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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田芳评书-童林传》

_14 单田芳(现代)
司徒朗不解其意,看看童林。童林解释说:"四川有股叛逆,起兵造反,当今圣上已任命年大人为钦差查办剑州,王爷荐举我随军出征。"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司徒朗说,"但不知何时起驾?"
童林说:"最迟五日。"
司徒朗笑道:"看来咱们哥儿俩是天缘有份哪!"
说罢他突然紧锁双眉,若有所思,对童林道:
"盟弟呀!既然咱们一个头磕在地上,就是一家人了。我说的对与不对,还望包涵。"
胤禛笑指司徒朗:"我说老侠客,你还是有点见外吧?既然是一家人,就应该推心置腹,无话不说呀!"
"这……这个吗……"司徒朗脸一红,觉得很不自然,急忙说道,"爷责备得极是。怪我,怪我!既然爷这样开朗、坦诚,那我就知无不言吧!说实在的,我有点替童贤弟担心哪!据我所知,剑山蓬莱岛乃是一座人间魔窟,除了城堡、寨墙之外,他们还修了数不清的消息机关,有自动车、自行人、飞天弩、连珠炮、翻板、转板、陷坑、陷阱,以及各种三环套月的埋伏,一旦进入他们的埋伏圈,轻则带伤,重则丧命,侥幸的被人家生擒活拿,倒霉的粉身碎骨。"司徒朗眼望童林关切地说:"贤弟呀!你要切记愚兄的话,不可步入险地,没有把握的事千万别做。"童林点了点头。司徒朗接着说:"英王手下有个大帅叫谭天谭桂林,人称'蓝天第一手'。此人善使一把宝剑,会天、地、人三盘剑术,堪称炉火纯青,所向无敌。还有那云台剑客燕普,更是极难对付的人。我会过不少剑客,大多是有名无实之辈,惟独使我钦佩的就是这个燕普,比人不仅剑术高超,掌法、拳脚也极为出众,可谓武术界中的佼佼者。今后贤弟要遇上他,且不可等闲视之。"
"说的好。"胤禛抚掌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想干掉对手,就必须了解对手的情况,做到腹中有数,避其长而攻其短,才有可能立于不败之地。海川呐,你可要好好的记着!"
童林点头称是。司徒朗接着说:
"据我了解,剑山蓬莱岛的后山还有两座庙宇,一处叫双羊观,一处叫鱼骨寺。双羊观中有两个出家的老道,俱是世外高人,了不起的武术大师,头一个叫张明志,第二个叫赵明真,人送绰号'横推太极,脚踏八方无对手'和'冷眼观潮,笑指武林无高人'。这两个老道,来无踪,去无影,神龙见首不见尾,令人难以捉摸。据说他们会一种神功异能,远在数里之外,能取人的首级,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童林插言道:"小弟也听说有这么两个人,可是谁也没见过,闹了半天他俩就住在剑山蓬莱岛双羊观?"
"对,千真万确。"司徒朗说,"其实我也没见过这两个人,我是听海外八魔告诉我的。他们之间处得不错,有时书信往来,故此知道他俩的下落。"
病大岁张方有点不服气,晃着夹扁脑袋插言道:"师伯!照你这么说,这俩老道太神了,怕不是狐仙蟒怪变的吧?"
司徒朗笑道:"世上焉有鬼怪之理,无非都是些荒诞之言。张明志、赵明真都是人,与我们同样的人,所不同的,就是人家的武功特别高罢了。"
张方道:"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们吗?"
"怎么会呢!俗话说,能人背后有能人,好汉背后还有好汉。我看比他们高的人肯定有,只是还不知道是谁而已。"司徒朗喝了口酒,又继续说:"除了双羊观之外,就是那座鱼骨寺,庙中住着师徒二人,方丈叫了因和尚,徒弟叫慈云罗汉。要谈到功夫,也是了不起的人物。了因善使一对金如意,气功占着一绝,自称'达摩再世'。那慈云罗汉,人称铜头铁臂石头僧,使一条降魔宝杵,重一百四十六斤,臂力过人,勇不可当,分明是人中的恶煞。这师徒二人性情古怪、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打交道。至于他们的出身来历我就不清楚了。估计他们既然住在蓬莱岛上,与英王的关系不错,不然的话,水火岂能并存?"司徒朗叹了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这就是我要说的话。童贤弟,你千万要谨慎啊!"
张方又插言道:"我说师伯,您就放心好了。我也不是替我师叔吹牛,只要他老一露面,什么张明志、赵明真,秃驴和尚蛋子的,都通通见鬼去吧!"
童林气得把筷子一摔:"放肆!这是什么地方,你竟敢胡言乱语!"
张方一摸后脑勺,不敢往下说了。司徒朗劝道:
"贤弟!年轻人都这样,你又何必动怒。你我年轻时,不也是这样吗?算了,算了。"
胤禛道:"老侠客,你这次进京还有别的事要办吗?"
"没有,我是专程找我兄弟来的。"
胤禛又问:"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北京?家中还有事要办吗?"
司徒朗道:"老朽乃独居生活,无儿无女,也无任何牵挂,本应陪着我兄弟一同去四川,以尽微薄之力;无奈岛上还有些杂乱的事情需料理料理,所以我今晚就得告辞回去。"
童林摆手道:"不行,不行!您怎么也得到我家住两天再走。"
司徒朗道:"你是忙人,跟我不一样,怎好叨扰?"
胤禛道:"海川说的对。既来之,则安之。他哪能放你回去!就是本王也不答应啊。"
司徒朗无奈,只得说:"既然王爷和童贤弟如此热诚,老朽遵命就是了。"
童林一看,在王府里折腾了一整天,也该叫王爷歇歇了,因此匆匆用罢晚膳,起身告辞。胤禛确实累了,也没挽留。就这样童林陪着司徒朗,带着随身之物离开王府。临走的时候,司徒朗向胤禛称谢,表示今后如到北京,一定来王府给王爷请安。胤禛送到院里,这才拱手告别。
童林把司徒朗请到家里,待如上宾。司徒朗知道童林是大孝之人,因此对童老夫妻格外尊重。其实论年纪,他比童老夫妻还大着几岁,可是他伯父长、伯母短称呼得非常亲切,竟使童老夫妻深感不安。
童林与司徒朗食则同桌,坐则促膝,行则并肩,卧则同榻,谈不尽的知心话,道不完的鱼水情,只恨相见甚晚。这才叫酒逢知己千杯少。
光阴如电,眨眼三天过去了。司徒朗执意告辞,童林挽留不住,让刘俊取来白银五十两递了过去。童林说:
"这点银子本拿不出手,权当弟一点心意,请盟兄笑纳。"
司徒朗笑道:"兄弟!哥哥我的路费还够用的,焉能让你破费。"
童林道:"您有多少是您的,这是我对盟兄的一点意思,您还能驳我的面子吗?"
司徒朗一定不受,童林坚持要给,张方急忙解围说:"师伯,您就收下吧!我师叔的脾气我知道,出手的钱是决不往回拿了。您要觉着不好意思的话,我就替您收了。"
司徒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收下了。"说着把银子接过,揣在怀内。
童林率领十三位小弟兄,送出司徒朗,依依惜别。可是司徒朗走了不远又回来了,握着童林的手说:
"贤弟,我先回岛料理一下,然后我要入川,协助你攻打剑山。另外我总觉得心里没底,我打算顺便多邀几位朋友,好给兄弟你助阵。"
童林大喜,一再称谢。张方道:"老伯,您说话可得算数啊!切记,要请就请那有棱有角的,可别找一帮吃货。"
司徒朗笑道:"小子!你放心。不比我高的人我不请,管保一个顶十个。"
张方说:"好唻!我们可在剑山恭候着,越快越好。"
童林一抱拳:"请盟兄一路珍重。"
司徒朗说:"祝愿贤弟万事如意。再会!再会!"说罢洒泪而别。
书中代言,这位九尾猔(犭易)可不是放空炮的人。他果然请了不少高人协助童林大破剑山蓬莱岛,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且说童林,直到看不见司徒朗的影子,这才回归府第,刚走到鼓楼大街,童森从对面跑来了,一见童林就急着说:
"大哥,王爷派何总管找你呢,说有重要的事情,叫你快去王府一趟。"
童林叫童森带着小弟兄先回家听信儿,他一个人大步流星赶奔雍亲王府。
大总管何春正在门口张望,一见童林。赶紧迎了上来:
"我的教师爷,您可来了!年大人和王驾千岁已等您多时了。"
童林不解其意,边往里走边问何春:"这么急,有什么大事吗?"何春笑道:"不但是大事,还是喜事。您到屋里就知道了。"
童林看着何春神秘的样子,更感到迷惑不解了。
何春把童林领到暖阁门外,喊了声"童教师到!"然后把门推开,陪童林走了进去。只见胤禛正与年羹尧谈得高兴,一个个眉飞色舞,满脸喜气。童林先见过胤禛,又见过年大人。胤禛不等童林坐下就说:
"海川呐!本王得给你祝贺呀。"
童林忙问道:"什么喜事,把二位乐成这样?"
胤禛说:"叫年大人说说吧!"
年羹尧叫童林挨着自己坐下,庄重地说:"自从那天咱们分手,回府后我连夜写了一份奏章,一是谢恩,二是保举你随我一同进川。今儿一早,我上殿陛辞,才知道皇上批准了我的本章,加封你为正三品随行官并赏下朝珠黼褂,顶戴花翎,你说这不是大喜的事吗?"
胤禛补充说:"皇上这可是破例呀!你头上没有半点功名,一句话就赏了个正三品,要不我怎么这么高兴呢!"
童林听了一愣,就好像锥子扎心似地那么难受。年羹尧顿感茫然,他看了一眼胤禛,不知童林这是什么意思。胤禛也收敛了笑容:
"海川,你不高兴?"
童林忙答道:"王爷和年大人误解了。因为我感到太突然太意外,简直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胤禛这才转忧为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我说的吗,这样的喜事你要有抵触,可就令人难解了。"
年羹尧笑道:"把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海川有什么想法呢!"
童林面北而立,整衣再拜,恭恭敬敬磕了四个头,高声说道:"我重谢皇恩浩荡,臣童林谢主龙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就对了。"胤禛和年羹尧抚掌大笑,交口称赞。
书中代言,童林说的可不是真心话,他对这件事情并无半点高兴之处。为什么?原来童林虽然读书不多,但对人情世故、官场沉浮却看得很透彻。他曾经想过,要做官就要做个清官,为民做主,伸张正义,执法如山,铁面无私,一尘不染,刚直不阿,只有这样才能留下芳名,对得起良心。然而,谈何容易!官场之中错综复杂,相互倾轧,以权谋私者比比皆是,仗势欺人者遍及各个角落,有哪个不贪赃枉法的?有几个两袖清风的?特别是那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他们手中的权力越大,做的坏事也越多,官阶越高心就越黑。几年来,他进出雍亲王府,所闻所见的事情还少吗?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假装糊涂罢了。再说伴君如伴虎,谁知道皇上老子什么时候"犯病"?他要一不高兴,只须一句话就叫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古往今来,此例多如牛毛,怎不叫人毛骨悚然!至于赃官,那实在是太可卑了,一害国家,二坑百姓,丧失人性,就知道管钱叫祖宗,不择手段地往上爬,往前争,骂名千载,畜狗不如。童林对这种人是深恶痛绝的。但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凭自己一介平民,岂能扭转乾坤?最好的办法是洁身自守,做一个奉公守法的安善良民,无论做什么事情,对得起良心就得了。他本打算随年羹尧入川后,尽快把叛匪平息,回来就辞职,一家人回乡种地去,万没料到又被皇上突然授了正三品随行官,这下就好像戴上紧箍咒,再想往下摘可就不易了。这就叫事与愿违,他心里怎能好受呢?假如照直说出来,那就会引来灭门大祸,他深知抗旨不遵的严重后果,所以只好说了一套瞎话,又演了一出戏,这才瞒过胤禛和年羹尧。闲言少叙。且说雍亲王笑着对童林说:
"海川呐!到了四川好好干,再求年大人提拔提拔,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啊!"
"是!小人一定为朝廷多出力,以报皇恩于万一。"
年羹尧道:"我已经替你讲过思了。你现在就回家准备准备,后天一早咱们就出发。"
"遵命。"童林问胤禛,"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后天我就不送你们了,祝你们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奏捷。至于你家里的事情只管放心好了,全有我哪!"
童林又请了个安,这才退出暖阁,回归家中。到家后,小弟兄们全围上来了,问长问短。童林就把方才的事情讲了一遍。小弟兄们一听,乐得又蹦又跳。童老夫妻听说儿子做了官,更是喜不自胜,赶快叫童森到佛堂上香点蜡亲自朝佛祭祖,然后又是办酒菜,全家贺喜。
童林内心虽然很痛苦,可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他不愿别人看出自己的心事,再引出没有必要的麻烦来。
第二天童林带着小弟兄到街上买了些应用之物,下午谁也没出门,各自打点行装衣物,收拾兵刃和暗器,到了晚上,全家人团团围坐,说不完的心头话,童老夫妻含着眼泪,千叮咛万嘱咐,叫儿子早去早归。童森夫妻让大哥保重身体,说着说着,一家人都哭了。童林心如刀绞,暗下决心,这是最后远行,回来就辞官,以免全家老少为自己操心。直到深夜,众人才归房休息。
童林几乎一夜未曾阖眼,思前想后,心乱如麻。到了第二天,天将破晓,他就起来了,可巧童森也起来了。怕惊动了二老,他轻手轻脚地把小弟兄们全招呼起来。大家梳洗已毕,草草用罢早点,各带应用之物,把马匹全牵出来,离开家门。童森含泪把门关好。此刻天刚亮,大街上冷冷清清,童林一行十四匹战马,越过正阳门、大栅栏儿,穿过珠市口,迳直来到天坛对过的大校场。但见辕门大开,彩旗飞舞,钦差大人的卫队、虎贲军以及随从人员差不多都到了。中军官李天顺,人称李大刀,在辕门口遇见童林,忙单腿打千道:
"童教师,不,童大人您早!"
童林滚鞍下马,以礼相还:"请问李将军,大帅可曾驾到?"
"没有,还没到时辰呢。请里边坐吧!"
说着话二人并肩往里走,小弟兄在后边相随,早有军兵把马匹接过去了。
中军官李大刀当初也是雍亲王府的教师,此人办事认真,胆大心细,很受胤禛器重,后来便把他推荐给年羹尧了。年羹尧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做一名侍从武官。这次西征,破格提拔他当了中军。由于他头上没有功名,以往也没什么功绩,因此名为中军官,实则并无品级,相比之下,他比童林可就差多了。李大刀经常去王府找胤禛,表面上是礼节性的拜会,实则是向胤禛传递情报,其中有军事上的,人事上的,方方面面,无所不包。童林早已看出他是胤禛派在年羹尧身边的耳目,对这种人他一向侧目相待,只是表面上不便流露罢了。李大刀素知童林是胤禛最得意的人,而今又是堂堂正正三品随行官,因此显得格外殷勤,他给童林引见了有关官员,如:虎贲军统领金明,侍从武官长马天民,文案吏目何左,随军参赞怅期文、古月先,帐前都尉哈力宝,掌印官阿太,司印官苏尔浒,督粮官赵显怀,总文案孙尚修,副将李开、曹健,参将蒙托、阿尔色楞,都司杨玉,游击将军蔡猛等人。这些文官武将都知道童林是有来历的,因此毕恭毕敬。童林热情地跟众人打过招呼,坐在旁边休息。
日出卯时,就听见铜锣开道的声音,中军官李大刀喊道:"钦差大人到——"众人呼啦一声站起,列队到辕门外迎接年大人。
年羹尧今日穿的是一身官服,头戴缨帽、宝石顶、双眼大花翎,身穿一品麒麟黼褂,脖项下挂着朝珠,外罩皇上恩赐的黄马褂,足蹬厚底官靴,腰佩上方剑,在亲兵的护卫下,更显得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众人把钦差大人接进观武厅,年羹尧居中而坐,下属参谒之后,列立两边听候训示。
年羹尧首先叫中军点名,结果一个不少,全都到齐了。接着他宣布行军纪律以及注意事项,最后他极其严肃地训示道:
"这次本帅奉旨西征,旨在灭除匪患,保国安民。我等身受朝廷厚恩,理应竭力相报。倘若有人贪生怕死,临阵退缩,玩忽职守,抗令不遵,唯军法从事,决不宽饶!"
年羹尧目光炯炯,扫视着众人,又看了看身上佩带的上方宝剑,而后问道:
"中军官!什么时辰了?"
"回大帅,已到辰时。"
"传令下去,点炮起队!"
"遵令!"
年羹尧在众人的簇拥下坐上八抬大轿,童林及众文武官员纷纷上马,就听见"咚咚咚"三声炮响,军中奏起出征大乐。随着雄壮的军乐声,大队人马开出大校场,直奔永定门。
在永定门外的接官厅上,站满了进行的官员,他们在此已恭候多时了。为首的正是三皇子胤祉和十四皇子胤禵以及六部的满汉大员。年羹尧下轿,众人下马,同众官相见。三皇子胤祉手举酒杯,满脸赔笑说:
"祝年大人早日班师,本爵还要在这里迎接。"
年羹尧拱手道:"借您的吉言。"说罢把酒接过来一饮而尽。
十四皇子胤禵说:"年大人!您这次西征,可是我和三王爷保举的,别忘了常和我们通信哟。"
年羹尧知道他这是买人情,忙拱手道:"二位的大恩,在下铭刻肺腑,来日方长,必当答报。"
仨人哈哈大笑。年羹尧又同送行的官员打过招呼,然后对胤祉和胤禵说:
"下官公务在身,不敢耽搁,就此告辞了。"
"好,好!请一路珍重吧。"
年羹尧二次升轿,众人上马,浩浩荡荡直奔四川进发。
百官回城不提。
且说童林,坐在马上紧锁双眉,心事重重,不知道此次西征能耽搁多长时间?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真是吉凶难料。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遥望天空,又下起小雪来了。
要知童林此行情况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一六三回 年钦差剑州遇险 童海川力挫八寇
话说康熙五十六年的春节,年羹尧和童林是在剑州度过的,背井离乡,人地生疏,面对顽敌,给这个重要的节日蒙上一层惨淡的色彩。
他们来到剑州一晃已经二十多天了。迎来送往,官场应酬,了解民情和敌情,熟悉环境,占去了大部分时光,加上布置城防,排兵演阵,开仓放粮,安置灾民,就更忙得不可开交。童林的职责是保卫公馆及年大人的安全,又要协助钦差了解敌情和民情,参赞军机,掌握各方面的动向,担子是相当重的。他每天起早贪黑,里外张罗,没有一天安稳的时候。每当深夜,旁人都熟睡了,他还要起来查几遍岗,围着钦差的寝宅仔细搜巡检查。只有当他确认不会发生意外时,才松口气,回到自己屋里休息。
徒弟们都心疼他,但又说服不了,只好暗地里帮他料理事情,以减轻师父的负担。其中最突出的有两个人,一是穿云白玉虎刘俊,一是病太岁张方。
刘俊是江浙人,带艺投师,是童林的顶门大弟子。他为人忠厚,处事老练,颇有长者之风。他性格酷似童林。吃亏让人,推功揽过,从不炫耀自己。论武艺,他鹤立鸡群,一把单刀神山鬼没,深受童林的器重。几年来,他跟着老师转战南北,饱经风霜,患难相扶,同甘共苦,使他眼界大开,学到了不少见识、武艺也随之猛进。因此,他为自己有这样一位好老师而感到骄傲,虽然他仅比童林小四岁,然而师徒之情却胜过父子。入川以来,他每天都替老师捏着一把汗。他深知剑山蓬莱岛乃是一座魔窟,许多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都隐匿在那里,他们随时随地都可能潜入剑州,突然出现在老师面前。这些魔鬼嗜血成性,吃人不吐骨头,心毒手黑,什么残忍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们对老师童林恨得要死,老师随时都会受到威胁,随时都可能遇上风险、意外乃至惨遭毒手。做为掌门大弟子的刘俊,除了精心照顾童林的食宿之外,就是全力保护老师的安全。他把小弟兄分成三拨,每拨四人,都由他统率、指挥,日夜都守候在童林身边和房外。当遭到老师拒绝时,他们就偷着保护,从不懈怠。一个多月来,童林瘦了,刘俊也掉了几斤肉;童林的眼睛熬红了,刘俊的眼上也布满了血丝。
再值得一提的就是病太岁张方。他是瓜州人,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铁扇仙风流侠张鼎张子美,师父是六合一气真灵子、面壁百年不老翁、八十一门总门长欧阳修。从门户上排辈,他还是童林的师叔呢,由于他父张老侠跟童林是结拜弟兄,因此他又是童林的盟侄了。张方生性活泼,聪明,思路敏捷,鬼点子极多、又善于舌辩,一肚子转轴,胆子大,主意正,这是一般人比不了的。不过有时候他也爱耍小聪明,往往吃亏误事。他虽是欧阳修的弟子,但武艺并不十分高明,除了轻功和夜行术之外,其他武艺都拿不出手。他也不想苦心锻炼,他认为一勇之夫不足论,关键在智慧,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嘛。费那么大劲儿练武有啥用?有点看家护身的本领就够了。在这种思想支配下,所以,他的武功始终保持在原有的水平上,相反,他的智慧却大有长进,旁人看不到的事情他能看到,别人解不开的事情他能解开,旁人办不到的事情他能办到,别人说不出的话他能说,他天生一副厚脸皮,不怕丢人,不怕现眼,不怕讥讽,不怕议论。别看他鬼点子多,转轴多,可是他人品并不坏,深明大义,明辨是非,抑恶扬善,除暴安良,天生一副侠肝义胆。他生平最崇拜的就是童林,甚至超过他的父亲和老师,为此他对童林毕恭毕敬,言听计从。二年来他和刘俊一样,跟着童林打山破寨,与恶人周旋,风风雨雨,跌跌撞撞,闯过了数不清的难关,躲过了无数次风险,同时也分享过胜利后的喜悦。尤其在九月九重阳会上,他大显身手,背鼎挂旗,只身入虎穴,大闹铁扇寺,真是一举成名,威震武林,受到特殊的赞扬。其实张方心里最清楚,原来有一个假张方帮忙,他二人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真假难辨。每当张方遇上了棘手的事情或遭到风险的紧要关头,假张方必挺身而出替他解围。他们俩配合得相当默契,珠联璧合,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中,因此人们谁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两个张方。究竟假张方是谁?为什么如此为张方卖命?连张方本人也不清楚。入川以来,张方和刘俊的心情是一样的,对童林又心疼又担心。每逢童林出门办事,他总是跟在后边,观察周围的环境,审视每个人的面部表情以及各种动作,直到童林平安回来,他才松一口气。童林入睡之后,张方不是躲在床下、桌子下,就是躲在梁柱上和气眼里,暗中替童林保镖守夜。只有在他认为平安的情况下,他才闭上眼睛打个盹儿。当然了,其他弟兄也都是尽心尽职,无一例外,只是相比之下,他和刘俊显得更突出罢了。
大年初一这一天,更忙得不可开交,别的不说,光是到公馆拜年的人就挤破了门。所幸年钦差一律挡了驾,这才叫大伙松了一口气。下午没事可干,童林抓紧时间睡了一大觉,晚饭后,他来到年大人书房。年羹尧正埋头审阅一份卷宗,见童林来了,忙起身让坐。
童林笑着说:"大过年的,您应该歇歇了,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年羹尧也笑着说:"你不也是一样吗?我听说你昨天晚上连眼都没合过。"
童林道:"昨晚是年三十儿啊,哪有睡觉的?"
"那平时呢?"
"这个……"
二人相视大笑。
从出京到现在,年羹尧和童林相互都有了较深的了解,虽然还没达到推心置腹的程度。童林很钦佩年羹尧的才干及那种认真的作风,尤其钦佩他治军有方,执法严明;同时也发现年羹尧好大喜功、刚愎自用、性情暴虐等毛病。好在两人的关系是比较融洽的,年羹尧对童林从没摆过官架子,也没发过脾气,一直拿童林当朋友对待。这当然与雍亲王有关系,同时也说明童林的办事能力无可挑剔。
年羹尧指着桌上的卷宗对童林说:"海川,我看这个人可疑性很大,肯定有鬼。"
童林往卷宗上一看,上写:"宝昆,字满仓,正蓝旗人,姓那拉氏,四十七岁,曾任宗人府左丞,后调鸿胪侍卿,康熙五十年因受贿遭议处、降级罚俸,外调四川剑州府署理知府,五十二年晋知府。"
童林看罢,沉思不语。他是来到剑州后才与宝昆相识的,他发现宝昆这个人过于虚伪和俗气,客气得叫人肉麻,谦逊得使人恶心。据反映他与剑山蓬莱岛上有些瓜葛,有人说他与英王富昌私通过书信,有人说他受过剑山的贿赂,还有人举发他私给剑山送过粮草,然而却查无实据,缺乏足够的人证和物证,因此无法定罪。就根据这些,年羹尧已将他革职留用,另委主簿尹国祥署理剑州政务。据童林所知,宝昆的根子挺硬,那就是十四皇子胤禵。本来因受贿一案,是要把他革职定罪的,只因他曾在十四皇子府上当过长史,胤禵念及旧情,上下打点,多方周旋,最后才得以转危为安,外调到四川来做官。也正是这种原因,年羹尧才没将他拘捕,以待证据确凿之后再采取行动。据了解,二十三小年那天,他家来了个不速之客,自称是老乡来向宝昆问好的,那人只呆了片刻工夫就匆忙地走了。至于此人是不是宝昆的老乡?他们二人都谈了些什么?他俩是什么关系?就不得而知了。另据了解,腊月二十八那天,那个不速之客又出现在宝昆家里,自称是来给宝昆送年货的。那人放下四瓶沪州老窖和八包果子,连口水也没喝就走了。对这些情报,年羹尧很感兴趣,都记在宝昆的卷宗上了,他要下点力气把宝昆这个谜揭开。倘若宝昆确实与剑山的叛匪有勾连,不仅可以清除内奸,还可以顺藤摸瓜,了解剑山的情况,对下一步大规模剿匪提供方便。另外,宝昆是十四皇子胤禵的人,此案落实,胤禵是逃不脱责任的,虽然不至于掉脑袋,然而对他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而对雍亲王来说,无疑是件大好事。连日来,年羹尧暗中传讯了所有的知情人和派在宝昆周围的密探,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了每个细节,案情较有进展。为此,他很兴奋,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剖析这件案子。恰在这时,童林来了。
"海川,我打算下令把宝昆捕起来审问,你看如何?"
童林想了想说:"证据充足吗?"
"差不多。"
童林又问:"捕他的理由是什么呢?"
年羹尧回答说:"他是剑州知府,在他的治下竟允许叛匪如此猖狂,说他治理不善也可,问他个剿匪不力也可,这不都是理由吗?何况我们手中还掌握着他许多可疑的罪证。"
童林已看出年羹尧的倾向,只好说:"既然大人觉着有把握,当然可以把他抓起来。"
"好,就这么定了。明天一早烦你带上几个人去逮捕他。"
"遵命!"
年羹尧好像去掉了担子,伸了个懒腰。童林道:"大人可用过晚膳?"
"还没有。咱们一块儿吃吧!"
"不,我吃过了。"童林急忙招呼人准备晚饭,然后告辞出来。
定更后,公馆一片寂静,除了值班下夜的人在轻轻走动之外,其他人都安然入睡了。童林一如既往,挎着宝剑,围着年羹尧的寝宅来往巡察。这时年羹尧屋里的灯光已经熄了,总管年福轻手轻脚从屋里退出来,一看童林站在院里,忙过去打招呼:
"童大人,您还没歇着?"
童林压低声音问:"年大人睡了吗?"
"睡了,睡了。刚躺下就打开呼噜了。"
童林点点头说:"你也歇着吧!明天的事还挺多呢。"
年福笑笑,给童林请了个安,转身回屋去了。原来年大人住在里间,年福带着两个家人就住在外间,以备大人随时使唤。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童林倒背双手在院中散步,远处不断传来爆竹声,起花、躜天猴、二踢脚此起彼落,划破夜空,放出各色各样的光亮。童林的心一下飞到北京,想起年迈的爹娘和胞弟童森一家,不知他们此时此刻正干什么?不由得从心里涌起一股子思乡之情。突然,墙头上有条黑影闪动了一下。童林心头一惊,以闪电般的速度追了过去。那黑影见事不妙,回身举掌便打。哪知不等他的掌落下来,童林的右掌已打在他华盖穴上,那人"哎哟"一声栽倒院里,就地翻滚,一口鲜血喷洒在方砖上。童林刚想跳下去把他拿获,就觉得脑后生风,一把利斧朝他劈下。童林将身一纵,跳到正厅的前坡上,还没等他把腰直起来,两把利剑左右交叉,猛刺童林的两肋。童林赶快使了个"野鹤冲天",腾身而起,与此同时"啪"的一声,他把双腿叉开,左右开弓,那二人的锁骨应声折断,滚下房坡。突然,黑暗里蹦出一人,双手捧刀朝童林背后猛刺。童林使了个云里翻的跟头,从那人头上越过。因那人用力过猛,收脚不住,一个前抢从房上冲了下去,此人功夫很不简单,眼看脑袋着地,他提气挺腰,"唰"一声双脚落地。然而,童林的手指也同时点在了他后腰的穴道上。此时从屋前房后弹出五条好汉,他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黄鹰捕兔之猛,把五个贼寇擒获。这五条好汉并非旁人,正是穿云白玉虎刘俊、左臂花刀洪玉尔、司马良、夏九龄和霹雳狂风吴霸。
哪知,五寇刚被绑上,从配房上又跳下三名贼寇。这三个人一字排开,站在童林对面。
"无量天尊!童林,还认识贫道否?"
一个道人抢先发话。童林闪目观看,只见他身高八尺开外,皮包肉,大骨头架,两肩高耸,一张大驴脸,两耳扇风,面如瓦灰,宽脑门,鹰钩鼻,棱角口,嘴角往下耷拉着,三角眼,大眼皮,一部大黄胡须,头戴柳木道冠,金簪别顶,身穿青布道袍,布袜云履,布带勒腰,手握一柄长剑,二目凶光四射。童林冷笑一声:
"我当是谁呢,你不就是羽士清风侠杜清风吗?久违,久违!"
"姓童的,认出我们是谁了吗?"
说话的这两个人,一左一右。左边的身高过丈,膀阔三尺,活像一只没毛的大狗熊;大饼子脸,四方下巴颏,阔口裂腮,面目狰狞;周身上下穿青挂皂,手提链子索,呲着大板牙,在那里耀武扬威。再看右边那个,个子不高,稍微有点弯腰驼背,大脑壳,奔颅头,一对黄眼珠子滴溜溜乱转,花白胡须飘洒胸前;身穿古铜色短靠,鱼鳞裹腿,大洒鞋,手握一对八棱双镢,往那一站活像画上的寿星佬。
童林看罢,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不是野飞龙燕雷和赛南极诸葛洪图吗?今晚恶煞临门,免不了又是一场凶杀恶斗!
童林冷笑两声:"认识,认识,原来是你们二位。记得去年公主坟一别,已经一载有余,不期今日又见面了。"
杜清风用大宝剑一指,高声喝道:"童林!知趣的快把那五位给我放了。不然的话,我叫你加倍偿还!"
童林把脸一沉,目光凌厉,正气凛然地哼了一声:"杜清风!你说错了。这儿不是戏园子、把式场,也不是在你的剑山蓬莱岛。这乃是钦差大人的公馆重地,尔等竟敢私闯行辕,持械行凶,已犯下不赦之罪。慢说他们我不能放,就是你们三位也走不了!"
"无量天尊!"杜清风双眉锁紧,咬牙切齿地说,"小辈,休拿官场这套陈词滥调吓唬人,贫道怕就不来,来就不怕!什么屌公馆,熊行辕的,在贫道眼里纯粹是王八窝!"
"放肆,你敢出言不逊!"
刘俊忍无可忍,跳过去举刀就剁。杜清风闪身横剑,把刀压住,嘿嘿狞笑道:
"小猴惠子,这儿哪有你伸手的份儿!你是不想活了吧?"
说着他把剑锋一顺,奔刘俊的哽嗓便刺。刘俊往下一低头,被杜清风剑里加脚,踢出一丈多远。刘俊不服,站起来还要往上冲,被童林拦住:
"刘俊,还不给我退在一旁!"他又看着小弟兄们说:"没有我的话,不准你们动手。听见了没有?"
这时牛儿小子、甘虎、徐云、邵甫、孔秀、阮和、阮璧都赶到了,各拉兵刃,站在房檐之下,惟独不见病太岁张方。值班的卫队也赶到了,各拿器械把三寇团团围住,灯笼、火把照如白昼。带队的是参将李明。童林把抓住的五个贼交给了他,并叮嘱他说:
"一定看好,别叫他们跑了。"
李明请示道:"需要调兵吗?"
"无须兴师动众,这些人就足够了。你们都不用动手,只要把大人保护好就行了。"
童林为什么不准旁人动手呢?这是因为他知道来的这三个人太厉害了,只有这样才可以避免伤亡。他还怕对方另有诡计,利用混战之机混水摸鱼,这就是童林精细的地方。
童林把一切安排妥贴了,这才从容地亮出子母鸡爪鸳鸯城,威严地喝道:
"杜清风!你想怎么样?童某奉陪就是了。"
杜清风把牙咬得咯咯山响,破口大骂:"童林!你不要自鸣得意,别看旁人捧你,贫道就是不服。一年前要不是老匹夫张洪钧出面,你早就死在我的剑下了。你有什么能耐?无非仗着你会笼络人,有一伙帮凶罢了。而今你那些帮凶都没在眼前,我看你还能脱出我手不能!"
杜清风不提这件事还则罢了,经他这么一说,童林不由得怒火中烧,气满胸膛,那件往事又出现在眼前。去年三月,双龙镖局在北京开张典礼,天下英雄荟萃一堂,举行了一次亮镖大会。剑山蓬莱岛的贼寇也乘虚而入。先有野飞龙燕雷找到童林家门口要求比武,童林以礼相待,那燕雷执意不肯,野性发作,竟将牛儿小子打得口吐鲜血,差一点丢了性命。童林忍无可忍,以牙还牙,把燕雷也打吐了血。众英雄怒不可遏,本想结果燕雷的狗命,是童林再三劝解,这才把他放走。接着又有老贼诸葛洪图找童林比武。二人约会好,在京郊公主坟单打独斗。童林届时赴约,哪知他们背信弃义,竟设下圈套,由杜清风、燕雷、诸葛洪图三个人围攻童林。童海川孤身战三寇,直累得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三寇刚要下毒手,恰巧八卦太极术士张洪钧赶到,用点穴法止住三寇,童林才免遭毒手。张老剑客本待要将三寇杀死,童林苦苦求情,这才把他们放了。哪知这三个家伙,不但不感激童林的救命之恩,反倒恩将仇报,今日还有脸提到往事,怎不叫童林怒满胸膛?
童林剑眉倒竖,虎目圆睁,把双钺一分,怒喝道:"尔等还不过来受死!"
杜清风并不搭话,把丧门剑摆开,恶狠狠分心便刺。童林左手钺往外一推,右手钺一顺,点杜清风的面门。杜清风闪身上步剑走下盘,砍童林的双腿。海川将身一纵,平地跃起八尺多高,把双钺一并,猛击杜清风的头顶。杜清风往前一跃,童林落空;两人又往前一凑,战在一处。
杜清风偷眼观看,大吃一惊。真没料到,仅隔一年多的时间,童林的功夫大有长进,远非当初可比,其身法之快,招数之精,已大大超过自己,难道我又要吃亏不成?对,他还真猜着了,就在他剑刺童林前胸的时候,忽然觉着右腿一麻,顿时鲜血流淌,皮开肉裂。他这才意识到,童林的钺早给他放上了。
"哎哟,无……量……天尊……"
恶道疼痛难忍,抽身跳出圈外,屁股坐到地上,呲牙裂嘴哼个不止。
"哇呀呀呀!"野飞龙燕雷双眼冒火,"哗啦啦"一抖链子索,猛扑童林。他一个人怎是海川的对手?五七个照面之后,燕雷使了个"玉女穿梭",链子索直扣童林的面门,就听见"啪"一声,槊正打在花墙上。再找童林已踪迹不见。
"嗯?"
燕雷一愣,就觉着屁股蛋子发烧,回头一看,左屁股蛋上裂开一个小洞,鲜血迸流。童林站在台阶下,正用鞋底擦钺上的血迹呢!
"哎哟,好厉害的童海川!"
说时迟那时快,燕雷和杜清风强忍疼痛,飞身上房,在诸葛洪图的掩护下,逃之夭夭。
童林岂能放过他们?他扭回身对小弟兄们说:"甘虎、玉尔随我来!其余人都保护大人和公馆的安全。"
说罢带着洪玉尔和虎儿小子就追了下去。
拼斗声早把年羹尧惊醒了,他披着衣服站在门旁向外观看,年福、年喜、年禄站在他身后保着镖。这时,院中已恢复平静。刘俊急忙迎上去给大人道惊。年羹尧笑着说:
"本帅何惊之有?倒是你们诸位辛苦了。"
参将李明抢步上前施礼:"回大人!童大人活捉了五名贼寇,不知如何发落,请大人示下。"
年羹尧看了看那五个贼人说:"先押下去。待童大人回来,再审不迟。"
"嗻。"
众军兵推推拥拥,把五名贼寇押到门房去了。李明深怕他们跑了,亲自在这守着。
年羹尧回到屋里,掌灯独坐,琢磨方才发生的一切,心说,这伙强人的胆子真不小,竟敢夜入剑州,到公馆来动武,无法无天,简直是些亡命徒。忽然他又生起一个疑问:剑州城高水深,防守得很严,尤其我到了之后,层层布防,关卡更加严密,兵丁们日夜巡逻,对往来的人都要仔细盘查,可是这帮强人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究竟他们是怎么混进城的呢?难道剑州还有他的同党不成?转瞬他又想到宝昆头上,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联系?是否是他捣的鬼?也许等童林回来就清楚了。
"大人!大人!"刘俊急匆匆走了进来,"回大人,街上有喊杀声,人数还不少,不知为什么!"
"噢噢!"年羹尧大步流星来到当院,背着手倾听。
"杀呀!冲啊!迎接义军进城啊——"
"绞死年羹尧,火烧童海川,别叫他们跑了啊——"
随着喊杀声,火光闪闪照亮夜空,西关一带着起大火,刹那间,孩子哭,大人喊,就像开了锅。年羹尧刚要派人打探,忽听一阵脚步声响,副将曹健慌慌张张跑来,他一见年羹尧急忙单腿打千:
"禀大帅!城中有叛匪闹事,他们把西关一带的民宅都放火点着了,还叫嚷着抢占城门,迎接英王进城。"
"有多少人?"
"说不清楚,大约有三四百吧。"
年羹尧面色铁青,厉声说道:"一个也不准放跑了!快调虎贲营,给我杀!杀!杀!"
"是!"副将曹健转身去了。
年羹尧气得浑身打颤,咬牙切齿。他心说太猖狂了,竟敢在我眼皮底下公开造反,非给他们来个斩草除根不可!
"噔噔噔……"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游击将军色楞格拉跑来了:
"禀大帅,事情不妙了!都司刘常礼为国尽了忠,叛匪已攻到西关门洞,眼看就要抢占城门了。请大帅示下。"
"混账!"年羹尧怒道,"我们的兵呢?连几百人都对付不了吗?"
"回大帅!咱们的军队,大部分都在城外驻防,城里只有一千五百人,除了不能调动的之外,仅有八百五十名弟兄。况且,况且这股叛匪十分剽悍,武艺高强,装备精良,是很难对付的。"
年羹尧眉头紧锁,半晌无言。为什么?因为他有点内疚。在刚到剑州的时候,年羹尧急于求成,把军队一分为二,一部分沿江布防,又打造战船和搜集渔船、打算从水路进攻,强占蓬莱岛,结果连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童林建议他去调岳锺祺的水军,他不听,他认为往返徒劳,延误时日,属于得不偿失,因此他还坚持造船练水军,为此抽掉了大批军队,城中只剩下一干多人。童林又建议他,兵丁太少,难防万一,应该从成都调些人马,他还是不听。他以为城中不会发生意外,就凭年大将军的声威,谁敢在虎头捋须?结果不出童林所料,果真出现叛匪作乱。此刻,他又后悔又惭愧。有心去江岸调兵,又恐远水不解近渴,急得他手脚发烧,额角渗出冷汗。
"大人!我领人去抵挡一阵怎么样?"
说话的是刘俊。他一看年大人急成这个样子,有些不忍。年羹尧如梦方醒,手拍刘俊的肩头说:
"好!你把小弟兄们都带上,快去,快去!"
"得令!"刘俊把手一招,率领众家弟兄如旋风一般走了。年羹尧一看,色楞格拉还没走,怒问道:
"你怎么还不快去?"
"大帅!公馆没人保护怎么能行?卑职想……"
"别说了!"
年羹尧急得直跺脚:"公馆事小,剿匪事大,外边正在用人之际,你留在这有什么用!"
"遵命!"色楞格拉带着余下的人也走了。
年羹尧背着手,仰着脸,倾听街上的动静,喊杀声仍然不绝于耳,大火继续在燃烧,战斗进行得似乎比方才更激烈了。
年福轻声请示道:"大人!夜风太凉了,快回屋休息吧。"
年羹尧似乎没听见,照旧站在院里呆立未动。此刻,他既关注战场的胜败,又惦念着童林,也不知道海川此刻在什么地方。想到贼寇这般猖狂,他的心更没有底了。虽然夜风透骨,寒气侵人,可是他依旧身上直冒汗。他自言自语地说:
"海川呐,你在哪里?"
要知这场战斗结果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一六四回 追逃寇威震贼巢 无形剑暗算老年
话说震八方紫面昆仑侠童林,带着甘虎和洪玉尔追赶杜清风、燕雷和诸葛洪图。从公馆追到街上,又从街上追到西门。三寇顺马道登城,把哨兵杀死,跳到城外,纵过护城河奔正西就跑下去了。童林师徒顾不得开城,也从城上一跃而下,越过护城河,在后面紧追不舍,眨眼追出十里之遥,前面闪出一座大岭,岭上怪石嶙峋,树木杂乱,眼看三寇的影子一晃就不见了。
童林巡视过这一带,这座大岭叫金蛇岭,岭东是剑州,岭西是岷江,共有大小七十多个村寨,分布在大岭两侧。这儿地形复杂,人口分散,有汉、回、藏、苗、彝、羌等十几个民族。因少数人从中作祟,再加上别有用心的人从中挑拨离间,各民族间存在着严重的对立情绪,相互猜忌、排斥、斗殴甚至凶杀,这对维护安全来说,是相当棘手的问题。童林辨了辨方向,认出前边不远的山沟里便是朴家店。这儿住着几户有钱有势的人家,庄主姓朴,叫朴八海,因为他是使船的出身,水性极好,故此人送绰号"浪里狂风",他靠养船捕鱼发家,成为这里的首户。
朴家店地处剑州东端,形势险要,很自然地成了剑州的东大门,尤其这儿背山面水,离剑山蓬莱岛较近,官府为此十分重视,经剑州知府宝昆提名,四川总督批准,在朴家店设立了团练公所,团头便是朴八海。团练公所的任务,是把朴家店的青壮年男子都组织起来,进行操练,平时是民,用时是兵,配合官府剿匪捕盗,维持治安。为此,团练公所就等于衙门外的衙门,团头就等于是官外的官。他们可以随意抄家、捕人、刑讯罪犯,还设有临时的牢房。那些团练公所的头头们,整日横眉立目,吆五喝六,横行乡里,招摇过市,老百姓见着他们,胆战心惊,退避三舍,深恐灾难降临到自己头上。年羹尧来到剑州之后,也了解到这方面的弊病,本想把这层机构撤消,但考虑到剿匪的需要,只好暂留一时。闲言少叙,且说童林追三寇追到这儿,忽然不见了,他觉着有些奇怪。爷三个沿着树丛仔细搜寻,搜来搜去,就离着朴家店的寨门不远了。但见石砌的寨墙蜿蜒起伏,一座高大结实的栅栏门把道路挡住,门柱上挂着琉璃灯,随风摇摆,忽明忽暗。洪玉尔紧走几步,对童林说:
"师父,到朴家店了。是不是叫团练公所派些人协助咱们一下?"
童林一想也对,这么大的金蛇岭,林深谷险,一望无际,要想拿几个人谈何容易,真得有人帮忙才行,想罢点了点头。洪玉尔大踏步来到寨门前,刚要叫门,忽听墙上有人高喊:
"站住!什么人?"
这声音尖厉、刺耳,传出去好远好远。洪玉尔定了定神,抬头一看,原来是值夜的团勇。忙拱手道:
"各位辛苦了!我叫洪玉尔,那位就是钦差年大人的随行官童林童侠客,要拜见你家朴庄主。"
团勇一听童林来了,忙笑着说:"原来童大人驾到,请稍候一时,待我们前去通禀。"
童林把衣服和兵刃归整了一下,然后与甘虎、洪玉尔坐在一块岩石上等候。斗转星移,眼看四更天过去了,还不见朴八海出来。童林不耐烦了,叫洪玉尔去催一催,恰在这时,忽听得门栓一响,寨门开放,灯光明亮,人影绰绰,朴八海领着人接出来了。
朴八海,回民,五十二岁,身材魁梧高大,两只碧眼,一部黄胡须,大酒糟鼻子,满脸都是红疙瘩;头戴大红缎子暖帽,身披蓝缎子棉袍,足蹬牛皮靴,手中托着一对大号手球,看上去精力充沛,机智狡黠。在他身后跟着十几条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盛气凌人。
朴八海往前紧跑几步,操着一口京腔说:"童大人夤夜光临,真使小寨生辉,迎接来迟,万望恕罪!"
童林一拱手:"不敢当!童某登门叨扰,深感不安。特有一事相求。"
"噢?请童大人明示。"
童林便把八寇夜闹公馆,抓住五个,跑了三个,追到附近失踪的经过说了一遍,同时也提出借人搜山的要求。朴八海笑着说:
"童大人真不愧是成了名的侠客,佩服,佩服!我相信杜清风他们跑不出咱们手心去。在下立刻就派人搜山。"
"多谢,多谢!"童林见朴八海如此爽快,十分喜悦。
朴八海又说:"此处夜冷风寒,不便久留,敢请三位大人入庄歇息。"
童林摇手说:"不必了,还是捉拿贼寇要紧。"
朴八海笑道:"此事包在小人身上了。我说他们跑不了,就是跑不了。除非他们长了翅膀,或者会隐身术;不然的话,他们过不了我的朴家店。再者,您也得容我换套衣服,带上家伙呀!何况集合人马也得一段时问。您在这等着也是等,到家里等着不也是一样吗?"
童林听他说的有理,而且又是一片至诚,只好点头应允。
朴八海恭恭敬敬在前边带路,童林师徒在后相随,先穿过宽阔的小校场,往东一拐进了朴家店的正街,又走了约有半里路程,这才来到朴八海的家。但见门楼高耸,气势森严,大门外高挑一对气死风灯,白纸黑字,上写"团练公所"。台阶上下站着八名大汉,各持刀枪剑戟,肃然而立。
朴八海陪着童林登台阶,穿门洞,又越过两层院落,这才走进待客厅。朴八海请童林坐正位,童林执意不肯,只得分宾主落坐。甘虎和洪玉尔坐在童林下首。朴八海命人上茶,被童林拦住:
"朴团头!赶快集合人马吧。耽误的时间不短了。"
朴八海笑道:"来得及,来得及。童大人一路风尘,喝碗热茶暖暖肚子嘛。来呀,快献茶!"
童林推辞不过,只得耐心等待。朴八海问长问短,尽说些不沾边的话,毫无集合人马之意。童林实在忍不住了,正色道:
"朴团头,不能再耽搁了。请你立即集合队伍!"
朴八海仍然坐着不动,反倒往桌子上一靠,手捻胡须,眯上了眼睛。童林火往上撞,厉声问道:
"朴八海!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嘿嘿,嘿嘿……"朴八海冷笑道,"童大人!这儿是朴家店,不是钦差的公馆,在这儿得听我的。别忘了,将在外王命可不受哇!嗯?"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洪玉尔霍然站起,厉声质问:"你眼里还有上差大人吗?"
童林用手一拉洪玉尔,冷笑一声说:"好吧!既然我求不动阁下,只有另想办法了。甘虎、玉尔咱们走!"
突然门被人堵住了。堵门的都是朴八海手下的团勇,他们把刀枪交叉在一起,发出金属的碰击声。童林停身站住,怒视着朴八海:
"你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洪玉尔和甘虎也亮出单刀和降魔宝杵。厅房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朴八海慢慢腾腾从椅子上站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没别的意思,想留贵师徒在这多住几天!"
童林一听就知道坏事了。原来这个朴八海没安好心,莫非他是英王一党?果真如此,我们爷仨可就上了当了。童林不慌不忙,从容地问道:
"你想软禁我们?"
"也可以这样说。我还想请童侠客跟我走一趟,到你想要去的地方!"
"莫非是剑山蓬莱岛?"
"对,大对了。"朴八海哈哈狂笑,声震屋宇,直达户外。"童侠客真了不起,才思敏捷,一点就透。佩服!佩服!"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朴八海不打自招,暴露了身份和目的。童林中了人家的稳军计,已是身陷虎口。事到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童林仰面大笑,声似巨钟,使人毛骨悚然。朴八海一哆嗦,厉声问道:
"童林,你笑什么?"
童海川突然把笑声收住,剑眉高挑,不屑一顾地说:
"朴八海!你得意得太早了吧?我要是不去,你怎么办?"
就听门外有人说:"不去不行!"
童林扭头观看,就见众团勇往左右一闪,从外边走进七个人来,为首的是个瘦老头,方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此人身量不高,两条小短腿,两只大长胳膊,端肩驼背,满脸皱纹,一对圆眼,颏下留着山羊胡,怎么看怎么像猿猴。在他身后跟着杜清风、燕雷、诸葛洪图,还有三个陌生人。
朴八海急忙迎了上去:"老人家!您怎么也来了?对付他们,有我就足够了,何必劳动大驾。嘻嘻,嘻嘻。"
朴八海在此人面前摇头摆尾,媚态百出,叫人看着非常恶心,但也表明此人很有来历。瘦老头理也没理,手捻山羊胡,不住地打量童林,看罢多时,把嘴一撇问道:
"你就是童林吗?"突然眼露凶光,一脸狞笑,手指童林说:"没什么,我想送你上西天!"
话音未落,洪玉尔忍无可忍,跳过去就是一刀。但见刀光一闪,"嘡啷"一声,刀落尘埃。洪玉尔觉着眼前发黑,胸膛发热,"哇"一口鲜血喷出口外。
"玉尔!"几乎与此同时,童林一把把洪玉尔拉回,在他后背的穴道上连击三掌,这才把血止住。
瘦老头把掌收回,又是一阵狞笑:"小猴崽子,你竟敢在圣人门前卖字,今儿个老朽叫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童林看了看屋中狭窄,难以施展,用手指着他们说:
"尔等可敢与童林到院中比试?"
朴八海刚想说不行,瘦老头说话了:"当然可以。老朽正想领教领教你呢,请吧!"
他往身后一扬手,群贼先退了出去,把门闪开。童林师徒也跟着来到院里,童林利用这段空隙问洪玉尔:
"你觉得怎么样?"
洪玉尔手捂着左肋摇摇头说:"不得了,这老家伙还真厉害。"
童林叫甘虎负责照看洪玉尔,然后把外衣甩掉,亮出子母鸡爪鸳鸯鉞。此刻,群寇已经把阵势摆好,封住大门、二门、墙头和屋顶,朴八海等人站在瘦老头身后,瘦老头站在童林面前。
童林把双鉞左右一分,等候对方进招。瘦老头冷笑道:
"童林,你不想知道知道我是谁吗?"
童林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有这种必要吗?假如你认为方便的话,童某并不反对。"
瘦老头被童林说得十分尴尬,只得厚着脸皮说:"我乃英王驾前副军师王安王子玉是也,人送绰号'九天玄狐'。"
童林冷笑不答,仅用鄙视的眼光打量着他。王安大怒,吼道:
"童林!你不用妄自尊大,现在我就叫你身败名裂!"
他说着一撩衣襟,但见寒光闪烁,拔出一对特殊兵刃——子母太阴针:右手针长一尺半,粗似手指,一头圆,一头尖,重三斤十二两;左手的针,长一尺,粗细类似筷箸,形状与有手的相同,重一斤挂零。这对兵刃乃五金制造,锋利无比,小巧玲珑,既是兵刃,又可当暗器。使用招路奇特,极难对付。王安把双针在掌上一托,吼叫道:
"童林小儿,拿命来!"
电光一闪,直奔童林的二目。王安突然觉着脑后生风,不知何时童林竟转到他身后来了。鸳鸯鉞的大月牙正奔他脖子推来。王安使了个鹞子翻身,针随身转,猛刺童林的软助。
"啊!"一声惨叫,鲜血从胸膛里射出来。王安欣喜若狂,满以为把童林扎死了,仔细一看,哟!不是童林,死者乃是朴八海手下一名姓胡的教师。王安大吃一惊,心说这是怎么回事?童林到哪里去了?
"哈哈,哈哈……"房坡上传出童林的笑声。原来童林露了一手,名曰"抽梁换柱",手法之快真是罕见。
九天玄狐恼羞成怒,使了个"燕子钻云"飞上房坡。人到针到,直刺童林的华盖穴。童林将身一跃,从王安头上掠过,轻如鸿毛,飘落在尘埃。王安气急败坏,反身下房,又奔童林扑来。两个人身形转动,四臂齐摇,战在一处。
朴八海手提虎尾三节棍在一旁观战,种种迹象表明,王安决不是童林的对手,急得他抓耳挠腮,来回直转。他凑近杜清风低声说道:
"剑客爷,你们怎么还看着哇?还不快上去助军师一臂之力!"
杜清风叹口气说:"军师有言在先,没他的话谁也不准插手。他这个人脸酸心辣,刚愎自用,贫道可不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朴八海不服气地说:"照仙长所言,难道我们就眼看着军师吃亏不成?"
杜清风冷笑道:"他是副军师,我只不过是个站殿将军,他不发话,贫道岂敢僭越?"
赛南极诸葛洪图凑过来说:"杜兄所言极是,王副军师不发话,谁能自讨无趣?爱莫能助哇!"
朴八海碰了软钉子,觉着很不自在,通过这件事足以证明以往的传言是真的了。
原来剑山蓬莱岛的人貌合神离,分成几大帮派。大帅谭天手下有伙人,军师燕普也有一伙人。这个王安是后入伙的,因他的根子挺硬,他师父是东海八仙的第三位——夺命老人赛钟离欧阳云飞,英王为讨好八仙,故加封王安为副军师之职,在剑山坐了第七把金交椅,为此,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头一位就是羽士清风侠杜清风。其实按杜清风的武艺和身份,只有在王安之上,不在他之下。就因他教了几个不争气的徒弟全是采花贼,臭名昭著,令人冷齿,而杜清风又处处包庇徒弟,因而遭到武林界的唾骂,故此威望扫地,许多人都看不起他。尽管他为英王出过很多力,也只捞了个站殿将军。他不敢比谭天,也不敢攀云台剑客燕普和无形剑客万俟羽休,但对王安是一百个不服气。他早就盼着把王安挤出剑山,渴望他栽个跟头,把饭碗砸了,如今这个机会终于盼来了,正好幸灾乐祸,所以他才袖手旁观,等看笑话。诸葛洪图和燕雷都是他的同党,当然也是同样心情了。朴八海是去年才入伙的,论资历和地位,都无法与杜清风等人相比,上司不牵头,他也不敢伸手。
再说王安,山东胶州人,自幼酷爱武术,后倾家荡产遍访名师,历尽艰辛,几经周折才拜了东海八仙的三爷欧阳云飞为师。学艺三十五年,练就一身超人本领,之后闯荡江湖,遍访名家,得了"九天玄狐"的美称,意思是比喻他的轻功高,变化快,有智谋,难对付。三年前,王安不慎误伤人命,受到官府通缉,被迫无奈才到剑山入伙。他一向性骄气傲,旁若无人,对同道冷嘲热讽,对仇家心黑手辣,谁有名他嫉恨谁,谁露脸他仇视谁。对童林他是一万个不服,他不只一次地吹嘘说:"童林算个什么东西,我成名的时候,他还在娘肚子里转筋呢!他打的都是饭桶,斗的都是草包,他要遇上我呀,早就变成孤魂怨鬼了。"今日他真的与童林会在一起了,无情的事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作梦也没料到童林的武功竟如此精湛,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令人眼花缘乱,防不胜防,他预感到杀身大祸就要临头。唯一脱身的办法就是以多取胜,给他来个窝狗一齐上。然而,这样做又有失身份,给人留下笑柄,尤其在尖酸刻薄的杜清风面前,更显得无地自容。不,不行!王安咬紧牙关,抖擞精神,继续奋战。他不求别的,只要保住这条命就算万幸了。
众所周知,在这种生死关头,精神必须高度集中,来不得半点疏忽。王安本就不是童林的对手,再加上考虑事情一散神,结果铸成大错。当他的双针奔童林咽喉猛刺时,突然感到胸膛灼热,五内如焚,眼前金花乱转,一种难以忍受的痛楚迅速传遍全身。原来童林的双鉞已经刺穿他的华盖穴和左肋,王安惨叫一声"啊——"双针落地,身子摇了几摇,一头栽倒在地。只见他四肢抽搐,五官移位,然后身子一挺,魂归那世去了。
在场的贼寇一阵骚动。杜清风又惊又喜,喜的是去掉一个障碍,惊的是童林如此了得,后果不堪设想。他叫人把王安的死尸抬走,暂时装殓起来,然后手挺长剑,一跛一拐地来到童林面前:
"无量天尊!姓童的,你小子可够歹毒的。常言说,一人怕了一人也就是了。我与燕雷已经负伤,你还穷追不舍;眼下又杀死我们的副军师,真乃欺人太甚,贫道岂能与你善罢甘休!"
杜清风说罢,把宝剑往左右一挥:"众位,别看着了!童林小辈非一人可敌,全给我上!"
燕雷也喊叫道:"冲啊!上,快上!"
朴八海把三节棍摇得哗哗直响,头一个冲了上去。洪玉尔不经请示,负伤忍痛迎了过来,与朴八海战在一处。甘虎圆睁虎目,哇哇怪叫,抡宝杵冲进贼群,见人便砸,逢人便打,直碰得刀剑乱飞,血肉开花,哭嗥之声震惊四野。杜清风、燕雷、诸葛洪图,还有剑山的四名王官躜天猴谢春、过街虎肖成、分水兽马凯、显道神孙景秀,七个人把童林围住,刀砍剑刺,斧劈鞭砸,全都下了毒手。
童林面对强敌,沉着镇定,巧妙地穿梭在刀光剑影之中,迂回在鞭斧交错之下,远攻近打,沉着应战。他深知眼下的处境万分危险,身陷虎口众寡悬殊,与世隔绝,孤立无援,一旦把精力耗尽,是必死无疑,唯一的办法是速战,争取尽快脱身,时间越拖对自己越不利。突然"嘡啷啷"、"扑通"一声响,把童林吓了一跳。他偷眼一看,原来洪玉尔的单刀被朴八海的三节棍震落在地,洪玉尔也被震得跌了一跤。随着朴八海的怪叫声,三节棍挂着冷风劈头盖顶地落下。时间紧迫,千钧一发,童林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到玉尔面前,双手鉞架住三节棍,用脚尖把玉尔勾起。洪玉尔一哈腰拣起单刀,又冲向朴八海。与此同时,杜清风等七名贼寇又紧紧把童林缠住。甘虎有勇无谋,管前不顾后,一个小贼看准空隙,就像狸猫扑鼠似地从阴暗的角落里一跃而出,猛刺甘虎的后腰,哪知枪尖还离着半尺远,他的身子突然颤动一下,两眼发直,口吐鲜血,一头栽倒在甘虎脚后。甘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此人中了童林的飞鉞,才使自己转危为安。童林飞身形拔出鉞来,又与追来的七名贼寇厮杀在一处。
按下童林胜负暂且不提,再说钦差大人年羹尧。童林去向不明,西关叛乱未熄,使他如坐针毡,五内如焚。在年福几个家人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回到寝宅。由于他心烦意乱,挥手把家人支走,他斜卧在靠背椅上,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此刻,公馆内外一片寂静,愈显得压抑和窒息,桌上的自鸣钟连敲了四下。
突然后窗户"咔嚓"响了一声。
"谁?"
年羹尧起身观看。窗户开处,从外边跳进一个面罩青纱的人来。此人身材颀长,体态轻盈,浑身上下一色黑,一步步向年羹尧直逼过来,掌中的剑光冷森森夺人二目。
"什么人?你要干什么?"年羹尧霍然站起,转到椅子后边。
蒙面人一阵冷笑:"我的钦差大人!阎王说你的寿数已尽,该着到那边去了,特差我前来追魂取命!"
剑光一闪,直扣年大人的哽嗓。年羹尧也不是等闲之辈,马上步下颇具功力。当年他曾在少林学过拳脚,拜一空长老为师,从这方面来说,他与胤禛还是亲师兄弟呢。他将头一歪,把剑尖躲过,使了个"劈掌"切来人的手腕。蒙面人把宝剑一滚,剪年羹尧的右手。年大人使了个抽撤连环,收正手,现左手,猛击来人的太阳穴。蒙面人往后一撤步,年大人一掌打空。他把两臂一摇,交叉在胸前,拉出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架式。
蒙面人冷笑道:"真没看出你还有两下子!别拿土地不当神仙,我还得认真对待对待。"
说着他用剑把当中的椅子挑翻,就要进剑。
"慢!"年羹尧制止道。
"嘿嘿,嘿嘿!"来人狞笑道,"好吧,我就叫你死个明白。"
说着他把面纱摘下,露出本来面目。
"啊,原来你是个出家人?"
"对,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难道出家人就不许杀人?"
"这么说,你也是剑山的贼寇了!"
"哈哈,哈哈……"老道狂笑着说,"你说我是贼,我说你是盗。究竟谁是谁非,自有公论。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贫道扶保的是英王富昌,官拜左军师之职,人送绰号无形剑客,万俟羽休是也!"
"啊?你就是无形剑客?"
"一点不错,正是贫道。你没有想到吧?"
的确,年羹尧没料到是他,因为他是剑山重要人物,论次序是第四名巨寇,他敢到官兵如林、戒备森严的剑州来行刺,真是出乎意外。听人说万俟羽休的功夫独树一帜,威震武林,属于一流剑客,英王把他视为干才,是剑山三大台柱之一。另两人是大帅谭天、右军师燕普。想到这,年大人脊背发凉,额角渗出冷汗,看来是凶多吉少,眼下要兵无兵,要将无将,童林又不知下落,刘俊等小弟兄又不在眼前,看来只有等死了。
书中代言,万俟羽休可不是随意出来的,乃是有组织有计划有目的的行动,这是总体计划的一部分。年羹尧奉旨查办剑州,乃是一种公开的大事,举国上下无人不晓,剑山更不例外了。英王富昌闻讯后,立刻召集紧急会议,参加的有:谭天、燕普、万俟羽休、王安和另一位副军师魏九成。会议在绝密的情况下开了五天,制订了四大方案:
一、加强防守,增加岗哨,沿江布防,封锁所有的通道,抓兵拉夫,加固城堡,囤集粮草,准备久战。这件事由谭天负责。
二、加强与西羌酋长布库里和回王马德超的合作关系,用美女五十名、绸缎千匹、黄金万两、药材十担、牛羊各千头的代价借兵万名与清兵交战。这件事由逍遥剑客魏九成负责。
三、设立招贤馆、聚英楼,遍请天下的剑侠来剑山帮忙。由燕普出任馆长,亲自组织和主持训练,以对付童林为首的剑侠。燕普光请贴就写了近千份,重要人物都派专人去请。而今。离剑山近的已经来了百十多人,路远的正陆续到达。
四、主动出击,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这里包括偷袭公馆、刺杀钦差、抢占剑州西关、焚烧粮库、扰乱军心和民心。这件方由万俟羽休和副军师王安负责。
远在一个月前,万俟羽休就着手准备上了。他先收买了宝昆为内奸,许给他事成之后为英王的御前大臣之职。宝昆本人是个官迷,在清朝庭又遇到逆境,索性孤注一掷,碰碰运气。他们上蹿下跳,收买了几百个死党,有官吏、士兵、独身无赖;也有本地的泼皮、混混和各样的无业游民。他们的计划是在初一这天由杜清风领七个人偷袭公馆,杀童林,除护卫,活捉年羹尧。三更时,宝昆领人抢占西关,火烧粮库,事成就放起三声大炮,朴八海马上派团勇出击,里迎外合抢占剑州。届时谭天就率水军抢占江岸,使官兵首尾难顾,达到一举全歼的目的。怪不得有人举发宝昆行踪诡秘,家中经常有陌生人出入。原来,那都是剑山派来的奸细,以各种借口来与宝昆磋商谋反一事的。宝昆虽然被革职留用,但他手里还握有一定的权力,所以剑山的人仍可以平安出入关卡而不被发现。
腊月二十九那天,万俟羽休和杜清风等人就潜入到剑州来了。他们藏身在宝昆家里。万俟羽体负责指挥全城的反叛事宜。他把九天玄狐王安留在朴家店,等候消息,负责打援。结果事情进行得恰得其反,杜清风等人先遇到挫折,五人被俘,二人受伤,落了个亡命逃窜。西关的战事也不顺手,受到刘俊等人的顽强抵抗,死伤惨重,毫无进展。只因信炮发不出去,朴八海也不敢冒然起兵。结果是先有杜清风三人报"丧",后有童林跟踪追来。王安本想先杀童林,而后发兵攻打城关,没料到一命呜呼归西去了。万俟羽休气急败坏,心生一计,决定乘人不备活捉年羹尧,给官兵来个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因此,他把别的事先丢下不管,单枪匹马来到公馆。结果,他这招棋算走着了,把几乎光杆的年羹尧堵在屋里。
此刻,万俟羽休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喜悦,兴奋,而又近似癫狂。倘若把年羹尧抓住,就可以转败为胜,扭转被动的局面,还可以人前显胜,鳌里夺尊,击败政敌谭天和燕普。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手在微微颤抖,瓦灰般的面皮第一次泛起了红润,两只贪婪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年大人脸上,两条大长腿轻轻地向前滑动,就像一头凶残的野兽在捕捉猎物前的那种神态。
年羹尧步步后退,正好退到床边,双腿一弯,正好仰脸摔倒在床上。万俟羽休一看机会来了,飞似地扑了过去,同时狞笑道:
"我的年大人,看你还往哪里跑!"
要知年羹尧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童林传》
第一六五回 恶老道公馆丧命 三侠客转危为安
话说万俟羽休稳操胜券,把年羹尧逼倒在床上,探出钢钩般的利爪,伸向年大人的咽喉。正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突然从床下伸出两只手来,把万俟羽休的脚脖子给抓住使劲往里一拽,万俟羽休站立不稳,"咕咚"摔了个大仰壳,四脚朝天躺在地上。拽他的那个人比猴子还快,"噌"一声从床底下蹿出来,就骑到了他身上,左手掐住万俟羽休的脖子,右手的兵刃按在他脑门上,喊了一声:
"别动!动一动就要你的命!"
年羹尧从床上一跃而起,定睛观看,并非别人,正是病太岁张方。
张方这个人的心眼子比谁都多。杜清风来行刺那时候,他正在暗中保护童林,后来一看童林没危险,小弟兄们也都赶到了,他就没露面,可也没闲着。他先在房前屋后转了几圈,看看还有没有潜伏的贼寇,而后他又从后窗户钻到年大人屋里,晃着夹扁脑袋一琢磨,眼下动手用不着自己,出去也没用,不如在屋里藏着以防万一。为了绝对保密,他跟自己人也没打招呼,一头钻到床底下,往地上一躺闭目养神,不过他的耳朵可一直细心听着,分辨可能发生的意外。张方这小子真沉得住气,尽管外边变化万端,他连动也没动。这倒不是他准知道来刺客进屋,而是做万一的准备。结果真叫他等着了,来了个无形剑客万俟羽休。张方过去见过他,也知道这个老道的厉害,因此把他吓得脑袋嗡嗡直响,心脏怦怦直跳,心说可坏了,叫我对付旁人还勉强,对付他我可白给。慢说是我,就是童林也不是这个老道的对手。这可怎么办啊?还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呢,万俟羽休已把年大人逼倒在床上。形势万分危机,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他急中生智,一个猛劲儿,抓住老道的两只脚脖子,使劲儿往床底下一拽,才把无形剑客拉倒。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了,一个虎跳把老道骑在胯下,一手掐脖子,另只手把三棱吕祖透风锥就放到老道脑门儿上了。
这时,万俟羽休也看清张方了,真是又羞又恼又气又恨。他双肘点地刚一动弹,张方手腕子往下一按,"咝儿"就给他脑门来了道口子,二寸多长,一分来深,差点儿把脑门骨露出来,鲜血如注,顺着老道脸上横流,疼得他一咧嘴,不敢动了。张方咬着牙根,狠狠地说:
"你再敢动一下,我就把你脑瓜骨掀开!"他又转脸对年羹尧说:"大人,快给我拿条绳子来!"
年羹尧手忙脚乱,怎么也找不着绳子。万俟羽休急了,丹田用力,收腹挺胸,使劲儿往上鼓,一下把张方拱了个倒栽葱。无形剑客趁势跳起,把张方踩在脚下,抽剑在手,剑尖指着张方的哽嗓,咬牙切齿地说:
"小兔崽子,没想到吧?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年羹尧回手拿起桌上的大磁壶,要打老道。
无形剑客把宝剑一晃:"你敢打!你敢打我,我就先宰了他!"
"啊?"年大人手举着茶壶,傻到那里了。
张方自知必死,也就豁出去了,尖着嗓子骂道:
"老杂毛!你就杀吧,皱皱眉头不算天下第一的高人!"
万俟羽休气得鼻子都歪了,心说,都到这步了,还没忘了吹呢!正在这时,就听见后窗户一响,从外边跳进一位老者,细条身个,大酒糟鼻子头,高颧骨,缩腮帮,五绺长髯飘洒胸前,好似银线一般,面皮红润,油光锃亮,满口整齐的小白牙,二目如电,身穿青布裤褂,外罩古铜色坎肩,腰裹扎着布带,脚穿山东大洒鞋,身后斜背空刀鞘,手提龙麟宝刀。张方眼尖,一眼就认出来了,来的这位老者正是赫赫有名的天灵侠王凤王浩然。他觉着眼前一亮,拼命喊道:
"老侠客快来救我!"
王凤笑道:"孩儿啊,就凭你这么大的能耐,还用着求人吗?"
"哎呀老侠客,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再不伸手,我可就伸腿瞪眼儿完了。"
天灵快把宝刀一顺,厉声喊道:"万俟羽休,还不住手!我可要动刀了!"
老道惟恐遭人暗算,急忙往后一撤身,背靠墙,面朝外,用宝剑挡住上、中、下三路。张方死中得活,一跃而起,从地上捡起透风锥,闪身躲到王凤身后,探着夹扁脑袋冲老道笑着说:
"万俟羽休,老杂毛,你算个什么东西?怎还敢跟我伸手?有他对付你就足够了。"说着话他往前一推王凤:"老哥哥给我上!"
王凤一听这个气呀!心说,这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我跟你爹是把兄弟,你倒管我叫起老哥哥来了。可又一想也对,张方的师父是我师伯,要从那儿排辈儿的话,这样称呼也不算错。他无暇与张方计较,提宝刀跳在老道对面:
"万俟羽休,认识我吗?"
老道早就认出是王凤来了。他俩一共见过四次面,十五年前在华山武林盛会上他俩就见过。十年前又在嵩山少林寺见过。第三次是在去年的三月三亮镖会上相遇的。算这一回一共是四次。虽然他俩没交过手,但王凤的威名他是知道的。
王凤八岁学文,十四岁练武,曾拜在云龙九现周寻周老剑客门下为徒,学艺十五载,艺成后闯荡江湖,除霸安良,人送绰号天灵侠。他戳过杆子,立过场子,开过镖局,还在山东登州府开设过"精武堂",自任总教习,广交天下名人,因此名扬天下,论资历他是当今二十位大侠的第八位,掌中一口龙鳞宝刀,刀法精奇,拳脚出众,还善使链子占穴镢,不愧为一代名流。王凤与童林的交情至厚,虽然年岁相差悬殊,但亲如手足,不分彼此。去年九月王凤也参加了重阳盛会,协助童林会斗铁扇寺的顽敌,历尽艰辛,担了不少风险。后来童林半路退出重阳会,随胤禛回北京去了。在童林临走的时候,把一切善后的事情都委托给震东侠侯廷、隐逸侠甘风池、北侠秋田、二侠侯杰和天灵侠王凤了。重阳会结束后,王凤惦记童林,非要到北京去看看不可。大伙也有此心,不过离家日久,都得先回家看看,然后再去北京。王凤就不同了,他一无家室,二无子女,没有什么牵挂之处,光身一人,皂王爷拴到腿肚子上——人走家搬。因此,他先别人一步,头一个到了北京。王凤先到童林家里,见着二爷童森,才知童林被恩封三品武官,跟随年钦差查办剑州去了。天灵侠闻讯大吃一惊。为什么?因为他知道剑山蓬莱岛的厉害,恐怕童林为人所害。王凤仅在童府住了一晚,次日向童老夫妇拜别,也顾不得去雍王府给胤禛问安,离开北京,一溜烟尘奔剑州就来了。
他是年三十儿的晚上才到剑州的。进城后在西门脸找了座店房住下,一打听公馆没事儿,童林也没事儿,这才放心。他心说,路上累得够战,先好好睡一觉,明儿个再去看童贤弟。就这样他一觉直睡到第二天掌灯后才起来,叫店小二到街上买了点吃喝,在店里用过晚饭,然后又叫伙计沏了壶浓茶解渴,心说公馆乃钦差大人食宿和办公的重地,去了给人家添麻烦,吃饱喝足了再去也不晚。定更之后,他刚要起身,忽然街上乱起来了。王凤不明原委,想出去看看,被店小二一把拉住:
"老爷子!您想找死是怎么的?街上都打起来了。杀人,放火,折腾得可凶了,您就在屋眯着吧。"
王凤忙问:"谁跟谁打起来了?难道官府不管不成?"
店小二叹口气说:"这伙人都是不要命的亡命徒,连官府也不怕。这不,他们要夺剑州,简直是无法无天。"
王凤一听就明白了,准是剑山的贼寇干的。他回到屋里一琢磨,既然他们敢在街上杀人放火,就不敢攻打钦差的公馆吗?不行,我得去看看,好助我童贤弟一臂之力。想罢他把东西归整利落,又往桌上扔下五两银子的店费,然后抖身上房。等他来到前街一看,只见火光冲天,人声鼎沸,有上千人在一起混战。遍地都是死尸和伤号,哀嚎之声撕心裂胆。突然,他在人丛之中发现几张熟悉的面孔,仔细一看,正是穿云白玉虎刘俊、徐云、邵甫、阮合和阮璧。却不见童林、张方、甘虎和洪玉尔。王凤有心下去助战,可是一看用不着。刘俊他们已经稳操胜券,叛匪招架不住,正在节节败退。王凤心想,这儿打得这般激烈,肯定公馆也清静不了,还是保护钦差大人要紧。所以他也没跟刘俊打招呼,飞身形直奔公馆。为了避免麻烦,他没走正门,乃越墙而过,翻房过脊,寻找年大人的住处。说来也巧,正好走到年大人的后窗外,从里面传出张方的叫骂声。王凤一急这才破窗而入。
且说无形剑客万俟羽休一见王凤,双眼冒火,万没想到正在大功告成的时候,他跑到这儿凑热闹来了,便破口大骂:
"姓王的!剥了你的皮我认识你的骨头,既然你愿意当替死鬼,那就拿命来吧!"
无形剑客"唰唰唰"连发三剑,下了绝情。王凤挺刀迎战,接架相还,二人战在一处。
张方利用这个机会,护着年羹尧躲到外屋,一看地上躺着两位,靠墙站着一位。躺着的是两个仆人年瑞、年丰,站着的是总管年福。原来两个吓晕了,一个吓傻了,站到那里四肢抽搐,体如筛糠。年羹尧又气又恨,"咣咣"两脚把年瑞、年丰踢醒了;"啪啪"俩嘴巴子,把年福也给打明白了。他这才清楚,怪不得屋里这么折腾,连一个救兵也不见呢。闹了半天,这三位都吓成这模样了。
张方把年大人护送到对面屋里,叫年瑞、年丰保护大人,叫年福赶快去调救兵。他不放心王凤,抹身又回来了,进屋一看,王凤跟老道还在拚斗,刀光剑影,刃锋缭绕,正杀得难解难分。桌子翻了,椅子倒了,摆设和茶具扔得满地皆是。张方知道王凤决敌不住老道,一会儿半会儿还可以,时间长点,准败无疑。病太岁眼珠子一转,一哈腰把地上的零碎划拉了一大堆,拿万俟羽休当靶子打开了。
茶壶、茶碗、壶盖、茶盘、砚台、花瓶,嗖嗖嗖,一样接着一样,像雨点似地朝老道扔去。老道面对劲敌本不敢大意,现在又多了一份负担,只好一面拚斗,一面躲闪这些零碎。他一个没躲利索,"啪!"脑门子上挨了一砚台,打得他脑袋"嗡"了一声,眼前金花乱冒。就在这一瞬之间,天灵侠的宝刀正扫到老道左腿上,"咔嚓"一声,分为两段。
"哎哟——"万俟羽休惨叫一声仰面摔倒。
张方闪电般地冲到老道面前,手起锥落,刺透他的胸膛。张方怕他不死,双手握着锥子把,还使劲儿晃了几下。可叹横行一世的无形剑客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张方把透风锥拔出来,又冲老道踢了两脚:
"我叫你横,我叫你横!你倒是横啊?有种你起来,张大爷陪你大战三百合!"
"行了,行了!"王凤抓住张方的耳朵,把他拖到一边,低下头仔细查看了一遍,见老道果然死了,才长出了一口气。
这时救兵也赶到了,刘俊他们也回来了。连王凤带张方纷纷向年大人道惊。年羹尧转忧为喜,先到东屋看了看老道的尸身,又把老道那柄宝剑捡起来看看,只见这把剑二刃双锋,极其锋利,杏黄色灯笼穗光彩夺目。他笑着对身边的天灵侠说:
"蒙老侠相救,无以为报,这把宝剑就赠给您留个纪念吧!"
王凤急忙摇摇手说:"老朽不敢,老朽不敢!"
张方晃着夹扁头说:"我正好没有宝剑,大人!干脆赏给我吧"。
年羹尧笑道:"这可不行。我听人家说过,宝家什必须高人佩带,不然就许引来杀身之祸。再说老侠客是给咱们帮忙来的,又立了大功,把宝剑赠给他正合适。"
张方咯咯一笑:"大人!我说着玩呢。其实,您就是给我也没用,那玩艺儿还不如我这把大锥子好使呢。"
年大人一笑,又把宝剑递给王凤。天灵侠坚辞不受,年羹尧也不便勉强,只好把剑暂时收藏起来,待日后处理。张方命人把万俟羽休的尸体搭出去,找口薄皮棺材盛殓起来,一是人死了不结仇,二是另有用场,并派两个人负责看守。
按下仆人们收拾屋子不提。且说年大人陪着天灵侠到西暖阁入座,刘俊抢步上前禀报说:
"启禀大人!西关的叛匪已经肃清了,共杀死八十九人,俘虏三百二十八人,跑了几个,还有四十五个受重伤的。遗憾的是,闹事头子已死在混战当中了。"
"他是谁?"年羹尧最关心这件事,因此焦急地问。
刘俊叹口气说:"就是原来的那个剑州知府宝昆。"
"果然不出所料!"年羹尧浓眉紧锁,"哼,便宜他了。尸体现在何处?"
刘俊道:"已派专人看管,曹副将正领人打扫战场,单等大人示下。"
年羹尧斩钉截铁地说:"传我的话,立刻把人头砍下来,悬挂在十字街示众!再叫文案起个草,把他的罪行一一公布于众。"
"嗻。"
"再有,把他的家抄了,不问男女老少一起下狱!"
"嗻。"
刘俊转身去了。王凤利用这个空隙问起童林。年大人就把八定闹府,童林活拿五寇以及追赶杜清风的经过讲说一遍。王老侠眉头紧锁,惊呆不语。
年羹尧问道:"您为海川担心不成?"
王凤点点头说:"杜清风为人奸狡、阴险,什么坏主意都有,我怕海川……"
年大人道:"也不知海川现在何处,真急死人也!"
张方手拍脑门有了主意:"大人!咱们不是抓住五个贼吗?问问他们,也许能知道去向。"
"对呀,待我审问。"
张方道:"这点小事还用得着您吗?假如您相信的话,就交给我吧。"
年大人点点头:"也好!不过可要留口活气,千万别给折腾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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