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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异星邪

_12 古龙(当代)
  微一驻足,他便毫不考虑地朝这车声传来的方向如飞掠去。
  夜色之中,他身形有如一条极淡的轻烟,一个迟归的丝贩,只觉眼前一花,微风拂面,
但从他身侧掠过的究竟是什么,他却未看清楚。
  盏茶之间,卓长卿已望见前面车马的影子,他身形几乎没有任何动作,飞掠之势,便又
加快儿许,眨目间前面的车马距离他只有十数丈远近,甚至连高高坐在马前座的御车马夫的
身形轮廓,他都能极为清楚地看到。
  那是两辆黑漆崭亮的马牟,漆光如镜,几可映人,前面驾车的四匹骏马,挽套甚丰,一
眼望去,不但马骏如龙,车厢也极为华丽。
  车窗中灯光昏黄,人影隐约可见,而且不时有娇笑语声,夹在辚辚车声之中,随风传
来,声音虽不甚显,但以卓长卿的耳力,听得却已极为清晰。
  他剑眉微展,知道自己追逐的口标,并未弄错,双臂一长,颀长的身形,蓦然冲天而
起,凌空微一转折,便飘然落在车后,竞无声无息地依附在马车上,就像是一片落叶似的,
莫说车内坐着的仅是些少女,便是绝顶高手,只怕也不会有丝毫感觉,放眼天下,莽莽江湖
之中,就恐这份轻功,已足以眸腺一时了。
  车马依旧向前飞奔,车后扬起一串灰黄的尘土,他剑眉微皱,方待拂袖,却又忍住,为
着这许多武林豪士的生死,为着自己不共戴天的深仇,吃些灰尘,又算得什么?!
  道上砂石颇多,如此急行的车马,自然颠簸已极,但是他只轻轻用手掌贴在车厢上,就
是再大的颠簸,便也不会跌下,这除了轻功造诣之外,若没有深厚的内力,也是无法做到
的。
  蓦地,车厢中又起了一阵哄笑,一个娇柔的语声,仿佛在带着笑道:“你说好不好笑,
就凭他那副嘴脸,居然就打起小姐的主意来了。”
  卓长卿心中一动,他虽不想去听这些小女子的笑闹,但此时此刻此地,他即使不想听,
却也无法做到,何况这笑语声中所说的“小姐”,他自然知道是谁,也不禁为之暗中心动。
  只听另一个声音接着说道:“这次祖姑请来的那批人,虽然一个个没有一位长的像人,
但却都有些气派,谁也没有这家伙这么讨厌,可是——嘿嘿,却偏偏是他要动歪念头,也难
怪小姐要把他鼻子削掉了。”
  卓长卿眉头一皱,暗道:“好辣的手段。”
  但心中却又不免暗暗高兴,高兴的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也许仅是不愿来解释而
已。却又听另一个声音笑道:“你别说他难看讨厌,听说他二十年前,却也是声名赫赫的人
物,我们年纪还轻,自然不会知道这花郎毕五的名字,可是在二十年前呀,那可不同了,不
说别的,你就看他那天刚上山时露的那手凌波十八转的轻功,嘿,这次幸亏是小姐,若要是
换了别人的话,只怕……只怕……”
  她边说边笑,说到后来,已笑得说不下去了,另一个声音立刻吃吃笑道:“要是换了你
的话,只怕你就要被他剥成像只羊似地丢到床上了。”
  卓长卿面颊一红,只听得车厢内笑声吃吃不绝,夹杂着先前说话那女子的娇嗔笑骂声:
“你再说,再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一阵轻动,另一人便又笑道:“你呀……你这个小浪蹄子。我就知道你春心动了——你
们看,她先前见到那个穿黑衣服的高个子,就等不及地跑过去,把帖子交给人家,竟还厚着
脸皮去跟人家说——哎哟,你再来,我偏要说,说你看中了人家,可是人家看不中你,所以
就连花郎毕五也是好的了,可是呀,连毕五都看不上你。”
  她边说边喘边说,卓长卿却又不禁面颊一红,知道这少女口中“穿黑衣服的高个子”,
就是说的自己,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却又有一种淡淡的欣喜,年轻的男子在听到一个少
女夸奖自己的时候,有谁心里会没有这种感觉?!
  被讪笑的女孩子显然是有些恼差羞成怒了,大声叫着说道:“好,好,你以为我不知你
的事,喂,你们知不知道她看上了谁?她看上的就是被那个祖姑捉回去,关在山洞里那个穿
黄衣服的小伙子,那夜我们把这小伙子困在霓裳仙舞阵里的时候,她就看上了他,所以手下
就特别留了点情——”她情犹未竟,话声却倏然而顿,似乎在想该再用什么话来报复。
  卓长卿却心中一动,忖道:“原来那黄衫少年已被温如玉囚禁起来。”
  又忖道:“这黄衫少年的师父万妙真君与温如玉本是一鼻孔出气的人,温如玉却又怎会
如此对待于他,这倒的确有些奇怪了。”
  他心念犹未转完,却听另一个较为稳重些的语声说道:“你们两个真是的,走到哪里都
要斗口,真是太恶劣了,我简直从未没有看见过比你们再恶劣的人,再吵,再吵我就要于是
两个娇柔的声音便同时响起:“好大姊,不要告我们,我们下次再也不敢斗口了。”
  卓长卿虽然生性刚直,刚正不阿,但听了这些少女的娇嗔笑闹,心里却也不禁为之暗
笑,一面却又不禁暗中感慨:“这些少女本来都极为天真,只可惜却都被那女魔头搜罗了
去,唉——她们若是知道,方才由她们自己手中送出去的请帖,却无异是别人的催命之符,
心中又该如何想法呢?”
  一阵急这的转弯,儿声健马的长嘶,一阵皮鞭的呼啸。
  他的思路不禁为之中断一下,却听那声音较为稳重的少女又自说道:“你们知不知道,
我心里也有件奇怪的事——,”她说到一半,语声竟突然中断,似乎是突然想起自己不该将
这句话说出来似的,另几个少女立刻七嘴八舌的娇嗔道,“大姐真是——总是这样,话说到
一半就不说了,你知不知道人家心里多难受呀。”
  这“大姊”似乎被逼得没有办法了,连连道:“我的好姑娘,你们别吵好不好,我告诉
你们,我心里奇怪的就是——”她语声竟又一顿,卓长卿也不禁在心中暗自忖道:“这女子
说话怎地如此吞吐!”
  他心中也不禁有些好奇,想听听这少女心中奇怪的究竟是什么。
  却听她语声微顿之后,像是也怕那些少女再吵,便立刻接着说道:“你们知不知道,那
姓岑的黄衫少年是谁的徒弟?”
  先前那少女便又吃吃笑道:“这个我们怎会知道,大姊要问问她呀,她可是一定知道
的。”
  卓长卿暗中一笑,忖道:“这少女看来真是顽皮,方才说不斗口,此刻却又斗起口
来。”
  那“大姊”果然沉声道:“我说你恶劣,你果然恶劣,现在人家说正经话,你即又说这
种恶劣的话来,告诉你,你要是再恶劣,我就不说了。”
  她一句话中竟一连说了四次“恶劣”,卓长卿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心道:“普无之
下,只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她更喜欢用‘恶劣’两字的了。”
  本已颠簸的马车,此刻更加颠簸起来,仔细一听,车内像是又生骚动,骚动中夹杂着那
少女的吃吃笑声,求饶道:“好大姊,你快说吧,我再也不说恶劣的话了。”
  她竟也受了传染,也说起“恶劣”两字来了。
  只听这“大姊”似也忍不住“扑哧”一笑,含笑说道:“你们记不记得,许多年以前,
你们还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个子高高,年纪很大,但看来却不甚老的道人上山来找祖姑
姑。”卓长卿心中一动:“她说的莫非是万妙真君尹凡?”
  一念至此,他听的便更留神,车厢内低语声又起,有的说:“忘记了。”
  有的却说:“是有这么一个人。”
  但语声之中,大家都似在奇怪,这道人和“大姊”心中奇烽的事又有什么关系,却听
“大姊”又道:“那时候我年纪比你们大两岁,所以记得非常清楚,这个道人上山之后,我
就奇怪,他胆子好大,居然敢找祖姑姑,难道他不知道祖姑姑最讨厌男人,但看到他的样子
又和气,说起话来又好听,就把他带到祖姑姑的房里。”
  她语声稍歇,似乎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方自缓缓接道:“祖姑姑一见了他,果然现出
极为讨厌的样子,我不敢进去,却又舍不得走,就站在房门外面,想偷偷地听一下。”
  那笑声吃吃的声音,一听这话,便又立刻抢着道:“好,原来大姊也不规矩。”
  卓长卿正自凝神而听,突然听到这句话,不禁暗中笑骂:“这女子果然恶劣。”
  哪知这次“大姊”竟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似的,兀自接着说道:“我只听得祖姑姑厉声
喝问他:‘跑来干什么?’他回答的声音却很小,小得我根本听不见,祖姑姑说话的声音却
像是很愤怒的样子,叫他赶快‘滚出去!’我站在外面,等了许久,却还没有看到他出来,
心中不禁又为他担心,难道他已被祖姑姑杀了。“车厢中的娇笑声,此刻已全部归于寂静,
显见得这些顽皮的少女也被这”大姊“所说的话所深深吸引,卓长卿更是听得怦然心动,因
为她说的话,无疑地又是一件极大的秘密,而这秘密却又是与自己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有关
的。只听”大姊“接着又道:“那时候小姐在后山,你们也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去了,祖
姑姑的房间附近,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站在外面,只听得租姑姑在房里本来不断地大声怒
驾,到后来却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了,而那个道人也始终没有”滚出来‘!“她说到这里,
突地沉声道:“这件事在我肚子里隐藏了许多年,我现在既然说了出来,你们可万万不能说
给别人听,否则……否则,我就没命了。”
  卓长卿暗叹一声:“让女人保守秘密,的确是件极为困难的事。”
  只听得车厢中的少女齐声发着誓:“绝对不说出来。”
  卓长卿不禁暗笑:“这大姊像是颇为稳重,其实也傻得很,她自己都不能保守秘密,别
人又怎会保守呢?”
  哪知这“大姊,,对她们的誓言却像是已极为满意,便又接道:“我当时真想进去偷看
一下,但是却始终没有这个胆子,过了许久,才听得祖姑姑在里面叫我,我心里真有说不出
的害怕,只怕祖姑姑知道我在外面偷听,可是又不敢不进去。”
  此刻她说话的声音已极为低沉,再加辚辚震耳的车声,卓长卿若非耳力特异,又在凝神
而听,便几乎一句也听不见。
  丰厢中的少女惊叹着,有的忍不住插口问道,“祖姑姑叫你干什么?”
  有的还同情他说道:“我要是你呀,可真不敢进去,祖姑姑罚起人来,可真教人吃不
消。”
  “大姊”幽幽长叹了一声,接道:“我当时又何尝不是跟你一样想法,硬着头皮走进去
一看,哪知祖姑姑却在和那道人谈着话,一点愤怒的样子都没有,脸上甚至还有笑容,我七
岁就被祖姑姑带回山,从来也没有看过她老人家笑,更想下到她老人家会和一个男人笑着说
话,当时见了这情形,真是奇怪得说不出话来。”
  她话说到一半,车厢中的少女已一起惊讶地低呼起来,等到她话说完,这些少女一个个
都忍不住惊讶地问道:“真的?真的?……”
  “大姊”却不回答,只是接着又道:“我心里虽然奇怪,但是在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
祖姑姑见了我,就叫我去准备些酒菜,我心更奇怪,祖姑姑居然要和男人吃酒。”
  “我满肚惊讶地把酒菜送了来,祖姑姑又吩咐我,叫我守在门外,任何人来了,都叫我
挡驾,不准他们进来。那道人笑嬉嬉地望着我,像是很得意的样子,我心里本来对这道人很
有好感,但那时却不知怎地,突然对他讨厌起来。”
  她长长透了口气,又道:“那道人来的时候还是下午,就是小姐做午课的时候,我在门
外一直等到天黑,等到肚子都饿得发慌了,那道人还没有出来,房间里不时传出他的笑声,
和低低的话声,租姑姑也在不断地笑着,但是笑声、话声越来越低,到后来房间里竟一点声
音部没有了,我心里在想,他们在做什么呢?”
  说到最后几字,她语声拖得极长,长长语声一顿,车厢中便也没有了声音,这些少女的
心中,像是也都在想着:“他们在房里干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也许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附在车后的卓长卿,听着她的话,心中不禁思潮翻涌,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仔细
在心中思忖了一遍,想到那丑人温如玉清晨说到万妙真君时的表情,心中不禁恍然大悟:
“难道这个丑人温如玉之所以讨厌男人,只是因为自己太丑,明知没有男人喜欢自己,而这
‘尹凡’却抓住了她的弱点,因之花言巧语地将她打动了。——看来这万妙真君的恶毒,真
是令人发指,他如此做法,简直卑鄙得没有人性了——但是,他这又是为着什么呢?”
  这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只听车厢中默然良久,那“大姊”便又接道:“等到天已经
完全黑了,小姐就从后院跑到前面来,我赶紧挡在小姐前面,叫小姐不要进去,可是小姐的
脾气你们是知道的,我怎能挡得住,我眼看小姐要冲进狙姑姑的房里,心里真害怕,生
怕……生怕……房子里面……”
  她一连说了两句“生怕”,但是怕的究竟是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她纵不说
出,别人也都是很清楚地知道的。
  车厢中还是没有人说话,似乎大家都在担心,“小姐”会看到一些她不该看到的事。
  车行了许久,离城已经很远,已将走入天目山的山麓了。
  须知这种囚马大车,虽然走的极快,但这条不但骑岖不平而且多是僻静的小道,因之便
影响了行车的速度,若是单人匹马而行,只怕此刻已经走入天目山了。
  又静了许久,“大姊”方自长长一叹,缓缓接着说道:“我心里又急又怕,想拉住小
姐,哪知不但没有拉住。反被小姐拖入房里,一进房门的时候,我直想闭起眼睛,不敢去
看,只听得祖姑姑问道:‘拖拖拉拉地干什么?快放开手!’我更吓得发昏,睁开眼睛一看
——“她说到这里,话声又一顿,卓长卿心中不禁一跳,几乎要忍不住脱口问道:“怎
的?”
  他自然不会问出来,只是车厢中的少女却已代他问了出来,一声连着一声:“怎的……
怎的?”
  大姊透了口长气,接道:“哪知房间里只有祖姑姑一个人斜斜地靠在云床边,那道人却
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车厢中便也随之发出一阵透气的声音,“大姊”缓缓又道:“自此以后,你们也许不觉
得,我却觉得祖姑姑的脾气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奇怪了,有时特别温柔,有时却又特别暴躁,
我心里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我又怎么敢说出来呢?”
  说到这时,卓长卿纵是极笨之人,也已听出这丑人温如玉和那万妙真君尹凡之间,是有
着如何不同寻常的关系。只是他若非亲耳听到,他便再也不会相信这冷酷的女魔头丑人温如
玉一生之中,竟还有着这么一段事迹。
  有许多他在清晨听了还不明了的话,此刻他便恍然大悟了。
  只听这大姊又自叹道:“这几年以来,我暗中留心,那道人不过多久,便会上山一次,
他上山的时候,你们也许有时也看到过,但是我知道,你们再也不会想到他和祖姑姑……
唉,他下山的时候,我偷偷看到过几次,总是带着一个包袱,而祖姑姑宝库中的珍宝,却一
天比一天少,有时祖姑姑也单独下山去,要过好久才回来,她老人家虽然不说,我可也知道
她老人家下山是去找谁。”
  静寂许久的吃吃笑声,此刻竟又响起,那顽皮的少女竟自笑道:“大姊,我猜出来了,
这道人可就是叫做什么万妙真君的?”
标题 <<旧雨楼·古龙《月异星邪》——第十二章 渐入虎穴>>
古龙《月异星邪》
第十二章 渐入虎穴
  车马渐渐走人山区,山路更窄,也更为崎岖,驾车的车夫,显然也有不同凡俗的身手,
在这狭窄、崎岖,而且渐渐陡斜的山道,竞仍能驾着这四马大车放辔而行,虽然行驰得也较
慢些,但却已是极不容易的事了。
  卓长卿虽然早已猜出这大姊的口中的道人,必定就是万妙真君,但此刻这少女说了出
来,他心中仍不禁为之一跳。
  只听这大姊冷哼一声,道:“你真聪明,难道除了你之外,就没有别人知道了吗?哼—
—我真从来没有见过比你再恶的人,我告诉你,你要是把今天的话说出去呀——”这顽皮的
少女立刻抢着道:“大姊,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就是有人要杀死我,我也不说。”
  大姊又哼了一声,却听另一个少女的声音幽幽叹道:“这真教人想不到,祖姑姑还会上
男人的当,我早就知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我呀,我这一辈子连碰都不要碰男人一下。”
  这声音以前从未说过话,说话的声音又柔软,又缓慢,“大姊”听了像是颇有同感的样
子,亦自叹道:“我何尝不知道这姓尹的是为了要骗祖姑姑的东西,但是我一想,祖姑姑的
一生寂寞,有个男人安慰她老人家,也是好的。”
  这时那顽皮的少女似乎又忍不住要说话了,居然也冷哼了一声,道:“我才不希罕哩,
可是——大姊,这事你知道的这样清楚,又是什么好奇怪的地方呢?”
  大姊缓缓说道:“你们可知道,那穿黄衣服的少年,是谁的徒弟呢?”
  她第二次问出这一句恬,车厢中的少女便一起“哦”了一声,恍然道:“莫非他就是这
姓尹的徒弟。”
  大姊的声音越发低了,道:“是了,他既然是那姓尹的徒弟,而那姓尹的,又和祖姑…
你们想,这不是奇怪吗,祖姑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呢?”
  车厢中响起窃窃低语声,似乎在猜测着这问题的答案,但附在车后来的卓长卿,此刻心
中却已全部了然。
  他知道这万妙真君目的达到之后,怎会再和这其丑无比的丑人温如玉厮缠下去,自然从
此就避不见面。
  而丑人温如玉一生寂寞,骤然落人这情感的陷阱,便不能自拔。
  须知情感一物,就像山间的洪水似的,不爆发则已,一爆发便惊人,而且压制得越久,
爆发出来也就越发不可收拾。
  这丑人温如玉乍动真情,自然是全心全意地爱着尹凡,当她知道尹凡是在骗自己的时
候,这强烈的爱,便自然变为强烈的恨了。“他心中感叹着,转目而望,山道旁树木苍郁,
山坡也越来越陡,他知道距离自己的目的,已不会太远了。一切猜测,一切等待,也即将有
所结束,在这结束将要到来,却未到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是紧张而兴奋的。车厢中久久都没
有声音传出来,他暗忖道:“这些少女此刻是在为她们的祖姑难受呢?还是在想着别的
事?”
  马车颠簸更剧,车声也更响,两旁浸浴在夜色之中的林木,却是死一般的静寂,竟连一
声虫鸣都没有。
  哪知——
  静寂的林木中,突地响起一·声断喝:“停下!”
  卓长卿但觉耳旁“嗡”然一声,四面空山,似乎都被这两字震的嗡嗡作响,只听得:
“停下……停下……”
  不断的回声,在四山中飘荡着。
  赶车的马夫斗然一惊,呼哨一声,勒住马组,八匹健马一起昂首长嘶,马车缓缓倒退数
尺,方自一起停住。
  车厢内连声娇叱,车门乍启,十数条红影,箭也似的窜了出来,口中喝道:“是谁?”
  死静之中,传出一个冷冷的声音:“你们这些丫头,难道都死了不成,有人坐在你们车
子后面,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
  声音尖细高亢,在空夜中听来,满含森冷之意。
  卓长卿心中一凛,知道自己行藏已露,闪目望去,只是这些少女站在马车两侧,似乎都
被这突来的语声惊的愕住了。
  树林之中,冷笑之声骤起,另一一个粗豪宏亮,有如鼓击钟鸣一般的声音,一字一字他
说道:“躲在车后的朋友,还不下来作什么?”
  卓长卿剑眉一轩,双掌微按车身,身形突地冲天而起,左掌一圈,右掌当胸,飘飘落在
车顶上,目光四扫,朗声说道:“躲在树林里的朋友,阁下也该出来了吧?”
  红裳少女们连声娇叱,转身一望卓长卿,似乎都要掠向车顶。
  哪知林木中又是一声冷叱:“住手!”
  叱声方住,林木的阴影里,竟冷笑着缓缓走出两个行容诡异的人来这两人一僧一道,一
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的瘦如枯木,一身鳞峋瘦骨,却穿着一件宽大的袈裟,腰畔斜挂一口
狭长的戒刀,骤眼望去,有如草扎木雕,全身上下,竞找不出一丝活人的气息。
  矮的却肥如弥陀,一身肥肉之上,穿的竟是一件又紧又短的道袍,头上道髻蓬乱,生像
是刚刚睡醒的样子,腰畔斜挂着的一口剑,也比常人所用,短上一倍,剑鞘乌光闪烁,非皮
非革,非木非铁,竞看不出是用什么东西做的。
  这两人不但体态不同,神态各异,冷笑的声音也是一个尖细,一个洪亮,这两个人并肩
站在一起的笑声,让人见了不由自主的会从心底泛起一阵难受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胆小的女
子突然见着一条细长的毒蛇,和一条肥胖的蜥蜴时的感觉一样。
  卓长卿目光动处,心中也不禁为之泛起一阵难以描述的难受之意,只觉这两人行容之丑
怪,真是普天之下再也难以找出。
  那些红裳少女一睹这二人的身形,却齐娇唤一声,躬下腰去,神态之间,竟像是对这两
个丑怪之人极为恭敬。
  这一僧一道冷笑连连,眼角上翻,却似乎根本没有见到这些少女一样,笔直地走到车
前,抬头向卓长卿望去,那肥胖道人“吃”地一笑,侧首向那瘦僧人笑着说道:“原来是这
么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老和尚,你大概又要生出怜香惜玉之心了吧,唉,只可惜我杀人的痛
又过不成了。”
  笑声之中,满含淫邪猥亵之意,那“怜香借王”四字,更是用得不堪,卓长卿虽然并不
甚了解他言中之意,但心中亦不禁勃然大怒,剑眉一轩,俯首厉叱一声,朗声喝道:“你们
两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林中,究竟意欲何为,看你两人的样子也像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怎他说出如此——”说到这些,他语声一顿,下面的无耻两字竟未说出,只因他虽然聪明绝
顶,但正直纯洁,又是初涉江湖,怎会了解这矮胖道人言语之中的不堪之意,是以他便也不
知道矮胖道人方才所说的话,究竟是否无耻。
  却听这矮胖道人又是“哧”地一笑,那瘦长憎人却伸出一双枯瘦如柴的手掌来,缓缓摇
了两摇,像是在阻止着这矮胖道人想说的话,一面用一双此刻已自眯成一缝,那两道吊额短
眉下的三角怪眼,望着卓长卿,一面慢条斯理、阴阳怪气他说道“你这小娃娃,说起话来怎
地如此不讲理,明明是你鬼鬼祟祟的躲在人家车后,却又怎他说起人家鬼鬼祟祟了。”
  他微一伸手,向卓长卿招了两招,尖声尖气地接着道:“下来!下来!老袖倒要问问
你,你躲在人家车后,想对这班女孩子非礼呢?还是——”卓长卿大喝一声:“住嘴。”
  那些红裳少女一起伸手掩住樱唇,像是忍俊不住的样子。
  卓长卿这一声大喝,虽然喝断了这瘦长僧人的话,却仍然毫不在意地接着说道:“无论
如何,你这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爬在人家车后,总没有安着好心,若换了以往,就凭你这
点,老钠就该将你一刀杀却,但老袖自皈依我佛以来,心肠已比以前软得多了,怎忍心将你
一个生龙活虎般的小伙子在还没有享到人生乐趣之前,就冤冤枉在的送了命——”胖矮道人
突地一声怪笑,哈哈笑道:“我说你这老和尚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是不是?好,好,看在你的
面上,我不杀他就这一僧一道说起话来,就像是已将卓长卿的生死之事捏在掌心一样,卓长
卿不由心中大怒,方待厉声叱责,哪知那瘦长僧人突地怪眼一翻,目光凛然向道人瞪了一
眼,冷冷说道:“你这老道怎地越老越不正经,哪还像个出家人的样子。”
  红裳少女一个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那矮胖道人眼睛上眨,又耸耸肩膀,
做了个鬼脸。
  他面上肥肉累累,说话的时候,表情极多,那瘦长僧人面上却连一丝肉都没有,而且木
然没有任何表情。
  这两人一阴一阳,处处都极端相反,却不知怎地竟会凑到一处,但卓长卿知道自己此刻
身入虎穴,这两人形容虽怪异,但武功定必极高,也定必大有来历,显然就是丑人温如玉请
来的久已归隐洗手的魔头之一,是以见了他二人这种不堪入目的样子,心里并无一丝轻蔑之
意,反而十分戒备,甚至连怒气都不敢发作,要知道高手对敌,事先动怒,正是犯了武家中
的大忌。
  那瘦僧人目光一转,双目又自眯成一缝,盯在卓长卿身上,接道:“老袖虽然与你技
缘,但是死罪可免,法罪却免不得,除非你能拜在老衲门下,那么老袖不但可以传给你一些
你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的功夫,而且还可以教你享受人生的乐趣。”
  卓长卿强自按捺着心胸之间的怒火,剑眉轩处,仰天狂笑道:“好好,要叫我拜在你的
门下,也并不难,只是你却先要说说你倒底是谁?也让我看看拜你为师是否值得。”
  瘦长僧人阴恻恻一声长笑,笑声一无起伏,也不知他是喜是怒。
  夜风凛凛,再加上这笑声,使得这寂静的山道,平添了不知几许森森寒意,只见这瘦长
漳人一面长笑,一面冷冷说道:“你年纪还太轻,自然不知道老袖是谁?可是你的师长难道
就从未提起过老袖和这胖道人的名字。”
  笑声突然一敛,卓长卿只听“呛啷”一声,这瘦长道人反手之间,竟自将他腰间的戒刀
抽了出来,迎风一抖,刀光如雪,这口又狭又长的戒刀,竟然长达五尺,比寻常戒刀几乎长
了一半。
  那矮胖道人“哧”地一笑,道:“你若是还不知道,我让你看看这个。”
  语声未了,又是“呛啷”一声清吟,卓长卿只觉眼前寒光暴长,这矮胖道人手中便也多
了一柄晶光莹然的短剑。
  奇怪的是他手中的这口剑,不但剑身特短,而且又扁又平,连剑背都没有,却又比寻常
利剑宽上一倍,乍一看去,竞像是混元牌一类的兵刃,哪里像是利剑。
  这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诡异无比的僧道所用的兵刃,竞也是一长一短,一宽一
窄,就像是他们的身形一样。
  卓长卿虽然对于武学一道的知识极为渊博,可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兵刃,一时之间,
不由呆呆地愣住了,目光瞬也不瞬地瞪在这一僧一道手中的一刀一剑上。
  夜色之中,只见这一肥一瘦、一高一矮、一僧一道两人手中的一长一短、一阔一窄、一
刀一剑两样兵刃,俱都是晶光莹然,灿烂如银,映得卓长卿的双眼都似乎泛起了阵阵青蓝的
光华。
  矮胖道人又是“哧”地一声冷笑,手臂微挥,青光一掠。
  他矮胖而臃肿的身躯,却非常灵巧的在地面上移动了一个位置,于是他的身躯距离卓长
卿更近了,冷笑着喝道:“你还未想出我们是谁吗?哼,哼,这样看来,你师父也是个大大
的檄涂虫,连我们两人的名字都不在你面前提提。”
  卓长卿幼遭惨变,双亲罹劫,若不是他恩师司空老人,焉有今日?
  师恩既是厚重如山,他对司空老人的情感,自也极其深厚,而此刻听见这矮胖道人竟然
说出这种话来,心胸之中,不禁为之勃然大怒。
  但是十数年的艰苦磨练和无性的敦厚谨慎,致使得他在此时此刻,还能忍耐着不将内心
的愤怒化为口头的恶骂。
  他只是从鼻孔中重重地冷冷“哼”了一声,目光一翻,望向天上,生像是根本未将这似
牌短剑,如鞭长刀,两件武林罕见的奇形兵刃,和这一憎一道两个诡异的武林高手放在心
上。
  轻蔑,对于别人无理的辱骂来说,该算是世间最好的答复了。
  这种无言的轻蔑,果然使得这矮胖道人多肉而善于变化的面庞上为之大大变了颜色,原
来这一僧一道看来虽然言不出众,貌不惊人,但却也是三十年前扬名武林、叱咤江湖的人
物。
  昔日这胖瘦二人,出没于河朔道上,以手中的两件奇形兵刃,在河朔道上的确曾做下了
不少惊人之事,武林中人虽然不识这两人的面目,但提起牌剑鞭刀、瘦佛胖仙,却极少有人
不知道的。这原因自然因为这两件兵刃,的确是武林罕见之物。
  这两人出身派别既不相同,生性亦是迥然而异,胖纯阳掌中牌剑,艺出于山东的灵震剑
肌顾名思义,走的自然是阳刚上一路剑法。而那瘦弥陀却是五台的嫡传弟子,胖纯阳贪吃贪
财,瘦弥陀却是好色好名,两人出身生性都大不相同,但多年以来,这两人却一直是生死过
命的交情。
  后来卓浩然崛起武林,行侠江湖,在张家口外,遇着这两人正在做案,而且做案的手段
奇毒奇辣,一怒之下便伸手管了这趟事,这两人武功虽高,却不是卓浩然的敌手,重创之
下,便隐遁了。
  十余年来,他两人一直未在江湖中现过行踪,直到此次红衣娘娘丑人温如玉才将这两个
昔日称雄一时的巨盗找了出来,这两人知道卓浩然已死,甚为感激温如玉为他们复了仇,便
替她卖起命来,只是他们却也未曾想到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中原大侠卓浩然的爱子卓
长卿。
  以他们这种身份和武功,再加上这十余年的苦练,他们自然不会将面前这弱冠少年放在
心上,若不是瘦弥陀这些年隐于边荒,难寻绝色,正巧染上了“断里之癣,余挑之嗜”,竟
对面前的煞星动了欲念,他们只怕也早已动了杀手了。
  胖纯阳面容骤变,冷笑连连,突然回过头来,向那枯瘦如竹的僧人瘦弥陀冷笑说道:
“老和尚,这小子虽然生的不错,但样子却太讨人厌,我可要对不住了,拿这小子来开十多
年来的杀戒了。”
  他话声方落,突然大喝一声,右手扬起,剑光如虹,刷地一剑,五丁开山剑势有如风云
乍起,向卓长卿剁去。
  一直隐忍着心中怒火的卓长卿,神色虽然像是未将这两人放在眼里,其实却已早有戒
备,此刻目光微瞬之间,瘦长的身形,便几乎像他目光一样,雪涌地向左移开五尺,右掌一
伸,突然并指如剑,电也似地向胖纯阳右时间回池大穴点去。
  瘦弥陀冷眼旁观,卓长卿虽然如此,瘦弥陀对他却并没有什么怒意,胖纯阳虽然出手,
瘦弥陀心中还在暗怪他不该如此辣手。
  但卓长卿此刻身形一展,瘦弥陀枯瘦的面容上却也不禁为之变了颜色。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虽然是一句通俗已极的俗语,但这句话之所能够如此通
俗,却是因为此话其中的确含蕴着不变的真理,一个武功平常的俗手,纵然有心作内家高手
状,但却难以瞒得过真正武林高手的眼目,而此刻卓长卿出手之间,虽然有心将自己武功隐
藏三分,却已是够使得别人为之吃惊变色的了。
  胖纯阳一招落空,心头亦不禁一震、但这时他已动了手,哪里还有时间容他来思索别的
问题,口中又自大喝一声,竟将自己方才已经递出的一招五丁开山硬生生撤了口来,左脚前
踏一步,右掌剑势横划,长虹贯日刷地又是一招灵震剑派中的绝妙招式。
  此招一出,卓长卿心中却不禁微微有些失望,要知道长虹贯日这招剑式,虽然颇为精
妙,但这胖纯阳手中所持的兵刃,长不及两尺,以这种兵刃来施展这种招式,在卓长卿眼中
看来,不但毫无威力,而且破绽百出。
  他先前原本将这两人估计得极高,此刻见了矮胖人竟施出这种招式来,便不禁有些儿失
望,口中冷笑一声,手掌随意折出,五指伸张如爪,随着这一招长虹贯日的去势,向胖纯阳
手腕抓去,胸膛微缩间,便已避开了剑锋。
  哪知——
  长虹贯日一招剑到中途,招式尚未递满,这只如牌短剑,突然变挥为拍,“砰”地一
声,拍向卓长卿下腹。
  这一招不但变招之快,快如闪电,而且大出卓长卿意料之外,也全然有异于武学招式的
规范,瘦弥陀眼睑低垂,低念一声:“阿弥陀佛!”
  站在一旁的红裳少女们,也自一声娇嗔,眼看这英俊少年,便要毁在这一柄昔日名震河
朔、扬威武林的牌剑之下。
  哪知他佛号尚未念完,只听“铃”的一声清鸣。
  接着,那胖纯阳竟蹬蹬连退数步,掌中短剑斜扬,险些脱手飞去,他矮胖的身形,也险
些立足不稳,跌到地上。
  卓长卿眼看这只奇形牌剑已将拍在自己身上,心中亦为之一惊,但他多年苦练,虽惊不
乱,手掌突然一圈,五指齐地弹出,“挣”的一声,竟将胖纯阳连人带剑震出数步,若不是
胖纯阳亦是内外兼修的内家高手,此刻不但要被这一招绝技震飞手中长剑,只怕连虎口也要
被震裂,卓长卿一招得手,却并不跟踪进击,以抢先机,只是冷笑一声,轻蔑的说道:“原
来也不过如此!”
  胖纯阳连退数步,方自拿桩站稳身形,只听四下的红裳少女惊叹之声不绝,再听了卓长
卿如此轻蔑的话,他心中既羞且怒,方才他眼看自己一招已将得手,此刻他连自己是如何输
的招都不知道,要知道卓长卿方手五指斜飞一弹,正是司空老人穷研奥秘,将达摩绝技弹指
神通化成的一招,不但这身历其境的胖纯阳看不清这一招的来历变化,就是一旁观战的红裳
少女和瘦弥陀,虽然目光一直瞬也不瞬地望着,却也未看清这一招的变化。
  夜色之下,只见这胖纯阳多肉的面庞上横生的肥肉,竟似起了阵阵抽动,而这肥肉上泛
起的油光,似乎变成了淡青的颜色,他双目如火,狠狠瞪着冷笑不绝的卓长卿,就像是一只
刚从河里捞起未的比目肥鱼一样。
  卓长卿却连眼角也不望他一眼,却对那枯瘦如竹的僧人冷笑道:“你如另有神通,不妨
也来试试,哼哼,看今日此刻,究竟是谁要当谁的徒弟。”
  语声未了,胖纯阳突然厉吼一声,卓长卿斜眼望去,只见这矮胖道人的一身肥肉上穿着
的那件又紧又短的道袍,竟随着他这一声厉吼,“嘶”地裂成两半,胖纯阳左手一抓,竟将
这件道袍撕了下来,重重一掷,掷在地上。
  于是他身上就只剩下了一条青布长裤,紧紧裹着他那两条粗短的象腿,而他身上的一身
肥肉,却不住地颤抖着,在夜色之中望去,活像是秦淮下游污秽得使人发呕的波浪。
  红裳少女齐地一声娇嗔,伸了王掌,掩住眼帘,卓长卿冷笑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这其中只有瘦弥陀知道,他的伙伴此刻已动了真怒,若没有别人的鲜血染红他身上的肥
肉,只怕他这怒气永远不会消失。
  卓长卿口中虽在冷笑,其实他心中却又大起戒备之心,看到这胖纯阳这种可笑之态,心
中并没有半分可笑之意。
  只见胖纯阳身上的肥肉,越颤越急,双目的目光也越来越狠,而他口中的厉吼声却逐渐
低微。
  于是,他粗短的象腿,便开始移动起来。但却又移动得那么缓慢,那么沉重,卓长卿目
光动处,心头不禁为之一凛。
  原来他目力大异常人,在这深夜之中也能看出这胖道人的脚步每一移动,竟在这坚实的
山路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但是他瘦长而潇洒的身形,却仍卓立如山石,他明锐的目光,也瞬也不瞬地望在这张丑
陋,多肉,而满含怒意的面庞。
  只见这面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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