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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23

_9 温瑞安(现代)
龙舌兰追问了下去:“对,山东广东,都是东,但一北一南,逃得忒远远的!只不过,你为什么要逃离你自己氏族的势力范围?那可是大家族嗳!”
孙青霞摆明了不想说:“我是姓孙,但不见得姓孙的就非要跟所有姓孙的住在一起、活在一道、错在一块儿不可的事!”
龙舌兰却听出了好奇:“‘山东神枪会孙家’是犯了错事吗?我听说他们野心很大,既私自调训杀手,又秘密制造杀人利器,意图称霸武林,天下称雄。”
孙青霞沉住了脸:“那不关我事。”
龙舌兰更加好奇:“你也是姓孙的,没道理你全不知道。”
孙青霞翻着白眼:“那没你的事。”
龙舌兰顿时碰了一鼻子灰,只道:“——这也难怪,一个人已坏到了连家族都不能容他了,天下间还有什么地方可去,有什么人不可以像过街老鼠一样打杀他。”
孙青霞的脸刷地挣红了。
但他没有反驳。
他抬头。
望树。
——也许他要望的是天,但天色都让密林遮蔽了,他就只好望树、望叶、望枝桠。
他特别望着一棵树。
——一棵特别出色的树。
大树。
他看那棵树的眼色很奇特。
仿佛很有感情,很赞羡,又很自伤自怜。
小颜这时却向龙舌兰问了一句:“兰姊,就算这两句话是‘蛊引子’,但为何仇小街没有中蛊,也不病发,更没毒侵,只是一听这两句咒语,就二话不说往下栽呢?”
龙舌兰笑道:“问的好。这就要回到他娘亲身上的故事了。”
小颜追索了一下,道:“仇小街的娘?不就是‘雨打芭蕉’陈联想,人称‘和姨’的那位?”
龙舌兰看她已倒背如流,忍不住赞道:“你记性真好。”
小颜赧然道:“我一向蠢得像猪,就姊姊肯赞我。”
龙舌兰叹道:“你是真聪明,聪明得连聪明也不肯认,长大了以后,敢情又是一位‘和姨’。”
小颜奇道:“怎么我会像和姨?”
龙舌兰道:“她人好,人缘也好。大家都说她是好人,喜欢跟她亲近。”
孙青霞又在冷笑:“在这儿此处,要当个人人称赞的‘好人’还不容易?只要十分善良但非常不勇敢那就行了!”
龙舌兰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有些人天生当不了好人,就老妒嫉好人……”
孙青霞嘿地笑了一声:“我才不要当好人!”
龙舌兰哼的昂了首:“你这副德性,还当得了好人!?”
孙青霞绿了眼:“我要当那劳什子的好人作甚……”
小颜马上追问刚才的话题:“兰姊说和姨人好——可这跟替她儿子解蛊有啥关系?”
“关系可大了。”龙舌兰冷眼瞄着孙青霞又作孤傲状,抬头望大树,“四分半坛”的“和姨”谁不喜欢?谁不想讨好?谁能不予几分面子?所以,当仇小街中了蛊、应了咒,痛苦万状之际,和姨就到处求人解救……结果,云南三司中的高手出手,再加上‘老字号’温家中的‘温兄’也相助解毒,仇小街这才不致中蛊应咒以致丧生……不过,他每次要施展他的‘居高临下,搜神一击’之际,只要一听人喊‘正一衰仔’和‘反骨仔’这两句话,他还是马上就崩溃了,栽得就像头不会爬树的猪——这大概是他体内的余毒、遗蛊都未尽消之故吧……”
小颜这才全明白过来,只说:“这样也好,好让仇小街记住了,不要只顾风流好负情。”
孙青霞依然不忿:“那种人也会悔过!?中蛊不死,必有下文。咒他不死,毒他未死,摔他也还不死,看我干脆成全他这一遭到极乐西天去!”
小颜笑说:“小欠哥……孙大哥,你老看那一树花……那花树长得俊煞人了,却不知叫做什么树?什么花?”
龙舌兰听小颜那么一提,也凝神望去,这才发现孙青霞老爱看着的那一棵树,竞在千树万绿丛中,特别高大、嫩绿,这还不打紧,它还开满了满树的花。
那花一斑斑、一片片、一簇簇的,而且是一大丛一大丛的开在一道,满树都是,衬着嫩葱般的绿叶,真像火烧得极旺似的。
别的树都没有花,有花,也开不得像她那么亮丽、璀灿,更不似她开得那么夺目、绝色。
别的树色仿佛都给她吸引过来了,那棵树已给花色燃烧起来了,连邻近的树都给这一棵树的花焚烧起来,甚至整座树林都因这一棵触目璀璨的花而着火了:
好一场森林大火。
——花开得太美,就像一场不可收拾的火。
人也是一样:太有才的男人和太美的女人,在人群中,都是一场,森林之火,另一种“森林的火”。
火发热。
热生光。
花开一次最盛,流星掠过苍穹时最亮,人只要活一次轰轰烈烈的,也算此生不枉。
——看了这样的花和树,龙舌兰不禁作了如斯想。
生了如此想法。
——好一树的花!
——好一花的树!
却见孙青霞脸上也发着热。
眼里更发着光。
仿佛,那花就开在他眼中,更烧在他心头。
龙舌兰忍不住为这灿丽的花色所吸引,忍不住赞道:
“……好一棵树,好一丛花!”末了她还忍不住也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树?什么花?”
这回是小颜先说了:“……我好像听人说过,这叫做‘凤凰木’吧?却不知是不是……”
孙青霞却傲然截道:“不。它叫‘森林之火’,要不然,它就叫‘孙青霞村’,或者叫‘青霞花’!”
他说的时候,心头那股热火,就烧得像那树一样璀璨,一样的骄红。
甚至更熊熊。
听了这话,小颜和龙舌兰一时面面相觑,小颜吐了吐舌头,紧接着的,却是夸张的呕吐声。
作声呕吐的是龙舌兰。
“什么意思!?”
孙青霞铁青了脸,厉声问。
“没别的意思,”龙舌兰忍住了笑,假装呕得七艰八辛的说,“天下风流是此树,世间风情算此花……没想到,原来叫这种名字,我一听,就反胃了,这呕,也有个名堂——”
她不待孙青霞来问(事实上,她知道他也不会问),自己便先说了:
“这就叫‘森林之呕’。”
气煞。
孙青霞气得当真是“青霞”:他脸上仿似铺上了层青气,头上仿佛还升了缕缕烟霞,真的是气极了。
但他的话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只有一个字:
“走!”
“走?”
“不走难道一辈子赖死在这儿。”他冷峻且决然的道:
“我们在这里已呆够了,正好可以出发去反咬他们的尾巴。”
“现在就走?”
“走!”
于是他们马上出发,但小颜还悄悄地问龙舌兰一句话:
“——既然那两句咒语是仇小街的窍门要害,却是谁告诉姊姊你知晓的?”
龙舌兰一笑道:“和姨跟我要好,为了她那宝贝儿子的事,她也托我来求我爹帮忙——温兄就是在我爹转托请求之下用‘以毒攻毒’之法为仇小街解毒的,所以我或多或少都对这事儿知晓一些。”
然后她很欣赏的拍拍小颜的秀肩:“你真细心。”
小颜沉吟不语。
也许她忙着在龙舌兰扶持之下急于赶路。
也许她在想着什么。
也许是因为那一树的花开得太抢眼、夺目。
于是他们走出“一山树”。
他们折回“十一寡妇山”。
然后反扑“不文山”。
那儿,曾是凶案现场,也是孙青霞出手救护小颜和龙舌兰的地方,更是“叫天王”一家高手与名捕铁手、风尘捕头陈敦煌等会合布阵之处。10.记取横渡镜里痕
十八星山肯定是一座十分有趣的山。
这句话肯定有语病。
——再怎么说,山不是人,也不是狗不是小猪什么的,甚至连动物也不是,既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连表情也没有,怎么能以“有趣”作形容。
可是,这山的确是一座有趣的山:正如你说某人“好好玩”一样,那是人,不是玩物,你也未必真的“玩”过他,但你还是会认为“这是个好玩的人”一样。
它明明是一座山,但若从更高的嵯峨山那儿望下去,或自十一寡妇山那边打侧斜看过去,它的确是分布了十八座山头,山顶均三尖人角,窄不容身,而且在日间烈日鼎盛时,阳光照下来,那上边有磷星还是,令人耀眼生花;到晚上皓月洒映之下,也似铺了一层蓝幽幽的星光,端的是奇诡幽艳。
这十八星山不算十分荒凉,只在那儿的人家并没有刻意聚居一处,星布四周,多以采药、挖矿为生。那儿有些药草,据说可治百毒,也听说搽在身上可以百毒不侵——实际上,你若真的满身涂了这种药,早就先毒发身亡了。
至于矿石,在那一带山头常能掘到一些品光闪闪的石头,有的透明剔亮,有的朦胧晶莹,多角棱形、形状好看,各呈芙蓉、紫红、翠黛、宝蓝、金黄、茶褐色不等,幽光四迸,美不胜收,按推理日光所射、月光所照时发出磷光的事物,可能便是因为这些晶石——只不过,它们仿佛除了美观,就似别无用处,加上当是时上至皇帝赵佶、宰相蔡京,乃到地方上的大小霸王朱励、王黼等人,甚至下至一般土豪劣绅、贪官污吏,都好收集晶玉怪石、异花奇物,一有发现,就算不占为己有,也不惜下令民工开采搜刮,流血流汗,让他们他日上奉争功。
是以,这一带民,虽明知有此奇石、珍药,都不欲多加研究,也不多作采伐,使之由之,荒之废之。
只有少数多在这方圆百里之内盘垣过的有识之士,才知道这座山的内涵和这座山的故事。
尽管如此,十八星山在当地而言,仍然是一座很有名的山,也是必经之路。
原因是:这儿有三条相当重要的路道,都得必经十八星山,才能通过、前往。
一,从十八星山上走,就是一山树。孙青霞、龙舌兰、小颜三人,刚刚就是躲在那儿。往一山村再往里走,那就是条越走越荒芜的路:首先进入重重叠叠、无尽无止的深山大泽“大森林”;出了森林,就到荒无人迹、但却留有许多上古遗迹的“灵壁”,再走下去,就要渡过水怪出现过的“长气河”,然后就是“峻峨山”——到了那儿,已没有回头路走,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了。
二,自十八星山往下走,就是童山濯濯的断柯处处的“十一寡妇山”,这样的小山头不止一座,竟有十一座之多,与十八星的十八处尖棱相成趣。但若再往那儿闯,就与往上走“一山树、大森林”路线大相径庭了。这儿得先渡过毒蛇猛兽、荤气袅绕的“大深林”,过了这一关,便是渐行渐近渐热闹,遍植菊花的“肺丘”,栽植五爪薯的“胄园”,聚布莲藕塘的“肚院”,种了百亩枣子树的“肝苑”。还有移植了珍贵药材的“肠圃”。——从这儿,到州府,已没几里路。
三,还有一条路。
自十八星山往回走:就是从不文山,人不文溪,经“杀手涧”,也可以直达三阳县,三阳自有大道通州府各地。
如果说:第一条路是通往荒无人迹的域外,第二条路可以说是走向康庄大道,那么,第三条路则是小路。
且不管是大路、小路、僻路,但都得通过十八星山。
十八星山不但有闪光石,还有极为湍急、美丽的河流和瀑布。
河名横溪。
瀑布纵湍。
由于飞瀑急流,贯穿于乱山碎石、万树千壑间,显得份外清越,美得特别动人。
看到脚下绝崖的溪水河床,又眺望烟雾漫绕的激瀑,龙舌兰不禁雀跃、动容、喜溢于色。
她甚至失声叫道:“哗,好美!”
孙青霞微微的笑开了。
——敢情这大小姐不是来逃亡的,而是来旅游的。
但他外表很冷肃。
他甚至斥了一句:“你这样大呼小叫的,不管往嵯峨山的追兵,还是包抄‘丘园院苑圃’的杀手,全都给你叫来这儿会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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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要责骂:要不然,龙大小姐当是玩乐儿,加上颇小姑娘本就是小孩子,一是出了事、失了足、生了祸、失了手,只怕,到时自己不但肩负更沉更重,还得要引咎半生了。
这可轻忽不得。
龙舌兰却不以为意。
甚至不以为忤。
却去啐他:“还号称什么淫魔哪,却是这样胆小、这般古肃!”
反而劝他:“你这人老是那么给雷劈似的穷紧张,放着山明水秀风光好不知浏览欣赏,活着也只暴殄天物。”
这下连小颜也颇有同感:“这十八星山,有几道绝景真个美得出神入化,就算看过了便死了,也不算白活了。姊姊你看,那朵花儿就好美!”
那朵花,就长在绝崖边上蓝瓣红蕊,煞是美艳。
龙舌兰怪欣赏的睨着她:“好哇,跟姊姊我在一道,也沾了点江湖气了,说话也有些江湖味了。”
孙青霞看这两个小妮子“人多势众”,一时吭声不得,只无奈的说:“江湖风波恶,不是小小一团浆糊!我却怎地只给缠上了两只会贪玩爱花的蝴蝶。”
他这句话,已算友善和气,而且比喻也算客气好听的了。
没想到姊妹二人,一齐反对。
“什么,把我俩比作蝴蝶!?”大的说。
“我也不喜欢。”小的说。
“蝴蝶原是毛虫。”大的又说。
“我最怕毛虫。”小的也说。
“太过份了,把我们比作毛虫!”大的恨恨道。
“我喜欢当猪,猪好可爱。”小的居然说。
“对,妹妹你好像一只猪,一只快活的小猪。”大的趁机放火的说。
“姊姊就像只美丽的大猪!”小的竟然也不在口舌上逊色。
“好哇,咱们就是‘猪家帮’,今儿是义结金‘猪’了啰!”大的喜孜孜的说。
“那么,你是姊姊,你姓龙,龙属东位,就是‘东门大猪’;我呢,就是‘西门小猪’了!”小的也一样喜不自胜。
孙青霞听了,一个头有二十七个大。
他只拊掌哼道:“好!好!!好!!!你们两姐儿合起来,就是‘大猪小猪落肉盘’了!”
小颜不笑,瞄了瞄孙青霞,向龙舌兰促狭的问:
“——他呢?”
龙舌兰眼溜溜一转:她的眼许或不及小颜的美,但却更媚和美。
“他?门都没有!他只是头狼。”
然后两人一齐掩嘴笑着叫:
“——色——狼——!”
龙舌兰还直着嗓子扮了声狼嗥。
小颜听得有趣,也来学狼啸。
呜呜……就像头小猪在嚎哭。
结果,两人边说边笑,边走边叫,狼嗥声此起彼落,有时叫得个一声半声,已笑得叫不下去,姊妹俩笑得扭作一团。
孙青霞摸摸鼻子,又摸摸耳垂,只喃喃道:“天哪,这算是逃亡、反击、对阵么!”
又自言自语的说:“不要紧,这次运舛,下一次遇上的女人也许会好些!”
这句话却给龙舌兰一个不小心听去了,她连忙附加一句:“下一个女人?你遇上的,一定会更糟!”
她再补充了一句: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直至她忽然发现自己倩影映照在溪流上,她才蓦地不笑了。
溪水很急。
石缝上的水畦很清。
清得能清晰的映出她的倩影,以及那一靥娇言。
她任了怔,看了一阵,不禁用春葱样般的指尖,去轻触她脸上那一道伤痕。
稿于九五年五月一日至五日:首在龙头HL/孙电目溢血,可忧/王静小胡DL/已开始适应小筑生活/D采妮/念好话中听/新王朝会佳佳、邓宇,欢快,又恋爱/做人永远有希望/熟人读友拥护,上卡拉支持杜光/何梁已代报公安入住户口/这感觉真好/在密集激情中依然赶稿,凭斗志/E危机现/“百佳”十“惠康”齐齐玩/得新小朋友“白日梦”、“电视台”、及“煎蛋”/与佳、宇聚于香格里拉,始悉伊等危境/拯救二佳人行动/陈美德,肯服侍/“英雄救美”于圳/孙目复明,喜。
校于九五年五月六日至九日:介绍孙念威识佳宁,食于金通,聚于富苑,邓忽表明要离,泣,佳即表态,与我劝慰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宇佳:“好靓仔哦!”/大房,佳发言有威,斥劝宇/孙青霞、陈丽池、梁何、余念威等各送家俱为礼/兄弟们各对惠康、百佳表欢/首听佳OK唱歌/陈邓对唱歌词别有深意/桃李争春,选定佳/与孙念彻宵不眠吃早点,各论佳宇之美/佳宇称礼为“反骨仔”等绰号/坐拥美人,名成天下,大复何求?/佳为情以家乡话逐宇,有气势/邓哭/首K陈/KK有才干,擅自抑发围/绝代有佳人/邓饮泣后恢复迅速/与湖南二美游世界之窗/佳病,王朝濒倒闭/KK抱病入龙筑/表态示爱定大局/将二妹迁至燕化/急变,邓返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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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第六章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第六章 风流总被风吹雨打去
1.义薄云吞
“义薄云吞”是一种食品。
——它用一种非常纤细的面皮包裹着或菜或肉或虾仁等不同的馅子,在沸水里煮熟了,下面同吃,非常美味。
这是一种中原乃至南方人都喜好、常见的食品,只不过中土人士称之为“馄饨”,两粤一带则称之为“云吞”——大概指的是好吃美味得有“吞云吐雾”之意吧?
反正,原来的意思如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一家野店就叫“义薄云吞”。
这家店名至少一眼看去,就显示了三个“事实”:
一,它既以“云吞”挂牌,当然,便是以卖“云吞”或“馄饨”这种食品为主的食店。
二,它敢以“义薄云吞”为店名,那么,对“云吞”或“馄饨”必有一手绝活儿,与众不同,且十分自豪的手艺。
三,这一点却是由孙青霞一眼便看出来了:这“店名”一定是出自温丝卷的手笔——要是铁手也在,必定也会猜的出来(详见/《纵横》一书)。
所以孙青霞马上带同龙舌兰和小颜,走了进去。
因为他就是要找这家店子。
他听说过这家店铺。
但他并未来过。
——他只听温八无说过:这儿也有一家食店,馄饨做的很好吃,名字是他取的,老板姓言,原辰州人,今落脚这儿,遇事时可以过去,言老板夫妇都是信得过的人。
他相信八无先生的话。
因为“毒行其是”温八无也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
“点毒成金”八无先生,交游广阔,不但到处留情,也到处留义,他帮了不少人,人也自然想帮回他的忙。
——他虽比孙青霞更不欲背负上当官为吏的重责,以致一生都不能自在逍遥,但却不比孙青霞孤僻、孤独。
他仍喜交朋友。
爱帮人。
是以到一处结交一处,见一人识得一人,到底也有春风贵人留。
是以落难江湖的孙青霞,日前化名为“陈小欠”,也仗八无先生在“崩大碗”小野店里收容、收留了一段时间。
尽管,现在他们已分道扬镳,但温八无仍把他的“交情”留了给他。
于是他找上了“义薄云吞”。
他为何先到“义薄云吞”而不是即行返扑“不文山”,原因也有三:
一,现在即自不文山兜往三阳县,恐怕仍会遇上查叫天往回路布伏好的高手。
二,他饿了。更重要的是:龙舌兰和小颜都饿了。
三,两位姑娘都衣不蔽体,而他也一身“店小二”打扮,不便,不妥,而他也不喜欢:尤其当他偶然不自住的瞥见小颜、龙舌兰衣衫破烂处所露的一截截白生生玉灵灵的身子时,他心中就怦忽怦忽的跳着。
——他简直是忍“欲”偷生的熬过来的。
不行,得一定要让这两位姑娘穿上(至少齐整)的衣服。
所以他找上了“义薄云吞”。
他是找对了。
找对的理由亦有三:
一,这店家很好客,尤其是当老板言尖一旦知道孙青霞就是“八无先生”介绍来的朋友之后,立即予以热情款待,完全不追问他和这两个标致姑娘流落在此乡间荒山的来历原由,使三人感到无限温暖,得到十分方便。
——况且,好客的不仅是言老板,连老板娘于氏,以及女儿小花,儿子阿晴,都很好客。
尽管,小花还十分年轻,只十三四岁,可是很灵巧、可爱,只惜额角眉心,损了食指大的一个疤儿,破了芳容,但对小颜、龙舌兰一大一小两小姊姊已懂得用灿笑来接待欢迎,且拉着她俩手不放。
阿晴还比小花小个七八岁,鼻下有两条青龙,下身还光着屁股,可是,见着孙青霞,居然懂得用手指指着孙青霞对他爹爹说:
“他、爹爹……”
叫孙青霞为“爹爹”,可把他吓了一跳。
一大跳。
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也会当“爹爹”的。尤其,在逃亡的时候,还有两个美丽得令自已暗中心动的姑娘在身侧,这两字“爹爹”,可把他叫得有点脸红耳赤。
幸好,那小男孩还懂得把“真相”说分明:
“爹爹……他……是好人……”
——他居然叫孙青霞作“好人”。
一向给人称惯了“色魔”、“淫贼”、“大恶人”的孙青霞,一时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随后,他也真心的感动了起来。
却听龙舌兰在旁边跟小颜咬耳朵说的悄悄话:
“你看他样子……像一辈子没给人叫过好人似的,还要流马尿呢!”
小颜却说:“我看他是给人忽的叫了一声‘爹爹’,心里感动……或许是那是感慨吧——”
孙青霞听了,一颗正要脆弱的心马上坚定坚强起来,泪也(不许)再涌出一滴半点儿!
二,这店家除了有吃的,还有住的,除了食的住的,还有穿的、路上带的、甚至化妆易容的东西卖。
——这对他们而言,实在是太方便了。
孙青霞这才明白:何故八无先生曾一再向他引介过十八星山里有一家这样的店子。
三,这家店子的“云吞”也的确非常、十分、极之的好吃、美味!
对孙青霞这种男人而言,要去一个地方,或逗留在一处,只要那所在有:
一,美丽的女人(就算只能观赏不可拥玩也无所谓)。
二,漂亮的风景(这点对温人无而言,远比孙青霞心目中的份量来得重要)。
三,好吃的东西(是谓“食色性也”)。
十八星山有几个村落、矿工、猎户、农家都有在此聚居落户,但这几个村落分布十八星山各山、各地、各处,并未聚结在一起,所以没有形成一个主要的市镇,不过,就算是零星散居,还是有食肆、野店、钱庄,供行人落脚、充饥的。
“义薄云吞”就是其中一处。
而且是特别好吃的一个食肆。
特别是:这店主人言尖夫妇俩也是出名的爱助人、肯帮弱小、有侠义心肠的人。
他们常为乡里出头,也爱打抱不平,所以人称他们店子名为“义薄云吞”,对他们夫妻则竖起大拇指夸为“义薄云天”。
至于龙舌兰,她当然不需要美丽的女人,她甚至也不需要漂亮的风景。
她只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
——尤其是一个干净的可供她清理身子的地方。
她喜欢行走江湖,因为这样才自由自在,但任何事情都有利弊,自由自在也不例外:
自由自在的结果是往往把身子弄得很脏,却仍是没个清洗的地方。
她可不是男的。
男的无所谓。
她可最最不能忍受:
脏。
她怕脏。
她发现“义薄云吞”是一个可以住、可以睡、而且还有顿好吃的地方,自然喜不自胜。
更欢欣的是:
这店子里居然还有衣物卖。
那就太好了。
她终于可以摆脱她身上这一件从出卖过她的人身上撷下来的披毡了。
可是,俟她把披毡脱下来要丢弃的时候,她却生起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毕竟,若是没有这一件风毡,她就得衣不蔽体的在人前出丑多时了。
所以,她舍不得扔弃。
她请老板娘于氏把这毡子收藏了起来。
她还特别塞给于氏一些“银子”。
尽管她身上原有的银子已失,但仍戴着些簪子、镯子的,且都非常“值钱”,总可以在村口的那又小又旧的银庄换取好些银子。
看到了银子,于氏的眼都红了。
她马上做了许多她该做的事。
包括烧开水给龙舌兰和小颜洗个好澡,还特别弄一顿好吃的,以及不忘选几套衣服让龙舌兰更换。
但孙青霞却向两人作出了警告:
“不要选花衣,色泽鲜明的也不可以,只能穿素色的衣服。”
“为什么?”
“因为你们在逃亡,逃亡是不许人发现你,你若穿大红大金,还是坐着等任怨还是仇小街的花轿吧!”
“那我穿黑的。”龙说。
“我选白的。”颜说。
“不行。”
“为什么?”
“因为黑的在白天一穿,太显;白的在黑夜一穿,太露。咱们有时昼伏夜行,有时则夜伏昼行,所以不能太白,也不可以过黑。”
“那该穿什么?”
“泥色的、树色的、叶色的……都行。”
听了这样的“指示”,龙舌兰很不满意。
不过她还有一个感觉更不满意。
“怎么我总是觉得……”
“觉得什么?”小颜问,而且她也微蹙着眉,似也有些奇特的感觉。
“好像有……”龙舌兰很不容易才分辨出她的“感觉”来:
“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还是动物?一直在嗅嗅嗅的嗅了过来。”
“东西?”孙青霞奇道:“动物?现在除了影子,谁也没跟上咱们。”
“但反正就是有这样一种闻闻嗅嗅的感觉,”龙舌兰依然坚持,“而且还愈来愈近呢!”
“我也有这种感觉。”
小颜一贯地支持龙舌兰,孙青霞已不以为怪,更习以为常,“我也觉得好像有一只狗,还是一条蛇什么的,正在婉蜒的还是寻索什么似的潜了过来。”
孙青霞忽然正色道:“我也嗅到点东西。”
小颜和龙舌兰都喜出望外:
“你终于也灵性一些了。”
“我嗅到的是。”孙青霞正儿八经的说:“那义薄云吞的香味——言老板一定已把云吞给煮好了,就在楼下正在等我们去——”
“啸”的一声,只见一阵风、一阵影,龙舌兰已窜到房外去,临行还不忘拖着小颜一道走。
由于走得太快、太心急了,小颜只来得及留下半声惊呼,还遗留下一只淡银丝镶的小小鞋儿。
孙青霞只遥看那只给遗弃的鞋子,脸上似笑非笑。2.不看他山好风本
“义薄云吞”,果真名不虚传:它的馅香而滑,皮薄而嫩,热呼拉的和着汤一口灌下去,只在口里唇齿相依的几个打转,就骨溜的吞到肚子里去了,好一会才能体味出它的香、甜、嫩、滑来,但那已是“回味”阶段了。
——义薄云吞,果然皮薄,尝之如同吞云吐雾。
但老板言尖,却十分厚重。
他的话说的又快又响又直,像一轮鞭炮,把自己炸得只剩下一地碎红。
他很热情,但不太知道如何表达。
他一急,鼻尖上就聚积了汗,他的眼眶前有两块薄薄透明的镜片,也染上了两团雾气。
看到他的两眼和鼻梁上,竟有铁丝架起了这两面古怪的“玻璃镜片儿”,大家都觉得奇怪。
龙舌兰问得很直接:“掌柜的,你这两块是什么玩意儿?”
言尖大声回答:“这叫‘眼镜’。”
龙舌兰不禁皱了皱眉头“总不会是用来装饰的吧?戴在脸上,忒也碍眼的!”
言尖大声道:“当然不是。”
龙舌兰楔而不舍:“那有什么用途?”
言尖大大声的道:“我眼睛不好。远的看不到,只能看近的。到了近年,连指甲那么大的字,三尺开外便瞧不见了,得要摆到鼻尖前才看见。至于拳头,则要打断鼻梁才发觉了!后来戴上这‘眼镜’,七八丈外黄皮了(哥)啄虫子,我还能一眼看出是晻螆呢!”
龙舌兰咋舌道:“厉害,借来瞧瞧。”
言尖大声道:“好!”
他立刻除下了“眼镜”,让龙舌兰戴戴看。
龙舌兰一戴在脸上,两眼立时发瞪,只觉头晕脑胀,还以为遭了暗算,忙把“眼镜”撷了下来要扔掉,言尖心疼珍惜,连忙阻止:“丢不得!丢了咱家就等同睁着眼瞎了!”
龙舌兰笑吟道:“这戴了会晕的怪物,你家奶奶才不希罕呢!还你。”
言尖高高兴兴的接过来,大声道谢。
龙舌兰捂住了一只左耳:“我有一事向你请教。”
言尖乐意极了,大声道:“你说!”
龙舌兰诚惶诚恐的问:“我……我只是奇怪……你说话怎么每一句都像跟人破口骂架似的。”
言尖有点赧然。
他胀红了脸,好不容易才小声了那么一点点,但仍是震得店里四周的碗、碟、杯、盘,碰碰作响,四周的墙、壁、瓮、坛,嗡嗡作响。
“我小时候是个聋子。左耳只能听三成,右耳只听一成半。所以,必须大声说话,自己才听得见——后来,内人教我看唇形辨音法,我才算听不见也瞧见,明白人家说的是什么,但这坏习惯还是改不了……”
然后他一鞠躬,大声喊到:
“我对不起诸位——”
幸好龙舌兰一见他躬身,知他又要发话,马上捂耳,这回可是连双耳都塞住了,才没吃了个“眼前亏”。
但小颜可惨了,给震得脸青唇白的,但还是能捂着心表达出她的敬意来:
“言老板好了不起……耳朵不好,但却练好了中气。眼睛不好,又发明了这‘眼镜’的玩意——”
言尖连忙摇首,而且还摇了手:“不,不——”
他一说话,这回连小颜也掩耳不迭。
但就算把耳朵蒙上了,却仍是听得见。
——当真是如雷贯耳。
只听言尖道:“这中气虽是我苦练成的,可是主要还是我授业恩师的指点有方——他老人家说话,更加宏亮。不过,‘眼镜’却不是我发明的。有一位姓温的,见我快要变成瞎子了,可怜我,就制造了这两片东西给我,我经几年来的打造淬炼改良,就变成了这两片薄镜……所以原先发明的人,决计不是我,我不敢掠美。”
龙舌兰很喜欢这人性子,但就嫌他说话太响了,于是咕哝道“最好也发明一块‘声镜’什么的,把你的声音好好过滤过滤。”
小颜俟言尖嘴巴一阁,就放下双手,衷诚说:“要是这玩意可以推广开来,大量制造,让每个眼睛视力不好的人都可以从此免忧,那该多好啊!”
言尖一听,大表同意,深有同感,只一拍大腿:“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应该大量制造,泽福大众的。”
孙青霞听了也觉得非常亲切:“言老板有此壮志,那还愁不容易!八无先生最爱搞这些把式,你再遇着他,好好跟他合作办好此事,大量制‘眼镜’,这种推动群众福利泽及苍生的事,他就算不收钱,也乐此不疲呢!”
言尖倒是一怔:“八无先生?我说的不是他!”
孙青霞也一呆:“不是温八无发明‘眼镜’的吗?这倒奇了。你说‘姓温的’,还会有谁!?”
言尖这才明白过来,误解从何而起了:“你误会了。的确是姓温的,但却是‘温兄’,而不是八无先生温丝卷。”
孙青霞哦然道:“原来是温兄。”
言尖大声道:“温兄跟八无先生不一样,他只即兴助人,偶尔帮人,爱恶无定,喜怒亦无常——没他的同意许可,我还真不敢将这他先创造的稀世宝贝公诸于世呢!”
龙舌兰也抢着道:“温兄这人我知道,这人爱一物欲其永生,恶一事欲其即死,是个颠三倒四、半癫半狂的怪胎,惹不得!也不好惹!”
孙青霞听了反而力劝言尖:“像这样能益人济众的好东西,就因为个人小小私心而不能流广于世,那岂非暴珍天物,怀私误众!”
言尖听了,长叹一声,仍大声道:“看来,就算得罪温兄,也得要冒险干一次了——最多到时候再跟温兄负荆请罪好了。”
小颜看他那么率直,嘻的笑了出来:“我看,你不一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你传出去的,你店子里人头熟、人面广,要流传出去还不简单!你只要不需要挂上名堂以流芳百世,温兄也不易知道你教的方子——难道他发明了一物之后,后世人谁都不能发明吗?”
言尖笑说(但还是非常大声):“这小姑娘说话好伶俐,长得也俊,却不知叫什么名字?”
小颜施礼道:“我叫颜夕。”
孙青霞道:“你们不相识的么?小颜姑娘原一直就住在不文溪一带。”
言尖笑着大声道:“十八星山那么大,光是山里的人说不定也一辈子会不着。”
孙青霞提醒他道:“她可是麒叔的养女啊。麒叔是这儿的乡长,你总不会不识吧!”
言尖“啊”了一声,这才又再好好打量小颜夕,啧啧(仍是很大声)的揣摸估计道:“原来是吴老麒的养女儿……真是长得好快好速的哪。”
然后他转向孙青霞解说道:“我们十八星山的人,都一辈子乐得身在此山中,不看他山好风水。所以啊,也不常到山外去长长见识,连串门子也省下了——要串门子,只好请过客路人,往我这家小店里串吧。不管有钱没钱的、有面子没面子的。大爷的还是服侍大爷的,只要来到这爿小店的,都是我的上宾。”
然后他指着三人,顾盼自豪(尽管他模样儿长得又黑又瘦.说话又像跟人骂架似的,又似在眼前穷打旱天雷,且时常边说话边托托他脸上的“眼镜”片儿,但在他店中央那么一站,比手划脚,却如同叱咤风云的大军将,正作王指点将):
“我也看得出来,你们都是落难人……且不管给什么人追、让什么杀,只要你们来了我这家‘义薄云吞’,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客人,也是我言尖的一家子人。”
然后他竟然沉着脸。
侧着头。
他横目盯着小颜,眼色凌厉。
小颜吃了一惊,龙舌兰便连忙护在她身前,问:“什么事?”
言尖怪眼一翻,又托了托“眼镜片”,这才(当然仍是大声)说:
“这位小姑娘似有病——经脉至少有六处阻塞不畅,是也不是?”3.自家瓜棚有荫凉
闻言,龙舌兰一怔:
——她可不知道。
孙青霞听了也一呆:
——他也没看出来。
颜夕却腼腆的点了点头,说:“我就是不听麒爹爹的劝告,见十八星山上的晶石漂亮,跟人跑上龙头岩去采掘,结果,王晶石儿一颗没起出,已着了寒气,回到不文溪歇了几天,也给麒爹爹责备了几回,到现在仍感周身不适,寒热交煎,麒爹爹还上不文山采了些药草回来治……”
说到这里,她眼圈儿一红,抽泣了起来:“可是现在……麒爹爹却已惨遭……”
“麒叔”本就是不文溪的老住民,算是那个小村落里最有见识的人,同时也是“不文山”、“不文溪”一带唯一的半个“公差”。
——所谓“公差”,三阳县里一带有事若要传递,就由麒叔来负责。万一在不文山、不文溪、鳄嘴岩、杀手涧那儿有什么“事故”,要是不算闹得太凶,也多由麒叔“料理”、“打点”算了。反正,“麒叔”是那儿的老乡里,一切都好说话,且人家也大多听他说话。
“麒叔”原名吴重麒,本在章国手下任过事,相当有建树,甚至得到知州大人张慢慢的破格提擢,只不过,吴重麒却忽然思退、辞任,所持的理由居然是:
“我原性鲁钝,不善与人交往。这些年来,得章大人错爱,算是办妥了些案子,但也做错了不少事,误了些人,想来于心不安。我性喜山水,现觉灵气尽去,只想将余生寄情于秀山丽水,蛰居于世,不欲再出凡尘,亦无能再负重任,请诸大人见谅。”
张慢慢见他坚持不任,也只好批准了他,结果,他才寄隐“不文溪”边,没几年,已遭逢此变故,丧命不文山上。
——所谓“半个”,是因为他义务为这儿的百姓乡里办一些公务琐事,但并没有正式的名衔公职(他也坚拒不受),所以只能算是“半个”。
章图曾亲自躬身到“不文溪”请他“出山”,吴老麒的说法仍是:
“大人好意,老朽心领,我这下安顿下来,不管他山风景好,自家瓜棚有荫凉,我正是管山管水好过管人管事,实是自甘作贱本性如此,没办法。”
章图也只好“没办法”,由他去了。
他口头上常挂着这一句:“不管他山好风水,自家瓜棚最荫凉”,言尖最是欣赏,也常说的琅琅上口,或讲成类近的话语,劝人喻己,自得其乐。
乐归乐,可能是由于他与吴重麒是“故交”,所以便对颜夕特别关心。
——颜夕是吴老爹(麒叔)的养女,平时不常回来,言老板对她并不熟悉,但对吴老爹可交谊甚笃,故而也特别关心小颜。
他一眼就看出小颜有病在身,而且还相当沉重。
龙舌兰倒是狐疑,忍不住问:“你却是怎地看出来的?我跟她在一道,倒是一直没看出来?这病害了多久了?要紧吗?敢情是着了什么阴寒热毒之气吧?”
小颜只是摇首,“不打紧的,跟兰姊在一起,已好多了。”
龙舌兰啐道:“跟我在一起就好?当我是观世音菩萨药师佛不成?”
颜夕说:“病已好了七八,只心里难受……”
说着似又要落泪。龙舌兰和孙青霞自然知道她是有感于麒叔之死,言尖却岔开话题说:“我也一身多病,久病自成医,一看人气色,便知有无病痛。”
说着,不禁用眼尾瞄瞄龙舌兰跟孙青霞靥上的刀疤和剑伤,欲言又止,改而又想起什么似的说:
“何况,我跟温兄相处久了,多少也学得温兄的‘毒发身不亡’的道行,一看便知,究竟是毒入膏盲,还是病入肝脾。”
孙青霞笑道:“言老板可真有本领。”
“他没本领,”只听一个很好听的声音说,“他最大的本领就是吹牛。”
说话的是老板娘于氏。
于氏的语音很甜,一句平常的话给她说来,不但婉约动听,且措辞动人,连说话的音调及神态,都动人心弦——全不似她的丈夫:一味大声震得人心慌耳聋。
就算是一句粗话,给于氏随意说来,也像醮了蜜糖似的,哪怕再听十句八句,也还是不动气只养颜。
可惜的是,于氏的容颜不似她语音那么标致。
她也不是不美,就是太黑。
肤色太黑。
肌肤太黑,原也不是问题,但她眼角皱纹太深——她的确年纪也不轻了。
可是她的人很好。
也很热情。
——一种跟她丈夫完全不同表达方式可是同样心意的热情。
言尖是那种大力揉搡着朋友的肩膀、用力拥抱着朋友的身子、必要时甚至不惜把心都掏起自己好友的那种人。
不过于氏却不是。
她也交朋友。她照顾他们。她替他们打点好一切,然后让她丈夫领这个情,她则立在后面为他们煮饭、备肴烧菜倒酒并收拾清理他们的残肴剩菜剩酒剩饭。
她就是那种女人。
——一个好客的丈夫,不能没有的那种女人。
要是一个女人也跟她丈夫同样好客热情,但只会对着桌子大吃大喝跳上凳子大唱大闹躺在床上大呼大噜——那么,她的丈夫可真是多灾多难多劫数了。
幸好她不是。
——这可不光是言尖“有幸”,连孙青霞、颜夕、龙舌兰这回也十分“幸运”。
因为要只是言尖的“热情如火”他们早已累坏了。
幸好有于氏。
——这老板娘除了安排他们有顿好吃之外,还安排他们有好澡可洗,更安排他们有好床可睡,好衣可穿。
这个时候,洗一顿舒服澡,冲一次开心凉,可是赏心乐事。
于氏就替他们安排了这些事。
这种事本来就很重要。
——为什么武林中女江湖人总比男江湖少?
原因不是女人太柔,不肯好好习武;也不是妇人太蠢,练不成足以闯荡江湖之武艺;更不是女人太没有勇气,太依赖男人、太没有志气。
而是江湖不好闯。
江湖多风霜。
——单止江湖风波恶,千山万水走一回,风尘仆仆已教人吃不消,女人都爱美,更爱干净,你要她们十三天不洗澡到溪边洗一次又给野男人看个剔透通明,可教她们怎吃得消?
若是八个保镖七大忠仆六名婢女五匹快马四口衣箱三个奶妈两顶花轿一位夫婿的跟随出门,那又不叫做“闯荡江湖”了。
本来龙舌兰已快熬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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