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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剑狂花_古龙

_5 古龙(当代)
  彭天寿是王一开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王一开的脸色也变了。
  是不是因为他又想起了西十年前,长安城桥上那件他永远都忘不了的事。
  “我用杀过彭天寿的这柄刀来杀你,让你们的魂魄并附在这把刀上。”老太婆说:“你的运气是不是很好?”
  南宫华虽然一向很注重自己的身体,可是最近已经感觉到有很多地方不对了,只要一劳动,心就会跳得很快。
  而且时常会刺痛。
  他知道自己已经老了,也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他应该不怕死,可是他忽然大声说:“我说,你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
  老人的性命已不长,一个人应该享受到的事,他大多都已享受过,现在他还能够享受的事已不多。
  奇怪的是,越老的人越怕死。“你真的肯说?”老太婆问:“你不怕谢晓峰对付你?”
  南宫华当然怕,怕得要命,但是现在谢晓峰述远在千里之外,这把刀却已在他面前。
  ——对一个怕死的人来说,能多活片刻也是好的。
  “刚才李伟告诉我,他已把那谢姑娘藏在……”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忽然间,剑光一闪。
  是剑光,却又像是刀光般的划过,然后南宫华的咽喉就已被割断。
  ——越怕死的人,往往死得越快,这也是件很奇怪的事。
  非常奇怪。
  四老太婆手里有刀,割断南宫华咽喉的这一剑,看来仿佛是刀。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又像刀呢?
  她看见了这一剑,但是她居然来不及阻挡,南宫华也看见了这一剑,他当然更没法闪避这一剑。
  这一剑来得实在太快。
  剑在白天羽手里。
  大家看见剑光时,还没看见他这个人,大家看见他这个人时,南宫华的咽喉已经断了血己沁出。
  剑光还在滴血。
  这把剑看来不像是那种吹毛断发,杀人不带血的神兵利器。
  这把剑好像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而已,只不过剑脊上刻有七个字。
  老太婆又笑了。
  现在她虽然已是个老太婆,可是一笑起来,那只眯起来的眼睛还是很迷人,仿佛又有了四十年前的风韵。
  现在还活着的人,己经没有几个看到过她这种迷人的风韵。
  看见过她这种风韵的人,大多数四十年前就已死在她的刀下。
  ——那些人究竟是死在她的刀下?还是死在她的笑容下?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会不太清楚。
  只有一点绝无疑问的,那时她的刀确实快,笑得的确迷人。
  现在她的刀还是很快,很可能比四十年前更快,但是她的笑容己远不比她四十年前那么迷人了。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不过久已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改变的。
  她准备要杀人时,还是会笑,她通常就在笑得最迷人时出手。
  现在已经是她笑得最迷人的时候了。
  她还没有出手。
  因为她忽然觉得她准备要杀的这个年轻人很奇怪。
  这个年轻人用的是剑,他一剑刺来时,却又仿佛是刀锋破空。
  明明是剑,为什么看来仿佛像刀?
  是不是因为他虽然拿的是剑,用的剑式却是刀法?
  如果不是因为他手里的剑还在滴血,无论谁都绝对看不出他在一瞬间前杀过人,更看不出他的剑有那么快。
  他看来就像是个刚从乡下来的大孩子,一个很有家教,很有教养,性情很温和的大孩子,仿佛还带着乡下人的泥土气。
  而且他也在笑,笑得也很迷人,很讨人欢喜,甚至连她都有点怀疑,刚才那一剑割断南宫华咽喉的,是不是这个年轻人?
  白天羽笑容温和,彬彬有礼,让人也很容易忘记他手里有把杀人的利剑。
  “我姓白,叫白天羽。”
  “白天羽?”老太婆打量着他:“你知不知道我们两位是谁?”
  白天羽笑了笑。
  “昔年江湖中威名最盛,势力最大的帮派,既不是少林,也不是丐帮,而是倔起在东方的一个神秘教派。”白天羽说:“他们的势力在短短不到十年之中,就已横扫江湖,君临天下。”
  “没有十年,最多也只不过六七年。”老太婆说。
  “就那短短六七年间,死在他们手下的江湖豪杰至少己有六七百个。”白天羽说。
  “那时候江湖中的人对他们既恨又怕,所以就称他们为魔教。”
  “这名字其实并不坏。”
  “江湖中故老相传,都说这位魔教的教主是个很不了起的人。”白天羽说:“不但有大智慧、大神通,武功也己超凡人圣。”
  “我敢保证,近五百年来,江湖中绝对没有任何人的武功能胜过他。”
  “可是他自己却一向很少露面,所以江湖中非但很少有人见到过他的真面目,看见他出手的更没有几个。”白天羽说。
  “很可能连一个都没有。”老太婆叹了口气。
  “除了他之外,魔教中还有四位护法长老。”白天羽说:“魔教能称霸江湖,可以说都是这四位护法长老打出来的天下。”
  “那倒一点都不假。”
  “贤杭俪就是这四大护法之一,燕子双飞,一向形影不离,两个人就等于是一个人。”
  白天羽居然也叹了口气:“现在年轻夫妇,像两位这么恩爱的已不多了。”
  “的确不多。”
  “我刚才说出来的这些事,我想别人一定也已经全都知道。”
  “你是不是还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老太婆又眯起眼睛。
  “还知道一点。”
  “说。”
  “贤伉俪是在五十四年前结为连理的。”白天羽说:“夫人的娘家本来就姓燕,闺名叫做‘灵云’,本来是教主夫人的女伴。”
  老太婆一直在笑。
  白天羽知道的那些事,并没有让她觉得惊奇,现在她却开始惊奇了,她想不通这年轻人怎么会连她的闺名都知道。
  “两位早年纵横江湖,直到魔教退出江湖后,才生了一位公子。”白天羽说:“想不到却在七天前,死在一位谢姑娘的手里。”
  那一直没有表情的老头子,脸色忽然变了,他冷冷的说:“说下去。”
  “当时谢姑娘并不知道令公子的来历,李堡主和田迟也不知道,所以,才会出手伤了他。”
  “哪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就可以随便出手?”老太婆说。
  “那只因为令公子也不知道谢姑娘的来历。”白天羽笑着说:“谢姑娘又不巧是位江湖少见的绝色美人。”
  他说的很含蓄,刚好让每个人都能听懂他的意思。
  现在大家才知道,为什么这对夫妻一定要将谢晓峰的女儿置之于死地。
  因为她杀死了他们的独生子。
  五她的名字叫谢小玉。
  每个认得她的人,都说她是个又温柔、又文静、又听话的乖女孩。
  只不过这次她却做了件不太乖的事。
  这次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至少她自己认为是偷偷溜出来的。
  她今年才十七岁。
  十七岁正是最喜欢做梦的年纪。
  每个十七岁的女孩子难免会有很多美丽的幻想,更何况今年的花魁听说出往年都美。
  所以当她知道“艳花大典”时,她的心就动了。
  ——美丽的艳花大典、来自四方的英雄豪杰、少年英侠。
  对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来说,这诱惑实在太大,可是她知道她的父亲绝不会让她来的,所以她就偷偷的溜了出来。
  她以为她能瞒过她的父亲,却不知道这世上一向很少有人能瞒得过谢晓峰。
  他并没有阻止她。
  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做出过很多被别人认为是“反叛”的事。
  他知道太多的约束和压力,反而会造成子女的“反叛”。
  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儿要单独在江湖中行走,做父亲的总难免还是有点不放心。
  幸好住在他们附近的七星堡主正好也要到济南来,他正好托李伟照顾她。
  有这么样一位江湖中的大行家在路上照顾她,当然是绝不会出事的了。
  何况还有田迟。
  田迟当然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能接近她的机会,更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
  所以谢晓峰已经觉得很放心。
  他想不到魔教中居然还有人在江湖走动,更想不到铁燕夫妻会有个好色的儿子,居然会偷看女孩子洗澡。
  那天是正月十一,天气很冷。
  她要客栈的伙计烧了一大锅热水,在房里生了一大盆火。
  她从小就有每天都要洗澡的习惯。
  她把门窗都门了起来,舒舒服服的在热水里泡了将近半个时辰,正在她准备穿衣服的时候,她忽然发现有人在外面偷看。
  等她穿好衣服冲出去的时候,田迟和李伟已经把偷看的那个人困住了。
  这人是个斜眼瘸腿,又丑又怪的残废。
  这种人面对着女孩子的时候,很有可能连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但是有机会偷看时,绝不会错过。
  奇怪的是,这么样的一个残废,武功居然还不弱,李伟和田迟两个人联手,居然还没有把他制住。
  于是她就给了他一剑。
  她手里刚好有把剑,她刚好是天下无双的剑客谢晓峰的女儿。
  当然就连李伟都没有想到,这淫狠的残废竟是魔教长老的独生子。
  一个玉洁冰清,守身如玉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这种侮辱。
  无论对谁来说,她杀人的理由都是够充分。
  “我本来是应该早就来的。”白天羽说:“可是我一定要先将这些事全都调查清楚。”
  “为什么?”老太婆问。
  “因为我受人之托,就一定要将这件事处理的非常公正。”白天羽说。
  “受谁之托?”
  白天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接着又说:“要问清这件事,我当然一定要先找到谢姑娘。”
  “你已经找到了她?”
  “我也不知道李堡主将她藏哪里去了,这里可以藏身的地方又不少,所以我才会我了这么久。”白天羽说:“幸好李堡主来得也很匆忙,对这里的环境又不太熟,能找到藏身处绝不会太多,所以我才总算还是找到了她。”
  要在这么大的庄院中找一个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容易,更何况他对水月山庄并不熟悉。
  可是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连一点困难都没有。
  老太婆看着他,她忽然发现这个乡下大孩子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他实在远比他外表看来厉害得多。
  “我知道李堡主是绝对不会把她交出来的。”白天羽说:“他受了谢先生之托,宁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你当然也跟他一样。”老太婆冷冷的盯着他:“宁死也不肯说出她在哪里。”
  “我用不着说。”白天羽笑了笑,淡淡的说:“我已经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就连这对夫妻都觉得很意外。
  他一剑割断南宫华的咽喉,为的当然是不让南宫华说出谢小玉的下落。
  可是他自己却将她带来。
  水月楼当然有门。
  他推开门,就有个看来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低着头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脸上还有泪痕。
  眼泪使得她看来更柔弱,更美丽。
  只要看过她一眼的人,一定就能看得出她是个多么乖的女孩子。
  像这么一个女孩子如果会杀人,那个人一定非常该死。
  “你就是谢小玉姑娘?”
  “是。”
  “前几天你是不是杀了一个人?”
  “是的。”
  谢小玉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铁燕夫妻。
  “我知道你们是他的父母,我知道现在你们一定很伤心。”谢小玉说:“可是如果他没有死,如果我还有机会,我还是会杀了他。”
  谁也想不到这么样一个柔弱的女孩子,会说出这么刚强的话来。
  她身子里流的毕竟是谢家的血,这一家人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低头的。
  自从她和白天羽出现了之后,老太婆反而镇定下来。
  ——一个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正如统率大军,决战于千里之外的名将,到了真正面对大敌时,反而会变得特别镇静。
  她一直在静静的听着,等他们说完了,才冷冷地说:“你一定要杀他,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事,他该死?”
  “是。”
  “杀错人的人,是不是也该死?”
  “是。”
  “你若杀错了人呢?”
  “我也该死。”谢小玉说。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声中有说不出的凄厉可怖,她忽然大吼:“你既然该死,为什么还不死?”
  凄励的吼叫声中,刀光已闪起,一刀往小玉头顶上劈了下去。
  大家都看过她这一刀。
  一刀劈下,这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子就要活生生被劈成两半。
  谁都不忍再看,有的人己扭转头,有的人闭上了眼晴。
  想不到这一刀劈下之后,竟好像完全没有一点反应,也没有听到一点声音,大家又不住回头去看。
  谢小玉居然还是好好的站在那里,连头发都没有被削断一根。
  老太婆那柄薄如蝉翼,吹毛断发的燕子刀却已被架住。
  被白天羽架住。
  两把兵器相击时,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刀和剑竟好像忽然被黏在一起。
  老太婆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凸起,额角上的青筋也如毒蛇般现出。
  白天羽依然笑得很温和。
  “这件事我既然已插手了,只要我还在这里,谁也不能在这里杀人。”
  “该死的人也不能杀?”老太婆厉声问。
  “谁该死?”
  “她该死,她杀错了人。”老太婆说:“我儿子是绝不会偷看她洗澡的,就算她跪下来求我儿子去看,我儿子也不会看。”
  她又发出了那种凄厉而可怖的笑声,这次笑声中多了一种无可奈何。
  “因为他根本看不见。”
  “看不见?”白天羽有点吃惊:“他为什么看不见?”
  “他是个瞎子。”
  六她还在笑,笑声中充满了悲伤、愤怒、冤屈、怨毒。
  她笑得就宛如一条垂死的野兽在嘶喊。
  “一个瞎子怎么会偷看别人洗澡?”
  小玉仿佛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几乎倒在白天羽身上。
  “他真的是个瞎子?”白天羽问小玉。
  “我不知道。”小玉直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就算她真的不知道,可是一定有别人知道。”她的声音更凄厉:“所以他们不但杀了他,而且把他的脸都毁了。”
  小玉苍白的脸上已全无血色,连声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直如石像般站在那里的老头子忽然一把将倒在地上的李伟提了起来。
  他好像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李伟倒的地方明明距离他很远。可是他一伸手,李伟就被他像口破麻袋一样提了起来。
  李伟看来明明已经死了,现在却忽然发出了痛苦般的呻吟。
  李伟根本没有死。
  他故意挨那一拳,只因为他要乘机装死,因为他知道他挨得起展飞那一拳,却绝对没法子挨过燕子双飞的一刀。
  “我看得出你不想死。”老头子说:“只要能活下去,什么事你都肯做。”
  李伟不否认,为了要活下去,他已经做出了很多别人想不到他会做的事。
  ——为了要活下去,甚至有人做的比他更过份。
  “你应该知道,魔教中的‘天魔圣血膏’是天下无双的救伤灵药。”
  李伟点点头。
  “你也应该知道,‘天魔搜魂大法’是什么滋味?”
  听到这个名字,李伟的身子竟在发抖。
  “所以我可以教你好好的活下去,也可以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头子说。
  “我说实话。”李伟已经明白他的意思:“我一定说实话。”
  “那天在门缝下面偷看谢小玉洗澡的是谁?”老头子一字一字的问。
  “是田迟。”
  李伟流着泪,说出了故事的另外的一面。
  “那天天气很冷,我想要伙计送壶酒到房里来,刚走出门,就看见田迟伏在谢姑娘的门下面,那时候谢姑娘正也发现了外面有人在偷看,已经叫了起来”
  “我本想把田迟抓起来的,可是他己经跪下来苦苦求我,叫我不要毁了他一生。”
  “他还说,他一直还在偷偷的爱慕着谢姑娘,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我跟他的姑母本来就是多年的好朋友,我也相信他不是有意做这种事的,所以我的心已经软了,想不到我们说的话,竟然被另外一个听见。”
  “那个人是个残废,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田迟一看见他,就跳起来要杀他灭口。”
  “想不到他的武功居然极高,田迟竟不是他的对手,我不能眼看着田迟被人杀死,只好过去帮他。”
  “但是我可以发誓,我绝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绝没有下过毒手。”
  “那时候谢姑娘已经穿好衣服冲了出来,田迟生怕他在谢姑娘面前将秘密揭穿,故意大声呼喊,所以他才没有听见谢姑娘刺过去的那一剑。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是个瞎子,更不知道他是银燕公子。“
  “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
  这是个令人作呕的故事,说完了故事,李伟自己都在呕吐。
  为了要让他继续说下去,老头子已经给他吞下了一枚天下无双的救命救伤灵药。
  可是现在他又吐了出来。
  没有人再看他一眼。
  名震天下,富贵如王侯的七星堡主,此刻在别人眼中看来,已不值一文。
  “如果你们在我那种情况下,是不是也会像我那么做?”
  没有人理他。可是每个人都已经在心里偷偷问过自己。
  ——我会不会为了朋友而牺牲一个来历不明的残废?
  ——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又将这秘密说出来?
  谁也没有把握能保证自己在他那种情况下不会那么做。
  所以没有人理他,没有人再去看他一眼,因为每个人都生怕从他身上看到自己。
  李伟的嘶喊已停顿。
  不想死的人,也会死的,越不想死的人,有时候反而死的越快。
  水月楼外冷风如刀,每个人手脚都是冷冷的,心也在发冷。
  老头子脸上却是一点表情都没有,他冷冷的看着白天羽,淡淡的说:“我是魔教中的人,我的儿子当然也是。”
  “我知道。”
  “江湖中的英雄好汉们都认为只要是魔教中的人就该死。”
  “我知道。”
  “我的儿子是不是也该死?”
  “不该。”
  “你是受人之托来处理这件事的,你也是我近五十年来,所见过的最年轻的高手。”老头子说:“我只问你,在这件事中,该死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谢小玉忽然大声说:“我知道这个人是谁。”
  她苍白的脸上又有了新的泪痕,看来是那么凄楚柔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但是她绝不退缩,她慢慢的接着又说:“现在我己经知道我杀错人了,杀错了人的都该死。”
  “你准备怎么样?”老头子问。
  谢小玉没有再说话,连一个字都没有再说,她忽然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柄精光夺目的短剑,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
  七谢小玉今年才十七岁,正是锦绣般的年华,花一般的美丽。
  十七岁的少女,有谁会想死呢?
  因为她是三少爷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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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侠林 扫校
  第九章 剑中的弯弯刀光
  一
  因为她是谢晓峰的女儿。
  她血管里流着的是谢晓峰血中的血,她抽出来的剑是谢家的剑。
  是杀人的剑。
  不论是杀别人,还是杀自己,都同样的快。
  可是这一剑并没有刺入她的心脏。
  因为白天羽的剑比她的剑更快。
  剑光一现,她手里的剑就已飞起,“夺”的一声,钉入了水月楼的横梁,就好像一根钉子钉入了一块豆腐里,一尺三寸长的剑锋,已完全没入了特地从贵州运来的花冈石般坚硬的梁木里。
  “我自己要死,你为什么不让我死?”小玉神色黯然。
  “你不该死。”白天羽说:“也不能死。”
  谢小玉凝视着他,美丽的眼晴里露出种极复杂的感情,也不知是钦佩?还是感激?
  白天羽这一剑虽然震脱了她手里的剑,却征服了她的心。
  ——十七岁的女孩子,有谁不仰慕英雄?
  老太婆看看她,又看看白天羽,忽然冷笑。“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白天羽问。
  “要杀谢小玉,就得先杀你。”
  “是的。”
  白天羽的回答简短而有力,老太婆又眯起了眼,看着他手里的剑。
  “要杀你,好像并不太容易。”
  “大概不太容易。”
  “你手上这把看来好像是剑?”老太婆问。
  “是剑。”
  “可是你的招式却是刀法。”
  白天羽不答,只微微笑着。
  “近三十年来,江湖中大概没有人看见过我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今天我是不是可以看见了?”
  “是。”
  “能看到你们燕子双飞,双刀合璧的人,还能活下去的一定不太多?”
  “好像连一个都没有。”
  “今天说不定我会让你们破例一次。”白天羽笑了笑。
  “我也希望你能让我们破例一次。”老太婆也笑了笑。
  就在她的笑容刚现,她的身子一转,忽然间就己到了她的丈夫身旁,她的腰居然仍如少女般灵活柔软。
  老头子还是没有动,没有表情,可是忽然间刀已在手。他的刀也同样薄如蝉翼,看来也仿佛是透明的。
  他的刀更长。
  每个人都在往后退,退出了很远,但仍感觉到刀上的杀气。
  老太婆忽然又轻轻的说了一句话,对老头子说:“他手上的是剑。”
  “我们以前也杀过用剑的人。”老头子冷冷地说。
  “可是他用的招式却好像是刀法。”
  “哦?”
  “以前我们好像也见过这样的人?”
  “是的。”老头子说:“幸好那个人不会是他。”
  “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他们说的话,在别人听来,好像根本全无意义。
  他们说的话,别人根本听不懂。
  白天羽呢?
  他听得懂他们的话吗?
  二燕子双飞,双刀合璧。
  他们本来明明是两个人,两把刀,可是在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忽然合而为一,两把刀也忽然变成了一把刀。
  如果老太婆一刀的力量是五百斤,老头子一刀的力量也是五百斤。那么他们两把刀合力击出,本来就应该有千斤之力。
  这是物体的定律。
  可是世界上却有些人能用某种巧妙的方法将这种定律改变。
  他们双刀合璧,力量竟增加了一倍,本该是一千斤的力量,竟增加为两千斤。
  力量增加了一倍,速度当然也要增加一倍。
  这还不是“燕子双飞”最可怕的一点。
  他们的双刀合璧,两把刀明明己合而为一,却又偏偏仿佛是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劈了下来的。
  他们明明是砍你的右边,可是如果你往左边闪避,还是闪不开。
  你往右闪,更闪不开。
  这意思就是说,只要他们的“燕子双飞,双刀合璧”一出手,你根本就闪不开。
  双刀合璧,力量倍增,就好像是四位高手的合力一击,你当然更无法招架。
  双刀合璧,浑如一体,根本就完全没有破绽。
  你当然也破不了。
  所以他们这一刀确实从未失手过,他们相信这一次也绝不会例外。
  就在他们的刀光闪起的那一瞬间,白天羽的剑也出手了。
  剑是直的,剑出手也是直刺。
  白天羽好像也不例外,他这一剑刺出时,好像也是直直的。
  但是这笔笔直直刺出来的一剑,竟忽然闪起了一道弯弯的刀光。
  燕子双刀,都是精钢百炼,吹毛断发的利刃,刀光亮如流星。
  白天羽的剑,看来只不过是把很普通的剑。
  可是当剑中闪起一道弯弯的刀光时,燕子双刀流星般的刀光竟忽然失了颜色。
  双刀合璧,明明已合而为一,浑如一体,绝对没有一点破绽。
  是这剑中那道弯弯的刀光竟忽然弯弯的从中间削了迸去,削人了他们的刀光中。
  谁也看不出这一剑是怎么削进去的,只听见“叮”的一声响。
  只有轻轻的一声响,亮如流星般的刀光忽然消失不见。
  那剑中弯弯的刀光却还在,又弯弯的一转,然后所有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声音都沉寂,所有动作都停顿。
  三所有一切“活”的东西都仿佛消失了,天地间忽然变得“死”一般沉寂。
  白天羽还是像一瞬间前那么样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可是他手里的剑,剑光已经滴下了一滴血,然后第二滴,第三滴……
  铁燕夫妻也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刀也还在手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
  可是他们的脸上和手腕上却都有了一道伤痕。
  一道刀痕!
  明明是剑伤的,为什么却是留下刀痕?
  一道刀痕,弯弯的刀痕,弯如新月。
  鲜血慢慢的从他们伤口中沁了出来,开始的时候还很淡。
  他们的脸色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显得有点迷惘,就好像一个人忽然看到了一件他无法理解的事情时那种样子。
  然后,突然间所有的事又都起了惊人的变化。
  铁燕夫妻脸上那道弯如新月,淡如新月的刀痕,忽然绽开了,脸上的血肉就好像一颗玉米在热锅里忽然绽裂,露出了白骨。
  他们手里的燕子刀也忽然掉了下去,连着他们握刀的那只手一起掉了下去。
  但是他们脸上却连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因为恐惧己经使得他们连这种痛苦都忘了。
  ——自古以来,恐惧岂非都是痛苦的极限?
  没有人能形容出他们眼晴里露出的那种恐惧?
  就连大家刚才忽然看见一个人被他们一刀分成两半时,都没有他们现在这么恐惧。
  他们的恐惧竟似已超越了恐惧的极限。
  ——痛苦的极限是恐惧,那么恐惧的极限又是什么?
  他们怕的并不是这个能一剑毁了他们的人,他们怕的是这个人手里的这把剑中的那道弯弯的刀光。
  弯如新月。
  刀并不可怕。
  一个人如果怕一把刀,通常都因为他们怕用刀的人,怕这个人的刀法,怕这个人用刀杀了他。
  但是他们怕的却是这柄剑中的弯弯的刀光。
  这弯弯刀光的本身,仿佛就带着某种能将他们灵魂都撕裂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但令他们忘记了痛苦,而且激发了他们生命中某种奇异的潜力。
  所以他们脸上的血肉虽然已绽裂,一只手虽然己断落,可是他们并没有倒下去。
  他们竟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根本不知道手已断了。
  ——恐惧的极限,岂非就是不知道?
  这种恐惧就像是只看不见的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咽喉。
  没有人出声,甚至没有人能呼吸。
  第一个开口的人,竟是那从来不太说话的老头子,他一直在看着白天羽手里的剑,忽然问:“你用的是不是剑?”
  “好像是。”
  “不是好像是,你用的是把真正的剑。”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能有这种剑。”老头子声音中也有恐惧。
  “哦?”
  “你不是那个人。”
  “我本来就不是。”白天羽说:“我就是我。”
  “你用的这把剑,是不是他的剑?”
  “这把剑是我的。”
  “你这把剑上有没有字”
  “这把剑应该有字?”
  “应该有七个字。”
  “哪七个字?”
  “小楼一夜听春雨。”
  小楼一夜听春雨。
  白天羽的这把剑上,的确有这七个字。
  白小楼的那把弯弯的刀上,也有这七个字。
  这七个字本来只不过是一句诗,一句意境非常美的诗,带着种欲语还休的淡淡轻愁,带着种美得令人心醉,也心碎的感情。
  可是老头子说出这七个字,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人类只有在面对神鬼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这句诗中却连一点令人恐惧的地方都没有。
  老头子又在问白天羽。
  “你以前没有听过这七个字?”
  “我听过。”白天羽淡淡的说:“这是句传诵已久的名诗。”
  “你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老头子眼睛里居然发出了光。
  “这意思就是说,一个春天的晚上,有一个寂寞的人独坐在小楼上,听了一夜春雨声。”
  “不对,不对。”老头子不停的摇头:“完全不对。”
  “难道这句诗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含意?”
  “这七个字说的是二个人。”
  “一个天下无双的神人。”老头子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敬畏的恐惧。“一个天下无双的美人。”
  老头子又在摇头:“不对,不对,你绝不会认得这两个人。”
  “因为他们久已不在人世了。”老头子喃喃的说:“你还没有出生时,他们就已不在人世了。”
  他的眼睛里突然又现出了厉光。“但是你刚才用剑使出的那一招,却绝对是他的刀法。”
  “哦?”
  “天上地下,古往今来,只有他一个人能使出那一种刀法。”老头子说:“也只有用‘春雨’,才能使出那种招式。”
  老头子又盯着他手中的剑。“你手上的是不是‘春雨’?”
  白天羽只笑,不答。
  老头子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春雨’?
  怎么会使出那一招?“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一定要告诉我。”老头子说:“只要你告诉我,我情愿死。”
  “我不说也一样可以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
  “为什么不能?”
  “非但你不能杀我,普天之下,谁也不能杀我!”
  他还有一只手,他忽然从身上拿出块黝黑的铜牌,高高举起,大声对王一开说:“你看看这是什么?”
  这只不过是块铜牌而已,白天羽实在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是王一开的脸色却变了,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惊奇与敬畏。
  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灵。
  “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老头子又问王一开。
  “我知道。”王一开说:“我当然知道。”
  “你说。”
  “这就是昔年天下英雄公认的免死铜令。”王一开说:“是神剑山庄和江湖中三大门帮,七大剑法,四大世家联名要求天下英雄承认的,只要有了这块免死令,无论他做了什么事,天下英雄都要免除他的一死。”
  “这是假的。”展飞忽然大叫:“一定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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