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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23

_8 温瑞安(现代)
她觉得自己在孙青霞面前已够尴尬了,她不打算再狼狈下去。
她甚至略为揣想到自己落在那所谓的上人、和尚、大师所谓“三仙”手上时受到的侮辱,却让孙青霞目睹了、瞧见了时的情状,每一念及,就脸红心跳,悸喘不安。
她甚至恨他,还多于感激他。
她生气他还大于歉疚他——尽管她曾在他脸上划了一刀。
她仍当他是色魔,远强烈于当他是一个给无辜追杀的侠士。
她提防他。
——不过,除了提防他之外,她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这感觉就像她开始见着他(那时他只是个大脾气的小伙计:“小霞”的时候)一样。
她并没有去追索这种“感觉”。
她也没有去面对这“感觉”。
——或许她也不想去“面对”。
她不愿意再让孙青霞看到她决不想暴露的身躯。
所以,她不想再举手,连泪也不想揩。
一张薄毡已掩不住春色。
二,她不想用苏眉的披毡擦泪。
她是一个那种:既不喜欢那人了,就不会再用那人所用过的任何事物的那种女子。
她原本自京城里溜出来,总共有四个重要也重大的理由:
第一,逃婚——她不想嫁给任怨那种人;尽管他长得好眉好貌,但她不知怎的,一跟此人接触就鸡皮疙瘩,不寒而悚。
第二,她想跟铁手在一道——从来,她在铁手身上得到的只是温厚和温馨,她尽管是个爱冒险的女子,但却更希望在她冒险的时候不会过了火位和底线:那就是至少有个令她觉得“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很安全”的男人在一起。
第三,她要帮她的好友出口气——她的手帕交就是苏眉,她原是要为她逮住孙青霞这淫魔,因为他做了那么多人神共愤的事,还不打紧,居然还伤了这么一位连龙舌兰也“我见犹怜”美艳女子的心。
第四……”
——第四点到底是什么,就跟她对孙青霞还是“小霞”时候的感觉是很相近的,她心里已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但却说不上来。
就因为这样,她任由泪儿籁籁扑落,她也不愿去用苏眉披过的披毡拭她脸上那两行泪。
——裹着身子还可以,但拭泪就反而不行。泪对她而言,有着重大的意义。
孙青霞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布絮。
——他连头上那顶在当“崩大碗”的小伙计为客人斟酒送菜时用的毡帽,也早在“一文溪”救乡民时掉落水中了。
他当然也不能用小颜身上的布。
——尽管小颜穿的衣服要算比龙舌兰完整些,但也总有些衣不蔽体。
所以他马上作了一个决定。
他解开了一个结,再解了另一个结。
他解的是他手上那长形的包袱:
——那裹着琴的包袱。
这几个结,就算他在霜田上要对付任劳任怨的时候,也不曾——解开过。
但这时候,他却毫不犹豫的打开它。
结解开。
绒布摊开,抚平。
他放下了布包里的事物,将绒布翻转内里,认真的找出最干净、柔嫩的一处,递给龙舌兰,有点爱不释手的道:
“你揩揩……”
话未说完,龙舌兰已“哇”地哭了出来:真个的哭了出来。
然后她一手抢过绒布,只听唏哩哗啦、嗤啦呼噜的,她把眼泪、鼻涕什么怨气、冤气的,全喷在拧在那张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方鹅黄色的小绒布上了。
孙青霞看了,不禁直皱眉心。
但小颜却亮了眼。
她水灵似的双眼,闪亮着一种京城大都里所不多见的晶莹与智慧。
她看着那口琴。
眼里绽光。
如见瑰宝。
她看到这口焦尾蛇纹虎眼赤壳琴的时候,眼睛会发亮:她发亮的眸子,就像那儿深处有两个发光镀金的梦似的。
孙青霞也察觉了。
他冷哼一声,即时问:“你认得这口琴?”
小颜并没有立刻把视线收回,只答道:“认得。”
她仍专注的看着那尾琴。
目不转睛。
孙青霞瞳孔收缩,道:“那么,这是口什么琴?”
小颜道:“它不是琴。”
龙舌兰倒止住了哭声:“它不是琴?那它是啥?”
小颜纯真的答:“它是武器。”
龙舌兰诧然:“——武器!?”不禁陡笑了起来,别首望向孙青霞,却见孙青霞脸色凝肃,凝肃得似如临大敌。
这反而使得龙舌兰真忘了哭泣,忘了自己所受的“委屈”。
小颜仍天真地道:“它当然是武器啰——它就是山东‘神枪会’孙家所制造最可怕的武器之—……”
她仍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安危凶吉的说:“它好像还有一个名字,就叫做‘腾腾腾’……”
龙舌兰听了更是大惑不解:“腾腾腾!?”
“对,”小颜很肯定的说,“就叫‘腾腾腾’!”
龙舌兰忍不住又问:“为什么叫——”
孙青霞脸色惨变,一手已按住腰间的如花缅刀,颤声嘶问: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颜可爱可人的笑了起来。
她好像一点也不知道可能已大祸临头,却满怀高兴的、灿若花开的偏首望向孙青霞:
“当然是温老掌柜的告诉我的啦,不然会是谁!他告诉我:小颜呀,你别看那只是一口琴,那其实是件惊天动地的兵器啦,一旦亮了出来,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武林中抵得住这件兵器的,除了沈虎禅的阿难刀,诸葛小花的‘惊艳一枪’,天下第七的‘包袱’,恐怕就没几件能治得了他的了。我还问过他:“明明是口琴,怎会是件兵器啦!”温掌柜的就说:“明明不像敌人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敌人;明明不似高手的高手,才是最巧妙的高手。兵器也一样。‘神枪会’孙家发明了这武器,这才算返噗归真、天下无双了。小霞若不是为了这尾琴,也真不必远离山东大口孙家,流落江湖,流亡天下了,我又问:这武器这么好玩,可有名字么?温老就笑说:叫‘腾腾腾’。我奇怪极了,问他为何这好看好听的武器却有个古怪的名字?他就笑而不答……”
然后她又笑眯眯、傻乎乎的仰首望向孙青霞,怪可爱也怪可怜的问:
“——当然是温八爷告诉小颜的啦……不然还有谁?”
孙青霞听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喃喃地道:“这个八无先生,也忒真多事……”
然后他郑重的吩咐小颜:“你可千万不能与人说哦。”小颜忙伸了伸舌,点了点头。
龙舌兰不以为然:“有什么神秘兮兮的!那是件武器又有啥了不起?我的‘一花五叶分心神箭’才是件绝世兵器,本姑娘光明正大的拿在手上,从来不会装模作样假神秘。”
孙青霞一颗提起的心,已放了下来,见龙舌兰忘了哭了,也想把气氛搞轻松些,就说:“是是是,你的神弓小箭,刚才助我的时候,倒真的很派上了用场。”
这句话本已是对龙舌兰手上的弓和箭作出了些微的肯定,但龙舌兰显然仍不甚“受落”,只撒着嘴儿道:
“岂止派上用场、还救了你的命。”
这句显然言重了,孙青霞正要反唇相讥,却听小颜也不附和龙舌兰的话:
“谁说你不神秘?你可也神秘极了。”
龙舌兰又指着自己的猪胆鼻,错愕地道:“你说我神秘?我来得正去得正、行得正坐得正,有什么好神秘的!?”
“你若不神秘,”小颜对两人可能因同历过患难之敌,已比较熟络了起来了,加上她“童”言无忌,爽直过人,就径自说出她的所以然来:
“为什么只叫‘反——骨——仔——’和什么‘正一衰仔’的,就能把这样一个大恶人叫得噼呖啦嘞的一路滚下树来!?”
她还学着龙舌兰的语音叫“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居然还学得惟妙惟肖。
龙舌兰听了,就只是笑。
“你学得倒挺像的。”
她格格的笑道:“我叫他这罩门,是有段前因后果的……”
她笑得跟刚才哭好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但她这段笑了又哭,哭了就笑,转变得理所当然,不着痕迹,尽得风流,恐怕比她变招还快。
但她却毕竟是位女衙差。
——也是位有名的女神捕。
所以她不忘先问了一句:
“我们就耗在这儿谈天说地使人逮捕,还是一路逃一路说清楚?”
她问的当然是孙青霞。4.正一衰仔
孙青霞的回答居然是:“我们先不走。”
这连龙舌兰也大出意外:“我们要不是走回十一寡妇山的路,让‘叫天王’那些人全枉扑‘一山树’吗?怎么又耗在这儿了。”
孙青霞冷冷淡淡的道:“现在时机仍未到。”
他悠悠邀邀的说:“到了时候自然便走。”
看他样子,就算是逃亡,他也一样走得骄骄傲傲、嚣嚣张张的。
龙舌兰更瞧他不顺眼:“时机未到!?你现在可是给人围攻如过街老鼠,狠命琢逃也!你还等天不下雨地不干石不硬鸡不拉屎狗不挡路才肯走啦!”
孙青霞抿着唇,终于道:“我说了,现在是时机未到。”
小颜见龙舌兰又要发作,忙说:“会不会……会不会是……小霞哥正让他们那一伙人先行追过了头,他才折回十一寡妇山,这样才不致……碰个正着……我说的……不知……我看多半是不对的。”
孙青霞对她却是温柔。
相当温和。
而且很呵护。
——奇怪的是:他对龙舌兰的态度却恰好相反:
他很焦躁,很傲慢,也十分凶。
——尽管在一些不得意的时候,他看龙舌兰的眼神,居然还很友善,很欣赏,也很温情。
“不,你猜对了……”孙青霞这才肯说出原委,“现在就折回去,反而会遇上紧跟追来的‘叫天王’那一伙的主力,咱们在这儿耗上一些时候,再回十一寡妇山去。他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就算从陈路路口中得悉咱们取道‘一山树’,可是也决不会放过‘十一寡妇山’那一条路的……我们先在这里歇一会儿,再折回去,追咬他们第二路军的尾巴,大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而今看他样子,不似在逃亡,而是在追击——且在追杀出股狠劲来。
“所以咱们慢慢来,甭急。”孙春霞干笑两声,“总得等酒发了酵、饭煮熟了,才能吃喝个酒醉饭饱。”
龙舌兰这才明白他的用意,但在面上嘴里可输不得,趁他语落追击了一句:
“你还提酒醉饭饱,吃吃喝喝?咱们一路上衣不蔽体。水囊没带、干粮全无的——你要饿死这小女孩不成!?”
孙青霞沉住了脸,又紧抿了唇,“我自有分数。”
龙舌兰冷笑道:“但我对你打的分数却不高。”
小颜见二人又起勃谿,忙道:“只不过……我们往这儿躲,就不会给他们追来的人发现么?”
她前边说对了几次,现在再说,也添了点信心,说话也流畅些了。
孙青霞胸有成竹的道:“要从‘一山树’去‘大森林’,便绝不会拐来这儿。”
龙舌兰还是比较有兴趣跟他找碴儿:“为什么?咱们一身轻功,哪儿不能去?”
孙青霞道:“有轻功也没用。你可知这儿为啥叫‘一山树’……?”
龙舌兰上看看、下看看、右望望、左望望、东南西北都凝睇了一阵,才道:“嘿,这儿果真是满山都是树……”
孙青霞道:“便对了。其实‘一山树’是一山都布满了树的迷宫,除了那一条已给前人开出来的小道可通往大森林之外,其他不管往那儿走,若不迷路,死在树林里,或者林子里兜兜转转,就会回到原来的地方……”
龙舌兰呆了呆:“——原来的地方?”
孙青霞道:“那便是十八星山、十一寡妇山和一山树的分界口,也就是那一大块未融不消的霜田上。”
龙舌兰把他的话吸收了进去,却还是马上能找出“空子”来:“万一咱们也转不回原来的地方,岂不真的就饿死在这儿?”
说到这里,她肚子咕噜的一声,还是的发饿了。
孙青霞笑道:“我对‘大森林’和‘大深林’的布局地形下过功夫,瞭如指掌——但对‘一山树’里纵错满山的树,也依然辨不了出路活口。”
龙舌兰可愈发急了:“你也不懂,难道靠我?咱们岂不也在这儿打兜兜转!那还不如回到原路一直往‘大森林’跑,让人追个失魂落魄算了。”
孙青霞好整以暇的道:“我不熟这儿地形,她熟。”
他指的“她”,自然就是小颜。
龙舌兰狐疑的偏过头去看小颜:“她!?”
她自是不信,一个小村姑有这等本领。
“你别不信,一位小村姑自有这种本领。”孙青霞似看出她心中所思,笑说,“她比我更早就住在‘一文溪’,这儿附近一草一木,她自是比我更为熟稔。”
龙舌兰故示大方的说:“看不出来,小姑娘可真有大本领。”
小颜赧然的说,“我只是野丫头野惯了。姐姐不要见笑,懂得满山跑哪儿是本事,姐姐一剑一箭把贼人打得满山跑的,这才是大本事。”
龙舌兰听了,苦笑道:“现在好像是贼人把我们追得满山跑呐。”
孙青霞却不以为然:“那也不见得。我们退入这儿,我一路来已灭去了痕迹。对他们而言,我们是忽然失去踪影了,之后,我们前可反咬这杀人‘大深林’的主力,又可反扑追入‘大深林’的敌人,我们大可反守为攻。——谁追谁,要看到头。”
龙舌兰白了他一眼,说:“你威风。那我们就耗在这儿等老候死耗时光不成?”
孙青霞冷哼的道:“总是要等一等。”
龙舌兰道:“等什么?”
孙青霞道:“等他们追过头了再说。”
龙舌兰故意道:“那只看村看叶呀?可闷都把人给闷死了。”
小颜眼儿一转。
然后一亮。
——她是先转了眼,然后眸子里像盏灯一般燃着了,很亮,很丽。
她转目的时候就像在亮灯。
连龙舌兰看了,心里也不禁感叹了一声:
——好个阳光女子。
只听小颜说:“有姐姐在,小颜可不会闷,只怕闷了姐姐。姐姐就怕是要闷着小颜,才不肯告诉许多有趣事儿。”
龙舌兰见着了这女子,真是我见犹怜。她这女子人说有个怪僻性:她是愈见美丽的女子,愈是高兴,忍不住多看几眼,甚至上前触摸几下,那才甘心;万一能跟她们交好,就更加欢愉无比了。
为这一点,她老爹龙端安也大表无奈,说她:“这疯丫头真男女不分。”
仇小街却笑她是:“恐怕是男的,不是女的,不然就是个男女合体的妖怪。”
这可把她给气得。
只铁手较欣赏她这脾性,只说:“那不是一种风度吗?女人最懂得女人,女人要是爱女人,一定比男人更懂得怎么去爱。”
此刻,龙舌兰看了小颜的样子,就感觉到很疼惜。
所以她心情也好些了,用手去摸了摸小颜的脸靥,笑啐道:“什么专要把你闷着了?嗯?小贫嘴的!要姐告诉你为啥一叫那句‘正一衰仔’那爱美自大的小崽子就立足不稳变作大冬瓜的事儿吧?却只来逗姐姐喜欢。”
小颜就扯扯龙舌兰被毡央她,龙舌兰笑着依她:“好,我就说吧。”并故意用眼睨了睨孙青霞。
孙青霞立即道:“我去巡巡,看人过去了没有。”
小颜道:“小霞哥不听吗?”
孙青霞冷漠地道:“别人的事,我不想知道。”
龙舌兰嘿声道:“我也没央他听,他不听最好。”
孙青霞抄起琴就走了,临行留了句话:“我一会儿就回来,要是遇敌,就大叫。”
龙舌兰也吩咐他:“你打不过人家,也大叫救命好了。我来救你。”
孙青霞不搭理她,径自隐身于林间了。
龙舌兰望着他背影,噘着红唇,不屑的说:“这人哪就是小器。”
小颜却依然不解:“小霞哥不能听吗?还是他不想听?”
龙舌兰笑了起来:“他?有什么不想听的!只没得听而已。这是那爱美自大又自以为是的小惠子身上窍门要害,他跟我,没十怨九仇,我犯不着也让他听去,日后仇小街伤在他手里,那我可良心不安哩。”
小颜嘟着嘴低低的说了句话。
龙舌兰问:“你说什么?”
小颜抬眸道:“没什么。”
龙舌兰更好奇:“说呀,怕什么?”
小颜楚楚的道:“说了就怕惹姐姐生气。”
龙舌兰笑了起来:“说呀,姐姐那舍得生你气。”
说着又拧了拧她的脸,吩咐下令似的:“说!”
小颜低声得像只蚊子:“……姐姐别怀疑小霞哥了……我看他也不是那样的人。”
龙舌兰哈哈一笑:“小颜,你实在太没江湖经验了。人那能一看就给你看个透彻。你还叫他小霞哥?他原名叫孙青霞,是一个大色魔!”
小颜不敢置信:“……色——魔!?”
“可不是吗?”龙舌兰笑着扯小颜坐下来,觉得太阳光都给浓密的树影挡驾的,不禁有些儿凉,便拉拢了一下披毡,道:“咱们不说这些了。先来说那自大狂妄小兔崽子的糗事。他那人呀——原本跟我家里也是世交,办案也很有点本事,精明强干,可就是太自命风流、故作潇洒!他可比女孩子还爱打扮,说话时一双贼眼老往女人身上骨溜溜的瞟,又自命自己一双狗眼‘足以杀死人间全数美丽女子’,跟女人搭讪之时,故意把额前头发往后一甩的,以为自己很有魅力似的,我呸!真活脱脱是个‘正一衰仔’!”
小颜这可愈听愈迷糊了,扯着龙舌兰玉腕央道:“到底‘正一衰仔’是什么意思嘛?”
龙舌兰笑着刮她:“看你心急的样子!”5.一个美丽女子在看另一个美丽女子
她忽然向小颜问道:“你可知道这大名鼎鼎的‘一笑神捕’仇小街的娘亲是谁!?”
小颜一听这问题可更迷糊了:“他娘是谁?我怎知道。我可没见过他娘——”
却听从浓叶密枝的树上传来一颇不耐烦的语音:
“她要是懂这个,她就是武林中人,而不是小村姑了——你问她这个,亏你还算是个女神捕?”
龙舌兰也不惊诧,只嗤地一笑:“我就知道你没走远,一定返回来偷听。”
那语音依然十分冷忿傲岸:“我没偷听,我只是居高察势,但耳朵灵敏,你嗓门儿又大又尖,我想听不见也不可以。”
龙舌兰也不理他解说,只道:“你怎么说也没有用,其实,我是算准了你这魔头定必潜在附近偷听,我才故意问她那句。”
她像赢了绝顶高手一招半式,说得神采飞扬,脸上发光,“反正,你就像仇小街那小崽子一样:眼尖耳灵,看到美女眼发光,听到隐私耳放长。要是铁二哥,他可是说走便走,绝不窃听。要是仇小街,家里哪只耗子嫁女儿还是娶媳妇的,他都一定得偷听了去,非要找他出来当个主婚司礼的不可呢!你这色魔,当然也不是个好东西,想来亦如是!这一猜,猜对了,再一试,也没错。”
孙青霞自浓密树上一滑而下,腋下挟着古琴,还真脸不红(但还是有点气红了)、气不喘的(但也在吭着忿气),说:
“我要是真偷听,你还发现得了我?我不开口,不作声那就得了。”
龙舌兰格格笑道:“谁教你沉不住气,现在说啥也没人信你了。”
小颜苦着脸、忧心忡忡的道:“你们……”
龙舌兰笑着抚她,爱怜地道:“你又杞人忧天个什么来着?小妹子!”
小颜愁眉难舒:“你们说话那么响,不怕……”
她是担心追兵听去,杀了过来。
龙舌兰笑着看这女子,从点点透过阳光的树影,发现这女子忧愁的时候,居然比欢笑的时候更美。一个女子忧愁的时候仍能很美,那就是极美的了,因为通常一个美丽的女子都会在欢笑的时候美些儿的。但龙舌兰又回心一想,哦,也不是的,刚才她在笑的时候,那笑靥展开的一刹,不是把所有少女的螓首、杏唇、远山眉、犀齿、秋波、芙蓉脸全开得到了登峰造极、美不胜收处吗?于是经一番深思细忖:龙舌兰还是认为小颜笑是美、愁是美,各有各的美,各擅胜场就是了,就不知她哭的时候美不美?怒的时候美不美?
——真想刮她一巴掌看看“后果”!
但她又疼惜这女子,不忍心,狠不下心那么做。
所以她格格笑道:“你少担天忧地,真有老虎大象来,先把那淫魔衔了去,做姊姊的说啥也会先护着你。”
孙青霞冷哼道:“她忧虑得有道理。但追兵刚过去了,还故布疑阵,我刚才往树梢锋上一站,还逃不过我眼底。咱们还在这儿稍待片刻,再赶回十一寡妇山,直杀向州府便是。”
龙舌兰娇笑道:“你说到头,还不是为了想要听‘正一衰仔’和‘反骨仔’,就跌个狗吃屎的来历!”
孙青霞哼哼嘿嘿的道:“那有什么好听。我要在平时,放手一搏,他还不是我对手哩。我就算知道,也不会用这罩门来对付他——我用得着吗!哼!”
龙舌兰放肆的笑着,居然也刮脸羞起孙青霞来了:“你也不害躁,要知道人家底蕴,偏又扮作自鸣清高,真不知羞!这算啥大侠嘛!”
孙青霞没好气,索性就势“嘿嘿嘿嘿”的奸笑几声:“我几时称大侠来了!我本来就是个大淫魔嘛!大侠对敌,得要堂而皇之,光明正大!淫魔嘛,可越规破矩,犯禁毁律,无所不为——我可还有啥顾忌!?
龙舌兰看这个人,说他像魔头,但作为也颇近大侠;可是说他是大侠,他作为也太入魔近魔了。这人脸上一道血痕,还是自已一剑划下去的。却正在毫无惮忌、纵横天下的站在密林阴影和疏落的阳光间,指着他自己的鼻端叫“大淫魔”,看来很有点吊诡怪异。
于是她也不想惹他,只跟良善得像一头乘巧的猫的女子小颜说:“要不是这煞星来打岔,咱早说到头了。”
小颜瞟了孙青霞一眼,又睇了龙舌兰一眼,仿佛对他们的对话还是关系很觉诙谐有趣,只委屈的说:“但我还是不知道仇捕头的娘是谁。”
孙青霞更不耐烦:“你少折腾她了。仇小街的娘也是在江湖上向有盛名的女子,是‘四分半坛’陈家的后人,人称‘雨打芭蕉’陈联想——你说的是仇小街的事,干嘛扯上陈联想仇夫人?她要你当她媳妇儿,你也早想当仇家妇,又跟仇小街一听咒语就失魂落魄的扯上哈关系?你要考究人,也犯不着打上仇陈二家的大招牌压人。”
龙舌兰这回又气得粉脸发寒。
“我当仇家媳妇,我呸!他想得美!仇小街要是没他娘谆谆善诱,早变坏生锈发霉长虫了,还会今天当成跟我勉强半起平坐的名捕来着!”
她一生气,脸颊便痛,脸一疼,心也疼了,心想:
自己这一张美脸,这次给划了这样的一刀,也不知好得了好不了?万一好不了,永久留痕,这可糟透了。
这一寻思,就不敢气了,只更伤心,一伤心起来,反而无心闲说,便话到正题:
“……不过,仇小街的娘:我们叫她作‘和姨’——”
话说到这里,小颜却在关节上问了一句:“怎么她名字叫陈联想,外号是“雨打芭蕉”,你却唤她作‘和姨’?”
龙舌兰心里一动,心里想:这女子端的是记性好,我是把名字约略提过,她可都记在心坎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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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笑答:“仇夫人的手段是出名的厉害,我爹说,要是没有她,仇小街的爹当不了大官,仇小街也早完蛋了,学坏了,才当不成捕头捕快。可陈阿姨目光精准手段高明,但她的人很和气,大家都很服她。她对我们很好,大家都见她平和,都叫她‘和气阿姨’,她也笑着应了,只说:‘和气好。君子以和为贵,先得要和气,才能生财。’于是叫着叫着,大家都叫她作‘和姨’来了,她对我,可好哩,我到京里,她嘘寒问暖的,还……”说到这儿,粉脸飞红了起来。
孙青霞森然攒上了一句:“什么好,她还不是想你当她的媳妇嘛——”
龙舌兰故意放肆的笑了起来,还放肆得千分妩媚,瞟了孙青霞一眼,好像在说:怎么啦?不可以么!你妒嫉呀!?
她巧笑挽髻,尽管云鬓早乱,又经狎弄,首若飞蓬,散发瀑披,别无首饰,但就这么撑肘一挽,玉臂凝酥,即美不胜收,妩媚动人,笑意楚放,娇嫩委靡,销魂夺目,孙青霞这么一看,心头怦地一动,忙扭过头去,不敢细看,却见小颜美目凝睇,正看个如痴如醉。
这时,龙舌兰正笑得格外放肆,美目还往斜里一瞟,这儿却是小颜微蹙含愁,美目凝眸的在看另一女子的一颦一笑:
那是一个美丽女子在看另一个美丽女子。
——这是美事。
两个女子都美。
这使得他的心情也美了起来。6.不是原谅她而是宽恕她
——嗳,要是跟这样两个美丽女子一起逃亡,这“逃亡”也诚为美事也。
不过,天地良心,他可是到这一回才从这阳光透映过绿叶的清和光线下,看到这两个女子的神情与容颜,才忽然想起这个,而不是早有预谋。
话说回来,要是早有预谋的诡两个美丽女子跟他一道逃亡,那也不是件什么不可以的事。
他历来逃亡多次:许多人以为他高傲、勇悍,却不知道他性格里也有相当狡狯、机诈的一面。
他虽然悍、狠、敢拼命,但若遇上强敌而且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他也会避重就轻,不见得就苦守死战到底,反而退而后进,再逐化整为零、逐个击破。
——这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要是敌人强大,自己却一意要拼到底,拼死了,可就死了,一点好处也没有,只换来一个“蠢”字。
何况,有时敌人不止一个,他们也不讲法规道义,可能是数人、数十人乃至数百、千人,来对付自己一人,难道这还要死抵、硬吃、猛挨、苦受么!?
不。
遇上那种恶劣形势,他会边打边退,边战边逃。
他逃。
可是他不投降。
他走。
但他并不屈服。
他退。
不过他绝不低头。
一俟时机来临,他立即反击。
反挫。
——而且他善于反败为胜。
他才不会傻得就站定在那儿给敌人消耗殆尽、拼死方休。
所以他给人追打了那么多年,却一样能边退边打边反扑,且战且逃,又走又唱,不但没给敌人打垮,而且显然还十分生龙活虎的与敌人誓死周旋下去、苦斗到底,名气也越来越大。
——斗争,本来就是漫长的事:有时,得与敌拼个你死我活,有时却得要虚与委蛇,有时甚至还得要咬牙苦忍、与敌同眠。
要是每一阵都得要跟敌人来个玉石俱焚,那么,什么美玉宝石早都灰飞烟灭了,还拿什么与敌人拼。
他这种“且战且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以战养战”的方法,倒是从一个在江湖极负盛名的高手的半生事迹里体悟出来的:
那人是戚少商。
——“九现神龙”成少商本来就历经三起三伏,曾给人追杀得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历尽一路知交尽掩门的苦况,但他依然保全性命,败部复活,且逃一处便建立一处的交谊,到一地就建立一地的基础,一旦时来运转,局面遽变,他便全面作出反挫,将敌人摧毁痛击,然后获得更高的成就,更全面的胜利,和更牢不可拔的声势威望。
他曾入京,偶遇戚少商,还动过手、出过招、激战过一场,两人可谓不打不相识,打了反而惺惺相惜。
由于相惜,转而相重。
这使得原本比较愤世嫉俗的孙青霞,本因借世之指诬误解而更遗世孤僻,因与威少商一战相知,体悟对方虽饱受坎坷、历尽沧桑却依然执著于用世行使,与邪恶势力苦斗不懈,比奸人奸,对好人好,所以他就对种种委屈也能宽怀一些,放开一点,待有余力,他也尽一己之力,对知其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勉力励志的去有所作为。
当然,影响是互相的,形同人镜互照相辉映。
戚少商亦因与孙青霞京华一决,而使得本来对情过于认真、对名十分看重、对权很是执著的他,却见孙青霞做尽好事。干遍侠行,仍给人称为“淫魔”、“煞星”、“色狼”的“衣冠禽兽”,然而孙青霞依然我行我素我逍遥,不理闲言闲语也不下闸功夫,只爱美人,不爱江山,对美丽女子,看着也开心,沾着也有说不出的快活,只要陪佳人一段,尽管路不一定很长,已足够他欢乐了好些光阴,管它人称“淫兽”、“色魔”,只要他爱女人,对美丽的女子兴味盎然,那就够了。不能真个销魂的,只要在心里已亲了她够,不一定要得到她的人,他也就已意得志满、心足欲得了。这样也好,于是威少商就放了开来,名权利欲,一一随缘即兴,反而自寻快活,自得其乐多了。
孙青霞确是轻浮了一些,戚少商却也失诸于沉重,两人调匀了都是恰到好处。
当然也不是人人看孙青霞都是“有勇无惧”之士,大部分人都认为这种“好色之徒”必狡诈阴险,只敢把精气往无辜的女人身上发泄,这些人当然小看了孙青霞。
——一个人独自承担了那么多恶名、臭名、罪名,但仍敢跟天斗、跟地斗、跟所有的人作对,而且还不怕、不变、不屈,便一定有他超人的意志、过人的能耐、惊人的胆色。
这些“小觑”了孙青霞的人最后都在他那一柄名为“错”的剑下魂飞魄散、胆战心惊。
而今,孙青霞左看看小颜,右看看龙舌兰,只生起了一种感觉。
嘿,跟这两个女娃子一齐逃亡,也蛮有意思的。
岂知龙舌兰像一眼便看出了他心中所思,开章明义的道:
“你别把一双色眼老往我和小颜身上瞟,我们是道合,但志不同;其实连道也不同,只不过是敌忾同仇,暂时相为谋一顷半刻而已。你最好放明白点!”
——明白了。
孙青霞心中暗忖:这“女神捕”武功还不算什么,但伶牙利齿舌尖眼厉的倒有两下子,实在不好搞。
——但也实在很漂亮。
他脾气虽然大,架子虽然高,但一见美丽女子,脸上冷傲,心里早酥了半截,一般总不计较,所谓“好男不与女斗”,他总是以这个借口,让她们二、三分,其实通常一让,就已让了七八分去了。
就算对龙舌兰曾在他脸上冤哉枉也的划了一剑,他也不太记仇不十分记恨的罢了算了,他不算是原谅她,而是宽恕她。“不跟她一般见识”的那种“宽恕”了这女子。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女子,而且是个美丽女子,他也不好计较。
——尽管他是个极自恃的男子。
自恃的男子难免都孤芳自赏。
既然孤芳自赏,也就难免爱美了。
孙青霞绝对是个爱美的汉子。
他常从剑光映照自己的容颜,也不放过经过溪流时的反照。
由于爱美,他不仅爱女子的美色,也对自己的仪容极其讲究。
——要是遇上不美的女子呢?要是那女子不漂亮,他岂不是仍以那么漂亮的手段待人?待她会不会仍一样的好?
不一样。
要说一样,那就是孙青霞在作伪了。
心里的感觉是绝对不一样的。
他待不漂亮可是人心好的女子更好。
至少,他对不美但善良的女子比较不装模作样、不装腔作势。
他连冷傲也不挂脸上。
只以诚相待。
因为他一向认为:作为一个女子,一旦长得不美,已是一种“缺憾”了。
——男人生来是去爱女人的,他们要是长得不好看,还可以性格取胜,以魁力吸引人,更以他非凡的成就去获取芳心青睐,可是,女人是要男人去爱的,一旦长得不好看,那就难免吃上了大亏了:而这“亏”偏又是先天之憾,并非一己之力能挽救的,所以,女儿家长得不美,已是一种“不幸”,已是极值得同情了,只要她们人好、心好、气质好,孙青霞便落得尽一己之力,去帮忙她们,讨好伊等,让这些“缺憾女子”更有信心、更开心。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不能让她们开心、欣心一辈子。
他也不能讨她们欢心一世。
因为孙青霞只是一个人。
他不能一辈子都陪伴她们。
所以到头来,他仍是常伤了她们的心——这一点,他感觉得自己好意成歹、善心作恶、爱极反变害。
但也很无奈。
到处留情实无心。
当然,这种“态度”孙青霞只是针对那些长得不美但为人善良可敬、有才贤淑的女子,要是性情品德刚好相反,孙青霞的反应便是:
嘿,你傲我更傲,你凶我更恶,我是淫魔你不是,要跟我比奸使坏?我男你女,斗到头来,你总要折在我手里。
我不怕。
我不败。7.大树上的高人
只听龙舌兰啐了一口,道:“他娘倒是老想要我当她媳妇儿,不过,我对她那样老惹麻烦,又自大又自以为是的儿子,可不感兴趣……”
她眯着眼儿,瞟过来瞟过去,可比瞪着眼看人时更有一股妩媚之态。难怪京城里武林中的男人说起女人时,都嘴里总不免要提白牡丹、龙舌兰、苏眉……这些女子了,倒真是各擅胜场。
孙青霞也在京里呆了一些时候,他原要行刺梁师成,不成,又转而狙杀蔡京,又失败,反而惹来了个“淫贼”的恶名,不过,留在京城里,倒是先后见识了李师师和“狂菊”苏眉,而今又会上了龙舌兰。
“为何不感兴趣?”小颜却问:“我看他倒挺潇洒的,与你很相配的嘛。”
龙舌兰脸绯红绯红的,白里透红,像一种叫做“金玉满堂”的鱼,当真是吹弹得破。
这也难怪,有男人喜欢、慕恋,对女儿家来说.总是喜欢的事,何况她惹上的是相当有名的男人。
只不过,她脸靥上仍有刀痕,高兴的时候,喜色上了脸,但那道刀伤也仿佛伤得高高兴兴的。
孙青霞瞥见了,忍不住也摸了摸他自己脸上的伤痕。
——仿佛那是一对儿:她脸上有种缺憾是他也有的,他身上有道伤痕是属于她的。
这种感觉很奇特。
小颜看到她高兴的时候,她脸上的刀疤仿佛也一样高兴,然而她自己却浑然不觉——小颜心里有一阵疼,好像见到花儿给撕去了一瓣,又像美玉裂了一道缝儿。
然而龙舌兰却不觉意。
不以为意。
也只喜孜孜的说:“我才不喜欢这种男人:老爱在女人堆里混,又爱扮英雄,总是要往高树上一站,这才逞得了英雄似的;又老喜欢靠着大树,那才显示他高人一等。人又爱美,又自恃,又以为天下女人都喜欢他——你要喜欢,你喜好了,我送他给你好了,你们两人自个儿去配成双成对好了。”
小颜顿时红了脸,只蚊声的说:“兰姊怎说这话!我……我只是无名小卒,江湖上大爷们眼里都没有我。”
龙舌兰笑着拍她两下,摸她一记,触着只觉柔臂细滑,忍不住又抚了一二把,说,“你说这话就见外,你生得这水模样、花貌儿,真是我见犹怜呢!不如我们就结了义、义结金兰,今后,若敢有人瞧你不起,那就也没把我第一紫衣一花五叶女神捕龙舌兰放在……”
只听一声冷哼:“得了,得了。”
龙舌兰虎地一声迫问了回去:“什么得了得了的!?”
孙青霞漫声道:“你别吹了,乌鸦会游过大渡河,大象正飞过昆仑山哪!外号比人长,那只是名长,不见得便命也长。”
龙舌兰居然不立刻动气,只斜着眼看着他,说:“你的名号也不短哪。据我所知,至少就有纵剑魔星直剑入魔长脸淫魔尖颔淫兽大色魔孙青霞孙十二……你当日在‘山东神枪会大口孙氏一族’中排行第十二的吧?你那系统的老大孙瑞汝还把你戏称作为‘淫贱必移’孙未死;你又曾在几个大都造案,分别化名为孙小惠、孙公虹、孙华情、孙梨子、孙智挪、孙加伶、孙扭文以及孙笑花……你别以为我不知,你的恶名还多得很呢!”
这一回,可把孙青霞听得目定,小颜也听得口呆。
好一会,小颜才透了一口气,以纤指指着孙青霞道:“哗,你有那么多名字……”
孙青霞苦笑摸摸耳垂,“那有什么办法?名誉太坏,住店入城时,总不能指着自己鼻子、写上名号就是:我是淫魔中的淫魔色狼中的色狼孙青霞吧!——那也只得随意改些名字了……却没想到有人无聊得连这些全都记在心里去。”
龙舌兰嘿声道:“我才不要记着。我要抓你,抓你归案,你是我的犯人,你的罪案、化名,我当然得要一一记录在案。”
孙青霞不怀好意得十分夸张的笑道:“叽叽叽,那你一定对我印象挺深刻的了……”
龙舌兰忽又没笑容,不睬他,别过脸去跟小颜说:“咱们说回仇小街的事……别理这人,他想女人想疯了,他现在是看到粒蛋都以为要孵出母鸡来的,咱们别搭他那条破船。”
小颜莞尔:“你刚才正说到仇神捕的娘。”
龙舌兰说:“对。他年纪也不小了,他娘希望他能早日成婚。但他东选西挑,老爱跟女人混,就不爱成家立室。他娘也很担心。有段时期,他给派去广东、广西、云贵一带去办案,在那儿结识了不少美丽女子,他也到处拈花惹草,到处留情……”
小颜眼儿骨溜溜一转,娇笑扯着龙舌兰披毡子道:“姊姊你好坏。遇上那样子的男人,你还说要把他让给妹妹……”
龙舌兰调笑道:“别扯,别扯,我这披身已七零八落,你这一扯,姊姊我可给贼子贼眼占便宜了……仇小街虽然不好,许或跟妹妹你在一起,妹子收得了他、治得了他,他就变得对你死心塌地了,这不就佳侣天成了吗?”
小颜又是不依。
龙舌兰笑着说了下去:“仇小街结识的女人,都很漂亮出色,但他仗着武功高、名望大,始乱终弃,她们都奈不了他何!由于他并不是像那些淫兽色魔,用强施暴,他只以甜言蜜语,骗女子委身于他,我们也不易将他绳之以法。”
小颜不甘,“那就让他一直逍遥自在呀?”
龙舌兰道:“那也不然。他是上得山多终遇虎,遇得虎多终烧山。”
小颜奇道:“这话怎说?”
龙舌兰幸灾乐祸的转述:“这次他在两广遇上了两个出色女子,一来自云南,姓胡,名叫秀外,美得像朵在放火的花;一位来自南洋,姓罗,单字靓,美得像妖里的仙子。他两个都钟意,两个女子都订下山盟海誓,永不相负的诺言
小颜忿然道:“这怎么可以!?”
龙舌兰蔑蔑唇儿笑了笑:“当然不可以。更不可以的是:胡秀外这女子除了美,还精通蛊术,是云南三司蛊术高手的后起之秀;至于罗靓呢?更是‘南洋整蛊门’罗家的好手往下,还有更不可以的事呢……”
小颜忍不住问:“什么事?”
龙舌兰嘻嘻笑道:“两个女子,还遇在一起!”8.谁家姊妹倚东风
这一下,连小颜姑娘也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拊手笑道:“活该!好教他不能左拥右抱,伤尽了良家妇女的心。”
这时一阵风徐来,千树万叶在摇,好一种寂静的喧哗好像趁着小颜的兴,也在拍掌称庆似的。
龙舌兰看着小颜笑颜,小呆了一阵,心忖:难怪古人喜欢归隐田林,放逸江湖,原来,遁入乡野林间,跟庄稼纯朴女子相处,是可以那么无机无诈、无忧无虑、放开怀抱的……
——真是一种放任之美。
(如果我是男子,那就更乐意啦,有了这小颜姑娘相伴于山林放逸,那真是此生无碍他生罢也!)
但她回心一想:晤?这岂不是让这姓孙的占便宜了!?
——还不只是一个“便宜”:自已和小颜,岂不是两个红颜,伴他那么一个“大色魔”!?
(我呸!)
(他就想得美咯!)
她细忖更不甘心,不料这时际孙青霞看万树千叶摇曳着种种寂寞的欢忭,看到小颜天真叫树都开了花的笑颜,又看到龙舌兰那伤负了伤但带伤更艳的脸,那夺目之美比一拳之力更能将他击倒,在风里林间,他也想到:
(哎,我真幸福,一个人带着如此佳人上路,也算不枉了。)
(而且还不只一个美女。)
(——两个!)
(两个都美:且美态各不同的女子。)
(真是听了也教人钦羡。)
不过他才踌躇满志的笑开了,却又定神细忖一下,事实好像不是这样子的:
一,他现在不是旅行。
而是逃亡。
——逃亡是惊险的,随时都有杀身之危,他有两个美女在侧,要保障她们安全,可不易得很。
且负担更重。
二,这两个女孩似乎不太听从他的话。
若有千依百顺的女子相伴归隐林泉,那自是人间妙事——可是,而今这两个女子,一个惹了一身麻烦,而且既不听话,又自恃一身武功,只怕给他添麻烦多于增欢欣;另一个年幼无知,天真烂漫,也遭人到处追杀灭口,本来也非常服从他的意思,可是,而今已多听信龙舌兰的话,只怕得要费神费力保护她,远多于她会服侍于他。
这样说来,他仿佛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简直是给两姝挟持了。
——看到她们两人相交那么好,谁家姐妹倚东风,只怕自己这一阵风过后,就得要烟消云散没人理了。
(也罢!)
(遇上这两个女子算倒霉!)
(——他总不能在此情此境放弃她们不理!)
(唉,谁教我是色魔——色魔的定义当是:一切色字当头,淫字为首,若有美丽女子、红粉佳人,统统就得让路、开道!)
(好吧,就暂且充当这种色魔吧!)
他这样思虑,只好忍受这种“一个大侠带着两个美女在山林里逃亡”的无奈事实了。
——那本来是男人梦寐以求的乐事,现在,尽管他有苦道不出,也只好自得其乐了。
却听龙舌兰向小颜说:“那也不算是良家妇女。罗靓喜欢勾引男人,唯不及乱,她是喜欢男人对她生情痴迷的那种感觉。胡秀外则因其双亲、兄弟姊妹、朋友的婚姻多是不快活,虽欢乐开始,但却以悲哀结束,尤其遭男人始乱终弃的多,故而她矢志要玩尽天下男人,为她心中那个遗憾复仇。”
小颜似乎有点彻悟了:“那仇小街岂不是给俩玩死?”
龙舌兰颇有深憾:“坏就坏在这里:罗靓、胡秀外,都不幸的对这薄情男子动了真情。”
孙青霞听不过耳,冷哼道:“你又怎么知道?”
龙舌兰十分权威的说:“我当然知道。胡秀外、罗靓都是我的好朋友。”
孙青霞冷笑道:“说来,苏眉也是你的好友。”
龙舌兰听出他话里讽刺之意,反唇道:“你是看不顺眼仇小街能取代你情圣的地位——你是情圣?嘿!你只不过是个淫魔!”
孙青霞乍听气得像堕入了一个金星空间,到处都是火星四冒,幸好小颜把话接了过去:“那她们还是让仇小街给骗了?”
“没办法,她们定力都不如我。”龙舌兰感慨万千的说,“何况,她们因慕江南男子的风流多情,以为他说的是真话,交的是真心,便把身子交给了他。其实江南男子多轻薄,信不得。”
她补充又道:“虽然,她们不是十分正经的女子,但一旦把身子交出了,也就等同把心也献给他了——虽然,我不明白她们为何会喜欢上一个个子不高、又造作又自恃又油腔滑舌且又早见秃顶的男子,可是她们对他是真心真意的,这点我可以肯定。”
小颜幽幽的说:“可是女儿家们就爱这种男人。”
龙舌兰很快的瞟了孙青霞一眼:“本姑娘可不喜欢这种剪舌头的男人——谁要敢骗我,本姑娘就把他命根子也一并剪去。”
她虽说得狠,但孙青霞傲然道:“我可不会说甜言蜜语,也犯不着诳人喜欢。”
“所以你是淫魔——”龙舌兰就爱气死他,“仇小街才是情圣!”
小颜却咕溜溜的说:“怎么姊姊说到现在,还未说到正题儿,可把人家急煞了。”
龙舌兰嘻嘻一笑,“别急,别急,题旨早到了。两个女子,给仇小街骗了,但她们分别要仇小街起誓:爱她终生矢志不渝!仇小街发誓当食生菜,中指曲绕着食指,就当天起了个王八翻转誓,说什么要是仇某人有负于伊人,就不得好死,五毒入肺腑,五刀穿心身,诸如此类。罗靓索了他毛发肤甲,胡秀外则向他要了生辰八字。”
小颜奇道:“毛发肤甲?生辰八字?要来作甚?”
龙舌兰道:“罗靓精通茅山,胡秀外擅蛊术,她们只要知晓对方出生年、月、日、时、或有施术对象的贴身衣物、肤发皮屑等物,就可以下蛊施法了。”
小颜更诧:“有这么厉害……”
龙舌兰道:“仇小街也是不信,故尔随口说傻话,以为说了没事。他爱一个抛一个,发誓当发财。他先与胡秀外打得火热,海誓山盟,矢志不移,又跟罗靓混在一起,海枯石烂,金石为盟。结果,趁上头下令调他回京,他把两者都抛弃了,又去边办案边觅他的新欢去了……”
小颜忍不住道:“这种男人!难怪兰姊你会不喜欢他了。”
龙舌兰叹道:“现在天下哪有好男人……铁二哥是一个,但又太正经八百了……”
孙青霞听得只冷哼了一声,却难得并不开声反驳。
龙舌兰不理他,迳自说了下去:“仇小街向她们信誓旦旦的时候,当然说了些重话。罗靓和胡秀外都分别向她要了个‘药引子’的话语。”
这口连孙青霞也皱眉道:“药引子?”
“对,药引子。”龙舌兰说来得意洋洋,像只刚飞上了枝头蜕变为凤凰的美丽骄傲小山鸡:“有些药,服下去,不见有效,必须另服些药,来激发出它的效用。火药,没有药引子,那不是炸不开来,就是把点火的人一块儿炸了,所以也得要有‘引子’。时辰八字、皮垢肤发如同药方子:人以为发肤皮屑,既离了自己身体便与自己无关了,其实不然,它仍然是你身上一部份,它曾附有你的生命、灵魂,还有跟现在组成你身上的每一块肌骨肤节同声共息的东西,要是在上面念咒下蛊,那绝对就能影响这事物的主人——至于生辰八字,亦是如此。人在呱呱坠地的一刹的生年、月、日、时,看来已跟母亲脱离了,但那一刻仍影响他一辈子。只要依据他的命造作法,对该人也一定会有重大的伤害。可是,这些都齐全了,但还是需要一个‘药引子’,让这事物和蛊术之间激发开来……”
孙青霞沉吟道:“……这‘引子’可以是一句话——”
龙舌兰笑吟吟的道:“对了。”
小颜也接着猜测:“可能是一句誓言……”
龙舌兰高高兴兴的说:“对极了。乖乖的,你们都孺子可教也!姑娘我很满意。”9.天下风流是此花
孙青霞气得紧紧抿住了唇,不再说话,小颜却全不以为忤,说:“所以‘正一衰仔’和‘反骨仔’……便是两句‘话引子’了?”
龙舌兰瞟了一眼道:“还是你聪明些。由于仇小街长期在两粤办案,所以通晓粤语,正好罗靓是一个婆罗乃、马六甲等地的姹女,后回中土,寄居广东,胡秀外则是云南女子,多活动贵州、广西一带,都会说粤话。大概是仇小街在她们面前曾起过:若我有负于你就是‘反骨仔’、‘正一衰仔’……诸如此类的话也,所以终于成了‘话引子’,要仇小街应了验。”
小颜骨溜着眼珠子,嘟着腮子,偏着头儿问:“其实这两句话到底是啥意思?”
孙青霞道:“‘反骨仔’就是:背叛忤逆的意思,‘正一衰仔’大意是指:真是无可救药坏透了的家伙……都是骂人的话。”
龙舌兰很有点讶异:“你也会广东话?”
孙青霞冷哼道:“我离开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第一个逃亡的所在就是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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