扬,眉目之间,正气逼人,却是令人不禁为之心折的男子
汉。
  女的大约三十岁人,体态婀娜,眉目如画,左手轻轻挽住那男子的右臂,纤腰微扭,便
已倏然掠过三四丈远近。
  这三人一掠上山坡,危崖上一块巨大的山石后面,那羽衣星冠的道人面上,立刻泛起一
丝冷消的笑容,竟似隐含杀机。
  那中年汉子一掠上山坡,也自放眼一眼,左手轻轻扣住那美妇的纤手,微微一笑,将那
双春葱般的柔莫往自己臂弯处一按,曼声笑道:“黄山阴岭秀,月华浮云端,林表明霁色,
城中还未寒。”
  音节锵然,人耳若鸣,那美妇听了,却“扑哧”一笑,道:“你这人总是这样子,上次
和昆仑掌教对掌时,把人家的镇山掌法少阳八十一式稍微变化了一下,就用来对付人家,气
得那三灵老道发下闭关十年的重誓,说不定从此呜呼哀哉,现在她梨窝又浅浅一现,接着又
道:“却把人家唐朝大诗人吟咏终甫余雪的诗句,改了改拿来吟咏这黄山秋色,夜咏阴灵若
有知,怕不打你两个嘴巴才怪。”
  两人方自笑语,先行的那垂署童子忽地转过身来,一张清秀挺逸的小脸上,竟似略显惊
慌之色。那美妇见了,微颦黛眉,问道:“长卿,什么事?”
  那叫长卿的童子,伸手朝危崖后面一指,像是有些惊惶他说道:“妈,你听那面怎么忽
然传来这些声音,是不是有些奇怪呀?”
  这一对宛如临风玉树的壁人眉头各自微皱,果然听到危崖后面远远竟传来各种野兽的啸
声,甚是凄凉,却又极为繁杂,其中还像是杂有虎豹豺狼之类猛兽的吼声:奔涌而来。
  那中年汉子笑容便倏然收敛,凝神听了半晌,不禁淹道:“黄山虽绵延甚广,但这类猛
兽,却并不大多,就是有出来觅食的,也是在日落前后,而且还是在丛莽偏僻之处出役,现
在已是夜深,万籁早应全寂,怎会突然如此吼叫。”
  此时这三人都已走到那危崖之下,就都停下脚步,危崖上的那个道人,以目示意,叫那
三个童子都屏住声息,自己却不免也为这种凄凉离乱的兽吼之声大感惊异,面色也自异常凝
重。
  虽有秋凤,但并不甚大,哪知瞬息之间,崖下忽地山凤大作,呼呼作响,风势极为猛
严,但是山坡附近,这些人的来路一带,却仍然是风轻而柔,连树枝草木都没有什么吹动的
迹象。
  这一对夫妇,乃武林中的一代大侠,声名漫布宇内,这中年汉子卓浩然,自夜闯少林十
八罗汉堂,笑挫昆仑掌教三灵道人,以腰中一柄灵蛇软剑,怒扫黑道中声名赫赫的阴山三十
二舵之后,在武林中久已被尊为第一高手。
  他年纪虽不甚大,但侠踪所及,关内关外,自山黑水,斜阳古道,小桥农舍,岱宗西
秀,都早已畅游一遍,自是久惯山行,此时虎目四转,望见隔坡那面尘上飞扬,滚滚高起,
上空天色,却仍然月华澄碧,群星闪烁,知道情形有异。
  于是他目光一凛,沉声道:“此刻情形大不寻常,山中必已生出巨变,我们万万前行不
得,还是先找个地方,观望一下,再决定行止好了。”
  山崖上的那道人心中不禁陡然一惊,暗忖道:“莫要这姓卓的也掠向这里来——”哪知
他念头尚未转完,却见这中原大侠卓浩然,一手携着他的爱子,身形一动,倏然拔起四丈,
右手一抢,竟在空中将他的爱子用力送上了自己对面一处,比自己身处的这山崖还要高些的
坡头上去。
  这中原大侠卓浩然,以内力雄厚称誉武林,哪知轻功却也高绝,右手一抡之后,身形借
着这一抡之势,竟又上升三丈。
  然后他一声长吟,脚尖找着坡侧生出的一株树枝轻轻一点,便跃至坡顶。这一手妙绝人
寰的凌空上天梯,不但使得对面山崖上巨石后的那三个孩子为之失色,险些脱口唤出“好”
来,就是那个羽衣星冠的道人,自负轻、软之功天下无双,但此刻见了,面上也不禁动容,
越发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声来。
  这卓浩然一跃上坡头,立刻从腰间的一个革囊里取出一条软素来,迎凤一抖,十余丈长
的一条软索竟伸得笔直,然后便朝坡下落去,那美妇娇躯微折,拔起三丈,刚好抓住这软素
的头端。
  卓浩然健腕一挫,双手交替着往上抽了两三次,那美妇便也如惊鸿般掠上山坡,两人之
间,配合得严密、曼妙,已臻绝顶。
  这种惊世骇俗的武功,看得对面山崖上的道入不禁为之暗叹,忖道:“看来不但这个姓
卓的武功高强,就连这飞凤凰杜一娘也名不虚传,一别多年,想不到这对夫妇的功夫又增进
如许,我这么多年的昔心孤诣,难道又是全部白费了吗?”
  双眉又越发紧皱,但看了他身侧的两个孩子一眼,却似隐隐泛出喜色。
  但这时兽啸之声,愈吼愈厉,他不禁也暂停思索,侧首向崖下望去,只见前面是一片颇
为宽阔的盆地,婉蜒梭着一条去始信峰的山径,再过去就是一片山岭,斜斜地伸向远方,不
但绵亘不断,而且其中危峰峭壁,山势高陡,雄险异常。
  那边的卓浩然夫妇,除了这些,却还看到这片山崖(就是那羽衣星冠的道人存身之处)
和那山岭成平行之势,循石伸出,对坡之处,就是尘雾的起处,一阵阵的旋风,卷起十多丈
高的尘雾,由崖这边,朝对面怒涛似地驶过。
  最怪的是,这风尘竟一阵接着一阵,奔涌不已,卓浩然的爱子长卿,今年方只十岁左
右,此刻见状不禁有些吃惊,问道:“爹爹,这山风怎地这么奇怪?”
  卓浩然浓眉一皱,却转身向他的爱妻道:“一娘,你看清了没有,想不到师父昔年对我
说过的话,今天真给我见着,现在虽然我还拿不准,但总也八九不离十了。”
  飞凤凰杜一娘还没十分注意,此刻定晴望去,果然看到那风尘之中,竟然有野兽在内,
先前所过的,没有看到,此刻却是鹿免山羊之类,百十为群,箭也似的朝前面窜去。
  杜一娘也是久走江湖的侠女,此刻见状,不禁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那面
山林起火,可是却怎地没有看到火头呢?”
  卓洽然摇了摇头,却没有答话,卓长卿看到他爹爹面色如此凝重,也就不敢再问。
  放眼望去,却见那边十几阵尘头过去之后,还未停得瞬息,后面风沙又起,尘雾却比先
前低些。
  他再定睛一看,却不免为之惊唤出声。
  原来这阵风沙里,竞是千百条大小蛇蟒,一条条,以无比的速度,匹练似的往前窜去,
有的五色斑斓,有的银光闪问,而且越到后面,蛇身也就越长大,竞有长达十丈的。
  这些蛇蟒激起的风沙,竟比先前野兽行过之时还盛,所过之处,激得地上尘雾浮空,竟
像是一条横亘半山的灰色长虹。
  卓长卿伪年纪虽轻,但自生下之后,被其父耳提面命,这一代大侠的爱子,武功自也不
凡,不但如此,而且深具乃父的侠义之风。
  此刻见了这种情形,忍不住道:“爹爹,山林虽然没有失火,孩儿看这一定是这些凶残
的大蛇,去追杀那些驯兽,所以才有这种情况发生,而且爹爹常说这黄山是个名山,山中的
寺观一定很多、那么一定就有一些僧人和樵夫。这些大蛇盘踞在这里,岂非大害,爹爹你既
然路过看到了,不如就想法子把它们除去吧!”
  这天资绝顶,而又生具侠心的童子,侃侃而言,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在他爹爹脸
上,观望他爹爹的面色、哪知卓浩然面色铁青,听了却没有任何表示,沉吟了半晌,忽然
道:“我们再到前面看看,不过可要小心些,那些蛇蟒,一定俱都有毒,甚至还有毒气喷
出,嗅着一点,便是不得了。”
  说着,他自怀中取出一个碧绿色的瓶子,倒出儿粒碧绿色的丸药,又道:“你们将这避
毒丹,在鼻孔里各塞上一粒,然后再在口里含一粒,等会到了前面,也要留心些,站得远一
些才好。”
  杜一娘皱着眉,轻声道:“那么就叫卿儿宵在这里不要去吧,免得等会儿出了意外。”
  慈母关切爱子之情,溢于言表,卓浩然望了望那孩子一眼,却见他满脸都是渴望的神
情,严峻的脸上,不禁泛起笑容,道:“卿儿这两年来内功进境不慢,轻功也蛮好,别的不
说,要逃命总还可以,我看就让他去吧,免得一个人留在这里,也不妥当。”
  卿儿听了,自然雀跃三丈,杜一娘抿嘴一笑,佯嗔道:“你看你把他惯成这副样儿,长
大了,怕不又是一个魔星。”
  卓浩然又自朗声一笑,这山坡虽然甚陡,但是还是略有坡度,他当先跃了下去,那母子
两人,竟也能相继纵下。
  这三人略一停留,便相继朝那尘雾掠过之处飞纵了过去。
  这时,那山崖上的三个幼童才透出一口气,又是那穿黄衫的童子道:“师父,那父子三
个人是谁,武功怎么那样高,好像和师父差不多嘛,那边又是出了什么事,怎么那么多的野
兽奔过去。”
  这黄衫童子聪明伶俐之色溢于言表,那道人皱眉暗思,却好像没有听到他讲的话,过了
半晌,他忽然一拍大腿,低语道:“这姓卓的自命侠义,去招惹那些东西,大概是他活得不
耐烦了。”
  嘴角挂起一丝冷酷的笑意,像是对那中原大侠积怨颇深。
  然后,他又转过头去,对那三个童子道:“你们在这里呆一下,不要动,为师过去一
下,马上就口来,无论遇着什么事,切不要离开,知道了吗?”
  那黄衫童子“‘嗯”了一声之后,却又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要去除掉那些毒虫,你
老人家放心好了,无论遇着什么事,我们都不会离开的,一定等着你老人家口来。”
  道人冷笑了一声,本来颇为清逸的脸上,突然露出一股邪恶之气,冷消他说道:“孩
子,你们懂得什么,这些蛇蟒虽然凶毒,前面可还有比它们凶毒十倍的东西,这些蛇蟒猛兽
跑得那么快,却多半是往前面送死的,而且越是长大凶狠的,也许死得越炔。”
  话到这里,他稍微停顿一下,那黄衣童子眨着大眼睛,又问道:“真的吗?”
  那道人本来已自飞身欲去,望了这孩子一眼,似乎觉得颇为喜爱,于是顿住身形,道:
“为师久居黄山,早已看出那里一个绝谷里,生有奇毒之物,虽然没有去看是什么东西,大
概是上古盘蜃星蜍一类的东西,这种东西其毒冠绝天下,每逢腹饥思食的时候,只要几声怪
叫,或是放出它特有的毒气,附近三数百里之内的毒蛇猛兽,就会乖乖地跑过去,俯首送
死。”
  那三个童子听到这里,不禁都睁大眼睛,露出惊异之色。
  那道人冷笑一声,又道:“每当一个地方毒虫蛇蟒繁殖太多的时候,就会有这么一个怪
物出来,给它一扫而光,吃完了这道人又冷笑一声,道:“这些东西以毒攻毒,自相残杀,
又关我什么事,我又何必冒着万难去除掉它们,这些事自然有那些自命不凡的蠢才去做,人
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是只要有人生事得罪到为师头上,那么他就算三头六臂,也逃不出为
师的手里。”
  那黄衣童子“嗯”一声,他年岁尚幼,当然分不清邪正,只觉他师父的话虽然和自己幼
时所读的圣贤之书大相径庭,但听来却痛快得很,脸上更是露出不胜钦服的神色来。
  这道人目光扫过,颇为满意的一笑,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这黄衣童子的颈项,又嘱咐了
一句,道袍飘处,人也在崖上朝那边掠去。
  他身形动处,竟宛如一道轻烟,轻身之术,果然已可谓之登峰造极,几个起落之后,他
忽然顿住身形,也从怀中掏出几粒丹药放在嘴里面,然后目光四扫,忽又身形斜掠,退到崖
边的一处突出的山石之后,露出半边面孔朝前面窥视。
  原来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掠到前面后,也窜到这片山崖上。
  卓浩然之师,正是百十年来,江湖上素有第一奇人之誉,风传已成不死之身的地仙古
鲲。
  庇人不但功参造化,而且学究天下,卓浩然虽因天性所限,除了武功之外,古鲲老人别
的绝学,他并没有学得什么,但是多年来耳濡目染,他见识自也超人一等,此时见了这种情
况,也已测出一个大概来,却也和那道人所见相同。
  此刻,蛇群已过,他方将这些和他妻、子说了,忽然听到远远又起了一阵容奉爬沙之
声,接着群响骚然,飘飘之声,倏然而起。
  他们三人的立处,就在道旁的山崖之上,下面的杂草,本甚繁茂,但因经过了方才那一
阵蛇兽的践踏,已压成一条驰路,而且有些地方,草已枯黑,自然是因为被一些毒蛇的毒涎
所染而致。
  此刻异声再起,他们循声一看,竟有许多蜈蚣,划行如飞,百十成群而来,其中最大
的,儿达两三尺,昂首张钳,目射金碧之光,身上被月光所映,更闪着极为丑恶而难以形容
的色彩,竟像是一片锦云,贴着地面倏地飞来。
  杜一娘只觉一般寒意,自背脊直透前胸,不禁紧紧依偎在他丈夫胸前,柔荑也被卓洽然
紧紧握在他那宽大的手掌里。
  卓浩然只觉得他爱妻掌心满是冷汗,不禁安慰的一笑,道:“一娘,别怕。”
  又紧紧握了握手掌,目光动处,却见卓长卿脸上竟没有半丝惧容,不禁带着些安慰,又
带着些赞许地微笑一下。
  蜈蚣过后,后面跟着来的竟是一群蝎子,多半是灰色的,前面摇着铁叉般的长钳,尾后
毒钩上翘,也是成群朝前飞掠。
  蝎子过后,竟还有守宫、壁虎之类的毒物,也是如飞般地掠过。
  蛇群过后,本来尘雾就未消,再经这些蜈蚣蝎子等奇毒的恶虫掠过,漫天雾影中,又添
上丝丝缕缕的绿烟彩气,冉冉而升。
  远远望去,但觉漫天瑞气氤氲,但却不知这些都是要命的毒气呢。
  卓浩然夫妻、父子三人的立处,虽然很高,而且距离那些蛇虫的雾阵,还有十余丈远
近,但此刻已不时闻到毒腥之气扑鼻而来,头脑竟然已觉得有点发闷和想呕吐的感觉。
  他知道雾气奇毒,远处已是如此,还是早已含有极灵妙的避毒丹丸,如果身在这毒雾之
中,想必定然是凶多吉少。
  卓浩然低头思忖了半晌,等那各类奇毒的蛇虫全都过尽,漫天氖氢的毒雾,也消沉了十
之七八,才侧目沉声道:“一娘,这些毒虫虽然完全难逃劫数,但剩下的,必定还存甚多,
也难免为祸人类,而且踞伏在前面谷中的毒物,又不知是什么,但愿它大嚼过后,像师父所
说,能长眠下醒,那么我就可以相机除去,也为世问除一大害。”
  他语声一顿,闪蕴神光的双目,在他爱妻爱子的面上一扫。
  然后他便又说道:“但是无论如何,此行总是极为凶险,我又不能坐视不理,你和卿儿
最好留在这里,我循着这些毒蛇所经之路前去看看。”
  杜一娘将她丈夫的手抓得更紧,带着惶急的声音说道:“大哥,你一个人去恐怕不行
吧,我——我又有些害怕,前面那毒物你既然说得那么厉害,你去了,万一有什么——”她
话未说完,卓浩然已微微一笑,截住了她的话,柔声说道:“一娘,你说这些话就错了,难
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脾气。”
  他又一笑,笑声中微微带着些自信的做意,接着又道:“而且自从我练成十二都天神功
之后,就始终没有机会试过威力,这次正好拿这毒物试试手,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怎样
的。”
  杜一娘心里虽然一百二十万个不愿意,但自结婚以来,她知道他只要自己说过的话,从
来没有一句说出后不算的,她当然为她丈夫的安危着急,但心里却也暗暗为自己有这样的丈
夫而欢喜。
  于是她紧握了握她丈夫的手,叹息着浅浅一笑,点头道:“大哥,我知道你要做的事总
是对的,不过你一定要小心些,你虽然功力已入化境,可是对付那些毒物,却没有什么经
验,这里,你不用烦心,我和卿儿绝对不会出什么事的。”
  卓浩然心胸之间,但觉温馨无比,也紧紧一握爱妻的手,笑道:“我娶你为妻,再加上
卿儿又乖,可说一生无憾,一切事我自会小心,你也不必挂念,不用多久,我就回来的。”
  说罢,他又走过去抚了抚他爱子的头,回顾一笑,脚尖顿处,身形乍展,矫健的身躯,
便像一只巧燕似的沿着蛇虫的去路掠去。
  杜一娘望着她丈夫曼妙而轻灵的身形,幸福地微唱一声,拍着她爱子的手道:“卿儿,
你要好好的做人,长大了跟你爹爹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彼天下武林同道所
尊敬,知道吗?”
  卓长卿只觉自己热血奔腾,恨不得自己马上就长大成人。
  步着他父亲的后尘,在武林中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出来。
  他坚毅地点了点头,说道:“妈,你放心好了,将来我长大了,决不会丢爹爹妈妈的
脸。”
  杜一娘又轻轻一笑,暗自忖道:“我有这么样的丈夫、这么乖的孩子,我真是世界上最
幸福的女人了。”
  她们母子两人,紧握着手,站在这山崖的边上,正满怀幸福,却不知在他们身后,正满
面狞笑的站着一个要毁去她们幸福的人。
  而这人,也是飞凤凰杜一娘的旧友,武林中的鬼头,万妙真人尹凡。也就是那看来丰神
冲夷、羽衣星冠的道人。
  卓浩然施展开身法,快如流星般地沿着地上的残草痕迹,冒着空中尚未完全消散的毒尘
飞沙,朝那连绵不绝的山岭掠去。
  他身形如燕,微一起落,便是四五丈远近,不消片刻,便已走到一处峡谷的谷口,远远
望去,从谷口树隙之中,就可以看到一缕缕的彩烟,袅娜摇曳空际,月华漫地,星光闪烁,
映得这些彩烟,幻成一种无法描摹的异色,好看已极。
  卓浩然虽然含有极妙的避毒灵药,但此刻却仍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身形一展,掠上了谷
口两旁的山崖,沿着山崖的顶端,飞掠了数里,才发现这条峡谷竟有七八里深,当中有一片
盆地,尽头之处,却是一个前无通路的死谷。
  死谷近底之处,两边的山崖,突然向里柬紧,形成一条像是直拱的死谷,两边崖顶,齐
平相向,却渐渐向前高起,直到谷底横壁,竟有些像是一条大船两边的船舷,那谷底之处便
是船头了。
  卓浩然心头一动,忖道:“莫非这里就是黄山绝险之一的铁船头吗?”
  同光再往前望,谷底崖深之处,竟有一大黑洞,黑洞旁边的山石,狼藉飞列。
  他心中又一动,忖道:“难道这怪物就是从里面裂山穿穴,强自破山穿出来的吗?”
  心念至此,不禁顿住身形,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地竟连一丝声音都没有,这偌大的一处山
谷,竟像是一座坟墓一样。
  他方自顿住身形,奇怪着这四周死寂的时候,忽然——谷底那盆地左右,传来一声有些
像是儿啼般的厉啸,啸声悠长凄厉,连卓浩然这种人物听了,都不禁为之惊栗。
  他稍一迟疑,便又一掠而前,才两个起落,目光触处,便看到一件他这名满武林、侠踪
遍及字内的大侠平生未见的奇事。
  原来此时,谷底那山石狼藉的崖洞前一片广大的盆地上,竟满布着蛇虫猛兽,乍见只觉
烟尘浮动,像是非常素乱。
  但仔细一看,这些蛇虫猛兽,却是各依其类,有的做一堆一盘,有的踞伏地上。
  蛇、虫、兽的行列,极其分明。
  这些蛇虫猛兽,一起都是头向着谷底那面,最前面是蛇虫和蜈蚣之类的极毒之物,后面
依次而下,那些猛兽都远远缩在后面。
  这些虫兽为数之多,直不可数计,奇怪的是,这些蛇虫猛兽之中,却有一条道路。
  更奇怪的是,这么成千成万、平日只要单独相遇、就立刻会起恶斗凶杀的蛇虫猛兽,此
时同集一处竟然都互不相扰,静俏悄的,像是泥塑木雕的一样,呆呆的排列如死去一般。
  卓浩然全身不禁也起了一阵惊栗,仔细再一望,再看到最前面的那些长达十丈的巨蟒,
已死了好几条,满地血腥狼藉,蛇身虽然还都完整,但是蛇头上却都已破碎血污了。
  污血滩中,竟盘着一条怪蛇,虽不十分长大,但形状极怪,蛇腹奇大,越到上面越细,
只是一个蛇头,却又大如芭斗,头上竞还有一个高昂着的肉冠,两腮怒鼓,也凸出甚多。
  这条怪物一经人目,卓浩然便心中有数,知道这是先前混在蛇群里来,寻找谷中怪物恶
斗的毒物,心中不禁暗喜。
  “看来今日我能成功也未必可知,这两个怪物恶斗之下,必有一死,不死的那个,也必
然元气大伤,我岂非可以坐收渔利。”
  他正自暗中思忖,却见那怪物忽又一声极为凄厉的长啸。
  啸声方住一--
  危崖之下,石土乱杂的暗洞之中,蓦地飞窜出一个怪物,远看竟似一条海中的星鱼,行
动如风,身上竟带着几处惨绿的黝光,而且互相随机闪变,奇形怪状,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卓浩然以武林中一代奇才,此时却也不敢行得太近,远远望去,只见这怪物竟作五角星
形,只前面突出一个扁圆的怪头,嘴大如盆,上面竟生着一排怪眼,和一个凸出如坟、上生
三孔的怪鼻。
  这怪物满身无一不怪,身上五个星角,分向五方突出,边上还生着五根钩爪,当中还有
一个星形之眼,发着一丝惨惨的光芒。
  它全身并无腿足,行动时便用这五根钩爪着地,五个星角挨次着地,此起彼落,在地上
翻滚而出,看去竟灵活已极。
  卓浩然远远皇去,只看晶光闪闪,一大团墨绿色的影子,电驰星飞,笔直地往蛇前卷
去。
  就在这快如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那条怪物,早就蓄势待发,此刻全身竟似一条长鞭,斜
着向上,往前面暴伸了过去。
  这两下势子都急,眨眼便纠缠在一团,翻滚搏斗,去势之猛,端的惊人已极,四下的毒
蛇毒虫,被这两个怪物的身子压过,立刻便成肉泥,有的残肢断骨还被带了起来,凌空飞
舞。
  但是蛇虫之中,就有这么奇怪的克性,这么一大片蛇虫此时竟连一个敢逃的都没有,俱
是战战兢兢在那里等死。
  卓浩然游侠四海,足迹所至,名山大泽,靡不登临,但这种凄厉惨淡、像地狱般的光
景,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片刻之间,那些奇凶恶毒的蛇蝎,竟已被这两个怪物残杀了大半,卓浩然惊悸之余,暗
暗叹气,只希望这两个怪物在害及另。些羊鹿驯兽之前就分出结果来,不然自己又怎能坐
视。
  又过了半晌,这个怪物的势力果然越来越缓,在这种情况之下,卓浩然竟然想起他的妻
儿来,一瞬间,心中竟不能自主。
  这就是人性的值得悲哀、但也是值得赞美的地方,人们无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对于他
所爱着的人们,永远是无法忘怀的。
  他心中思潮翻涌,忽然,又听得一声极凄厉的怪啸之声。
  他这才强自收摄住自己对妻儿的关怀思念,定睛朝前面望去,只见此刻那条毒蛇的蛇
头,已被那星形怪物的两只肉角夹住,后面三角,凌空飞舞,一面把那蛇身长鞭似的朝地上
乱打。
  这一来,满地的虫蛇,更是遭了惨劫,连虎豹之类的猛兽,被这长鞭似的蛇身一击,也
就立刻变成肉泥,连惨吼都未及发出。
  卓浩然知道这两个怪物已经分出胜负,目光四下一扫,身形又掠前数丈,右掌一扬,轰
然一声,竟将山崖边一块方圆几达丈许的巨石,击得海碗大小的石块,奇妙的是,这山石被
击碎之后,并不四下飞溅,而只是在地上散做一堆。
  卓浩然暗中满意的一笑,知道自己自幼苦练的无上神功十二都天神功,已有了成就,这
种神功,也就是道家所谓的罡风,佛家所谓的般若掌力,练的方法虽不同,但殊途同归,不
但得到的境界一样,发出的功能也大同小异,正是无坚不摧、至刚至猛先天之真气。
  他以无比艰苦的心志、毅力,浸淫此道近三十年,此刻知道自己已略有成就,心里欢喜
的感觉,自然是无可比拟的。
  哪知就在此刻,他鼻端突然吸进一丝其腥无比的气息。
  他身随意动,随手抓起两块石块,身形便倏然凌空而起,斜斜向后掠去,腰身在空中微
一转折,目光闪处,不禁又为之色变。
  原来此刻那星形的怪物,已挥动着那条死蛇的蛇身飞腾而来,想是被方才他震碎巨石时
那一声巨响所惊,此时距离他身侧已近十丈,但它口中所喷的那种惨绿的毒气,却已几近卓
浩然身侧。
  卓浩然一眼睹见这种情况,身形转折之间,口中暴喝一声,双手连扬,他掌中所持的那
两块山石,立刻脱手飞去。
  他发石所用的手法,虽也平常,但是这种被内家先天真气所发的力道,却是端的惊人,
这两块山石竟带着无比凌厉的风声,穿过那星形怪物喷出的毒雾,倏然击向它那扁圆的怪物
身上。
  那怪物似也知道厉害,竟猛然将身子停住,五角星形肉角一展,那条死蛇的蛇身便又长
鞭般被它挥舞而起,竟将这两块山石挥落了,远远听到山岩上,发出两声巨响。
  这时卓浩然便也因着这怪物的稍一停顿,得以喘息一下,猛吸一口真气,右手倏然自腰
中抽出一条软剑,迎风一抖,便自笔直。
  这柄软剑一出鞘,便带起一溜冷森的青光,宛如青虹一抹,正是中原大侠咸震武林的灵
蛇软剑。
  此时卓浩然全身真气满布,已逾精钢,双脚钉在地上,仿佛是两条石椿似的,生像是没
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将他移动分毫。
  那星形怪物稍微停顿,便又翻滚而来,卓浩然只觉得那种刺臭呕心的腥气愈来愈浓,便
猛然舌绽春雷,暴喝一声,虎腰一挫,一只铁掌硬生生地插入山崖,竟将崖石抓起了一大
片。
  他张口一咬,将那柄软剑的剑柄咬在嘴里,双手扬处,但见满天石雨纷飞,被他那开山
裂石的真力所推,各自“嗖嗖”击向那怪物。
  只听那怪物尖细而极为刺耳地厉啸了一声,忽然如风向后退去,原来它那星角上的点点
绿光,已被这雹雨似的石块打中一指,然而其余的石块击在它身上,却立即被它身上那密布
的坚鳞所反激回来。
  卓浩然再次大喝一声,身形倏然而起,竟随着那怪物的退势掠了过去,掌中长剑一挥,
但见一道像是经天而过的长虹,迎着那怪物向前舞动的星角和蛇身击去,便听又是一声厉
啸。
  但此刻他身形已至崖边,下面即是漫天虫蛇残死和腥风污血,卓浩然如流星飞掠的身
形,到了这危崖之边,倏然钉住,这种身法的运用,又确实是足以惊世而骇俗的。
  他身形一顿,目光再向前掠,却见那星形的怪物,带着那种尖锐而刺耳的厉啸之声,像
是一团碧绿的光黝,翻滚腾起着,又掠口它出来时那黝黑宽大、山石鳞峋的崖洞里去。
  啸声越来越远,像是又已窜口山腹,卓浩然暗暗叹息,知道这怪物和那怪物巨斗力乏之
下,虽被自己一剑而巨创,但却仍未判其死命,这=下窜回山腹,惊悸之余,必定又有多年
不敢出来。
  加以这山洞黝黑无比,其中又可能曲折奥妙,深不见底,纵是武功再强之人,也绝难窜
进这山腹去和这星形的奇毒之物搏斗。
  他心中动念,忽觉头脑一阵昏暗,口腹之间,也极为烦渴,试一运气竟也驱之不散,不
由大惊,知道自己方才稍一不慎,便已中了那星形怪物的巨毒,立即盘膝运功逼去。
  哪知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彻入骨的笑声,一人森冷他说道:“多年不见,故人无恙,真
教我尹某人喜不自胜,哈哈,喜不自胜。”
  话声一入卓浩然之耳,他身躯立即旋风般的一转,脚跟牢牢钉在地上,双掌微错,目光
凝注,竟是全神待敌之势。
  能使得名扬天下、号称武林第一高手之称的卓浩然如此戒备的人,自也不同凡响。
  此人羽衣星冠,却正是万妙真人尹凡。此刻他见卓洽然骤然口身,脚下立刻也一错脚
步,目光却在卓浩然面上一转,忽然又仰天长笑了起来,笑声高彻入云,直可穿金裂石。
  然后,他笑声倏然而住,目光仍然盯在卓浩然脸上,冷冷道:“想不到你多年不见,乍
一相遇,我却又说错了话,故人无恙这四字,似乎该改为故人有恙才对哩——”他哩之一
字,拖得极长,然后便又转变成一种森冷的笑声。
  卓浩然厉叱一声,喝道:“姓尹的,七年以前,你自誓今生再也不在我面前出现,否则
就任凭我处理,这话难道你已忘记了吗?”
  尹凡笑声未住,连连点头道:“小弟虽然不才,但说过的活,却再也不会忘记,此刻小
弟就站在这里,卓大侠就请过来随意处置区区在下吧!”
  笑声中的那种讥讽而又有侍无恐的意味,使得阜洽然心中不禁一凛,半晌说不出话来,
竟似已愕住了。
  万妙真人尹凡冷哼了一声,道:“卓大侠怎不下来处置区区在下呀?哦、哦,原来卓大
侠仗义除害,却中了那怪物的巨毒,此刻——哼,只怕区区在下要来处置名满天下的第一高
人卓大侠了。”
  卓浩然心中又急又气,却强自按捺着,暗中调息着气,希冀自己能驱去体内的巨毒。
  须知卓浩然此刻虽已中毒,但功力并未完全失去,普通武林高手,也不会在他眼下,只
是这尹凡,自称万妙真人,也确有些真才实学,尤其身法之灵快,更是久称一绝。
  心中原大侠卓浩然,平时自可胜得了他,但卓浩然此刻身中奇毒,功力一打折扣,如果
对敌之下,便是凶多吉少了。
  那尹凡是何等人物,一睹卓浩然之面,便知他身已中毒,是以言语讥讽,像是根本没有
将这中原大侠放在眼里。
  此刻他略一顿,又自冷笑道:“卓大侠多年前就曾痛责过区区在下阴险狡诈,一别多
年,在下这种心性还是未改,方才因为不知道卓大侠身子欠安,唯恐卓大侠除毒之后,将在
下也随便除去,是以就将尊夫人和令公子屈驾一地,哪知在下此举,却是多余了。”
  言下之意,就是此刻我根本就可以对付你,不须要拿你妻儿作人质了。
  卓浩然纵是涵养功深,在这种情况下,仍能按捺得住自己的心性,但一闻爱妻爱子俱已
落人自己这最大的对头之手,情急关心之下,自身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暴喝一声,脚步
微惜,身形已如行云流水般掠了上来,一面厉声道:“姓尹的,你若动了一娘母子一根毫
毛,我卓浩然拼着化骨扬灰,也要将你剁死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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