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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行

_9 古龙(当代)
  展自看得着了迷,双手抱着负伤昏迷的樊素,站在一旁,双眼一瞬不瞬地望住二人动手
的一招一式,对眼前火光烛天、杀声盈耳的混战场面,竞恍如未见,更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你好大胆!还不快走,等交这里干什么?”
  一声低叱,响在展白耳侧,又觉得衣袖被人一拉,展自蓦然惊觉,回头见一条娇小人
影,已飞身掠向暗处。
  展白这才想起自己身处龙潭虎穴,而且怀中还抱住一个负伤昏迷的新交,觉得警告自己
的人似友非敌,心想先离开险地,为樊素医好伤势要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当即纵起身
形,随着那娇小黑影跑去。
  在前奔跑黑影,对庄上路径似乎甚为熟悉,穿屋过廊,腾房越脊,专找黑暗无入之处跑
去。而且其身法也甚快,不时住下身形等候展白,到转弯拐角之处,更是暗打招呼,一直引
展白到庄外,跑上一个密林丛生的小山上,才停下脚来。
  展白目力已到夜能视物地步,一路跑来,早已看出在前引路的黑影,似是天真未凿的婉
儿,如今,那黑影跑到小山顶上,立定脚步,展白定睛看去,夜风习习欧得她衣被飘举,秀
发徽扬,满天繁星之下,悄然立在小山坡上的不是婉儿还会是谁呢!
  “你怀抱的是谁?”婉儿站定身形,等展白跑近,用手掠了一下被夜风吹乱了的鬓发,
向展白问道。
  “我新交的一位朋友,名叫樊素。”展白毫不隐瞒地说:“姑娘……”
  “姓樊的?”婉儿打断展白的话。“那一定是我家的大仇人了,让我看是淮?”
  微风扑面,婉儿嘴里说着话,人已棉絮随风般地飘到展白面前。同时,伸手向樊素面门
抓去。
  展白估不到婉儿身子竞也如此快捷,毫不亚于乃姊。
  如今,这妹妹出乎又是这么快,而且听她说樊素是她家大仇人,展白误以为婉儿想施杀
手,来伤害昏迷不醒的樊素。展白与樊索虽是新友,却一见授缘,在中中谈得甚是投机,他
怕婉儿伤了樊素,同时,也是下意识的反应,见婉儿探手抓来,身形一测,向一旁闪去。
  “嘶!”展白闪得快,婉儿的手来得也快,展白一闪,婉儿一抓,正好把樊素头上青巾
抹额的武士巾抓落下来。
  “咦!”
  “呀!”
  婉儿、展白同声惊呼,原来樊素头巾脱落,露出满头青丝,竞是一绝色少女,分明是女
扮男装。
  “哼!”婉儿一愕,瞬即小嘴一撇,粉脸现出妒意,冷哼一声,说道:“原来是个女
的!我说你为什么舍死忘生,也要救她哩!”
  “我……我不知道!”展白错愕地说,“真……不知他是女的……”
  “不用装傻了!”妒嫉,形女人天性,爱之愈深,妒之愈甚。婉儿虽是纯洁天真,心无
点尘,但她既为女人,与女人生之俱来的妒嫉心还是有的。病榻上与展白一夕相对,她心之
深处已暗暗爱上展白,如今展白舍死志生所救援的竟是一绝色少女,而且抱在怀内爱护备
至,婉儿心里立刻起了酸溜溜的感觉,不高兴地说道:“那么,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言外之意,是要展白把樊素放下。
  偏偏展白是个不懂女孩儿家心事的憨直青年,低头望了望昏迷在怀中的樊素,又抬头一
眼望见,此山竟是雷大叔第一次带他来到的地方,自己曾住过的石洞就在前面,嘴中随即喃
喃说道:“她负伤很重,我要给她疗伤。”
  说罢,也不管婉儿站在一边撅着嘴不高兴,竞抱着樊素大踏步地向石洞中走去。
  “你……”展白此举大出婉儿意外。见展白抱着怀中少女直向石洞中走去,脸色大变,
抬起手来想阻拦,不知又想起什么,口中只说了一个“你”宇,立刻噎住,怔了一怔,咬了
咬下嘴唇,竟一跺脚恨恨地离去。
  婉儿身形如一阵轻烟,消失在山腰密林里;展白一心关注樊素伤势,对婉儿的含怒离去
并未留意。
  展白把樊素抱进洞内,将她放在自已曾睡过的床上,伸手一探她的鼻息,已是徽弱得可
怜,离死不远了。
  展白顾不得男女之嫌,先救人要紧。事实上,此际他也没想到男女之分。樊素已被秃顶
老者掌力震得五脏离位,展白先为其五脏归还本来位置,然后双掌按在樊素命门穴上,为其
推宫活穴。
  《锁骨销魂天佛卷》果然旷世绝学,展白短短时间的揣摩,按照书士秘诀施为,不消片
刻功夫,樊素竟呻吟出声,苏醒过米。
  但展白初次为人运功疗伤,损耗真力甚巨,为樊素疗好伤势之后,已是疲乏劳累不堪。
  樊素长吁一声,睁眼一片昏黑,任什么也看不到,竞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恍惚中,她记得自己被眇目道人掌力震伤,火光中与自己同困牢中的少年救了她,往后
便昏迷不醒了……
  那么,自己现在是置身何地?她轻动了一下身体,又发觉胸腹间疼痛已失,似乎伤势也
好了,又是谁为自己疗好伤势呢?……许多疑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中,使樊素想不
通,几疑身在梦中。
  等到她神智完全清醒,已证明自己不是在梦中,她又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自己额前的散
发,才猛然忆起,自己易钗而弃,瞒着父亲跟着三位哥哥,率领庄上门客,来到“豹突山
庄”,报复杀母之仇。自己伤势已好,还不赶速离开,等到天色大亮,可就不好办了。
  思及此处,急归之心油然而生,转侧四顾,虽没有让她发现身旁的展白,却让她看到洞
口些微光亮。
  原来展白正在按照《锁骨销魂天佛卷》所载,无上正宗心法,“返本归元”。而这“返
本归元”大法,又是蹩着一口真气,在内腹消转“紫宫”而“丹田”,直达十三重楼,连呼
吸之声皆无,是以身在咫尺,只因洞中黑暗,樊素并未发觉。
  等到樊素发现洞口微光,爬起身来,摸索着向洞口走去时,展自已调息复元。说道:
“樊兄……不!樊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昏黑之中,樊素突闻人言,吓了一跳。但微微一怔之后,又猛然朝洞外蹿去。
  一个闺阁少女,纵然身负绝世武功,昏黑暗室之中,突闻人言,也生出畏惧逃避之心。
  展白不知就里,耽心樊素伤势初愈,不能妄动真气,又怕她跑至洞外,遇到敌手无法应
战,当即随着樊素身影,追出洞外。
  月残星稀,山风习习,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天色接近黎明了。
  展白蹿出洞外,见樊素并未远走,站在山坡上,秀发随风微扬,玄色劲装衣角被风欧得
折折作响,女身而男装,更显出一种抚媚英俊之态。
  “哦!”樊素轻唱一声,脸寒似水,绝无半点女人忸妮之态,冷然说道:“原来是展兄
相救!我这里谢过了。”说罢抱拳一揖。
  展白想不到她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漠,见地道谢忙也还了一札,说道:“樊……樊姑娘伤
势初愈,不宜走动……”
  樊素秀脸一扬,说道:“这个不劳挂怀。”说罢转身就走。
  “姑娘慢走!”展白超前两步唤道。
  樊素猛然回身,目蓄怒光,说道:“是否展兄因为有恩于我,而有他求?”
  这两句话说得冷峻已极。展白闻言一愕!心中暗想:“我又没得罪你,怎么一时之间态
度变得如此冷漠?……”
  就在展白微然一愕之际,林荫深处嗖然跃出三条人影.
  三条人影身法特快,才一晃身已跃至展白面前,清一色玄色劲装,三柄晶莹耀目长剑,
剑尖斜指展白胸腹要穴,来势电疾,使展白无暇细想,已陷在三人剑式包围之下。
  展白一打量三人,年龄均在二十岁至三十岁之间,一个个英挺俊拔,三双星目如六颗明
亮的晨星,精芒如电盯视着自己,每个人眉目之间都泛起浓重杀机。
  展白看这三人甚是眼生,只有站在当中的青年武士,像是昨夜在火光中力战眇目道人之
人。由此展白料到这三人决不是“豹突山庄”上的人。
  “大哥!”樊素却在一旁叫道:“他不是豹突山庄上的狗腿
  三人之中较年长的一个,皱了皱眉,向展白低叱道:“小子!师承何人?为何劫掠我的
妹妹?趁早实话实说,免作冤死之鬼!”
  展白一听,气不打一处来,自己拼着损耗真元,救人一命,反受到如此恐吓。想他本是
性格高傲之人,怎会在威逼下低头!何况,在这种情况之下,更激起了他的傲性,对逼近胸
前的三柄利剑,视若无睹,只向三个玄装侠士抛了一个卑视的眼色,撇了撇嘴、冷哼了一
声、一言不发。
  三人之中最年幼的一个,性子也最急,见到展白的傲然之色,早已不耐,立时叫道:
“大哥,看这小子所穿衣服,分明仇人爪牙。何必跟他罗嗦!早解决他早赶路!”
  嘴中说着,手腕向前一递,剑尖颤处,猛刺展白前胸。
  原来展白身上穿的,还是绣有“豹突山庄”标识的黑缎披风。
  剑尖锋利无比,距离又近,少年侠士手腕微一吐劲,已刺破展白前襟。
  展白前胸微感一痛,也是个猛劲,随手挥出一掌,向剑身压下。
  “嘶!”一声微响,展白所穿一件绣豹披风,前襟被剑尖划破一道尺许长的口子,肤破
血流,所幸未伤到肋骨,那几乎贯胸而入的长剑,却已被展白掌力震开横移三尺。
  少中侠士估不到年纪轻轻的展白,竞有如许深厚掌力,而且硬敢以空手挡剑,使他虎口
一热,长剑几乎脱手。
  “小子!有点门道,再接这个!”
  少年侠士暴喝声中,长剑反臂横削,一式“拨草寻蛇”,剑尖吞吐一片金芒,向展自拦
腰斩至。
  展白一掌震开前胸之刨,双手一分“拨云现日”,猛劈左右剑手前胸要害。
  以长剑抵住展白左右两肋的两各挟士,不防展白赤掌空拳,在三柄利剑抵制之下尚敢反
抗,展白蓦然出手,二人立感前胸如受重压,身不由己吸胸后退将及一文。
  这时候少年侠士第二次运剑向展自拦腰斩来,展白骤然发难逼退三剑手,见少年侠士冷
森森的剑锋第二次逼胸而至,展白双手左推右挡,以强劲掌风逼开少年侠士长剑,“进步撩
阴”,飞起一腿,猛踢少年侠士下腹“丹田”。
  少年侠士微一仰身,躲过展白一腿;展白却是以进为退,一腿逼退少年侠士,飘然疾退
一丈开外,同时嘴里喝道:“你等不知好歹,妄想以多为胜,在下失陪了!”震身欲走……
  三名玄装侠士,乃镇江一带有名剑术名家,江湖道上提起“镇江樊氏三杰”,大江两岸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夜率领庄上门客前寻仇,虽然放火烧庄,把武林中视为禁地的“豹
突山庄”闹了个地覆天翻,但并没有讨了好处,弟兄三人率顿二十三名一流高手,被豹突山
庄方面的人围攻截杀,死伤惨重。眼看天将破晓,樊氏三杰明知恋战无益,这才呼哨退去。
  但樊氏三杰的老二“追风剑”樊杰,苦战眇目道人时,见妹妹被一少年拐走,便告请大
哥“戳情剑”樊俊,及三弟“摩云剑”樊英,来到庄后小山上寻找.
  恰巧遇到他妹妹与展白在一起,弟兄三人均以身法快速、剑术高,一露面三剑交辉把展
白制于剑下,但万也想不到展白能从三人剑下脱身而出。
  樊氏一族与慕容一姓,原为通家之好。只因一次桃色纠纷,反目失和。又因为人言可
畏,樊氏夫人竞含羞自尽,致使两家结下大仇,虽然樊大爷有心化解,想压下这件事,不再
提起为死去的爱妻复仇,但他的儿女却永不忘怀这辱母杀母之恨,时思报复。
  最近樊大爷因事离家南下,樊氏三杰兄弟姊妹四人趁父亲不在家,率领门下高手前来寻
仇,没想到寡不敌众,仇未报成,反而闹了个铩羽而归。
  如今,展白身穿“豹突山座”标识外衣,弟兄三人杀机陡起,更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
的少年,竞能从他弟兄三人剑下逃脱。
  展白飞身欲走之际,弟兄三人纷纷暴喝,一齐腾起身形,半空出招,三支长剑如三条贯
日白虹,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展白迎头罩下。
  展白初窥“天佛绝学”门径,虽然周身奇经八脉已被打通,稍假时日,或遇高手指点,
不难达到超凡人圣之境。但究竟是欠缺经验,纵有一身高强内功,竞不知灵活运用。身形刚
刚腾起,蓦贝三条精芒耀目的剑影,天娇如龙,幻成漫天剑幕,迎头罩下,立感冷森森的剑
气,迎面压来。
  耳际突听一声娇呼:“三位兄长,且慢!…”
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客行》——第十四章 樊氏三剑>>
古龙《剑客行》
第十四章 樊氏三剑
  樊氏三杰听到妹妹急呼,手中剑俱自顿了一顿。
  展白在三剑夹攻危急之下,将心一横,“风打枯荷”、“豹隐南山”,一连奋力连击三
掌。
  此时,展白功力高出以前甚多,在情急拼命的情况下,奋力劈出三掌,竟然是威不可
挡。
  只见如排山倒海般的掌风劲流,破空而至,樊门三杰一万个也想不出,眼前毫不起眼的
木讷少中,竟有如此高强的内家掌力,当即各自收势退身,挥剑自保。
  樊门三杰各自飘身落于五尺之外,但三柄长剑仍自严守门户,对展白隐取包围之势。
  “小子!果然有点门道,”老大“戳情剑”樊俊剑眉一轩,向展白沉声叱道:“我说你
小子怎么敢这样狂呢?”
  樊氏三剑的老三“摩云剑”樊英嘿嘿一阵冷笑,剑尖一指展白眉心,说道:“但你小子
要想在樊家三剑逃出活命,那你小子算是梦想!”
  展白尚未答言,樊素鸾(樊素鸾易钗而弃,在石牢中跟展白互通姓名时,脱口说出“樊
素”,尚有一个“鸾”字,及时忍住口边末说出来。)已赶至近前,用手掠了一下被风吹乱
的鬃发,娇声说道:“三位兄弟,他……展小侠在石牢中助我脱险,并且,他….,.刚才
曾为我疗伤……”
  樊素鸾虽是女儿身,但素有男子气概,不知为何忽然在言词之间,竞有点吞吐忸怩之
态。
  樊氏三剑晃目看了妹妹一眼,脸上流露一般似乎不信、却又不得不信的神情。老大“戳
情剑”樊俊问道:“此话是真?”
  “戳情剑”出了名的冷酷寡情,自,此话不知是向展白发问,还是向他的胞妹发问。
  展白热心救人,没想到竟惹来了一顿闲气。不过,他近来遇到不近情理的事太多了。所
以仍自强行忍隐着,站立当场,一言不发。
  “大哥!”樊素鸾却幽幽地说道:“你以为妹妹会说谎吗?”
  樊氏三剑虽未回头,仍然狠狠地注视展白,但耳中听到妹妹这充满了幽怨的声调,也知
道事情不会有假,而且,老大“戳惰剑”,也体会到刚才自己的多疑,可能严重地伤害了妹
妹的自尊心。
  “戳情剑”樊俊虽然个性孤僻,冷傲寡清,但对他这唯一的胞妹,却是爱护备至。一听
到妹妹幽怨的声音,立刻将手中剑一横,收势回身,说道:“既然是真,那么,就放过他
了”
  樊氏二剑,听到大哥这样一说,也俱自收剑撤招。“戳情剑”跟着轻喝了一声:
“走!”
  三剑一鸾,随即腾身向小山下纵夫……
  展白看到此种情形,心中感概万千。暗想:自已真是时乖命蹇,所遇到的尽是些不可理
喻之人,好心好意救助人家,反倒惹来一肚子闲气。
  但看到樊素鸾娇娜身影,秀发随风飘扬,跟着她三位兄长飘然离去之际,心中不免又生
起一般怅惘难舍之情。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在石牢中与樊素鸾相谈甚是投机,虽
然那时不知她是易钗而并,但依恋地竟不愿与她分离。因此,见她走了,一时之间,心神远
行,怔在那儿……
  甚至他连樊氏三剑的无理之言,也忘了置辩;可是就在他一怔之间,三剑一鸾身形驰出
未远,忽听数丈之外寒林中一声冷哼,一个阴沉的语声传来。
  “走?没有那么容易,‘豹突山庄’岂是尔等要来便来、要走便走的地方?”
  随着阴沉语声,风声辣然,在四周密林之中,人影晃动,一连闯出数十人之多!
  这数十武林人物,提刀挚杖,蜂拥而至,正好阻注三剑一鸾的去路。
  三剑一弯,收步停身,横剑当胸,举目四顾,脸上俱自闪道一丝惊惶神色;但迅即三剑
斜举,摆开门户,把徒手的樊素鸾维护在中心,看样子是情急不惜以死力战!
  展白举目一看,从寒林中现身出来的一群人,不由热血沸腾,双眼几乎冒出火来……
  原来,这群武林人物之中,当先一人,身高体健,一袭高贵无比的绸袍,红润的颜面,
漆黑的头发如黑缎般光亮,两鬃却有数根星星白发,虎目蚕眉,狮鼻阔口,双眼神光逼人,
真是仪态森严,令人望之生威。来人非他,正是那“豹突山庄”庄主、中原武林无人敢轻攫
其锋的“摘星手”慕容涵。
  其实展白并不认识这势可盖天的“摘星手”只是“摘星手”身御的那件华贵的绸袍,其
质料竟跟展白的父亲临死之前交给展白遗物之中的那方褪了色的丝绸一般无二,这是使他心
情激动的最大原因。
  展自并不确知这“摘星手”慕容涵,便是他的杀父仇人。但,这袭世上很少见的高贵绸
抱,却是他追查杀父仇人姓名的唯一线索。
  展白见到“摘星手”所穿的那袭绸袍,在初升朝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陡然忆起父亲临
死之前的惨状?又想起自已保镖出来,遇到“燕云五霸天”劫镖,安乐公子仗义相助,“第
一神偷追风无影”华清泉抢剑,逼问自己“无情碧剑”的来源,自己把父亲遗物显出来,
“神偷无影”突然横剑自刎……这一切的一切,忽然之间,都涌现在展白的眼帘……
  但,就在展自瞠然发怔、脑海中思绪电转星飞之际,那边威震武林的“摘星手”慕容
涵,已经向三剑一鸾喝问道:“大胆小辈!竟敢夜犯‘豹突山庄’,还不弃剑受缚?难道还
要等本庄主下令动手吗?”
  “老贼!”戳情剑樊俊怒叱道:“用不着耀武扬威!不过是倚仗尔等人多,樊氏三杰既
敢来就不怕,有什么本领使出来好了!”
  “戳情剑”这几句话分明是色厉内茬。“摘星手”慕容涵微微一笑,说道:“小辈!死
在眼前,尚敢大言不惭,假如尔等弃剑就缚,那么本庄主看在以往和你父亲的交情上出还可
放给尔等—条生路,如若不然,哼!”
  “摘星手”慕容涵说至此处,冷哼了一声,二目神光暴射,这幕容庄主本就像貌威严,
不忽而威,如今一发怒,更使人不寒而栗。
  “这小孤山就是尔等葬身之地!”
  “摘星手”此话出口,杀气逼人。
  樊氏三剑—蛮素知“摘星手”言出必行,令出如山。如今,看到“摘星手”虎目放光,
脸上布满煞气,又见站在“摘星手”身后的“豹突山庄”十大高手,以及数十个门下食客,
个个杀气腾腾,狞眉立目狠瞪着他们四人,便知绝难讨不了好去,说不定便要横尸当场,心
中不免掠过一丝寒意。
  但,想到樊家在武林中的门阀地位,樊家的主母——也就是自己的母亲,受到慕容庄的
侮蔑而含辱自杀的耻辱,不禁热血上冲,早把生死置之度外,怒声呛道:“废话少说!有本
领把你家小太爷拿下就是了!”
  “摘星手”面孔一沉,再不发言,手势向前一摆,风声飒然,站在“摘星手”身后的十
大高手,竟有五六人一齐晃身越众而出!
  “豹突山庄”十大高手,在武林中惧都是独霸一方的顶尖高手,随便举出任何一人,都
是在江湖上叫得响的人物,认为有自已在庄上,无人再敢侵犯“豹突山庄”。如今,一夜之
间,被人大举浸犯,而且纵火焚庄,他们十人均认为这是个人的奇耻大辱,因此,一见庄主
示意,立刻抢先而出。但,凭各人在武林中的身份地位,却不好意思合手围攻,首先“银箫
夺魂”章士鹏一抱拳,向其他数人言道:“诸位贤弟!老哥哥卖个老,这第一仗就让给老哥
哥吧!”
  说罢,从袖口内袖出银光灿烂的烂银箫,就想上前动手。
  看这一身华服,面白无须,伊如中年贵绅的“银箫夺魂”,对着五六个秃发鹤颜年至窒
毫的武林高手,自称老哥哥,可知他一定要比那五六个老人中纪更大,但外表上却无论如何
也看不出来。
  突然,一个眇目道人,翻着一双白果眼,豪笑一声,说道:“章兄的‘夺魂箫法’天下
驰名,对付几个鼠辈,哪还值得章兄出手,我看这第一仗,还是让给我这瞎老道吧!”
  可是,还未等眇目道人出手,另一独臂秃顶老者叫道:“道兄也请愿一会,由老夫先上
第一阵!”
  独臂秃顶老者,正是“追魂铃”司马敬,只见他声出招至,独臂一抢“横扫千军”,掌
缘接起一般尖啸劲风,猛向三剑一鸾停身之处劈去。
  樊素鸾游身回掌,从二哥“追风剑”肋下,遥攻两掌:“追风剑”长剑舞起一面剑墙,
来挡“迫风剑魂铃”强大掌风,“戳情剑”与“摩云剑”,却身形游走,两柄精芒长剑,犹
如灵蛇出洞,一左一右,分向“追魂铃”两侧攻至!
  三剑一弯同时出招应敌,配合得竟是天衣无缝,恰到好处。原来这三剑双掌,正是樊家
剑拳阵式中闻名的“混元三才阵”,三剑一鸾平日演练有素,如今被逼施展,威力竞自不
小。
  “追魂铃”司马敬,为西北道上有名的高手,武功高不可测,性情又残暴无比,与“独
脚飞魔”李举,合称为“塞外双残”。如今,当着庄主与十大高手之面,抢先出手,原想在
人前露脸,没摄到大意轻敌,眼前四个后生晚辈,合起手来竞有这等奥妙招式。
  “追魂铃”司马敬,一掌劈出,立感自已掌力如石沉大海。同时,两道冷森剑芒,已挟
着劲气向自己左右两方刺来,便知不好。好在他临战经验丰富,见势不妙,当即挫身蹬腿,
身形倒跌一丈,方才躲过了左右双方二剑的杀招!
  “追魂铃”司马敬气得残眉倒立,怪目圆睁,“叮氡”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黄澄澄的
铜铃。
  这铜铃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圆口木柄,就如走江湖郎中卖药所用的铜铃差不多,不过
稍为大一号而已。但司马敬把这铜铃擎在手中,举铃过肩,“叮铃!叮铃!”用手一播,声
声脆响,竟是鸣金击玉,震耳欲裂,闻之令人心颤神摇!
  并见许多武林高手,纷纷后退,显见这小小铜铃必有惊人之处,再看他外号叫“追魂
铃”,便可知这小小铜铃,决不简单。
  樊氏三剑一见司马敬取出铜铃,头脑中极快的想起一个人来,不由陡然色变!
  但司马敬一震手中“追魂铃”,“叮铃铃!”一串循魂夺魄的锐音,随着电射似的身
影,已扑向三剑一鸾!
  樊氏三剑惊惧之中,剑演“三星在户”,三柄长剑,并排一线,剑尖抖颤之处,幻成三
朵银星,齐向“追魂铃”迎来。
  樊素鸾不知“追魂铃”的厉害,在三位兄长三剑齐出之际,为了配合“三才剑阵”之变
化,平胸推出两掌,名为“剑林玉蝶”,粉白掌心,真如两只玉蝶在三剑交辉中拍出,直取
司马敬心腹要害。
  司马敬半空中一声长啸,身形电射;手中“追魂铃”化为一环金芒,“叮!叮!叮!”
三声脆响,火花四射,竞把樊氏三剑的三柄长剑同时荡开,樊氏三剑一路跟跪,从斜刺里冲
出五六步去,才拿桩站稳,但三个人已是俊面泛白,双眼神光涣散。
  说时迟,那时快。三剑被司马敬“追魂铃”荡开,司马敬身形并未落地,哈哈哈……”
手腕震处,铃锤在铃碗内一阵搅动,尖音盈耳,猛向樊素鸾面门压下。
  樊素鸾心神被“追魂”铃音震散,一双玉掌的力道已不知投向何方,只觉心悸神摇,一
圈一圈的黄色光影,犹如阳光日轮,迎面压来;一被一波的锐音,搅乱神智,充盈满耳,只
感到周身发软,头昏目眩,心知不好,“哎呀I”一声娇呼,仰面向后倒去。
  司马敬的“追魂铃”,果然厉害,只一招“掘魂夺魄”便破了三剑一弯的“混元三才
剑”阵,而且,樊素鸾眼看便将伤在“追魂铃”下。
  陡听一声暴喝:“住手!”掌风山涌,铃音“嗡”然狂鸣.
  司马敬倒飞两丈开外,面前人影一晃,当场已多了一个纯朴木讷的少年。
  这纯朴少年一现身,不少人惊呼出声:“咦!是他!”
  原来这纯朴少年,正是展白。
  展自自从发现慕容庆主“摘星手”,所御华贵绸袍质料,竞与他父亲遗物之中那方丝绸
相同,周身热血沸腾,一时之间竟使他怔在那里,对眼前的激烈打斗都置若罔闻。
  忽然“追魂铃”的铃声,将他从沉思迷恫中惊醒,抬头一看,正好看到司马敬荡开三柄
长剑,樊素鸾危在顷刻之间。
  展白生就侠骨义肠,见死岂有不救之理。何况,樊素鸾还是他心目中的知己呢。
  此时,垂危,早把受了她三位兄长一肚子闲气的事给忘了,只觉得救人要紧。而且他也
没有考虑自己能否胜过“追魂铃”,可说是“只见一义,不见生死”,何况是救自己的知己
朋友,那简直是义不容辞。
  展白也是急劲,大喝一声“住手!”人已腾空而起,半空中将真力运至十成,双掌凭空
推出。
  司马敬把成名的兵器“追魂铃”施出,眼看一招得手,突感劲风山涌,扑面而至,司马
敬暗吃一惊,不愿伤敌,晃身跃出二丈开外。
  司马敬晃身跃出圈外,原以为是又来了什么武林高手。待定睛一看,竟是那使自已与雷
疯子引起误会的少年,不由得又惊又怒。
  怒的是自己与人搏斗,竞有人敢半路插手;惊的是,这看不起眼的少年,竟有这般雄厚
的掌力,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小子!”司马敬怒叱一声,冷森说道:“听说你是雷震远的晚辈,为什么三番五次跟
本庄作对?”
  展白在人群中看了看,并不见雷大叔同来。他虽然木讷诚实,但也听出来司马敬话中之
意,是想嫁祸江东。展白不善诳语,要想说不认识雷大叔,雷大叔却对他恩重如山,曾两次
救他脱险,又将《天佛卷》传授于他;要想承认雷大叔的后辈,那雷大叔存身“豹突山
庄”,而且与庄上屡屡作对,会有不清的麻烦,因此,他睁着两个明亮的大眼睛,望望这一
个又望望那一个,一时之间,竞答不出话来。
  樊氏三剑踉跄站定,横剑当胸,惊煌回顾,见又是那少年救了自己妹妹,脸上闪过一丝
惭愧神色。
  樊素鸾惊魂甫定,用一双明如秋水的秀目,注定展白,粉脸泛白,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
  “摘星手”皱了皱眉……
  “小友艺业不凡!”“银箫夺魂”章士鹏越众而出,向展白一笑,说道:“不知是何人
门下?姓甚名谁,可否告知老夫?”
  展白尚未答言,突闻一声厉吼:“章兄,何必多费唇舌!先把小辈拿下,还怕他有什么
实话不肯说吗?”
  发话之人,身法好快,只见恍如一缕黑烟身在半空,屈指如钩,猛向展白右臂“经渠”
重穴抓来。
  展白突感眼前一黑,来人指末到,右臂肌肤先感一阵寒风刺骨,知道来人武功高强,不
敢硬接,甩臂塌肩,就势左手劈出一掌。
  来人哈哈一笑,喝声:“你给我躺下!”身形临空电转,倏然又欺近展白左侧,左手伸
出,疾扣展白打出的左掌手腕。
  来人招式奇诡神速,变化莫测,展白赶紧收掌退身,脚下一错,横跨五尺,几乎左腕右
臂被来人抓住。就这样,展自左腕慢了一点,仍被来人指风扫中,只觉左腕奇寒,骨痛如
折,连半边身子都麻了。展白大吃一惊,举目一看,来人竟是一个纵面铜须、无比狞恶的独
腿老头。
  这面貌狞恶的独腿老魔,正是与“追魂铃”司马敬齐名,在西北道上,人称为“塞外双
残”的“独脚飞魔”李举。此老性格残暴,鬼诈百出。在庄主身后看到展白竟能把自己的老
友“追魂铃”一掌震出圈外,当时也是一怔。
  但他可不像别人,看到出乎意料的事,便惊惮纳罕,纷纷猜测这不起眼少年的来历出
身;他却一眼便看出门道,眼前少年只是内力雄厚,并没有什么出奇的手法。因此,他眼珠
一转,计上心来,想以自己成名江湖的独门手法“闪电追风擒拿手”,去制服少年。
  老怪物想到就做,在“银箫夺魂”章士鹏出面与展白答话的当儿,暴喝一声,身形电射
而起,半空中一式“金豹露爪”,猛向展自“经渠”重穴抓去。
  展白甩腿出掌,“独脚飞魔”,单腿一点地面,左手侥伸,闪电般又施出一招“分猿裂
虎”。
  “独脚飞魔”两招连环而出,十拿九稳,认为眼前少年再也无法脱逃,因此,口中并喝
了声:“你给我躺下!”
  万也想不到眼前少年看似迟钝,动作却灵快无比,仍能轻易闪过。“独脚飞魔”豪气大
发,“卸关点元”、“断筋截脉”、“饿鬼攫魂”,指掌兼施,一连攻出三大杀招。
  别看老怪物只有一条腿,身法真是奇快无比,要不他怎么叫“独脚飞魔”呢!尤其他这
擒拿手法,名为“闪电迫风”,施展出来真如腿风闪电一般,快速绝伦,而且出手奇奥无
比。
  “独脚填魔”这种奇奥擒拿手法,就是一般武林高手看来,都觉眼花缭乱,可是,这看
不起眼的纯朴少中,却能不慌不忙,一一躲过。
  众人无不暗暗称奇,因为在“独脚飞魔”奇奥的擒拿手闪电般连环攻击之下,那纯朴少
年在指风掌影之下,只是微一闪身,略一挫步,便能把看来险极的杀招躲过,但看他那份楞
楞怔怔的样子,分明不是用什么奇奥身法躲过的,而只是临机应变之招式及身法,才躲开他
的一击。
  尤其那少年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全神注视着“独脚飞魔”出招变招的手法,对于躲
招还手的事反好像不大留意,看样子就如同师父给徒弟喂招的情形差不多,徒弟用的招式都
是师父教的,再快也打不到师父身上,而师父用不着存心躲闪,便可躲开徒弟的招式,所以
用不着防备徒弟怎么打,只是注意徒弟出招变招的手法步位对不对就是了
  这样看来,眼前这不起眼的少年,岂不是比享名武林数十年的“独脚飞魔”李举的武
功,还要高吗?这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因此,当场那么多武林顶尖高手,竟都发起呆来,全
神贯注地望着场中二人动手……“独脚飞魔”李举,比别人更加吃惊,一边动着手,一边心
中电转,暗想:“真是碰到鬼了!凭老夫独霸武林的擒拿手法,竟不能制使一个名不见经传
的少年?这个面子可算丢大了!”
  “独脚飞魔”这样想着,手底下可就更加狠毒,施出手法,招招均可致命。事实上,展
白能够及时躲过“独脚飞魔”凌厉杀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心中一点也不知其中奥妙。
  当然,这要归功于展白当初在基本功夫上下过苦功,同时,展白默习《锁骨销魂天佛
卷》上正宗心法,内功大增,耳聪目敏超于常人,又加上他无心中被打通周身奇经八脉,反
应特快,心随意动,意在神先,故能在“独脚飞魔”闪电凌厉攻势之下,仍能见招躲招,见
式躲式,一一躲开。
  不过,展白却忘记攻击了。他一边晃肩错身,随着“独脚飞魔”的凌厉招式,闪,展,
腾,娜;一边瞪大了眼睛注意“独脚飞魔”的奇妙杀手,谁说他傻?他竞在动手相搏之间,
跟敌人学习起巧妙招式来了。就这样,“独脚飞魔”毫不知情中让展白偷学了招式,老怪物
还不自知,快攻快打,晃眼之间,攻出了二三十招。
标题 <<旧雨楼·古龙《剑客行》——第十五章 “神驴铁胆”>>
古龙《剑客行》
第十五章 “神驴铁胆”
  跟前那么多武林高手,虽然都是走南闯北,经多识广,但也没有间过这样的打法,因
此…。
  一个个目不转睛望着二人动手相搏,好像看热闹一般,竟忘了这是一场以性命为赌的生
死搏斗。
  但是“追魂铃”司马敬的确是称得上老好巨滑,他在众多高手之中抢先出手,眼看一招
“掘魂夺魄”,即将慑服三剑一鸾,突然半路一个傻小子,一掌竟将他逼退,这无异在人前
使他栽了一个大筋斗,老怪物在西北道上成名多年,从来无人敢惹,哪里忍得下这个折辱?
  因此,在别人出神地望着“独脚电魔”与展白舍命相扑之际,他却在心中暗打挽回颜面
的主意。
  以“追魂铃”在江湖上的名望地位,当然不好意思与“独脚飞魔”合战展白,又看到展
白与“独脚飞魔”竟缠斗了二三十招,仍然不分胜负插不进手去,便抢目四顾,看到“三剑
一鸾”呆站在一边,四双眼睛瞪了个滚圆,面露惊诧之色,一齐注视着展白力战“独脚飞
魔”,似乎是连置身何地都忘了。
  “追魂铃”心想:“何不趁此机会,先把四个小辈收拾了,回头再设法处理那傻小
子!”
  “追魂铃”主意已定,缓步欺近三剑一鸾身前,嘿嘿——阵冷笑,沉赐道:“你们四个
鼠辈,还要等我老人家费事吗?”
  说着“叮盯叮!”一震手中“追魂铃”,脆音震耳。
  三剑陡然一惊,立刻转过脸来,一看是“追魂铃”,不自禁地各自提起长剑,又见司马
敬两截断眉耸立,一双怪目圆翻。
  独臂高举“追魂铃”,样子好像凶神恶鬼一般,不由各自心中打了个冷颤,俱各后退了
一步。
  但樊素鸾一双明眸仍然盯着展白,对司马敬步到身边恍如未见。
  司马敬却不管这些,陡然一震手中“追魂铃”,口中“哇!”的一声闷吼,作势欲扑。
  “樊氏三剑”面上一惊,被吓得又各自后退一步。
  但司马敬却并未出手,只是虚声恐吓,见“樊氏三剑”被吓得那个样子,不由仰脸哈哈
一阵狡笑,神态得意已极。
  “樊氏三剑”见自己被老怪物如此戏弄,不由又羞又怒,想起自己弟兄三人以及父亲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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