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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瑞安23

_7 温瑞安(现代)
耶耶渣一剑斩空,忽吃了一脸一鼻一头的烟。
他立时屏住了呼息。
他反应极快。
但仍来不及。
他鼻子不吸,但毛孔仍吸收了烟。
然后他突然变了:
他大叫了一声:“我要!”竟去搂住了菩萨和尚。
他手上还有剑。
菩萨和尚一惊非同小可。
他错步、扭身,让开了耶耶渣的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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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避得了耶耶渣的拥抱,却避不开有一点飞星:
剑影。
剑影如一丸。
甚小。
极细。
但飞、快、疾、速,已透过烟幕,到他惊觉时,已“噗”地射入了他眉心里。
印堂上。
他惨叫了一声——
——这时他除了惨叫,还能作什么?还有什么可作的!?
有。
还有。
他忽然想到烦恼大师:
他也是死在这一道剑气下。
——飞纵剑影。
剑气飞纵。
射出“飞纵剑气”的当然便是孙青霞。
他再受伏击,这回下手,可再也不容情。
他一刀刺死了在土中的一恼大师,还不及滴尽刀身上的鲜血,他已以刀为剑,破空发出了他的剑气。
那一道剑气,即时格杀了菩萨和尚。
同时,耶耶渣已给那“姣烟”罩住了脸,现在已全身发颤,失了常态,只在那儿扒开了衣襟裤子大叫:“我要死,我想死……”不已。
——幸好龙舌兰躲开了那一阵烟。
孙青霞也因恨死了这种手段,所以对菩萨和尚百忙中仍破空发出了剑气。
他杀了他。
毫不容情。
其实,所谓“三佛升仙,无敌于世”的“对拳”菩萨和尚、“错拳”一恼上人和“坏爪”烦恼大师,本来在佛门道教上,都各有修为,本来都能修成正果,明心见性,自主生死,可惜他们都有妄念。
他们在修佛的过程中都免不了贪、嗔、痴。
烦恼大师修得苦闷,他欲火盛,觉得这样苦行,不若尽情欢娱。所以他索性去“欲乐双修”,他一旦修这种“双身法”,便魔强法弱,早已走火入魔,变本加厉,那还有什么胜妙庄严,只是他一日比一日沉沦,一天比一天堕落,从佛门中有修为之行者变成了个色欲大魔了。
他以为人身就是佛国,除人身之外绝无佛国,是以男女二器就是修炼的菩提,涅梁就是男女合一,是以乐此不彼,为自己的纵情声色找到了藉口理由。
菩萨和尚情形与之甚为接近。只不过,这位大和尚除色之外,更好的是权,他前修后修,勤修惰修,早修晚修,修足二十八年,念了二十八年的佛经,却觉得无啥成就,苦过黄连,惟一旦受蔡京赏识,得以晋见天子,一下子便有诸多赏赐,威风八面,享用不尽,这时他便觉悟:
修什么道、念什么佛都是假的,只有在世荣华富贵才是真!只要讨得当权者一个欢喜,胜过再苦修二百八十年!
他一旦这么想时,眼前便出现了幻想幻觉,甚至幻听幻现,仿佛看得见他未来成了国师、活佛,号令天下,自立佛王。于是他抛下过去种种修炼基础,尽情追名逐利,夺权寻乐,他这一痴迷之间,便给天魔夺了舍,入了魔道,永劫不复了。
一恼上人则是学佛学岔了道。他念佛已久,无甚进境,但一直都苦心坚意,企求有日真能得入毗卢圣海,佛我无二。可是,有日,他偶然读到唐朝朗州德山院宣鉴禅师和韶州云门山文堰禅师的两段“呵佛骂祖”之记载:
宣鉴禅师,一日上堂,说:“在我这里,佛也无,法也无,达摩是一个老臊胡,十地菩萨是担粪汉,等妙二觉是破戒凡夫,菩提涅槃是系驴橛,十二分教是点鬼簿,拭疮纸,佛是老胡屎橛。”
又有和尚问文偃禅师:“如何是佛?”
禅师答:“干屎橛。”
又曾说:“释迦初击,一手指天,周行七步,回顾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老僧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贵图天下太平。”
一恼初甚不解。大惑。后来则以为自己大悟:原来连佛都是空的,不如尽加低毁,不妨尽情侮蔑,所以他不但迷惑,到后来成了混乱,再进而成了疯狂。于是,见皇帝崇尚道教,他便束发成了道人,得了封号,胡作非为,一副呼风唤雨的样子,一反佛门正道,故意作尽那暗箭伤人、卑鄙淫邪的事。若同道斥他,他还答:
“我只是承先启后。”
其实德山、云门二位大师的说法,是禅学的“破有相法”,非要到一个很高的境地,是不会明白的。在层次上,是先“有”后“无”:先有相,再破相,后无相,方才可尽去执著障碍。
那就是得道。
得道者无碍。
可是一恼是着了魔。
着魔成疯癫。
他未有便无,结果只有破坏毁灭。
于是,这和尚、上人、大师,全都人了魔道,上了邪路,才致有而今的下场。
三人尽为孙青霞所杀。
而孙青霞一向给目为一个大淫魔。
大魔头。
——是不是小邪小魔,都敌不过这号真正的大天魔?
——还是孙青霞才是正道,见着了他,群魔辟易,或让他斩了妖、除了魔?
——到底谁是佛?谁是魔?
——佛与魔之间,只是一体两面,一个来,一个去。没有魔,何有佛?没有魔,不成佛。
——无魔不成佛。
——无佛何有魔?
却更无巧不成书的:几个本来要成佛的魔头,而今都死在“大淫魔”孙青霞刀剑之下。
莫非孙青霞才是魔中之王,正是欲界第六天,化自在天之天主,名为“波旬”的“大天魔”?抑或他才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人世大活佛,誓要除魔斩妖的地藏王菩萨?5.你找死
这片刻间,局面变化兔起鹘落。
自从孙青霞慑退任劳任怨,退回十一寡妇山,仇小街却已追上了他们,而且占据了占尽上风的高位。
不过,孙青霞已早一步估计到仇小街的落脚之处,先行出刀毁了他的立足之地,这样一来,仇小街原来的有利位置反而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
但他也吸住了孙青霞的注意力。
一恼上人便向孙青霞发出了暗算。
菩萨和尚向小颜姑娘下毒手。
耶耶渣和陈路路则夹攻龙舌兰。
可是龙舌兰却动了真火。
她居然以一人之力,抵住了陈路路、耶耶渣、菩萨和尚三大高手的攻袭。
同一时间,孙青霞已然反挫。
他是以杀还杀,将杀拒杀。
他一出手,先杀一恼上人。
再以飞纵刀影,射杀菩萨和尚。
同时,菩萨和尚的迷魂烟,迷倒不了龙舌兰,却把耶耶渣毒得个半疯不癫。
龙舌兰则迅速脱离战场。
她是退离得快,但陈路路已盯准了她。
他一口气向她张了三次的弓:三次弓,九支箭。
龙舌兰刚才以一战三,尚且不惧,陈路路这三箭还难不倒她。
可是现在不同。
此刻她箭囊里已没有了箭。
箭仍有一支。
就搭在她的翠色小弓上。
箭只剩下了一支。
命只有一条。
——只能有一次或剩下最后一次的事物,不是都说受到极其重视或珍视的吗?
不到最后关头,龙舌兰当然不想发出这一箭。
更不想送掉了自己的命。
孙青霞连杀二人。
然后他立即寻索仇小街的踪迹。
——这才是头号大敌。
他马上发现了仇小街。
仇敌尚在。
而且高高在上:
——就在“无足鸟石”旁的树上。
那块岩石,又似一头没有脚的鸟儿,蹲坐在那儿,顾盼自雄,距约五丈开外。
仇小街手上的剑,已遥指孙青霞。
遥指孙青霞的脸。
孙青霞只觉左眼一阵疼痛,有落泪的感觉。
他眉一蹙,只觉眼里一阵红——莫不是他流的不是泪,而是血!?
仇小街尚未发动。
他只凝神聚势、蓄力待发。
孙青霞知道仇小街已人指剑合而为一,不发则已,一发则全力施为。
——可是,不发之指,未刺之剑,竟已能逾越五丈伤己之左图!?
——剑指合一,莫不是“搜神指剑”!?
一时之间,孙青霞已不及去抹去眼里的血(还是泪?),他只能马上应战:
尽管他先后除去二敌,但却让仇小街占了高位。
这代价绝对划不来。
——谁给仇小街占了高点,就等于把命都往他手里送了。
连孙青霞也没把握再承受他这“搜神一击”。
却在这时,忽听龙舌兰悠悠忽忽且笑忒嘻嘻但字正腔圆叫了一声:
“正——一——衰——仔——”
然后还有下文,接下去的话倒说得快利:
“你还不给我滚下来!”
仇小街乍听,脸色惨变,顿时气失、势失、力散、功散,一时气势全毁,不成章法,破绽百出,神虚力竭,竟摇摇欲坠,几欲马上就真的滚落下岩石来!
那无懈可袭、锐莫能御的一击,竟因龙舌兰的那一声笑喊,竟完全动摇了、破灭了、乃至粉碎了。
——何以?
——何解?
原来龙舌兰身法虽快,但陈路路那九支箭更快。
快是快,可惜却不准。
因为他发箭之际,一物迎脸掷到。
那也不是什么特殊的事物,只不过是一支箭。
是他刚才射出多支箭矢的其中一支。
那一箭扔来,毫无力道,也没准头,对擅于发放暗器的陈路路而言,自是轻易接过。
也可轻易躲过。
这一分心神的刹间,就是他向龙舌兰射箭的同时。
这使得他射出去的箭,让龙舌兰轻易避了个空。
所以他气得向以箭掷他的人大吼了一声:“你找死!”
——以箭扔他的人当然就是村姑小颜:
这时候,孙青霞、龙舌兰、小颜三人的命运已给无形的绳丝连在一起,三人不但敌忾同仇,也只有同一阵线,才能求活图存。
避过了箭的龙舌兰,已飘身转到孙青霞与仇小街一高一低的对峙距离间。
她看到了仇小街居高临下、蓄势待发、神定气足、一击必杀的斗姿战势。
她便毫不犹豫的喊出了刚才那一叠声,而且也把本来占尽上风、意气风发的“一笑神捕”仇小街喊得个摇摇欲坠。
只见仇小街脸色惨白,捂心嘶声道:“小……龙……女……你……你……真要我的命哪……你还不住口——!?”
龙舌兰一挺胸、一昂首,像只骄傲的(可惜脸上还有一道血口子)水绿凤凰:“你先收手,我就不把你三魂喊去七魄!”
仇小街气煞,在枝头上竭力平衡自己,戟指骂道:“小龙女……你可真帮着外人来了……回去看我不在你爹面前告你一状,你还——”
话未说完,龙舌兰双手张合于颊边,开口大喊:
“仇——小——街——反——骨——仔——还不滚下来!”
她喊第四个字,仇小街已脸色惨变,喊第五个字,他已近失去平衡,到了第六个字,他已连树带枝、连人带桓的一起叽哩咵啦、劈哩啪啪的一路扎手扎脚的掉/堕/滚/滑/坠落下来。
“蓬”地一声,一个名动天下的“一笑神捕”竟此手舞足蹈地直跌落树下,真的摔个老半天爬不起来。6.不可岂止一世
局面急转遽下,连孙青霞也始料不及。
看到仇小街摔落下来的傻相,连身在险难中的小颜也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没料她这一笑,却使陈路路动了杀机。
陈路路向龙舌兰射冷箭,眼看就要得手,可是却遭小颜掷箭扰乱,一击而空,以致让龙舌兰不知用了什么鬼法子邪法儿把仇小街吓得跌落树下。
——一下子,这一次伏袭的先机已尽失。
一恼上人死了。
菩萨和尚已殁。
耶耶渣已半疯似癫。
仇小街居然还跌了个半死。
陈路路把一口怨气,全要发泄在小颜身上。
于是,他对着小颜开弓:
射箭!
这时际,正好是仇小街在树上聚运“点指江山”的“搜神一指”揉合剑法之必杀一击,孙青霞正要凝神接战,不料龙舌兰忽发奇语,使仇小街杀势荡尽,摔个七荤八素。
如果陈路路把握时机射出这一箭,小颜就死定了。
可是陈路路仍怔了一怔。
缓了一缓。
原因无他:
因为在阳光中的小颜,实在是美极了。
一种纤毫毕现的美:
——连她脸靥上、唇上和颈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绒绒的、柔柔的幼毛,由于它覆盖得那么轻、那么淡,反而让人生起一种柔和、疼惜的感觉:就像彩蝶小住于花瓣上、流水滑过青苔的岩面,更映衬得她那一张清水似的美脸,吹弹得破。
这使得原本杀气腾腾的陈路路,也一时下不了手,发不了箭。
这稍一迟疑耽搁,孙青霞已然回头。
他的“女子神刀”遥指陈路路。
他盯住陈路路,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是一个字的道:
“你敢伤害她,我就杀了你。”
陈路路只觉瞳孔收缩,头皮发炸,全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也不知怎地,身经百战,且跟随叫天王东征西伐的他,只觉对方所说的话,是当真的,是不可置疑的,是说到做到的。
他惶然了起来。
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很女子的刀。
但那刀一旦到了孙青霞手上,就变得很男人了起来。
那刀绽着厉芒。
——其光之厉,恰好与阳光照在小颜脸色之柔,形成强烈对比。
孙青霞的人很魁,但他的手很小,可是这么一把秀气的刀,拿在他手上,却十分的男人、好汉、大丈夫!
那是一种不可一世的气势。
——而且还不可岂止于一世!
陈路路忽然只觉一阵悚然。
他不敢面对。
不敢面对那一柄刀。
不敢面对他。
所以他也就不敢放箭。
他垂下了弓。
也垂下了手。
更垂下了头。
他偷偷的解了箭。
他不想死。
所以他不敢面对这个受了伤且四面受敌却依然不可一世的人。
陈路路放下了箭,却听仇小街一声怪嘶。
他这时已跌得十分狼狈。
他原来穿着得十分干净整齐,现在衣服、袍子已东破了一个洞,西破了一个孔,连裤裆也给撕裂了一个大窟窿。
连头发也散披满脸,这下没整顿好,头顶便现了一块空地:秃了块青带白的头皮。
他人虽跌得不轻,但他也斗志不死。
至少是不死心。
他怪叫一声,扎手扎脚落下去以后,又怪吼了一声,扎手扎脚便跃了起来:
他飞身而起。
掠上树!
——他还要拼下去!
拼下去就要制住高位。
——他的“搜神一击”、“点指江山”,愈是居高临下,威力愈大。
遇上像孙青霞那样的对手,要是不以己之长搏彼之短,就匆匆决战,那就即如在见阎王前拿一张通行证罢了。
遇挫不折。
遇沮不丧。
——那里跌倒,便须得在那里爬起来。
爬得愈快愈好。
愈高愈好。
所以他忍痛、忍怒、忍了忍无可忍之忍,飞身上树——
可是,龙舌兰一见,又像鸟儿遇着了飞虫,眼神一亮,而且又喜孜孜的越岭嘶秋的直着嗓子呼唤了一声:
“反——骨——仔——你又起来干吗?下去吧!”
不可思议。
语随声到,仇小街一听,竟就像给人迎空、迎面、迎头打了一记,全身在半空中一凝/一僵/一阵痉挛,就整个人像虾米般抽搐起来,才坚持/挣扎/苦撑了那么瞬间,终于又落了下去。
坠得比上一回还快。
更重。
——“嘭”的一声,他又扎手扎脚的落到树下,像一袋过早熟的椰子,更似一个过份听话的孩子。
这一次他再度坠落,就一时不见他再起来。
一时也真的起不来了。
稿于一九九五年四月七日~十一日:收到中国友谊版之《纵横》上下集/《四大名捕战天王》先有中国版而后有港版/次序“是絮非序”可感有意思/派何家鸡入圳工作顺利/召请孙、何、詹、梁、念、璇来聚,电姊,好玩/新咭片交念威/留台同学会刊物寄至,当顾问/为可小气花时间心力/青香射/梁益屎搞事/找VV谢/荣德来信,对我甚维护,无以报/伤指、破唇、翳心、刺目/闻获中国武侠小说协会评审我之《温柔的刀》得“银剑奖”,并于北京中国人民大会堂领奖。
校于九五年四月十二日~十六日:13入圳行/1701当行宫/赖将付六万版税/巡视《龙头小筑》/花花大少入圳聚/詹别野入新王朝会/陈查礼赠《一箭双雕》/CHL404采/“五虎将”鹏城欢聚/写完《妖红》/孙大嘴取消行程/带念威上富士/子孙孙终入与圳会合/“6人帮”会集“新王朝”,齐游锦绣中华/会赖世华,获花城新书:《骷漫画》、《逆水寒》、《四大名捕会京师》、《杀楚》等/赖提供盗版我书之资料,花城付可观订金/念益聚,赌酒井/替世华致电达明出古龙书;促成/孙走伦依/与十二、十九诸当家富苑大不走鸡,大论密宗、佛门、打坐、气功、水晶、灵学/与孙十二、司徒两分别会见遇晤罗志雄、刘绍锋、王佰敏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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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 第五章 下一个女人也许会更糟
第五章 下一个女人也许会更糟
1.不可七世
孙青霞诧异的望向龙舌兰,他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做到这点。
——仇小街现在已变得像只可怜的傀儡,而牵扯他生命的线丝,却完全纵控在龙舌兰手中。
莫非龙舌兰懂得念咒语不成!?
他呆了半晌,却听龙舌兰疾问道:“我们到底走还是不走!?”
走!
为什么不走!?
他现在已没有别的路。
趁仇小街被跌得脸青鼻肿,陈路路胆战心惊,耶耶渣半痴不疯,而其他敌人未及赶上来前,他们唯一的路便是:
走!
——走就是逃!
逃得越远越好!
走得愈快愈好!
龙舌兰拖着小颜,迅速撤离这十八星山接连十一寡妇山的山谷。
孙青霞则负责断后。
陈路路看着他们撤离。
他不敢阻拦。
——因为就算连撤走的时候,孙青霞的神情气焰仍然如此迫人、凌厉、不可一生。
就连龙舌兰在撤走的时候也一样如同一只傲慢的凤凰。
——尽管可能是负了伤、折了翅的凤凰,但一样仍是非同凡响的凤凰。
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是凤凰掉下枝头是不是就打回原形,变成鸟鸦呢?答案虽不确实,但从树上掉下来的仇小街肯定已摔个乌灯黑火、日月无光。
陈路路在这稍稍迟疑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这正要逃亡的一男一女:一个捕快一个逃犯,竟有三个共同点:
一,他们都同样骄傲:就像两只落难的凤凰。
二,他们的样子居然都有些相像:就像同一父母或同父异母或同母异父的一对兄妹。
三,这两人样子都很好看,但脸上都受了伤。
——这两人,说实在的,真是一对壁人,多了道血疤痕。
连对他们敌对的陈路路,也觉得他们很登对,很相似。
他两次都因为对手的美色而没把握住时机放箭下杀手:一次是小颜,一次是龙舌兰。
两次都如此。
——显然他只是略为迟疑了一下,到底他还是向她们放了箭,但他初是小颜,再遇龙舌兰的感觉,就像如一别艳容,再见丽色。
两个都那么美。
让人不忍杀伤。
也就是说,他对这两名女子都曾因惊艳而掠过非分之想,可是,而今见着负伤撤退的孙青霞,总是难免生起了。
——这家伙跟这两位美人在一起,还真匹配。
由于意识到这点,他更恨绝了孙青霞。
但他不敢动手。
因为孙青霞的迫人气势,跟龙舌兰的凌人傲气合起来,岂止于不可一世——简直是不可七世。
他的弓在手。
箭仍在弓上。
但弓弦已弛。
箭镞下垂。
他不敢瞄准敌人。
——尽管他手上的三枚箭矢,已是他仗以成名的“杀手锏”,这三支箭,二淬了毒一裹了炸药:
一支在箭镞上淬毒:只要钉入人的身体内,必死无疑,天下除“老字号”外莫可解。
另一支也是淬了毒,但毒却不在箭镞,而在箭把子上。不管是不是中了箭,只要一拔箭,手便一定为毒所侵,迅速蔓延全身,虽也惟“老字号”可解,但也要有如铁手这样浑厚的内力,三五时辰内休想逼出剧毒。
还有一支箭则是裹了炸药。
只要给他一箭射着,就会爆炸,就算射不着,击空了一样会爆炸:是以,就算射杀不了敌人,也一样可以炸死他。
这三箭齐发,从来没有不奏效的。
——这三支特制的箭矢,还是出动“叫天王”的军师马龙特别请动“老字号”中的好手“温兄”为他精心铸造的。
马龙会对陈路路特别好,原因无他,因为他想吸引更多的“四分半堂”的子弟加入“叫天王”系统里。
——陈路路可是“四分半堂”的精英。
正如詹通通也是如此。
马龙也特别礼待他,除了喜欢他骁勇善战之外(足智多谋的人原就比较喜欢鲁直率真及至狂妄自大之辈),同时也要以礼待他来巴结吸纳更大量“黑光子虚门”詹家的好手加盟。
大抵这就是所谓的利用价值。
尽管如此,陈路路这三支箭,仍是射不出。
他当然希望立功。
——他还巴不得杀了孙青霞,奸了小颜和龙舌兰。
可是他不敢。
同样他不想死。
尤是在他目睹菩萨和尚、一恼上人先后的身亡,耶耶渣完全疯疯癫癫,战斗力全失,连他们这几人中的项尖高手仇小街,也跌个荤七八素,不能令陈路路不触目惊心。
他只好任由他们往“一山树”的方向逃去。2.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
才掠了几个起落,龙舌兰“嗯”了一声,忽尔住了足。
孙青霞一直跟着龙舌兰跑。
他仍铁着脸。
但他的眼光不同了。
他看龙舌兰背影的时候,眼色很温柔,同时也带着好奇。
不过,等龙舌兰一回身之际,他的眼色立即转了。
转变得就像脸色一般冷漠。
他甚至不去问龙舌兰忽然停下来的原由。
直至龙舌兰把小颜住孙青霞那儿一送,正要往回走之际,孙青霞才不得不问:
“干什么?”
“我们都忘了一件事。”龙舌兰跺足恨声懊恼的说。
“什么事?”
“我们不该忘了杀掉陈路路。”孙青霞有点讶异:“为什么要杀他?”
龙舌兰理所当然的道:“不杀他,他可目睹我们往一山树那儿逃。”
“杀他灭口?”
“留他活口就多事?”
孙青霞忍不住提醒她,“你是女捕快,岂可说杀便杀。”
龙舌兰却反而觉得奇怪:“他不是坏人吗?刚才不是纠众要污辱我和小颜吗?你都看见?我也相信了,这种人还不该死么!”
孙青霞呆了呆,把龙舌兰和小颜引至一处有密林浓叶遮蔽之处,道:“他确是恶人。但如果你们也要杀人便杀人,与我们有啥分别?”
龙舌兰奇道:“这倒有趣。这些人便是要来抓杀你的,你却不要杀他们,这倒端的是太阳底下的一件新鲜事儿。”
孙青霞哼哼卿卿地道:“我本也以为你们是刑捕的本就是助纣为虐,只会欺善怕恶,贪生怕死,任意烧杀——后来见铁手并不如是,那么才有些改观。”
龙舌兰格格笑道:“我才不像他那么忠厚老实。他有实力,才不怕循规蹈矩。我遇上十恶不赦的人,抓了上京也没用,不是那个权臣就是这位皇亲,一开口就把他免了罪,不如我静悄悄的一剑杀了,一箭射死,谁也不知,省事省力。”
龙舌兰这样说,大合孙青霞性情脾胃,只是他一向见龙舌兰秀丽可人,以为不致那么辣手无情,不料却连杀性都比他更大,所以哼哼的道:
“看来,女神捕要比男名捕还凶。”
龙舌兰笑得花枝乱颤:“当然了,要不然,怎有办法也在你这恶人脸上划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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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居然还为此事得意,沾沾自喜。
孙青霞倒一时发作不得,装狠道:“我迟早再划你一刀狠的。”
龙舌兰眉花眼笑的说,一点都不示弱:“来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咱们女人报仇,报了你还不知跟她结了仇呢!你们男人相争,斗的常只是气,讲的却是义,所以拖泥带水,婆婆妈妈的,生气一个人还要欣赏他其他的好处,要整一个人有时还放他三次活路,真是没死白不饶,徒增烦恼多结仇,一味装模作样,故示大方。我们女人则不一样,不喜欢的就卖的买的骚的烧的一概不搭理,有防碍的一概彻底清除,货真价实,明来暗往,才不像你们男人瞻前顾后,不痛不快。”
孙青霞不觉给她说的有点讪讪然,摸着脸颊上刀伤唧唧道:“像你这种杀人捕快,幸好不多。”
龙舌兰道:“谁说不多?仇小街、霍木楞登、任劳任怨……莫不如是。
孙青霞嘿嘿的反问:“任劳任怨?他们手段毒辣,早有闻名——这跟你岂不天生一对好成双吗?”
龙舌兰登时变了脸色,顿足道:“你是自那两个老王八小王八手上救过我,但你决不可侮辱我。”
孙青霞见她毕竟是个正当少女,有些话题究竟还是说不得的,但给她那么一叱,心中也不舒坦,正要回敬几句,却听小颜幽幽的道:“那到底……要不要折回去……杀人?”
孙青霞本来就没意思跟龙舌兰争执下去,趁此变换了话题,回答了小颜的问题,其实主要的是阻止龙舌兰接下去的行动。
“不要杀陈路路……留下他一个活口。”
“活口?”龙舌兰道,“你要让他揭发我们是往一山树这儿逃!?”
孙青霞道:“正是。”
龙舌兰道:“你活不耐烦了?”
孙青霞道:“因为我们不会往一山树,也暂时不会走‘大森林’、‘灵壁’、‘长气河’、遁入‘嵯峨山’这条路的。”
龙舌兰一听,愣住了:“要是我们不去‘大森林’,我们来‘一山树’干吗?”
孙青霞道:“什么也不干——唯一干的是: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要往越是荒芜无人迹的‘嵯峨山’走去。”
龙舌兰有些恍悟了:“你是故意使他们追错了路?”
孙青霞道:“仇小街正跌个满天星斗,耶耶渣已晕了头,只剩下陈路路仍七清八醒的,惟有他可以看出咱们往哪里逃。”
龙舌兰更加明白了:“你原就想取道十一寡妇山,然后从大森林转入胃园、肚院、肝苑、肠圃,再经定定镇回到州府去?”
孙青霞道:“追捕我们的人,尤其是叫天王,本就以为我会取道十一寡妇山,因为那儿地平,且断柯处处,较能制住仇小街居高临下的袭击。”
龙舌兰恍然道:“可是现在你认为已不必了。”
孙青霞这次露出了一点微笑,温馨得像无尽黑夜中的一灯如豆,尽管现在正阳光满地,他的笑仍非常暖。
很温馨。
“因为你已经找到治他绝招的方法。”
龙舌兰也笑了。
她一笑,非常美,也非常亮丽。
像风吹花开,且在艳阳下灿极一时。
“谁说我会在一路上都帮你对付他?”
孙青霞也笑了,笑得像一扇开向阳光小院的窗。
“我没说过。你跟我不一样。你的确没有必要逃亡。”
然后他的笑容又敛去了,又回到他那不可一世,像一把出鞘的神兵利器绝世剑一样的傲慢和旁若无人,而他的笑就像一扇打开了又关上的窗,一部未写到终结的稿:
“那么你随时都可以走。”
他的神态也一再声明了。
他没有留她。
他也不会留她。
她也不笑了,刚刚的笑容还半残余在她脸上,就像篇未写完的情诗,她的神情也骄傲得像凤凰,仿佛对方有多冷她就有多傲,而对方有多傲她就更寒傲胜冰。
“我是没有必要逃亡。我犯了什么事?我才不要逃亡。我刚才动手,只因为要报复他们趁人之危的仇。我要避开任劳任怨,因为避忌他们跟我爹的交情,不便出手。我不想落在叫天王手里,所以才暂避他们一避。我帮你捉弄仇小街,是因为要还你一个人情。”
然后她更断冰切雪的道:“我是没有必要逃亡,完全没有必要。”
她还总结了一句:“我是随时都可以离开的。”
孙青霞淡淡的道:“那你为何还不离开?”
龙舌兰一时为之语塞。
小颜在旁,灵灵的眼溜溜的一转,忽插口道:“也许……龙姐姐不走,就是为了放不下我?”
龙舌兰一听,忙道:“说的也是。便是如此。我是不放心小颜……他们一定会杀她灭口。何况,他们为了要嫁祸于你,滥杀了那么多无辜乡民,我也断断不能放过他们。”
孙青霞叹了口气,故意道:“反正,你对逃亡有兴趣,我也没法子拦阻你。”
然后他又禁不住脸上显露了一点笑意。
尽管那是一丁点儿的,但一如未有花时已是春,笑的感觉已出来了:
“——逃亡,是很辛苦的哦!”
他故意唬她。3.反骨仔
“嘿嘿嘿,”龙舌兰果然反应强烈,她抚着心口,故意把眼瞳放大,“我好怕呀——我呸!我早看叫天王、东南王那伙人不顺眼了,就偏要跟他们闹闹别扭、秤秤斤两、别别瞄头!”
她放狠着说,“他们要抓你,我偏不让他们这般容易得逞——苏眉枉为我挚交,利用我来抓你,却帮他们来欺侮我,我也让她难偿夙愿。”
然后她装得十分阴鸷狠辣的“咭、咭、咭”的叫了三声,充满阴谋诡计的盯住孙青霞居心叵测的道:“何况,你是我的——我这一路上,迟早都会把你逮下押回京去。”
“这么厉害!”孙青霞啧啧啧的咋舌反问:“任劳任怨在候着你哪,你还能回京呀!”
——任劳任怨毕竟是龙舌兰的“罩门”,何况她脸皮子终究仍嫩,这一问,不禁又气拧了粉脸,指着自已那一朵秀丽的大鼻子(——鼻子大又如何秀丽?可是这朵花梗一般的大鼻子长在龙舌兰的娇靥上,确能达到如此效果!)道:“本姑娘要回京便回京,要到哪儿便上那儿去,便忘了——我、老、爹、是、谁!”
孙青霞陡然笑了一下:“你老爹?我知道,龙端安嘛!”
龙舌兰跟他的对话本才刚有点亲切起来,但又因听出了对方的语气,而又充满了敌意和斗志,“怎么?瞧不起哪!?”
孙青霞漫声道:“龙端安是临安府武林盟主,也是江湖好汉的大龙头,势力横跨黑白两道,昔日人称‘猫侠’,今时人颂‘龙老’,与‘天机’组织的张三爸同号‘双龙出海’,并称江湖,谁敢小觑了。”
龙舌兰这回似乎居然没听出孙青霞言含讽嘲之意,一抬头一挺鼻子(和胸),说:“你知道就好。”
孙青霞却像慌死龙舌兰不够气恼似的,加了一句问题:“好老爹那么英明,却又把你许配给任怨?嗯?难道他有什么把柄捏在这脸善心狠的手里不成?还是他给这小煞星迷了心封了窍不是?”
孙青霞这么一问,龙舌兰的神情骤然暗淡了下来,只横了一句:“这不关你的事。”
孙青霞知道这触动了龙舌兰的内心,要是换作平常,他也就算了,但不知怎的,他的脸伤突然刺痛了起来,加上在阳光下,龙舌兰是那么美,不但秀丽,而且高贵,更有一种虽在逃亡中(而且衣衫不整)但依然清越的气质,使得他对自己过去种种不如意事,以及世间一切误会、打击、挫折、冤枉,全勾勒上心头,加上龙舌兰那一句“不关你事”令他不快,那么他也狠狠的说出了他的判语:
“我不管龙老头有多大的威名,有多么的威风,他既把女儿许配给那口蜜腹剑的白面兽,他就在我眼中只能算是老胡涂。”
他这样说了之后,有点得意洋洋的备战:他原以为龙舌兰一定会跳起来、跺着脚、挣红了脸与他强辩到底。
结果没有。
意料之外。
龙舌兰嘴儿一撇,没有说话。
却流了泪。
阳光下,那泪儿很晶莹。
滑过那泪珠儿的脸靥很滑。
像露珠滑过花瓣。
孙青霞看了,不知怎的,心头一疼。
他也自觉自己太过份了。
他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见龙舌兰那一张娇嫩的脸上,泪儿越流越多,越滑越快,前一颗泪,因流出了条泪痕,到下一颗泪,就注人那泪沟里去了,于是流得更顺畅愉快,甚至顺理成章,还带点欢快。
这回只苦了孙青霞。
幸好小颜提醒:“手帕。”
孙青霞没听懂:“嗯?”
——手帕?
小颜用手作状拭了拭眼。
孙青霞马上领会。
——找块布料给这泪人儿揩泪。
可是他身上却没一块像样的布。
龙舌兰身上更糟。
她因几遭奸污,身上所着,只剩布絮,幸她应战的百忙中,已抄了件原属苏眉的绊色肩毡,裹在身上,还算勉强可以应付。
看来,她显然是不想以苏眉的技毡拭泪,原因恐不外乎是:
一,她左手还挽着小弓,右手仍拎着几根小箭(本来她是箭几已发尽,只剩一支,但在撤退时她又不管是陈路路的还是她的箭,都抄了几支在手再说),在这时分抬高手肘揩泪,恐有不便。
因为技毡下的衣服,已狼狈不堪,春光尽泄。
刚才在格斗中那又不一样:龙舌兰呼的一声飞了过来。呼的一声掠了过去,她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女捕快,遇上生死大事,取胜关头,她才不管,也管不了那么多避忌,就算春光乍泄她也横了心至多把目睹的人杀了算了。
可是现在不同。
情形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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