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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人纳兰传奇人生_西风独自凉

_11 朴月(现代)
汉槎尚未归来,西溟倒走了。他丁内艰,返慈溪奔母丧。容若知道他寒素,除了亲唁之外,派人送了极厚的赙恤,并助他买舟南返。西溟至孝,闻耗之后,已六神无主,唯以痛哭涕零,表达谢意,仓皇奔丧去了。
辛酉,总算盼到了。然而,祭长白山的使者,一去一回,得一个多月,梁汾强自按捺着耐心等!等!等!
“绝城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知我者,梁汾耳!”
他摊开容若扈从皇上巡几甸前,寄给他的词。把词末的几句,一读再读。他早已把全阕背下了,但忍不住,总要展笺看着、读着,心里才觉踏实。容若那笔秀逸的褚河南,仿佛具有什么魔力,他要看着,那么具体,不容置疑的摊在眼前看着容若恳挚的保证,他才能再燃起希望,才有信念等下去!
使者回京了!容若不动声色地等待,等待皇上先开口;皇上遇到“奇文”,邀他“共赏”,已是多年来的惯例了,在侍卫群中,武功,他不是最好的,文才,却没有谁能胜过他!
时间,忽然慢了,在等待中慢了,是吴汉槎没有献赋,还是……
错过了皇上御极二十一年,隆重祭长白的机会,那得再等到何时呵?
“纳兰侍卫!”
走进御书房,在书案前坐下,皇上清朗的语晋响起。
“成德在。”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6)
皇上笑着递给他一卷纸:
“读一遍给朕听!”
容若接过展开,心的跳动加快了!是《长白山赋》!汉槎赖以救命的《长白山赋》!
他抖擞精神,朗声先读序文:
“长白山者,盖东方之乔岳山。晋臣袁宏有言曰:东方,万物之所始,山岳,神灵之所宅,我国家肇基震域,诞抚乾图,景历万年,鸿规四表,则兹山者,所以昭应皇舆,合祥帝室,与有巢之石楼,少典之轩台,同焜耀于方载者也,皇上圣文临宁,神武膺符,庆洽人只,化隆海岳,仰钦祖德,报礼神邱……”
皇上含笑听着对他的颂扬。
“……夫南山荐馨,班固以小臣作颂,西岳展礼,杜甫以布衣献赋,草莽微臣,窃附斯义,乃作赋曰:”
读完序文,容若暗自点头;汉槎果然聪明,加上这一序文,再行献呈,份量就格外不同了。
接着是正文:
“猗兹山之峻极,眇群岳而独尊。体青琱以出震,标皓灵而烛坤。揭茏荒而作镇,頫鹏溟以为门,参二仪兮永峙,表三成兮莫伦……”
汉槎以古奥瑰奇的词藻,形容着长白山的雄奇,辽阔:
“亘乔基于千里,造曾椒于九天,赫兮无俦,峭兮回拔,岭轮纠以争互,岩岿嶬而相■,峰千仞兮缟曜,壁万寻兮琼洁……”
异兽珍禽:
“……乃有黑鵰鹞,苍鹰素鹘,皎鹄碧■,迅鷣俊■,风腾猛脑,霜披劲翮,哢吭軥輖,奋翰■■,或命俦于杪颠,或接巢于枝格,瞵金眸兮高睇,厉青骹兮下击……
伏■长啸,豪豨振■,麕麚昏髟于积岨,熊彪睒瞲于丛木,豺貘断断以猛噬,耕■惊透而纷逐,般首劲角,圜题从门,昏■晨■,风驰雷踪,栗林振壑,殷岩駴谷。至乃青■黄鼬,华貂文豽,挺修毫之温润,含雕采之伟烈,豆目旸睒,麦髯狎猎,栖迹曾冰,■踪盛雪……”
美丽、高峻:
“……群峦结瑶以峻起,千岩削玉以攒立,■砡含皓以卷垣,■■缭素而丛袭,簉五色以相焕,绵千里而环幂,类瑶台之偃蹇,宛琼山之崱屴,仰重霄兮可扪,俯下方兮无极,互阴晴于于肤寸,揽星辰于盈尺,伏岑■而返眺,讶雷雨之下黑。爰有千龄之冰,太始之雪,嵌空■■,并淩■■岊,六尺皑皑,袤丈■■,迎素秋而竞飞,涉朱炎而自冽……”
接着,他写到了大清发迹的天池奇景:
“……混同之本,鸭绿之源,册为神池,以宅乎其间,曾阑广潒,灵液沦涟,振以曲碕之巉崪,缭以襄岸之骈田,含靓如拭,积明若空,乍风披以潋滟,倏霞蒸而溃渱,凿翠启鳣湍之径,蹑云构鲛人之宫……飒沓雨集,撇列烟飞,挂流曾碧之表,沦波空翠之隈,倒银潢而半泻,矫皓胳而回飞,于是澹泞安翔,■鳣四会,溔溔混涛,滮滮振濑,抑鱼龙之余怒,集大坻而为汇,涧兮永指,晶兮徐迈,出乎松花之陬,注乎乌龙之外。所以宣天纲之含布,壮朔野之襟带,若考其环奇之所窟宅,珍玮之所景彰,则夜珠流照于素波,赪玉据采于青冈,人葠抗茎于椵阴,良楛挺奇于松阳……”
最后,在对大清基业的颂祷中结束:
“踞苍门而表神宅,并青岱而辟仙闾,赫彤云之画罢,焯紫气之晨敷,孕造夏之玉宁,识临代之宝符,启潜跃于圣祖,臻景铄于皇图,蔽瑶牒兮可竢,涌金精兮讵诬,端我清兮亿载,永作固兮不渝。”
康熙与容若君臣,读的人目眩神迷,听的人心往魂驰。读罢,康熙皇帝赞不绝口:
“好文章,好才华,朕要重重赏他!”
这才问起作者:
“这吴兆骞,名字仿佛听过。”
容若道:
“江左三凤凰之一。”
“是了!何以流落宁古塔那苦寒之地呢?”
“他,涉入顺治十四年的科场弊案,遣戍至宁古塔。”
“顺治十四年……”
皇帝想了一下:
“是江南乡试,案情很大,牵连了不少人。”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7)
“是,吴兆骞十五年被捕,十六年遣戍,至今,二十三年了。”
“二十三年!”
皇帝也震动了。叹息: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三年?照理,以他不该涉及弊案;江左三凤凰之名,岂是浪得的?”
容若敛手道:
“皇上圣明,当初由于案情太大,不免株连……”
皇上看了看他,笑了:
“纳兰侍卫!那时,你才三、四岁呀,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
容若一凛,决意从实奏明:
“成德与无锡顾贞观友善,兆骞与贞观是总角之交,所以,曾听说过当年情事。”
“白头献赋……唉,也够悲凉的,他是希望赦还吗?”
容若道: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落叶归根之志,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点点头,道:
“即便当日确实涉及弊案,这二十三年受的罪,也该抵得过了。这样吧,你传刑部当值的人来,我问问。”
刑部官员来了两位,恰是一满一汉。
听到皇帝问起是否有适用于赦还吴兆骞的律法,满官立刻答:
“依律,吴兆骞案情重大,不在大赦之列,否则,往年大赦,便已赦还了。”
皇帝不由皱眉,问:
“若其中有冤抑呢?”
“启禀皇上,当日此案已经刑部定谳,事隔二十三年,人事全非,纵有冤抑,恐怕也难翻案了,而且,事关朝廷威信!”
皇上默然,容若闻言,神色立变,皇上看看他,叹口气:
“纳兰侍卫,律法之前,朕亦无能为力……”
一挥手:
“你陪他们出去吧!”
二位官员,知道容若是皇上爱重的侍卫,都谦让道:
“不敢劳步。”
满员在前,汉宫在后,走了几步,那汉人官员走近容若,低声道:
“此事另有蹊径,明大人历任务部,必然知晓,侍卫不妨向令尊请教……”
容若把种种经过,一字不漏,向顾梁汾说明。直到说出那位刑部汉官的话,已面色如灰的梁汾,才仿佛在阴霭中见到一丝希望。立起身:
“容若,陪我谒令尊去!”
到达相府,明珠正在宴客。梁汾情急,直趋席间,泪淋如雨。明珠诧道:
“什么事?什么事伤心成这样?”
梁汾顾不得他人侧目,将始末说明,明珠听到汉宫之言,似乎一诧。略一沉吟,便似胸有成竹。扬声喊:
“取大杯来!”
僮仆送上了一个大杯,乃是竹根雕的,此寻常酒杯,大了十倍。明珠命人注满了酒,指着酒杯,笑道:
“我知道你素不饮酒,宴席之间,只以茶代。梁汾,你喝下这一杯酒,我为你救汉槎!”
容若才喊了一声:
“阿玛!……”
梁汾已捧住了酒杯,仰头就灌,一气就灌下大半杯,呛住了喉,呛咳不已。手捧不稳,泼洒了一身,还待再喝,明珠连忙拦住,笑叹道:
“够了!我不过与你作耍,你真不喝,难道我就真不救汉槎了?”
明珠说出了办法,却极简单:
“皇上已同慧让他回来,这是顶要紧的。依律,刑部说的没错,此类案件,不在大赦之列。但不赦,能赎。你到工部去,问清了行情,咱们代他凑一笔钱,辅少府佐匠作,拿了收据,再到刑部。这也是律法上订的,刑部绝不能留难,一纸公文送宁古塔,汉槎就回来了。”
梁汾恍然:
“这就像徐健庵当年依例捐复原职?”
“正是!”
像作梦一样,吴汉槎不敢相信,自己进了关,又踏上了北京城的土地。
梁汾和他的弟弟兆宜,直迎出几十里,相见之际,恍如隔世,抱头痛哭;二十三年的委屈,此刻才得渲泻。
兆宜照顾安顿家小,汉槎等不及洗去风尘,入京第一件事,就是到纳兰府叩谢。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绝域生还吴季子(8)
一路上,梁汾已把容若”绝域生还吴季子,算眼前,此外皆闲事”的种种;从见“金缕曲”许以五年为期,到为他捐金赎还,都详尽说明了。汉槎;二十三年艰苦岁月,早已磨平了少年疏狂激动的汉槎,仍忍不住几度感激涕零。梁汾,为他尽心尽力,犹有可说,容若!陌生、素不相识的满清贵胄、相国公子,竟也为他这羁寓荒寒的遣戍罪囚,如此义无反顾,倾心竭力,甚至不惜代价的伸手救援,怎不叫他生肝脑涂地,亦难回报的感戴之心呢?
容若闻讯迎出,汉槎一见他,未及开口,早已呜咽了,双膝便向下落,容若连忙也跪下扶起:
“汉槎,千万不可。”
汉槎老泪纵横:
“若非公子仗义,我,吴汉槎,今生只有埋骨异域了。如此天高地厚之德,此生难报,来生便为犬马,也当结草衔环……”
又要叩谢明珠。容若道:
“家父外出未归,来日方长。我有一弟,名叫揆叙,今年七岁,正当启蒙,有意屈驾为揆叙西席,不知能蒙惠允否?”
汉槎知道,分明是怕自己无以为生,设馆安置。更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久久,才道:
“汉槎何德,蒙公子救援于先,给养于后……”
容若庄容道:
“请跟我来。”
引至花间草堂小书斋,只见壁上大书:
“顾梁汾为吴汉槎屈膝处”
汉槎一见,恸倒在地,放声大哭……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万里西风瀚海沙(1)
容若又要出塞了。
这一次出塞,和往常不同,不是扈从;那常有着游历、狩猎的性质,这一次,虽也以猎鹿为名,却负着极艰险的任务。
只因,散居在黑龙江到兴安岭的打虎儿族和梭龙族,一向游牧,逐水草而居,民风骠悍善战,反覆不定,有时输款内附,有时骚扰嗞事。近年来,由于西南军务牵制,无暇及他,梭龙诸羌,便受北方罗利国煽动,不时制造争端。康熙久有意敉平,只是一来西南、东南部在用兵,力有不逮,而且,塞外穷山恶水,地理形势不熟,恐怕受制于人,所以隐忍至今,一直采安抚方式,不愿轻启战端。
而如今,云南之乱已平,东南亦不足忧,不必再委曲求全,唯一顾虑,只是地理形势。故而决慧派遣副都统郎谈率三百劲卒,以猎鹿为名,注黑龙江,打虎儿及梭龙族聚居之地,觇其形势。因为最大的祸患,实是罗刹人,因此,此行要迫近雅克萨城,再勘察黑龙江至额苏里、宁古塔的水行路程,以为日后用兵参考。
八是,郎谈一介武夫,只善作战,若要他详细画下地理形势,说明行径要领,那就非他所能了。
能吃苦、能耐劳,能经得起鞍马劳顿,能遇敌克敌制胜?遇难随机应变,具备了武将应有的骁勇,又具有最精细的观察力,能画、能写、能完成这一项任务,那……
只有一个纳兰容若!
“纳兰侍卫!”
“成德在!”
皇帝省视着这一位文武全才的近卫侍臣,这么英挺秀逸,才华出众,多年来,他不断暗中考察,容若进退有常,却不卑屈阿谀;正直,而不傲慢;谦和,而不柔佞,最令皇帝欣赏的是他感情真挚,尚义轻财,不轻许人,一经相许,生死与之。近乎出于天性的纯良高洁,更是自古忠臣烈士必有的素质。
几乎在他第一次看到容若时,就有着这样的肯定和期许:这将是国家栋梁柱石!
那时,容若夹在一群满族子弟间,作例行的较射。他不是最魁梧高大的,不是最俊美的,也不是箭法最高超的,但,他就有着一种特殊俊朗又儒雅的风采,使他在满场顾盼自雄、飞扬浮躁的青年子弟中,显得秀异、卓落不群。
当时,他问了主持考较的官员,是谁家子弟,知道,是纳兰明珠的独子成德。
他没有想到,再次见到名叫成德的容若,是另一个迥然不同的场合:新进士殿试!隔了相当时日不见的容若,消褪了初见的未泯稚气,举止沉稳安详中,透着英挺秀发,比起其他那些过于文弱,乃至迂腐的新进士,便如鹤立鸡群,格外令人瞩目!
尤其,新进士,大多是皓首穷经的宿儒,或头发斑白,被寒窗岁月,磨尽朝气的中年士子,容若,却那么年轻!那么俊逸!
他看著容若的履历,二十二岁!比他自己还小好几岁呢!而且,履历中注明,他是三年前登榜的,那,登榜时,容若才十九岁呀!
皇帝几乎遗憾了;为什么他那一年要生病?为什么要有满人不入鼎甲的规矩?不然
十九岁以鼎甲进士及第的满族子弟!让汉人也瞧瞧,满族中,也有文采斐然的优秀人才!比汉人士子,并不遑多让!且更有过之!
不是吗?文才相仿佛;同样参加科考登旁,高下相距有限。而武才呢?那一位进士能骑马弯弓,百步穿杨?
他当时就做了决定:亲自培养、琢磨这一朵奇葩,这一块璞玉!他不要这一位足成为满族骄傲的秀异子弟,循着一步一阶的品级,在翰林院磨掉了青春锐气,他要把他带在身边,让他在最短的时日中,大放异彩!而且……
皇帝微笑着想:
“让满朝文武,心服口服的看着他平步青云!”
没有人知道,他实在是以对待手足的心情,对待容若呵!
“容若!”
皇帝换了亲切的称呼:
“眼下,有一件极为艰难、半苦,而且十分危险的工作,需要你去,你可愿意为朕达成任务?”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万里西风瀚海沙(2)
“皇上吩咐,成德勉力而为。”
容若神色平静,不亢不卑。
皇帝想起平日文武大臣,每每说些什么“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之类夸大的话,来表达忠诚,却往往言行不副,到头来,有功则争,有过则诿,倒不如容若平实诚恳了。
皇帝详细向他说明了这一项任务的要点和重要性。
“此行目的,旨在勘察形势,探明虚实,和山川路径;水路如何?陆路远近?尽可能避免冲突;梭龙骠悍,罗刹尤其诡诈,万一遭遇,宁可引退,千万不要正面交锋。”
“是!”
“此行由郎谈领队,你的任务是记录地理形势,务必详尽切实,以为来日用兵参考。”
“成态领旨。”
皇帝股殷嘱咐:
“这一趟,必然极其卒苦,道路险阻遥远,诸羌敌友不明,如今时序入秋,北地苦寒,霜雪凌厉,一路之上,多加小心,务必以安全为要……”
叮嘱至此,竟觉眼眶微热,忍了一下,才道:
“愿你一路平安,早日回京;那时,朕可要为你换顶戴了!”
容若谢了恩,皇帚又赐了雕鞍骏马,弓箭佩刀,又亲自择了宜长行的吉日,命他回家预备。
为恐父母挂虑,且此行本是隐秘之事,容若只禀告父母将有远行,并不说明此行的艰危。
由于容若扈从皇帚巡狩,已是常事,明珠夫妇也不过如平常嘱咐几句而已。
揆叙也正在上房陪侍嫡母。容若对这一弟弟,甚是钟爱,平日在家,常亲自送他上书房,时时考较功课进度。揆叙出门时,更必派自己身边最稳重可靠的僮仆护送,回来,也一定要亲自看过,平安无恙,才放心。虽是兄弟,因年龄差距较大,情犹父子。
“揆叙,这次大哥出门,时间比较长,你在家,好好跟着兆骞先生念书,要听阿玛、额娘教训,知道吧?”
揆叙道:
“知道。大哥几时回来?”
容若含混道:
“这可不一定,得看路上好不好走。”
“兆骞先生方才回了阿玛,想回南边去省亲,请兆宜先生代呢。”
容若道:
“兆宜先生也是饱学之士,你可好好念书,不许淘气!”
揆叙天资甚好,性情却浮躁好动,因此容若特别叮嘱。觉罗夫人笑道:
“要淘气,让兆宜先生捶你!”
揆叙笑:
“先生捶,是不疼的,他们汉人,文弱得很!”
容若正色道:
“不疼,可知耻?难道人必要因惧夏楚之威,宁知自重吗?往后,福格还要以你为榜样呢,若不自重,何以正人?”
揆叙这才低头无语。
原来,宫氏果然具宜男之相,一举生男,名福格,已两岁多了。后又生一女,满文名字叫舒璐,是珊瑚之慧。才一岁,极受容若钟爱,昵称“妞妞”。
回到桑榆墅,福格奔着出迎,稚嫩的童音,清脆如裂帛。
“阿玛!阿玛!”
官氏随后唤道:
“福格,小心点,看摔着。”
容若进了堂屋,才坐下,丫头手中抱的妞妞,已伸手欲扑。容若接过,逗弄了一会儿,道:
“你帮我把大毛儿衣裳找出来。”
官氏讶问:
“这会儿?可又要出远门去?”
“嗯,这一趟,可不比往常,真够远的。”
“比长白山还远?”
春天,容若曾扈从圣驾东巡;为了云南之乱平定,郑重祭告永陵、福陵、昭陵,并祀长白山,一个多月才回京,是以官氏有此一问。
“比长白山还远。”
他没有告诉官氏,不但远,还危险。
“阿玛!我也去!”
福格偎到他膝旁,仰着小睑。
“等你长大了,能骑射了,你阿玛就带你去!”
官氏哄着福格。回头问容若:
“那,要去多久?”
“怕到年前才能回来呢。”
西风独自凉 第三部分 万里西风瀚海沙(3)
“那么久?这才八月呀!”
官氏惊愕了。容若无法多解释什么,只笑笑:
“可不是?所以大毛儿衣裳全得带着,塞外,比京里还冷十倍!”
时攀御柳拂华簪,水槛行开玉一函,几日乌龙江上去,回看北斗是天南!
由于此行任务隐密,他甚至没有向荪友、汉槎、兆宜他们辞行,只在临行前,留了封信给汉槎,放了一张银票,助他南下省亲之用,并郑重托兆宜照顾揆叙。给荪友留的是和荪友“西苑侍直”的二十首杂咏,在第十五首中,透露了些许端倪;告诉荪友,自己是往乌龙江去了。
“回看北斗是天南!”
目前,朋友们大多都往南边去了;西溟母丧孝服未满,梁汾之母王太夫人又亡故了,梁汾也奔丧回了原籍。竹垞奉命典江南乡试,汉槎,也耍回吴江省亲去了。最令他感伤的,是陈其年;陈其年去世了,临终,犹念念江南风物,留下七言断句:”山鸟山花是故人”……
出了关,离了他们就更远了。
荒凉辽阔的浩瀚沙漠;层叠无尽的穷山恶水;凛冽入骨的腻雪严霜;颠沛跋涉的舟车鞍马……行行重行行,经常是四野弥望,不见人迹,偶然遇见游牧的马队羊群,竟也能油生亲切之感。
就是这样一块土地,千百年来,你争我夺,血流盈野,白骨错落,胜利者耀武扬威,自以为拥有了土地,划入版图。
然则,那些一代代“拥有”这片土地的统治者,如今安在?他们争夺着,连争夺到这块土地,有什么用,都不知道呵!除了游牧的过客,几曾有人在这块土地上生根?
压低了风帽,和同行的人一样,沉然地骑在马上,顶着风沙前进。蓦然,一片殷红,闪入眼睑;路旁,一株老枫树正在西风中叹息,所剩无多憔悴残败的红叶,凄艳得让人心悸。在凝目一顾中,心境似乎也苍老了,苍老得像被西风染醉又吹老的一树丹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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