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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23

温瑞安(现代)
风流--前言
前言
从畅销到长销——温瑞安
过去的小兄弟老远打从台湾过来深圳“龙头小筑”探我,忽然问了我一句:
“你甘心吗?”
他阐说的大意是:你在马来西亚九岁开始结义,十三岁开始创文社,十五岁开始办刊物,十八岁成立天狼星诗社,二十岁就拥有十大分社成为大马第一大文艺集团,旋又在二十一岁在台湾创立“神州社”,四年后成为当地第一大纯粹民办的文学社团,直至后来蒙冤离台,五年后在港开始办“朋友工作室”,八九年又再成立跨越地区性的“自成一派文艺创作推广合作社”——到今天,所谓“少负奇志”的我,到底甘休吗?究竟甘心了没有?
言下之意,是提省我:持志不懈。
谢谢。
问题是答案。
我的答案是:
甘心。
——而且满意。
满意是来自知足。
我为何不满足?人生在世,举世滔滔,有几人能完全控制自己时间的?我可以。有几人能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的?我能。有多少人能只跟自己愿意交的朋友交往,而可以谢绝一切不必要的应酬的?我可以。浊世横流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无视于别人的脸色做人的?我行。有多少人既极关心潮流趋向但又完全不受趋向潮流的影响?我是其一。有多少人能够随自己好恶、喜乐,在人生道上恒常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而且能保持:要爱,便热烈的去爱;要干,就全力的去干,快意思仇,随缘即兴,如此悠闲但又很奋发、风流而不折堕的、遇挫不折、遇悲不伤的过活?我能,我可以,而且我迄今仍完全能控制这一切。
我仍热爱生命,勇于助人;十分自爱(所以自律),敢于恋爱,恋情仍一次又一次在刀丛里找到了生命的诗!
“帝力”于我何有哉?
而且,我所享有的名声,已喜出望外,多于我该拥有的;我获得的支持,包括我的读者和我的兄弟、朋友,远大于我应得的;我得到的利润,亦远超于我的付出和耕耘——可不是吗?当人家都在怨为何中国作家和艺术创作者不像美国、日本那么卖钱、那么有保障的时候,我却一直感谢上苍,何以赐予我那么多忠心、诚挚的读者,使我20年前的作品如《四大名捕会京师》、《白衣方振眉》、《神州奇侠》等作品,仍能一年卖几个版、一年又崭新推出几个版,以致我每部过去的作品每年都有几万元几万元的收入!
别忘了,中国很大,这世上华人很多,何况我不只在一个地区或只出版一次,也不是一个国家只有一个版本,更不是只用一种文字印行,而我也不只写武侠小说,更何况我不止于出版,还有发表、刊登、连载,而且也不是一本小说只登一次——更重要的我不只写了一部小说。
如果以“本”或“部”作计算,迄今“有案可存”的“小说类”大概也有五六百部吧?
别的就不多说了。
对我而言,我从不为“畅销”写作,但“长销”却常使我意外不已。
我曾建立过“知不足斋”,顾名思义,不只对生命的种种欲求“不知足”,而是对求进、求好、求知欲应该“知不足”。
可是,对“收获”,我知足。
知足常乐。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刚届四十,已经“作品集”、“精品集”、“全集”、“作品系列”等出了十几套,每套都不少于七八十种(每种有的一两部,有的十几部),从《诗选》、《散文选》、《评论选》到《小说选》,大概给“国”内外选人二三百次吧?我还能不知足!
我本来当写作是个人兴趣娱乐,当影响他人为中华文化、侠义精神做点事是天生职志,我怎么知道竟会有那么丰厚的版税可拿、稿费可取(甚至连冒我名盗我版的也发了财)、以及有那么多的好友至交、兄弟读者为我打气鼓舞,不惜千里相随不觉远、萧鼓声中惊霹雳的与我同进退、共闯荡、齐甘苦,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满足。一如我二十二岁时写下的《黄河》一诗其中三小节:
……我还是那不应考而为骑骏马上京的一个寒生
秋水成创,生平最乐
无数知音可刎颈
红颜能为长剑而琴断
宝刀为知己能轻用
有女拂袖。有女明灯。有女答客
沏茶还是茗酒
为剑可以白衣
可以飘行千里
而我正有远远的路要走……
越来越近那吼声了
那是没有终止的冲决
崩却原是苍茫滩上的
一夫当关,狠命一击
气势自出,岁月愈久
我的京试愈垂青史……
这首诗我不停而写
才气你究竞什么时候才断绝?
水声更近,天涯无尽
在此诀别,红颜知音
那在雁荡飞跃之君子
那烛光中仍独挹清秀的秀颜
几时才在明月天山间
我化成大海
你化成清风
我们再守一守
那锦绣的神州……
我满意,但不代表我不再努力。我离百尺竿头还差岂止十七八步?我还是会好识重友、自寻快活,情不自禁、无乐不作的走我孤身而不孤独、寂寞而不冷漠的人生路。
稿于一九九六年七月二十三至二十六日连环四天噩耗、冲突、大翻覆,与白灵、家和、应钟凄厉面对、亲爱共度。
校于九六年七月三十一日,温白分诀前夕,仍恩爱逾恒:大使舞刀谁所斩?铁石心肠为花柔;多情总被无情伤,你若无心我便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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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第一章 树上的女子
第一章 树上的女子
1.要干,便全力去干
孙青霞纵横一世,风流自赏,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自己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的为人常引人非议。
惹人骂。
遭人排挤。
几乎所有的误会与是非,都会与他纠缠个没了——尤其是一旦扯上了女人,他更是言行败坏,丧德无耻,禽兽不如的败类!
对于这些,他习以为常,也无所谓了。
一个给人訾骂、诡病惯了的人,一旦听到赞誉,反而会浑身不自在起来。
孙青霞便是这样。
只不过,因为他的武功高、剑法好,别人骂归骂,却都奈不了他的何。
他依然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我行我素只不过是“世与我相遗”后一种“迫于无奈”的姿态而已,决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炫耀的事!
他一向如此,仗凭一身武功,一把剑,不须看谁的脸色行事,不需向谁阿谀奉迎的做人。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须做讨你喜欢的事。
——你们要排斥打击我,我也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
——大家不谅解我,也罢,我也不向人解释,更不求人悲悯同情。
他独步天下,孤剑白衣,孤芳自赏,俯仰无愧。
(人说的且由他说去!)
(若敢惹我,胜得我掌中剑再说!)
他纵横江湖,逍遥自在,无惧无畏,直至今天。
这一天,他在“不文山”山头上……
那时候,温八无正赶去救援面临决堤泛洪之灾下游的其他乡民,铁游夏则赶上“大角山”去扑灭“抱石寺”的火神肆威……
而他,正要返回不文山去看顾那十几二十名灾民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们在再度卷入洪流里拯救受困灾民之际,曾遇上两次暗算:
一次因铁手双手都在力举受难者于水面之上,故而硬挨了两箭;而射向自己的两矢,却给铁手用破空指劲弹飞了,自己才能平安无恙。
自己便因此事而欠了铁手一个情。
大的人情。
另一次是自己伸出了古琴,全力扳起陷于洪流中的铁手之时,突然遇上了暗器。
十九种要命的暗器!
幸好,温丝卷及时赶到,及时毒杀了发射暗器的人。
这次到他们两人欠了八无先生一个人情:
救命之情。
可是,这两件事合并起来,却很有些不寻常。
因为箭矢是来自山这边的树林子里。
暗器却射自山那边的丛林中。
两个地方,隔着条滚滚汹汹的决洪一文溪,且发生的时间相隔很近,射箭的人断断赶不及在那边射了箭后又赶过来这一头放射暗器。
除非……
——至少有两批杀手!
对了。
绝对有两批以上的敌人!
发放暗器的杀手虽然已给毒死,但射箭的敌手仍匿伏在那儿,也许是因见铁手名捕、八无先生加上自己的声势浩大,不敢妄动,也许是因为要谋而后动,另觅良机下手……总之,敌人并未死尽。
孙青霞一想到这点,心中便暗加提防,并加快步程,赶上不文山。
他的责任是要保护那些刚渡过灾劫的乡民,以及仍在昏迷中的龙舌兰。
他飞快上山。
在经过“加落梯”途中,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总觉得山上有些影影绰绰。
——本来,山上有人影也是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那十几位渡劫余生的乡民不就是还留在山上么?
由于旭日未升,黎明未明,视野仍不甚分明。
他也觉得血腥味似乎太重了。
——这血腥味是怎么来的呢?就算刚才曾在“杀手涧”上大开杀戒,留下余味,但经决堤后的洪水滔滔,怎么一切还未给冲洗干净?
是以,他心中暗自有了提防。
生了警惕。
人生就是这样:
你永远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事。
人通常在遇上意外之后,痛悔自己为何不提防一些、谨慎一点,但很少人能反省庆幸:啊,我今天便是因为小心、审慎,所以才没遭逢意外。
就像人常为失去的而深觉遗憾,但一向得到的又不懂珍惜一样:对没有发生过的不幸从不省觉这已是大幸,而对遇上的波劫却总归咎为运气不好。
虽然小心不一定就能驶万年船,但小心加上本领高强、聪敏和幸运,的确能比常人多驶几年船。
当然,也许也能多活几年命。
未登上“不文山”前,孙青霞便觉得山头上有几棵孤瘦的树,无风自动。
然而树上没有人。
也没有鸟。
只树下有荆棘处处。
还有乱草丛。
曙色昏暗。
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心情不好起来,还忽然记起一个给他赤条条的吊在树上的女子:殷色可。
谁都难免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有意兴飞越就会有心情阴郁的时刻,正如有阴必有阳,有黑就有白。
他在心情落落寡合中登上“不文山”。
山上的血腥味更浓更烈。
原因是:
真的有血!
一地死人!
救出来的乡民,全都死了!
死在“不文山”上!
孙青霞睚眦欲裂:
这些是无辜的人,都是贫民、百姓,一向过着的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的岁月,他们何辜?何罪?竟给人全格杀于这清晨的不文山上!
——这是谁干的事!?
他心里不觉发出了这一声狂喊!
“谁下的毒手!?”
他也禁不住真的喊出了这一声!
也许是他的喊声太烈、太锐,地上似乎有人动了动。
又似是谁也没动,只是他自己心动。
——死人又怎会动呢?
他放下了琴,拔出了包裹里其中一把刀:
那是“百忍之刀”。
刀光白。
刀色亮。
在蛤蟆肚皮色般微白的晨光中一映,百忍之刀立即绽出光华来,映亮了眼前的事:
还有尸!
——其中有一具尸首的确隐隐会动!
这人还未断气!
这位未断气的人,身形特别肥硕,手里还紧紧抓着口布袋。
孙青霞当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麻三斤!
麻三斤本来一直表现出色,而且是“敦煌刑捕”陈风尘的左右手,可是自泄洪以后,麻三斤在拯救乡民的行动中,显得笨手碍脚的,孙青霞和铁游夏也几乎把他给遗忘了。
可是他现在就躺在山头,且是唯一的活口。
孙青霞忙蹲下去,视察他的伤势,一时却没发现伤处,只知他气若游丝,眼睛翻白,似乎伤得颇重。
他立即为他推操穴道。
但似乎也没起多大效用。
他便改而以一股真气,输入他体内,至少,他要他保住性命再说。
救人救彻。
正如做事一样,孙青霞只要干一件事,便全力去干,不分心,不后悔,不怕苦,不畏难,是以,他能练成绝世的剑法,也因而建立了个轰动天下同时也毁多于誉的狼籍声名!
他现在要做的事,便是要让麻三斤活回来:
他发现死尸堆里不见了龙舌兰。
——这可一引为忧,一以为喜。
喜的是:龙舌兰毕竟没死在这里。
可忧的是:龙舌兰的尸身不在这儿,不见得她就一定没死,而且,可能正遭受着更大的凶险。
所以他要尽快救她。
要救她,就得要先救活麻三斤再说。
他正催动真气,源源灌输于麻三斤体内,这是极损己利人、大伤元气的做法。
而且这时候也特别危险。
——就像是一个人张口嚼咀的时候,如果那一盘不是食物而是钉子、刀片和针,那柔弱的口腔可经不起这等创伤。
所以吃东西也得要看分明。
救人也一样。
就在他传输真气于麻三斤体内,要把他救醒过来之际,麻三斤突然怪眼一翻。
他双指骈伸,直戳孙青霞双目,另一手一振,布袋便向孙青霞当头罩下!
这攻袭很要命。
攻的都是要害。
很明显的:
孙青霞要救麻三斤的命。
但麻三斤却要他的命。
他要害他。2.要放,便轻松的放;
这突袭最要命的是:要人命的人正是要正救着他性命的人之命!
这不仅是绝招。
简直是毒手!
双指取目,极速。
布袋疾罩而下,也快。
孙青霞与麻三斤本在极近距离,何况正以内力源源输入对方气海穴中。
在这种情形下,就算换作是诸葛先生、元十三限这些顶尖高手,只怕也躲不了这夺命之一击!
麻三斤甚至已感觉到指尖将那张俊美脸孔的眼珠挖出来、然后再将之间死在布袋里的欢快、刺激。
可是更刺激的事却发生了。
就在他双管齐下即将命中之前一刹,他却陡地全身一空,然后一坠——
他给人整个扔了出去。
像扔弃一口装满椰子还是石子什么的废弃麻包袋。
这一摔,他可摔得金星直冒。
这一来,他一戳一罩,全都落得空。
他本来已跌得荤七八素的、星转斗移的,至少得要趴在地上半个时辰撑不起来。
但却别看他肥胖累赘,他几乎是一弹即起!
因为他知道自己已失了手!
大敌当前,怎容稍缓!?
他的身子才结结实实砰地落地,却已像橡皮球一般的急弹而起。
可是他才弹了一半,便像冰块一般凝结在那儿。
冰封了一般。
他的脸色也像是快要冻死的人一样:
尽管此际正值曙光初现,大地回春。
可是他一点暖的感觉也没有。
虽然他的眼前确是一片光明。
特别的光明。
光明来自他的咽喉。
他喉咙给人抵住了一把刀。
一把白亮亮的刀,似吸收了所有的旭日黎明,凝聚于刀锋上。
那是“百忍之刀”。
刀握在一人手里。
——你只要看见他的眼神,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喜欢忍耐的人。
像这样一个不能忍耐和等待的人,现在已用刀尖抵住他的喉头,就算一刀杀了他,只怕也决不会有任何一点的不忍心。
这个人,剑眉星目,眼眉有若刀裁,鼻很尖挺,脸很白,手很秀气,也很白。
当然更白的是他的刀。
麻三斤几乎已恐惧得双眼翻白,他想透出一口气,但又恐气未及呼出、吸入,刀已切断他的喉管,所以他赶忙、匆忙、仓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我……饶命……啊!原来是你!那真是太好了!孙大侠,我刚才遭人暗算,昏迷过去了,给你内力一逼,醒了过来,乍看以为是那些凶残的敌人,便要自保,把人击退再说——没料却是恩公您!……幸好,孙大侠机敏过人,可没把你给伤着了,不然,我这辈子都会不安一世……”
他开始还有点口吃,但很快的便整理出一个头绪来,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孙青霞在听。
冷冷的。
静静的。
比他手中的刀还冷。
眼神也要比他的刀更利。
讲到一半,麻三斤发现孙青霞并没有把刀收口,心中凉了一截,只期期艾艾的说:
“……您……您不相信我吗?……我刚才在这山上,为了维护这些老百姓,跟敌人苦拼一番,以致身负重伤,晕死过去,才会错以为您是敌——”
孙青霞将刀尖一挺。
麻三斤只觉喉头一寒,立即什么话都说不下去了。
还说的下,只两个字:
“……饶……命……”
就算只两个字,也说得断断续续。
孙青霞望定他问:“你知道你为啥暗算我不着?”
麻三斤想摇头。
但颈又不敢动,只怕喉管给划开了血口。
但他又不敢不答。
所以他只有转了转眼珠。
孙青霞冷笑道:“那是因为你身上发光。一个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人岂会有这样强烈的气光?可惜你虽会装死,身上的光气却掩饰不住。如我真以全力灌气于你,你这杀手一施,我岂有活命之机?”
然后他把刀稍向后收回一、二分,且问:“你可知道为什么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嗯?”
麻三斤这次能够摇头了。
孙青霞冷冷地道:“因为你在‘杀手涧’对付和尚杀手时,从未真正出过手杀过凶手;而在‘一文溪’救人时,又从未真的尽过力救过人——我一直都不喜欢你这个人。我和铁手遭受猝袭时,你又去了哪里?你要是以为我是杀这些老百姓的人才出手,那为何面对面的下手你还认不出是我?何况,一出手就挖眼,不太狠些了么!?”
麻三斤越听越心寒,只嗫嚅道:“我……我……您……您误会了……”
孙青霞哈哈一笑,“我没误会。你若回答得了一个问题,我就饶了你!”
麻三斤只觉还有一线生机,忙不迭的问:“你问、你问,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实……”
孙青霞也懒得听他胡诌下去,只一字一句、连刀带刺的问:
“你刚才叫我做‘孙大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姓孙的?”
他寒着脸冷着眼瞅着从头皮发寒到心里直结冰到了脚底的麻三斤,一个字一个字的再说了一句:
“——你几时得悉我就是那个人人皆得而诛之、万恶不赦的淫魔孙青霞?”
麻三斤说不出话来了。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错得有多厉害。
他知道孙青霞是不会放过他的:
——孙青霞不是铁手,铁手抓到了犯了法的人,会送官行审办,可是孙青霞不会。
他的剑就是审。
也是判。
就算他手上换了刀,也是一样。
可是麻三斤仍有希望。
因为孙青霞仍有疑问。
——这“疑问”未攻破之前,孙青霞未必敢杀他。
果然,孙青霞问出了这个疑问:
“龙舌兰现在在什么地方?”
麻三斤听到了这句问题,才打从心底里透出了一口气。
他知道“讨价还价”的时候到了。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放了我?”
孙青霞想也不想,道:“会。”
然后他附加了一句:“但,只一次。下回你落在我手上,我一样杀你。”
这是条件。
听来非常合理。
麻三斤却是打从心底里笑了:他是个多疑的人,自然不见得孙青霞答允了他便会以为一定会守约,但只要这魔星肯跟他交换条件,那么,其他的人便一定不会袖手旁观,极可能还会出手救他的了。
——因为,匿伏的人已没有了“退路”。
所以,他只是要孙青霞一句话。
这时候,孙青霞忽然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眼前这像一口布袋的胖子,不但不像是肉在砧上给彻底打垮,反而是像正张开了布袋,等君人甕。
生起这种感觉的主要原因是:
他感觉到麻三斤体内的“光”又愈来愈浓,愈来愈烈了。
——其实只要是活着的人,谁都会有这种“光”,正如“气”一样,有的是紫色,有的是白色,有的是黄色,有的是绿色,有的是杂色,有的是灰色,甚至有的是五颜六色;而每一种“光色”代表了自己的运气与心绪:例如红色是代表了当事人的浮躁和刚强,而黑色则表示了厄运和死亡。
谁的体内外都有这种“光色”,只看有没有让人看得出来,自己有没有感觉得出来而已。
——如果麻三斤只是求饶,只在怕死,又怎么会有这种“阴谋得逞”了的异彩?
就在这时候,有半声哀喊,几乎要比蟋蟀挣动更低、还弱,却仍是给孙青霞听见了。
他马上辨别出声音的来源:
那是女子的哀呼。
——就在崖边的荆棘林里!
他疾转过身去——而就在他转首的瞬间:正好发现有两箭正向他射到!
这箭矢体积小。
细。
且幼。
发射时,竟是无声。
也无息。
——连风声也不带,但依然快、更加速!
如果孙青霞不是先听到微响,及时转身,可能就真的没发现这两箭!
他现在才猛想起:
为什么连身经百战的铁手也得在急湍奔流里挨上两箭了。
——因为这箭射得真个防不胜防!
要不是当时铁手及时出手,只怕自己也得吃上了箭!
箭射来!
孙青霞长身而起,飞鸟投林:
他不是避。
而是直掠向那箭射来处!
——比箭还迅!
箭快!
人更疾!
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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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几乎是马上发生:
孙青霞人刀合一,激飞了迎面而来的一矢。
另一矢射空。
射空的箭刚好射向麻三斤。
孙青霞并没有杀麻三斤:其中理由,可能是因为他仍未肯定确知龙舌兰的下落;也可能是他太有信心,随时可以再逮杀麻三斤;亦可能他把杀麻三斤一事,假手于他的同党;更可能他即时判断:假如他一刀杀了麻三斤,便已来不及反攻偷袭者而夺得先机!
——绝对别小看只一刀就了结一条人命的片瞬之间,高手交手,定生判死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间。
所以,但凡武林高手愈能把握时间,因为他们比谁都更了解一刹片瞬的可珍可贵。
是以,孙青霞虽没马上杀了麻三斤,但对麻三斤而言,危机依然:他在霎时间失去了孙青霞的踪影,半口气未舒,一箭已射到他眼前!
——那还是他同党的箭!
孙青霞击飞了箭!
投向山边!
掠入荆棘林里!!
扑向敌人!!!
敌人不只一人。
而是三人。
三个人都没想到孙青霞非但没给箭射死,还能迎着箭冲了过来:
他们就算有人想到对手能闪开了箭并且反击,也断未料到这反击竟会那么快、那么绝、那么惊人急速!
三人中,一人正张着弓。
但没有箭。
箭已射出去了。
他已是一流神箭手,几乎是在同一刹间已射出了两支箭。
他当然就是“叫天王”麾下“四大天狼”中的“天狼神箭”陈路路。
——刚才在铁手身上所着的二矢,也是他伺机下的手。
可是他现在就没有得手。
且失了手。
孙青霞已至。
他的手刚还搭在第三支箭上,已不及射出,又无法招架,眼看刀光一闪,只有一策:
退!
他一退,首当其冲的便是他的师兄弟。
查叫天的另一名座下“天狼”:
——“天狼剑”耶耶渣。
耶耶渣当然也没料到孙青霞会反击得如此之速。
本来他手上还箍着一个少女。
他正捂着那少女的嘴巴。
那少女上身的衣衫已给扯得七零八落,而他的下身的挎子也早已松脱了下来。
那少女还在挣扎。
——大概,那半声悲鸣就是她喊出来的吧?
可是他现在已没有了选择。
假如孙青霞先落下来、或停一停、抑或吆喝喊话,这才出击,他还可以马上胁持住那小姑娘:虽然她不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但至少也可以让孙青霞“投鼠忌器”。
但现在已不能。
因为没有机会。
孙青霞一到,一刀已砍了下来。
白光一闪。
当头斩落!
刀锋冷。
刀意狠。
刀风厉。
刀势猛。
刀法绝。
刀劲毒。
刀气烈。
——这一刀是连同冷、狠、厉、猛、绝、毒、烈一齐一并一道在一刹一瞬一霎间砍向耶耶渣!
要他的命!
要命的一刀!
——这一刀很要命!
耶耶渣当然要命。
他只有放开了那女子,双手提剑一挡。
——他的剑是一把古剑,极重极沉,是战国时代那一种至少重八十斤以上,斫不死人也可以扑死人、扑不死人也足可砸死的那种纯青铜淬炼的古剑!
使这种剑,当然要天生有臂力。
事后,耶耶渣犹觉侥幸:
要不是他当时正好使这把“沉朝古剑”,他是绝对挡不了、架不住那“魔君”这一斩!
不过,就算他现在也没挡得住、架得了孙青霞这一刀。
古剑应声而断。
白光扑脸。
耶耶渣毕竟已趁这一栏之势,往后疾退,离开刀光。
虽然险象还生,他终究仍得以生还。
事后,孙青霞想起仍觉遗憾:
要是这一斩,他使的是趁手的剑而不是刀,这只“天狼”还焉有命在?
孙青霞一出现,就吓走了陈路路。
一出刀,便迫退了耶耶渣。
然而荆棘林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光头的和尚!
这和尚赤精了上身,在如此凉风送爽的清晨里,居然满头大汗、满脸油光,颈上还挂了一圈黑砂捕木珠。
他胯下有一个人。
一个女子。
一个昏迷中的女子。
她仰躺在一截枯木上,衣衫已给剥落了大半,水绿的衫色衬托出白皙的柔肩美乳,乳坡左、右、中间上各有三点鲜亮的红朱砂痣,映入孙青霞的眼帘,像三点相思的记认。
那女子已有点醒意,正喃喃自语着,偏着头似要拒抗那外来的侮辱,以致美丽的脸颊上铺满了发丝,像新娘凤冠前的流苏。
黑流苏。
她的衣衫和亵衣已给掀落至腰际,纤腰盈一握,腰下的脐像一个失足的梦,而在那柔和的三角地带,还露出了一丛幽幽的绒缎一般的毛发。
与脸上的黑瀑样的发恰成对映。
那是一种触目惊心的美,尤其是铺排在那么雪白晶莹的女体上,况且她玉靥上还有那一抹艳红的伤痕未消。
她醒着的时候是恁地一个英烈女子。
她昏睡过去的时候比谁都柔弱。
她是京城第一紫衣女神捕:似乎除了“金花神捕”白拈银之外,在京师武林六扇门里,谁也比不上她风头劲,名声更火红。
但她此际只是一个柔丽荏弱的女子。
甚至比任何民间女子更柔更弱更无助。
她当然就是:
龙舌兰。
孙青霞一看,震了一震。
他是心灵震动,但手依然稳如磐石。
刀更定。
刀光更厉。
刀尖飞出了利芒——
一刀急刺这和尚!
这瞬间之变,不容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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