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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人纳兰传奇人生_西风独自凉

_10 朴月(现代)
容若笑指西溟:
“只要能人西溟法眼,就不担心成祸枣灾梨了。”
朱竹坨道:
“我倒听说,容若刊了一部词集,还是薗次、梁汾订定的。”
梁汾道:
“因为部下盛传‘侧帽词’,舛误甚多,且颇有遗珠之憾,所遗,还多是容若佳作,十分可惜,‘侧帽’一词,容若早年,或许相当,如今……”
他看了容若一眼,蓦然收住。容若一叹:
“如今,历经生离死别,无复少年情怀,故取“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之意,命名‘饮水’。”
西溟道:
“你若不自言生离死别,他们是不肯让我说的;嫂夫人去世,我们远在南方,未能亲临吊唁,心中念及往日嫂夫人亲自张罗酒菜款待的盛情,每觉不安,总该灵前一祭才是。”
荪友道:
“唉!西溟,嫂夫人仙逝一年多了,容若的服也完了,你何必又勾起容若伤心呢?而且,于情虽是,于礼不合呀。”
梁汾打圆场:
“彼此至交,论情不论礼。”
回头向容若道:
“倒不如到‘绣佛斋’去一道吧!”
绣佛斋中,婉君像前的花瓶,换上了当令的拒霜。西溟等净了手,向前行礼,容若一旁答了礼,几人围看婉君的画像,梁汾诧道:
“你换过了?”
的确是换过了,如今画中,是淡妆素服,眉际敛愁,目中盈泪的婉君,不是前次所见的喜容了。
容若点头道:
“你记得我的[沁园春]。”
梁汾点头,竹垞却先吟了出来: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回怎忘?记绣榻倚遍,并吹红雨,雕阑曲处,同送斜阳……”
西溟奇道:
“且慢!异乎我所闻!”
也吟了起来:
“……低回怎忘,自那番摧折,无衫不泪,几年恩爱,有梦何妨;最苦啼鹃,频催别鹄,赢得更阑哭一场……”
竹垞道:
“不对!是: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
荪友见他们各执一词,不由笑了:
“到底谁对、谁不对,倒是让作的人说呀,你们争什么?”
西溟、竹垞也不觉好笑,容若叹了一声,道:
“都没错,时间先后而已。”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2)
荪友道:
“那,我猜,西混所吟,应是先作。”
竹垞:
“何以见得?”
“至情无文,直剖胸臆,未曾雕琢修饰,自是先作了。”
容若点头道:
“一点不错。梁汾,你可注意了?不仅画换了,题句也换了。”梁汾道:
“还没看到题句,就叫他们打断了,没注意。”
走近细看,果然,题句换了两句七言:
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
叹息一声,道:
“原该如此。”
西溟不依了,嚷:
“打什么哑谜?这两句诗,是谁作的?不似容若笔墨。”
容若黯然道:
“在婉君亡故后,重阳的前三天,忽然梦见她,就是这般装束,这样神情。梦中,似乎说了不少话,醒了却全不记得,只记得临别前,她握着我的手,语声哽咽,念出这两句诗来。”
他停了一下,目光凝注在画像上,低缓地说:
“婉君虽识字知书,却不工诗,也不知,这两句诗从何处来。一梦既觉,心中感伤,便写了西溟所吟的……”
竹垞问:
“那,我所闻的呢?”
容若摇头不语。梁汾道:
“我倒觉得,那不像悼嫂夫人,想是把与梦芙之情也借题写入了。”
西溟不满,道:
“嫂夫人委屈一生,你未免太……”
梁汾拦住:
“西溟,容若至情人,对梦芙如此,对嫂夫人亦然。其中轩轾,只怕他自己也弄不清,或者说,如今,若不刻意去分,二者已合而为一了。”
竹垞道。
“二词一深秀,一典丽,实不分轩轾,故而二者并传。容若,这一词风靡江南呀!本来这一颊悼亡之作,最为歌楼所忌,但你这一词,却是人人喜爱,传唱不绝,实在是情致之深,词句之美,堪称双绝,才能如此呢。”
容若苦笑;这“双绝”,付的代价太大……
鸿儒科开榜了,严荪友、朱竹坨、陈其年、和另一位也来自无锡,曾在顺治朝中过进士,入过国史院,却因故罢官,这回又被荐选与试的奏留仙都上榜了,唯独失意的,是姜西溟。
并不是落第,而是根本没有参加考试。
原来,推荐他的,是翰林院侍读学士叶方蔼,叶方蔼约了侍讲韩菼联名,韩菼也同意了。到了该报吏部的时候,叶方蔼临时被召入宫中,一去一个月,韩菼原定是副署,只得等他。直到截止日,才独自具名送到吏部,却已来不及了。
待叶方蔼出宫,二人见面,相互埋怨,才知是纳兰府安总管弄了鬼。原来,叶方蔼应诏入宫时,恐怕误事。正巧遇到安总管,心想纳兰容若与西溟交厚,托付容若将已署名的名牒送韩菼联署,最是妥当,便将名牒交安总管转容若。不料,安总管因西溟不齿其人,态度傲慢冷落,衔之入骨,故意隐匿名牒,以致西溟眼睁睁失落了参加考试的机会。事后,不待容若追问,安总管先向明珠以悔恨万端的唱作,自责遗失名牒误事,又赴叶府请罪。西溟明知他弄鬼,却也无可奈何,容若虽然气恼,却已无法挽回。
严、朱、陈、秦,都授了翰林院检讨,从七品官,助修明史。唯有姜西溟失意无聊,容若有意请他住“花间草堂”,他不肯,搬到千佛寺,与梁汾比邻而居。
在父母做主下,容若续娶了一房妻子,官氏。容若于此,早已放弃了徒劳的抗拒,官氏,尚称美慧,尤以“宜男之相”,为明珠夫妇中意。平淡的夫妇生活,对官氏这样粗识字,却不甚懂情致的人来说,也甘之如饴,彼此相安无事。
夏日,什刹海荷花盛开,容若正值无事,于是柬邀了朱、陈、严、姜,和顾梁汾集涤水亭赏荷。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望着堆锦翻霞般的荷花,姜西溟倚柱漫吟。
“怎么,又动了江南之思?”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3)
梁汾笑问。西溟道:
“北京,也就只有这儿,有些江南风致。”
“很是!君自江南来,借问:西湖无恙否?”
久未归省的梁汾问。西溟道:
“无恙西湖有恙人!去年,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我到杭州去看寒羽……”
他看了另一端的容若一眼,蓦然住口。梁汾会意,压低了声音:
“怎样?”
“对明大人颇为不谅。”
“原也难怪,梦芙……唉!”
西溟道:
“他索性连官也辞了,心灰得很,往来灵隐、天竺各丛林间,潜心佛理。”
梁汾点头:
“妻丧、女亡,还有什么牵挂眷恋?但不知他对容若……”
“倒是爱屋及乌了,我把这些年容若对梦芙始终不渝的深情,细细向他说了,他有点把容若当成女婿的意思,希望能在有生之年见容若一面。”
“那除非皇上南巡!容若如今身不由己。”
“他也明白。我们到了西湖,也到了梦芙的墓上,到底是太皇太后懿旨,地方官巴不得巴结差使,修得很好,竟颇有些园林风致,十分清幽。”
“原该如此。”
忽然目光凝注,唤道:
“容若!看!真是一朵并蒂莲!”
众人都围了过来,果然,一茎二花,花开并蒂。
容若似悲似喜,竟是痴了。梁汾吟道:
“水榭同揣唤莫愁,一天凉雨晚来收,戏将莲菂抛池里,种出花枝是并头!”
吟罢,向众人解释道:
“这是容若的一首无题诗。”
西溟问:
“莫愁,敢是梦芙?”
“是。还是她未入宫前,思念故乡,我特意带她游湖。那时,还没有涤水亭呢,倒在湖岸边有一座‘藕香谢’,旧了,样式也俗气,所以建渌水亭之后,便拆了它。”
容若指着不远处,道:
“那时,我们就在那儿剥莲子吃。”
那时……他记得,佩蓉穿着一件淡淡的紫罗衫,清逸之中,还有几分娇稚,真是“莫愁”呵!如今,玉人何在?
见他又生感伤,竹坨笑道:
“我方才和其年商议作诗呢,依我看,也别拘定一个形式,各尽所长才好;既然花开并蒂,也凑成双数吧,我和其年喜长调,我们便抽个尺调词牌来,同调、同题;其年,要不要限韵?”
陈其年笑:
“我可不受那拘束!”
“好,那,你抽词牌,我订题目。”
其年走到桌前,一个三层屉子的小盒,分别标着[长调]、[中调]、[小令],他抽开长调那一个抽屉,顺手抽出一张,却是[台城路]。
竹垞笑:
“好,台城路,题目便是即景:‘涤水亭观荷’。”
严荪友道:
“我和西溟在你们跟前填词,没的现眼,倒不如作诗吧,西溟,作什么呢?”
“五律!四首五律。”
荪友笑:
“你倒雅兴不浅,一动四首!题目?”
西溟指指红喧碧乱,在和风中摇曳的荷花,道:
“不就即景么,人坐在这儿,还能离了这题目?”
梁汾笑道:
“容若,该咱们了,小令太短,长调,非你我所长,中调吧?”
容若点头,抽出的却是[一丛花令]。问:
“也即景?”
梁汾笑:
“即景是即景,却是景中景:并蒂莲!”
回到花间草堂,他们兴致仍高,一边喝酒,一边品评方才作成的新词、新诗。
忽然一声长笑:
“诸位好雅兴,可许俗客凑兴?”
众人不由同时回头,进来的,竟是明珠。容若肃立敛手:
“阿玛。”
众人也站起问好。明珠满脸堆笑:
“才听说,你们在渌水亭赏花作诗呢,待我赶去,却又说才散,回花间草堂了。想必颇有佳叶。”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4)
众人谦了几句,竹垞道:
“大人来得正好,我们正要个未参与其事的人,来评定甲乙呢。”
明珠笑道:
“我才疏学浅,那够资格定甲乙,何况各位,必难分轩轾,倒是看我自己的偏好,是真的。”
竹垞笑问:
“若取中了,可有奖赏?”
明珠朗声宣称:
“有什么奖赏,能人各位的眼?这么吧,我偏好,自是有缘,随便要什么,只要我能办到,无不从命,如之何?”
众人击掌称好。于是明珠逐篇看去,又各篇比较,指着一阕词,问:
“这一阕,是那泣?”
原来,謄录时并未署名。众人看时,原来是一阕[一丛花令]。容若道:
“阿玛,是梁汾的。”
珠朗朗诵读着这一阕[一丛花令]
一篙轻碧众香浮,月艳淡于秋,双成本是无双件,汉卑佩、知倩谁收?浴罢孤鸳,背花飞去,花外却回头。
合欢消息并兰舟,生未识离愁,相怜相妒浑多事,料团扇、不耐飕飂。金粉飘残,野塘清露,各自悔风流。”
读罢,笑问:
“梁汾,方才有言在先,但不知,你要什么?”
梁汾向前,躬身行礼:
“大人,梁汾别无他愿,唯一愿望,容若已允尽力,只怕,他力犹未逮,还得请明大人惠允鼎助。”
明珠一楞,面容也转为严肃,问:
“何事?”
“救吴汉槎!”
明珠万不料是此难题,略一犹豫,方道:
“梁汾……”
梁汾已双膝落地,双目含泪:
“大人,只要汉槎生入山海关,梁汾粉身碎骨,不忘大德。”
明珠感动了,连忙扶起:
“我答应,我答应帮你救汉槎。”
姜西溟终于入翰林院,当了纂修官;官不入品,如庶吉士,吃七品俸。这是因叶方蔼受命总裁明史,特别荐姜西溟于刑法有独到研究,应召入助修明史。康熙早闻姜西顷之名,又兼容若奏明阴错阳差,不及应博学鸿儒考试,并非才学不足。于是皇上特准召入翰林院,撰《刑法志》。
事成后,姜西溟自然喜出望外,即日走马上任去了。顾梁汾,因曾中顺天南元,也授了内阁中书之职。
朋友们,虽未飞黄腾达,但,总都有了能一层所学的安置,容若欣喜自不待言,生活,却也因之冷清起来;各人都有自己一份职务,虽同在禁中,却各有范围,很少往来的机会,也没有了过去的暇豫悠闲。
官氏怀了孕,纳兰明珠夫妇喜心翻倒,容若自也有一份将为人父的奇妙喜悦,另一份喜悦却是: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搬入珊瑚阁;在迎娶官氏之时,觉罗夫人以婉君为前车之鉴,严命下许他留宿珊瑚阁。
又是秋天!一春一秋,他总是感伤特多;佩蓉深秋去世,婉君暮春去世。
“凤髻抛残秋草生,高梧湿月冷无声,当时七夕有深盟。”
他为佩蓉供上了一枝菊花,烧化着纸钱,低吟:
“信得羽衣传钿盒,悔教罗袜葬倾城,人间空唱雨霖钤。”
他把自己一腔幽情,全藏入了唐明皇、杨贵妃的故事之后了。
三年了!三年!佩蓉竟就吝于入他梦中!
秋风,摇着铁马,玎玲作响,檐雨,漏落的节奏缓了,终于停了。穿帘而入的风,卷起了残灰……
“蓉儿!”
他一下理解了“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那一份悲楚,原来是这样重,这样深。就仿佛,把唯一可以希望的连系,割断了,一切想望,伞没有回应,没有
他不肯相信佩蓉无情,佩蓉为他,甚至不辞一死!可是……
“此恨何时已……”
他喃喃向着佩蓉的画像问。
佩蓉无语。
拈起墨,他磨着墨,跟磨着他的心。提起笔,写下:
#金缕曲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杳,是梦久应醒矣。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钿约,竟抛弃!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5)
重泉如有双鱼寄,好知他、年来苦乐,与谁相倚?我自终宵成转侧,忍听湘纥重理。待结个他生知己,还恐两人俱薄命,再缘悭賸月零风里,清泪尽,纸灰起。
略一沉吟,他加上一个小题”亡妇忌日有感”
著人把词送给梁汾,转回时,带回一封信,和一卷文稿。
信,不是信,是一阕词,步韵和他的‘金缕曲’,也有一个小题:“悼亡”。
容若笑了,梁汾是如己!梁汾完全了解他所谓“亡妇”指的是谁!夫下,没人和人家悼“亡妇”之作的,因梁汾知道,他悼的不是婉君,不必避忌,因此才步韵相和,而且以“悼亡”为题,以避人耳目!
梁汾写的是:
好梦而今已,被东风,猛教吹断,药炉烟气。纵使倾城还再得,宿昔风流尽矣。须转忆半生愁味,十二楼寒双鬓薄,遍人间无此伤心地,钗钿约,悔轻弃。
茫茫碧落音谁寄?更何年、香阶剗袜,夜阑同倚。珍重韦郎多病后,百感消除无计。那只为个人知己,依约竹声新月下,旧江山一片啼鹃里,鸡塞杳,玉笙起。
梁汾有心地做了一些掩饰,但他完全了解,梁汾真正是知己!
那一卷文稿,却原来是吴汉槎的词和赋,其中,最使他心折的,是《长白山赋》。洋洋洒洒千余言,极其瑰丽,一定能邀宸赏。
他深思熟虑,如何用最自然合理的方式,让皇上看到这一篇赋?
他自己不宜呈送;那反而会令皇上动疑,最好是他置身事外,让皇上先看到赋,起了怜守之心,再从旁进言,而不要让皇上认为是他蓄意在先,心存成见;毕竟,汉槎还是待罪之身。
他细细考虑,邀了梁汾到桑榆墅中的小楼上。小楼,楼梯是活动的,上楼后,抽去楼梯,再上第三层楼,就绝不怕泄漏了。他拉梁汾上了楼,道:
“梁汾,汉槎的救命符,就是《长白山赋》,只要皇上能看到;皇上一怜才,汉槎就有救了。”
梁汾喜动颜色,央求他送呈。他说明了顾虑,梁汾神色顿黯。容若道:
“我已想到了。辛酉,是皇上御极二十一年,也是政元康熙第二十年,依例必遣使祭长白山,使者必然路过宁古塔,那时,务必要汉槎请托使者代为呈赋;这长白山,乃是我大清发源地,又从未有人作过《长白山赋》,使者必不会推辞。只要他把赋呈给了皇上,我包准把汉槎送到你面前。”
辛酉!如今才己未呀,梁汾叹口气,却也不能不满意了,只要有把握,两年;汉槎二十年都等了。
己未、庚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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