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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人纳兰传奇人生_西风独自凉

_9 朴月(现代)
锡三奶奶前面听不懂,末一句是懂了:
“对着画像喊蓉妞儿?这个人可是痴得着魔了,可别招了什么祟来!”
“我听容若说,至今,连个梦都没托一回。”
“他想着、念着蓉妞儿,还说给你听?你真好大气量!”
婉君幽幽地说:
“不大,又怎样呢?我们中间,可说的本也不多,再不让他谈蓉姊姊,更没话说了……”
“唉!蓉妞儿要真回来,怕你日子比现在倒好过些;人,总有个这长那短的,蓉妞儿就算九十分都比你强,总也有十分比你短吧,还有个比的。如今,她人没了,再不好,也是好的了,何况她本来就好?更何况,又是没得到的,偏遇上我们这位痴爷……唉!”
锡三奶奶一叹咽下了话,婉君却完全了解她未尽之意;活着的她,如何去跟被美化成神仙的佩蓉比?诚如锡三奶奶说的,如果佩蓉真的是容若的妻子,她才貌便比不上,可以性情柔顺温婉等长处,与佩蓉比肩。而且,容若没有“情恨”,至少,她可以得到公平的容纳,至少,容若看得见她的存在。如今,佩蓉去世了,容若一心沉湎在悼念之中,佩蓉因为不存在了,更占据了容若全部的世界,而她,却因真实的存在,反失去“存在”容若世界的地位了。
她回想与容若成亲后的种种,容若是抑郁时多,欢笑时少。
他们生活中,也有旖旎温馨的时刻,在容若兴致好的时候,会握住她的手,教她临帖;会在烛光下,为地读紫钗记、柳氏传那些传奇;会将就着她熟读的少数诗集、词集,与她效李易安、赵明诚赌书;会在花朝月夜设下小小的酒宴,与她共饮……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当时只道是寻常(4)
这些幸福时刻,她总感激、感动得泫然欲涕,只遗憾,机会太少,而幸福的时间逝去的又太快。
而且,似乎这些,都不是出于轻怜蜜爱,而是出于……
是”回报”吧?对她一往情深,举案齐眉之情的回报。
佩蓉在,容若存着希望,她也存着希望。而,佩蓉死了!她在容若的幻灭中,希望也随之幻灭。
容若遵从了母亲的嘱附,暂时住到周氏院中为他收拾的厢房,服侍病中的父亲。亲当汤药,在明珠病情沉重的一段日子,衣不解带的看护。
对父亲,他有着不齿,有着怨抑,但,也有着父子间割不断的天伦之爱!尤其见父亲病卧,尽扫平日威严探鸷神色,更触动他天性中的善长仁慈,竟陷入挣扎中;他不知该如何安顿这一份错综的感情,甚至不知该持一种怎样的心情和态度来对待老父。
“只是尽人子之礼!”
在允诺母亲时,他如此决定。然则,一旦面对了,并亲自照顾了,那一份被怨抑埋藏的亲情,就压制不住的生发,他本是至情至性的人,他欺骗不了自己;他无法只是尽礼,他爱他的父亲……爱这因贪黩弄权使他不齿,因造成他终天情恨使他怨抑的父亲!
对健朗,顾盼自雄的父亲,他可以不齿,可以怨抑,可是对眼前这憔悴委顿的老人……
对父亲的怨与爱,对佩蓉的情与憾,交织得他的心隐隐作痛。而当他回到房中,迎上的,却又是令他歉疚,令他怜惜的盈盈眸光,温柔中流露着淡淡幽怨,款款深情的眸光。
“蓉妞儿,舅舅对不起你!”
明珠神智不清了,一把攫住了和容若前来问安的婉君。婉君慌乱地挣不出手,抬头望着容若,容若流着泪,嗄声道:
“阿玛!她不是……”
婉君拦住了他,脸色苍白,却力持镇定,用另一只手握住明珠,柔声道:
“舅舅!蓉儿不怪您,您安心养病。”
泪水自明珠半合的眼角流下,喘息不住:
“蓉妞儿……你不怪舅舅,你不是……索命来的……”
婉君学着佩蓉的声调:
“蓉儿给您老人家送药来的,您吃了,就好了。”
说完,轻轻抽出手来,推容若上前,自己匆忙离去。
容若心下恍然,原来婉君将错就错,藉此开解明珠心中因傀对佩蓉,而造成的郁结。
真的心病还须心药医,明珠服药后,日益清明,经过一段时间调养,春暖后,渐次痊愈。皇帝对他这一病,也甚是关切,认为是辛勤政事所致,慰勉有加,又授武英殿大学士,位等相国,在朝小权势更胜昔日。
容若倒真因心中煎迫之情难宜,侍疾辛苦,瘦了一圈,黧黑憔悴了不少,使得觉罗夫人心疼不已。
心疼容若之外,更心疼婉君;对她那天的随机应变,竟开解了明珠的心病,固然安慰,却也因此隐隐不安。尤其锡三奶奶听惯了各种鬼神怪异之说,对这一件事,另有说法;她真的忧形于色:
“太太,这,可怎么说呢?冒着个死人的名儿,硬从鬼门关口救人,这可是犯忌讳的呀!二叔和蓉妞儿,算得是前世的冤孽,该怎么报,是注定的。二叔喊蓉妞儿,真说不定,就是蓉妞儿来算旧帐的,教婉妹妹横里一插……”
觉罗夫人听得脊背冰冷:说道:
“这可怎么好?难道,蓉妞儿还放不过婉君?”
锡三奶奶摇头:
“这,可就不知道了。不都说,受冤死的人,都要解了前世冤孽,才能超生?蓉妞儿年纪轻轻死在宫里,太太不也说,是她舅舅害的?”
觉罗夫人,愈听愈寒。强自解辟:
“你别说了,蓉妞儿不会的,婉君待她姊妹似的,而且,都说蓉妞儿神仙小谪,怎么会害婉君?”
锡三奶奶叹道:
“但愿如此!婉妹妹也是,好端端,冒个死人的名儿,怎不嫌忌讳呢?”
对这些传说,婉君也是听过,并相信的,她去冒名以解公公心病,那电光石火的一利,已做了选择;既然明珠误认了她,她就担起这难解的恩怨情仇吧!做了纳兰家的媳妇,总得为纳兰家做些什么……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当时只道是寻常(5)
她平静了,坦然了,言行举止,一如平昔,甚至,更怡悦,更勤谨,剪裁着容若的衣物,细细密密地缝着,缝进的是她的心,她的情,她无限的眷恋;不是对人世,而是对容若……
对这一切,容若毫无所觉,他是不信怪力乱神之说的。父亲病愈之后,他销了假,依然值宿乾清宫。皇上久不见他,知他为父侍疾,见他憔悴黧黑,盛赞他的纯孝,特别赏赐金牌一面,以为嘉勉。并惋惜:
“朕前月巡南苑;你知道吧?就是城南二十里的南海子,撒下围场,行围射猎,朕知道你骑射工夫最好,还想跟你较量一回呢!如今,马上到了繁衍期,不宜射猎,得等到秋天才能行围了。”
“皇上圣明仁慈。成德何德何能,敢与皇上较量?下回行围,愿随骥尾,以获其余。”容若恭谨作答。皇上道:
“朕正拟挑几位新进士为庶吉士,入翰林院;你若不是选为侍卫,那些位当先生,此刻该忙着荐你了!以你之文才,入翰林院,自是绰绰有余,只是,那些事,文人便能做,以你文武兼资,入词馆,食七品俸,岂不可惜了?”
容若心中暗叹,口中却不能发一言。只听皇上又说:
“听说,你是‘往来无白丁,谈笑有鸿儒’,京里那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江南名士,对你倒都倾心结纳,这倒是难得的事。”
皇上语气转为郑重:
“咱们满人,武功虽盛,论文学,到底比不上汉人几千年历史,博大精深,够咱们学的。说真的,咱们入关不久,粗鲁不文的又多,怎怪得汉人瞧不起咱们?要人瞧得起,可不是下圣旨就办得到的,总得自己争气!如今,有你这么个满族子弟,能让他们刮目相看,朕心里高兴得很。”
容若逊谢了几句,皇上笑问:
“你常往来的,有那些人?”
容若报名道:
“严绳孙荪友、姜宸英西溟、朱彝尊竹垞、陈维崧其年、梁佩兰药亭、张纯修见阳、顾贞观梁汾、吴绮薗次……”
尚未报完,皇上已喜动颜色,叹道:
“这些都是朕久欲罗致而不可得的当代名家,容若!朕真羡慕你能与他们诗酒盘桓;那朱陈二人,不是领袖词坛的么?”
“正是!”
“那姜西溟,听说极为傲慢孤癖?”
“西溟性情中人,以孝友闻名,为人耿介而无城府,学贯经史……”
“你不必说,朕亦深知其人才学。所谓‘名下无虚士’,江南三布衣之号,岂是浪得的?”
皇上笑着打断了容若的话。沉思了片刻,叹道:
“我大清开国以来,罗致贤才,不遗余力,科考制度,悉从前朝。更为了表我朝纳汉人贤才之心,历来满人不入鼎甲。只不知,何以这些才学之士,名动公卿,连联也闻风景慕,却不肯参加科考?毕竟是朕不能用人,还是人不为朕用?”
容若忆起当日席间三布衣所言及的难处,便回奏明白。皇上笑道:
“若非他们与你交好,说了实话,朕再也想不到这些心眼子!容若,你看,倒有什么办法,能打开这个结呢?朕实在求才若渴,野有遗才,君之耻呀!”
“成德以为,并不是皇上不能用之,也不是他们不愿为皇上所用,而是,一则未能建立如唐宋,士人竞以及进士第为荣的风气,二则,科考于寻常士子,固然是合宜入仕之途,于名已重于一时的大家鸿儒……”
皇帝目光一亮,打断了他的话:
“另开一科;援唐代之例,开博学鸿儒科;这些人才学俱富,朕准备下诏,为前明修史,那时加开博学鸿儒科,罗致汉人名家鸿儒,以助修明史,岂不恰常。”
容若不禁由衷钦服:“圣明”二字,真当之无愧。
退值回家,才进桑榆墅的鸳鸯社,便闻到一股子药香,问道:
“谁病了?”
一个二等丫头青莲回答:
“大奶奶。”
他忙掀起里间的帘子,只见婉君拥衾坐在床上,床边却搁着针线簸箩,就着床边银灯,婉君正在做活计。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当时只道是寻常(6)
他半心疼,半责备:
“病了,怎么不歇歇呢?什么活计,这么赶?”
婉君放下手中剪刀,道:
“给你做件夹炮子,春秋天好穿。”
说着,移开簸箩,让容若坐下。
容若见她脸色苍白,几日小别,羸弱了许多,关切问:
“到底怎么了,大夫怎么说?”
婉君微微一笑:
“没什么,不过是发些寒热,头疼,全身没力气。”
“那就该多歇歇,我衣裳有的是,又不等穿!”
婉君默然,垂下头去。容若也感觉着自己语调太严厉了些,放柔和了声口……
“婉君,我是怕你累着,做衣服,不是急事,来日方长呀。”
婉君点点头,又摇摇头。容若见她气色灰黯,又软语安慰了几句,才转身出去。婉君知道,他去的是珊瑚阁……
袖着那一卷“饮水词”的词稿,他到了千佛寺,叙了几句寒温,梁汾笑道:
“可知道,你的‘题侧帽投壶图’已传唱九城了,几乎茶楼酒肆,无人不知‘侧帽’。还有相熟的朋友,来寻你的词稿,我找了些不相干的打发了他们,他们竟就开了雕,就叫‘侧帽词’呢。”
容若笑道:
“我也听谢,真是好事之徒!”
说罢,自袖中取出《饮水词》,道:
“这是才理出来的,你瞧瞧。”
梁汾接过,有时高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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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三奶奶也泪流满面,哽咽劝慰:
“婉妹妹那么孝顺,说不定,菩萨保佑,能逢凶化吉。太太可别太伤心,怕反折了她的福。”
觉罗太太哭道:
“这么个好孩子,怎么染上这个难缠的病?莫不是纳兰家做了什么伤了阴德的事;要报,也不该报到她身上呀!”
锡三奶道:
“那天,她能不顾忌讳,冒蓉妞儿的名儿,可知,她是甘心替二叔挡灾的,不然,也许二叔那时就……,如今太太别忙着伤心,倒是得先预备一下……”
觉罗夫人一听预备,更肝肠寸断,道:
“你给我派人到各大庙宇许愿去,只要婉君能好,我一定为菩萨重塑金身!而且茹斋吃素。”
锡三奶奶应了,觉罗夫人又唤住她:
“叫锡三打发人去给容若送个信,让他告个假回来,好歹……夫妻一场……”
说着,又泣不成声。
容若闻讯赶回,婉君已病在垂危。顾不得大夫“会过人的”警告,容若坐在婉君床沿边,守着病危的妻子,心中九转回折,哀伤难已。
离佩蓉去世还不及一年呀!上天何其不仁,又要夺去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他心中绞痛起来,三年来,他何尝把她真正当过妻子?三年来,他心目中的妻子,一直是佩蓉,而不是婉君。
婉君,婉君只是他父母的媳妇,他身边一个照顾饮食起居的人。他高兴时,一个知情解意的伴侣。
到底,是谁误了谁呢?他一直感觉,婉君侵占了佩蓉的地位,回想起梁汾的话,他才有了新的感觉;也许,被侵占了地位的,不是佩蓉,而是婉君!佩蓉。侵占了婉君做为他的妻子,应该拥有的地位和感情。
原本,他也是喜欢婉君的,而对面如金纸,双目紧闭,鬓发蓬松,红唇褪色的婉君时,他才发现,其实,婉君对他也是那么重要,那么不能失去。
紧握住婉君的手,触指如冰,腕上戴的翡翠镯子,宽褪了一大圈,那手腕,曾丰腴白晳如雪藕,衬着镯子,更粉白水嫩;那是婉君小时就戴上,长大便褪不下来的镯子,而如今,宽松得他随手一抹,便落到锦被上。
轻轻为她再戴上,他泪如泉涌,哽咽低唤:
“婉君!”
昏睡中的婉君,在觉罗夫人,和锡三奶奶呼唤中,眼皮也不曾动一下的婉君,有了奇迹般的回应,大概,也只有她一心深爱的容若的声音,才是她生死一线间,唯一的盼望吧,因此,也只有容若的声音,才能穿透死亡的重重帏幕,直达她灵魂深处。
“婉君!”
“容若!”
她疲倦地漾出一丝笑意。
“婉君……”
“我……不能……陪……你了。”
“不!不会的,婉君……”
“你,听我……”
她吃力的合了一下眼,似乎气缓了一下,脸上有着一些不自然的红晕。容若知道,这就是大夫说的回光返照了,心痛如绞,只紧执着婉君的手,仿佛怕他手一松,婉君就去了。
“你,不要伤……心……不要……伤了身子。我……福薄,不能与……你……偕老……来生……来生……”
两行泪,自她眼角流下。容若真心诚意接口:
“来生,我们仍然做夫妻……”
婉君惨白的脸上,有了笑意:
“我……和蓉……姊姊……娥……皇……女英……”
闻此言,容若心腑俱碎;她是至死也以他为一切的,她甚至不敢独占他,即使是来生!他真的亏负太多,而她,为什么至死无悔?
“婉君……”
容……若,珍重……珍……”
“婉君!”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当时只道是寻常(8)
他不顾一切搂抱住她,她满足地在他怀中合上了眼,永远合上了……
墅触目一片素白,纳兰府中,找不到一张不由衷悲戚的脸,明珠亲自为婉君挑选棺木,不惜代价,觉罗夫人昏厥了几次,亲友更是异口同声,盛赞婉君贤孝。连平日是非口舌最多的下人,也没有不悲伤感恩怀德的,只因平素”大奶奶”为人实在宽厚仁慈。
佩蓉去世,容若是悲而怨,他怨上天不仁,怨父亲不慈,甚至,暗中怨皇上,为什么偏偏看中佩蓉,起意封妃,若非如此,佩蓉何至含恨而殁?而婉君去世了,留给他的是悲伤,更是悔恨。尤其,碧梧送上了婉君抱病为他裁制的衣服时,锡三奶奶正在旁边,哭着数落婉君生前种种委屈幽怨。婉君的温慧贤淑,他是知道的,婉君的深情体贴,他也是知道的,但,他真的不曾去想过,婉君温厚宽容的背后,有多少委屈,更有多少幽怨。
对爱慕佩蓉的皇上,他岂不是怨慰的?对被皇上爱慕的佩蓉,他岂不是忧疑的?那婉君……
锡三奶奶哭道:
“那天,在珊瑚阁,她捧着你给蓉妞儿写的词本,感动得落泪,无缘无故说起,如果她死了,你也为她写那样的词,她死也瞑目。我听著心里就不对。到她冒蓉妞儿的名儿,救你阿玛,心里更拴着老大的疙瘩……容若,不是做嫂子说你,你到那儿去找婉妹妹这样的媳妇儿?蓉妞儿没进纳兰家门,没法比,真进了,难道真能比婉妹妹更好?别的,自然蓉妞儿是顶尖儿的,没法比,但比性情,可未必比得上婉妹妹,敬上睦下,事事依着你。你成日家,心里、嘴里搁不下蓉妞儿,她不但不嫉不妒,不酸不醋,还尽着为你分忧解愁,就怕你不高兴,换了谁,做得到?”
锡三奶奶抹着泪,哽咽着说:
“当真她前辈子该了你,欠了你,这辈子来还?我是女人,可知道女人的心,她这么做,是为了一片心全给了你,宁可自己委屈,可不是当真没心没肺,没有知觉,不难过!”
容若泪下如雨,把手中捧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青衫湿遍,凭伊慰我,忍便相忘?半月前头扶病,剪刀声犹共银釭,忆生来小胆怯空屏,到而今,独伴梨花影,冷冥冥尽意凄凉。愿指魂兮识路,教寻梦也回廊。
咫尺玉钩斜路,一般消受,蔓草斜阳。判把长眠滴醒,和清泪搅入椒浆。怕幽泉还为我神伤,道书生薄命宜将息,再休耽怨粉愁香,料得重圆密誓,难禁寸裂柔肠。
没有推敲,没有依谱,容若只顺着自己的伤恸,披肝沥胆的向婉君剖诉。直到写成,读之再三,才想到,应为这一新词,安上一个名字。略一沉吟,想到那一件沾满了眼泪的新衣,题笔写上了兴本意相副的调名:青衫湿。
容若有悼亡之痛,梁药亭、吴薗次、张见阳、陈其年都纷纷来慰问。唯独顾梁汾没有闻讯即来,一直到诺事稍定,吊唁的人少了些,他才到灵堂行礼。容若依礼谢后,引他到到桑榆墅中的厢房“绣佛斋”。
绣佛斋中,并未供佛,倒悬着一幅画像,却是婉君的,亦如珊瑚阁中佩蓉画像一般,案上有花瓶、香炉清供,瓶中,是一枝梨花。
画像中婉君盈盈含笑,脉脉含情。容若垂泪道:
“那日你劝我的话,全是实情!我负的人,不是佩蓉,是她!不料旦夕祸起,我连补过的机会都没有。”
又告诉梁汾,婉君在明珠病中冒佩蓉之名的事,道:
“他们都道不祥,我总以为语涉荒诞,未曾在意,岂知……”
“容若!岂不闻杯弓蛇影,蛇影故事?只怕,嫂夫人有一半是死在自分必死的想法上!梦芙何等人,岂能成厉鬼?更何况,嫂夫人于她有德无仇。只可惜,没有早为她开解。若无必死之念,便有求生之心,也许,病不至于如此;伤寒虽险,倒不一定不能治。”
梁汾素来通达,见解便又不同于一般人了。由于明珠对媳妇心存歉疚感激,不便明说病中故事,托言婉君神前许愿,愿以身代,因此公公得痊,媳妇却病故。因此来慰唁者,都在这方面着墨。容若明知这是明珠托词,却不便说破,对千篇一律颂扬“孝妇”的言辞,只觉聒耳。自然婉君冒名之举,亦无非是孝,但情节不同,悲痛之中,对并非实情的言辞,便感不耐。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当时只道是寻常(9)
如今,梁汾一席话,却深深打动他,也更悔恨;若非自己轻忽,何致于此。
“为她想想,为妇三年,委屈幽怨,不知多少。梁汾,可笑,我一向所见,却只有喜容。在画此像时,欲画出她幽怨之情,竟画不出来。毁了几张,最后,还是喜容。”
梁汾读着画像上的题词——南乡子:
“泪咽更无声,止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前夜雨铃。”
读罢,深深叹息:
“或许,她希望你想起的,就是喜容。容若!只此一端,你就该知道,天公未曾薄你,是你把自己原有的福气辜负了!”
红日西沉,又是一天过去了。晚风阵阵袭来,容若感觉着几分寒惫。
窗外黄叶旋舞,他蓦然惊觉,是秋天了!是秋意袭人的时候了。
往年的秋天,也是这样寒冽的吗?好像没有。不,不是天气不寒,是他,早换上了夹衣;不待他感觉秋意,婉君早替他准备好了,也换上了。
她从不说什么,她只是做,然然的做。使他根本没有感觉,仿佛,一切全是理所当然。
谁会注意“理所当然”?这存在于每一个“理所当然”中的幸福,就这样在他习惯接受,视为理所当然,视为寻常中,被轻忽了,遗忘了。
他没有珍惜,他不知道,幸福的面貌,原来是这样平凡,这样寻常,他不知道,这样寻常的幸福,也并不是永远都存在的,也是短暂、易碎、会失落的!
是佩蓉太慑人了,更因他和佩蓉的一段情缘,充满了波折,恰如飞瀑叠泉,吸引了他全副心神,无暇及他。而婉君,只是绦潺湲清濩的小溪。在日常相处,无虞失落的安心中,被他冷落忽略了。
婉君何尝不可人?不可爱?他记忆中的婉君,几乎无法连续成篇,而那一些片段,如今想来,也足萦心回肠……
他的双眼濡湿了,低吟: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唾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哽咽中,婉君的笑靥,在他脑海中扩大、扩大,随着夜幕,笼罩了整个世界……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1)
开“博学鸿儒”科的诏旨下了,这一科的考试,不像考进士,必须具备举人的资格,而是由朝中及地方官吏举荐确具实学的硕彦鸿才参加应考。试期订在己未年,而在戊午年,就开始了征诏举才的筹备工作。同时,下了修《明史》的旨意,这正是汉人文士最关心的,所以诏旨下达不久,各地具备资格的名家,都纷纷进了京。
而令纳兰容若最欣慰的是:他的忘年好友,三布衣也光后到京了
在花间草堂重聚,彼此都有太多的话哽在喉间。性情小人的姜西溟,看见分别才两年不到的容若,眉宇间失去了那一份轩朗,甚至,在佩蓉去世后,都没有这样落寞憔悴,心中不由一酸,就忍不住泪住下掉。
严荪友门然也并非无所觉,只是不愿再增添容若感伤,便强笑斥道:
“就你煞风景,盼了两年,好容易才又见了,该欢欢喜喜才是,没见个大男人,娘们似的。”
西溟道:
“你没见容若,这不到两年工夫,给摧折得这样……”
容若倒笑慰他们:
“我的职分么!皇上出巡,我总得扈从,倒真经历了不少风霜;以前,我是从没离过京,如今,南苑、沙河、汤泉……都去过了。一路上少不得鞍马劳顿,可也真长了下少见闻。”
荪友转了话题:
“你的‘经解序’怎么样?”
“这倒幸不辱命,各家的序都撰成了,如今,只等健庵先生的总序,近来他也忙,一时无暇及此。”
梁汾道:
“各依倒真该看看容若的‘经解序’,真难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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