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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人纳兰传奇人生_西风独自凉

_6 朴月(现代)
“我瞧卢家这位婉君姑娘,说话行事,大方和气,性情也温柔,倒还合适。而且,她和蓉妞儿处过,有些话容易说,也许能容谅。”
“让我想想;她和容若该还照过面儿的。那年秋天,蓉妹妹病著,玉格格和她来探病,容兄弟陪着到珊瑚阁的。那时可没想到,有这段姻缘!”
觉罗夫人道:
“这还说不得;我先和你二叔说了,再合合生肖、八字再说吧!”
这件事还未明朗,意外的事先发生了。
“侍卫爷护送蓉姑娘回来了?”
觉罗夫人乍闻此事,几乎不相信。
然而,却是真的。
见了面方知原委:
原来,佩蓉夜读容若新词,感伤之余,又受了风寒,缠绵致病,一下子,不但三宫六院全传遍了,连在寿康宫颐养的太皇太后也惊动了。亲自命贴身宫女一再探视,并问起致病之由。
佩蓉满怀情思愁肠,那能明说?只道外感风寒。
玉格格嘴快,说起受纳兰家之托,送衣物等事。太皇太后闻报,略一沉吟:
“莫不是想家了吧?要不,病好了,回去看看。”
陪侍一边的太后陪笑:
“可有这个例?”
太皇太后十分明达:
“论理,‘女塾师’又哪有前例?况且,她又不是宫女,又不是妃嫔的,怕什么?”
只是这一病,缠绵到了深秋。初愈的身体,不耐朔寒,不宜小行,便耽搁下来。
今春,六公主忽然出痘,一时既不能上学,又怕传染,提及前事,太皇太后便下了懿旨,赏假半月,一则避痘,二则省亲。
一年未见的佩蓉,自表而上,看不出任何改变,言谈行事,一如往昔,见了明珠夫妇,恭谨行礼。觉罗人人只又是疼,又是怜,又是心存歉疚,不可开交。明珠心中却隐隐感觉了压力;令他深觉不安的压力;她那份为宫中礼遇培养出来,更甚于往日的清贵高华气派,他知道,道不再是可以任自己摆布的小甥女了。
不是吗?除了带巡宫去的拂云、邀月,负责护送的是乾清门的侍卫,另外还有两个宫女,是太皇太后派了服侍的。
锡三奶奶一听到消息,忙带人整理珊瑚阁;这倒也不麻烦,容若只占据了书房,其他,根本不许人动,一切都还是原样,只准备衾褥就行了。
明珠局促受了礼,藉词避开,剩下了觉罗夫人,对着佩蓉,千言万语,似乎无从说起。
西风独自凉 第二部分 谁家刻烛待春风(4)
“蓉妞儿……委曲你了。”
想了半天,只有这句话。佩蓉心上一酸,看到觉罗夫人鬓间,已见华发,不愿再惹她感伤,强笑道:
“好容易回来,舅母该欢喜才是!三嫂子呢?”
一言方毕,锡三奶奶已进屋来了:
“蓉妹妹,给你收拾珊瑚阁去了,怕妹妹宫里住惯了,回来受委曲。”
“三嫂子费心了。”
她感激道谢,回目四顾,却不见容若;她最想见,却又最……是怕见吧,就是那样没来由的情怯。
谁也不肯先提容若,或许,是不敢吧……
容若是骑射去了,他再如何好文,这属于满人子弟本份的事,也不敢轻忽。
待他回到家,立刻敏感到,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果然,喜儿迎出门来,眉开眼笑,附耳悄声:
“奴才回大爷,太皇太后赏假,蓉姑娘回府了。”
容若几疑是梦,愣了半晌,抬头看看,红日还悬在街道西头。一颗心突突地跳动起来,问:
“人呢?”
“回珊瑚阁了。”
不顾自己一身箭衣、汗渍,他顾不得了;直奔珊瑚阁,到了院口,又踌躇起来,竟不知如何相见,也不知相见光景,该说些什么。
步子放慢了,绕过假山曲径,来到回廊边竹丛下,那一端,一树桃花,开得正艳,桃花树下,立的正是他梦寐难忘的佩蓉。
是怎样的灵犀一线呀!佩蓉也回头望向他,两人的目光,胶着了,再也解不开。只见她两行清泪,缓缓滑过双颊。
他迎上去,佩蓉绕过回栏,不意桃枝牵住了凤钗,她伸手扶住,云鬓已半偏散落。
“蓉妹妹!”
他张口,未及出声,只见一位宫女打扮的人,自屋里出来,不知说些什么,他忙避开,只见佩蓉,持着凤钗,无意识地敲着栏干,向他藏身处,投过混着幽怨、深情,又喜又惧的一瞥,慢慢回身,进屋去了。
快快回转花间草堂,一个女子迎着他请安。他一凝目,惊喜扶起,原来是拂云。红杏一边笑嘻嘻;如今,翠筠已配了人,红杏成了花间草堂当家大丫头。
“拂云姊姊来串门子。蓉姑娘回来了,大爷可知道?”
容若点点头。红杏又道:
“那还不快见见去。”
容若无言了,支吾着说:
“瞧我这一身!拂云,你回去,先代我问个好……”
他看到拂云眸中的失望和不解,深觉自己—番话,近于矫情,忙改口:
“你等等,代我带个柬见过去。回头我就过去。”
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
待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佩蓉低吟着,深深一叹。只怕是”相见时难别亦难”,那,何如……不见……
拂云机灵,藉词引开了宫女。就容她珍重这片时吧,一年相思相忆,痴心苦盼,好容易盼来的片时。
对着妆镜,她轻匀螺黛;那新月般的双眉,原是素日容若最爱赏的。又重新散下如缎般的秀发,仔细盘弄。
身后湘帘微响,她心跳加了速度,镜中,映出容若颀长身影,她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徐徐站起,缓缓回身,握发的手松了,又散如飞瀑。
她笑了,也哭了;不能不笑,无法不哭,而,哭和笑,又何曾倾泻出辗转心中情愫的万分之一?
他们都没有说话,不必寒暄,不必道契阔,不必互诉近况,甚至,不必话相思相忆,只要能在这好风明月中,知道不是梦的凝望,在泪影、笑影中交融彼此的目光,不管过去,也不问未来,只这样凝眸相望,她,复能何求?他,又复能何憾?
不多时,宫女会回转来,不多时,他们必须庄矜地寒暄、道契阔、互诉近况……
不多时,连凝眸相望都是奢侈……
佩蓉回来,觉罗夫人不是不欢喜,却添上了心事;这一再见,只怕容若更丢不开了。而且,这件事,似乎也不能不让佩蓉有所了解;她放出来,短期内希望极渺,而容若,单于独子,不能不娶。
西风独自凉 第二部分 谁家刻烛待春风(5)
锡三奶奶也担着同样的心事,倒是立场客观的锡珠,出了主意。
“不!太狠!”
觉罗夫人直觉的排拒。锡三奶奶道:
“我也这么觉着,可是,我们三爷说的也对,不这么办,解不开这个结。”
办法是:反正容若与佩蓉间的这段情,虽然大家心照不宣,毕竟未曾揭穿过,干脆假作没有这回事,只向佩蓉说明容若已届弱冠,理应娶亲,而容若似乎无心及此,请佩蓉劝解。
“但……让蓉妞劝容若成亲,这对蓉妞……唉!”
“太太!对蓉妹妹是狠了些,可是,转眼她又得回宫去了,这事,悬到几时才能了呢?”
一番舌灿遵花的唱作,出于锡三奶奶意料之外的,佩蓉并没表示惊讶或悲痛,只点点头:
“我来劝他!”
一年宫禁,除了一点情根难泯之外,早已把佩蓉磨成了一座无波古井,喜怒哀乐,都淡化到几近于无了。她心中何尝不明白,这御沟,比之牛女双星的银汉,还深、还广,还难跨越。这一番,也不过是“银汉迢迢暗渡”,终究还是要“忍顾鹊桥归路”的,今生今世,她已不敢想望。这一生,或者就只能以“又岂在朝朝暮暮”自解了。
她愿为容若守,守着她一点贞心。然而,她了解也谅解,纳兰家切望容若娶妻,她又岂能要求他为自己不娶?
不是不悲,不是不痛,只是……就权作对觉罗夫人慈爱的回报吧!她强忍心中酸楚,达成了使命。
纳兰府办喜事了!上上下下的人,在锡三奶奶指挥下,忙得翻了天,喜庆的气氛,像一锅滚水,沸沸扬扬。唯一不受干扰,若无其事的是容若。他心里只有一个意念:这是为尽孝,是为父母娶媳,不是为他自己娶妻;他唯一要娶的、愿娶的,只有一个人:
佩蓉。
新人送进了洞房,坐床撒帐,吃子孙饽饽。闹房的亲友,在锡三奶奶劝导下散了。
房中,只剩下烨撵红烛高照下的一对新人。
心中无喜无悲,只任人摆布,至此,夜阑人散,被抽离的思想和感觉,又逐渐回来了。
新人,他的……,他抗拒着那两个字;低垂着粉颈,一身大红的坐在床沿上。
他依稀想起,他见过的,在珊瑚阁,佩蓉缠绵病榻的那个秋天。
想起佩蓉,他心中又隐隐作痛;他忘不了她劝他顺命娶亲时的神情;她那么恳切,那么平静,平静得……
近乎寂灭。她没明说什么,他也不是不明白,一座宫墙,就像万水千山。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也许,正默默垂泪;自己今日娶亲的消息,早由五格格带进宫去。也带来了她赠送新人的礼物:一支凤钗、宫花、宫粉。
新人头上,正插戴着那一支凤钗……
西风独自凉 第二部分 高梧湿月冷无声(1)
容若与婉君之间,是否和谐美满,是觉罗夫人在容若婚后最关切的问题了。她也曾仔细观察,容若一切似乎与平日无异,婉君也恰如一般新妇,带着三分腼腆,七分温柔,每日容若守着他晨昏定省的礼节,婉君也恰如其份的执子媳之礼,问安、侍膳,进退有节。
她不似佩蓉的清逸脱俗,孤芳自赏,也不像锡三奶奶能说会道,锋芒毕露,只是一派温柔安详,不由得觉罗夫人不疼惜。
愈是疼惜,觉罗夫人愈觉得必须把自己一段心事,做个交代。
在侍过早膳之后,婉君正准备退出,觉罗夫人挥退了从人,留下了她,命她坐到身边,沉吟了一会儿,道:
“婉君,你知道,我膝下没有女儿,你虽说是媳妇,婆媳处得好,跟母女也没什么分别,这会儿,没有别人,你只当我是你娘,有什么话,只管说。”
顿了一下,问:
“容若待你,好不好?”
婉君羞红了脸;没想到觉罗夫人问这件事,垂首低声答:
“好。”
她实在不知道如何算好,如何算不好,只是,容若对她一直温柔而尊重,真正“相敬如宾”,总不能说是不好吧?
“在议亲之初,我们曾提出,容若将来可能要依兼祧之例,再娶一房妻室,你可知道?”
“媳妇听母亲说了。”
“那你的意思?”
婉君诧异于此问,道:
“自然听公婆作主,媳妇只当多一个姊妹,共侍夫君。”
罗觉夫人欣慰地握住她的手,叹道:
“真是难得!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也放心,就算有这么一天,我们纳兰家,也绝不会委曲你,亏待你。就是蓉妞儿……”
婉君茫然,问道:
“额娘,蓉姊姊……怎么样?”
“这就是我今天要告诉你的。”
觉罗夫人把佩蓉入宫的前后情景,详详细细向婉君说明,婉君听得痴了;不意自己所嫁的,竟是如此痴情夫婿;不意自己夙日敬爱的蓉姊姊,竟然有这样一段苦情;不意自己,竟似天公簸弄,竟夹入了这二者之间……
“婉君!你蓉姊姊的为人,你知道的。我许了容若,蓉妞儿不出宫,或是指给了别人,那自然不必说了,只要她回来,就依兼祧之例,两头为大。你和她原就是好姊妹,我也不担心你们处不好,只怕……唉,这宫门进去容易……”
有了这一层了解之后,婉君细细思量,她知道,不论佩蓉能不能出宫,在容若心目中,都已具有不可抗衡的份量和地位,她顶多,只能居其次。她不能嫉,不能妒,唯有了解、谅解,爱其所爱;何况,佩蓉原木就是她所敬爱的;才能打开容若那深闭的心。
她想到觉罗夫人问:容若对她好不好。如今,她感觉,当然不是不好,但,真的“好”吗?容若对她的“好”,只是“理应如此”,而她,希望的是他用“心”来对她好……那怕,只是佩蓉所占的十分之一;只要十分之一。
她曾以为,少年夫妻间的恩爱和美,是在成亲那一刹那就建立的,如今,至少,她知道,她必须以加倍的温婉、体贴、柔情、容谅……才能建立她和容若间的感情,才能真正在容若心中占一席之地,而不仅只是他名份上的妻子……
对婉君的似水柔情,容若不是无感的,她的温婉,她的贤孝,她处处以他为生活中心的体贴……如果,如果不是佩蓉太令他刻骨铭心,以婉君的美慧,又何尝不足使他动情倾心?可是……
他让自己做个好丈夫,在别人眼中,他真的是温柔体贴的多情夫婿,他和婉君,也真似鹣鹣鲽鲽的少年恩爱夫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佩蓉始终横阻在他们之间。
日子,平静无波的滑过了两年,又到了举行春试的时候了,容若,将和春试入选者,同时殿试。
在临考前,姜西溟、朱竹坨等人,齐集“花间草堂”为他预贺;他婚后,已迁到房舍较轩敞的“桑榆墅”居住,”花间草堂”倒成为他日常接待朋友的地方。
西风独自凉 第二部分 高梧湿月冷无声(2)
徐健庵,是坐在上席的主客;他已在前一年援例捐复原任,仍任编修。
“容若,这两年颇有精进,那一年,未廷对,焉知非福?依我看,二甲十名之内,是准定的。”
徐健庵预言。容若谦道:
“这些年来,良师益友教诲提携,受益页多。只是,‘临场莫论文’,除了考官,还有圣裁,到底如何,总得等榜示才算数呢。”
“举业与实学,自非无关,但,考运一说,真是有的;文章便重天下,不中考官,也是枉然。廷对,只是钦点名次的一道手续,不过名次高下而已。能春试登旁,已算实学为天下认可,名次高下,倒不必太过顶真。”
朱竹垞另有看法。容若道:
“其实,我自己倒不甚介意,只是堂上期望殷切;上次误了廷对,家父一直颇为耿耿。再者,也恐有负诸位厚望,若有闪失,还请不因此见弃。”
他举起杯来,对座中四人照了照,一饮而尽。姜西溟笑道:
“在座,除了健庵,论功名,你就算是‘孙山’,也比我们三人一世白衣强了,何出此言?不怕我们多心吗?你说,该不该罚?”
容若执起壶来,又倒满一杯,笑道:
“容若失言,自罚一杯,倒要借此一言,直言相问,请勿见怪。”
饮了杯中酒,才道:
“不管论才论学,我与各位相较,有如萤光之于皓月。只是各位均不下场,这‘白衣’一世,却非朝廷之罪了。家父尝言,诸位才名,也上动宸听的,想来今上也颇有惜才之心,只是朝廷任用,自有制度,文官正途,唯有科考,各位自绝功名之途,却是为何?”
一言问得朱竹垞、姜西溟、严荪友三人同时一怔,然不作声。容若也神情端肃,持静待答复的神态。
徐健庵轻咳一声,打破沉然:
“容若,人各有志……”
容若道:
“说实话,我对‘功名’二字,也未必热中,只是,满人子弟,身不由己,若被指派到我自己厌恶的地方当差,那不如求一正途出身。”
他说着,佩蓉的身影便蓦然闪入脑际,徐徐道:
“这,其实也是佩蓉希望的,她宁我入翰林院,不愿我去内务府的。”
三人会意,点点头。容若又道:
“我也替诸位想过,三位都未曾在前明为官,不必避二臣之讳,若说不愿入仕,似也非本心,学优不仕,如天下苍生何?”
姜西溟笑了:
“话全教你一人说尽了;你入仕是情不得已,我们不入仕倒像矫情了。他二位,我不能代言,我,少年时,也曾攻举子业,只是……”
徐健庵道:
“我替你说吧,才命相妨,就是竹坨方才的话了:文章重天下,却不中考官!”
西溟接道:
“这些事,你那时小呢,自然不知道。再三仆踬,也灰了心,不再言科考之事,倒博了些虚誉,和竹垞、荪友齐了名。”
竹垞道:
“虚名误人!拥此虚名,胜之不武,失了却无颜。而且,便入仕,也得看做什么官,真能入翰林院,倒也罢了,若派个不胜其职的官职,何如逍遥江湖?”
“这话很是!”
一直没有说话的严荪友点头同意。
恰如徐健庵所料,容若廷对,文章、书法,都得到主试的称誉。见满人子弟如此秀异出众,连皇帝也颇为欣喜,钦赐二甲七名进士出身。
一时,纳兰府贺客盈门,容若素来厌烦无谓酬酢,能不见,便不见,只与寻常一样,或在桑榆墅与婉君闲话,或在“珊瑚阁”读书,或在“花间草堂”和姜西溟等人谈文论史。有因明珠转任吏部尚书,新近来往,未与容若见过的客人,与容若迎面错身而过,却不知他就是纳兰府道贺的中心人物,新科进士。
进土,可能放的官职,成为府中热门话题,明珠左右的清客、近属,尤其热心。对于这些人的阿谀奉承,容若更是厌恶,心怀不平:为什么这些人,往往能平步青云,姜西溟等,难道真才高连天也嫉不成?
西风独自凉 第二部分 高梧湿月冷无声(3)
正纷乱间,内大臣却到府来访了。明珠接待,寒暄后,内大臣以一种隐秘又兴奋的语气,压低了声音:
“特先来向明大人道喜;皇上已遴选令郎公子为三等侍卫了,不日便有明旨。”
一时,明珠也愣住了,天子侍卫,自王公大臣子弟中挑选秀异出众,武术精良者担任,向被视为荣宠的象征,只要力求表现,使皇上注意,不难飞黄腾达。可以说是为人忻羡,却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明珠自己,就是侍卫出身,如今历任各部尚书,官居二品,备受荣宠……
他欣喜万分,送走来客后,虽因明旨未达,不便招摇,却忍不住先把这消息,告诉妻子和容若夫妇。
这消息太意外了,容若竟无法反应过来,使明珠大为不悦,正待发作,婉君笑靥如花,盈盈先向公婆道喜:
“容若方授进士,又遴选侍卫,双喜临门,给喜都冲糊涂了。这都托赖着阿玛、额娘教诲,连媳妇也沾光了呢!”
觉罗夫人打趣:
“前年双喜临门,是娶媳妇,抱儿子,今年双喜不够,要三喜才好;抱儿子,是你阿玛喜,我倒盼着能抱个孙子喜一下。”
原来婉君过门不久,明珠又庶出一子,名揆叙,是以觉罗夫人以此打趣。明珠不免讪讪的,藉词走了。
回到桑榆墅内室,婉君柔声劝道:
“容若,我知道你喜文厌武,只是事已至此,何必白惹阿玛生气呢?”
容若道:
“阿玛只想着,进士便实授知县,不过七品,三等侍卫,是正五品,何曾为我想了?十载寒窗,用非所学,入值宫禁,整天承旨听命,出警入跸,扈从圣驾,人以为荣贵,我……唉!”
“我倒想到另一件事;不知道,你进宫去,有没有机会与蓉姊姊见面。”
容若怵然,婉君凝视着他,迷离一笑:
“容若,舍此,你不能进宫。进了宫,总会有机会的。就算为蓉姊姊吧,这么想,或者心里好受一点。”
容若惊疑的望着她,她却一派恳挚:
“容若,我都知道。我一直佛前祝祷:天从人愿。”
“婉君……我……”
他低唤了一声,说不下去了;如今他才深深领会婉君对他用心、用情有多深。妇人不妒,便为人称美,婉君却更为他想到了佩蓉,甚至佛前祝祷;为他和佩蓉祝祷。
紧揽住婉君的肩头,婉君柔顺的偎到他怀中,眼中含着清泪晶莹;第一次,她感觉真正贴近了容若的心……
第一次以三等侍卫面圣,容若便受到特别的荣宠,皇帝特别奖谕嘉勉他的文武全才,道:
“你殿试的卷子,朕曾亲自过目,文章也好、书法也好,都见出你是下了功夫的。几位主试,都保举你入词馆,朕衡量再三,决定选你为亲卫;跟在朕身旁,在文事武功上,多方磨炼,将来才堪当大用。”
在场的侍卫们,无不投以忻羡的目光,容若依例谢恩,自此,在侍卫之中,他也成为特受瞩目的一个。
天子“亲卫”,既出于天子之口,在分发值宿处所时,容若便被派到最近宫禁,也是最重要的地方:“乾清宫”。乾清宫御前侍卫的地位、身份,此之一般侍卫更高一等。而容若,更膺圣眷,常特别指名传唤,单独入觐,侍御书案;皇帝高兴时,也喜作诗,以皇帝的身份,作诗多为满文,为皇帝把满文诗译成汉文,便成了容若的专门职责。
“好!真好!怪不得谢大姑也夸奖你。”
在一次译诗进呈后,皇帝忽然说。容若楞了一下,才会过意来;不是大“姑”,是“大家”;“谢大家”想必是依汉代昭入宫为妃嫔女师,称“曹大家”之例,对佩蓉这位公主师特加的称谓。
佩蓉曾在皇上面前夸奖他,他始以致喜,继则忧惧;喜的是,佩蓉必仍时时以他为念,惧的是,佩蓉能面圣,且向皇上夸奖他,则与皇上见面的机会,必然不少,那……
他不敢往下想,却又止不住可怕的想法;年富力强的皇上,会不会对佩蓉这位公主师,生爱慕之心?虽然,皇上已立后选妃了,但是,身为皇帝,若对佩蓉有意,何尝不能再行册立,纳入后宫?
西风独自凉 第二部分 高梧湿月冷无声(4)
一念及此,不由一身冷汗。却听皇上开了口,强自摒息倾听:
“谢大家,与你是中表吧?”
“是。”
“中表,是仅次骨肉的至亲,谢大家说,曾在你家居住多年,想必厚密不啻手足了。她住储秀宫,改天,可随朕同去,谢大家必然惊喜。”
容若越发惊心,皇上对佩蓉显然有不寻常的关注,甚至,为了讨佩蓉欢心,而要他随行往储秀宫;不知情的皇上,只以为他们中表至亲,不啻手足,故不避嫌疑如此;也许,也因他已娶妻室,而想不及其他吧。
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其中滋味。怏怏退值回家,婉君立刻察觉了他神情不对:
“发生了什么事?”
如今,对佩蓉的事,容若婉君间,已无所隐讳。便直言说了,婉君沉然了半晌,道:
“皇上对蓉姊姊,可能有一点倾慕之情,但是,蓉姊姊在宫中身份地位不同,不比选妃时,秀女入宫,就为后妃备选,一经皇上选中,即行岫封。既称‘谢大家’,蓉姊姊自己的意思,还是受尊重的,一时未必会太勉强她,如今,倒不可虑,只怕天长日久……”
对容若而言,心中另有矛盾;即使皇上真册佩蓉为妃,他也宁可是出于皇上圣命难违,而不希望是佩蓉自己愿意;纵使他已娶了婉君,一则是亲命难违,二则是佩蓉自己也劝他顺命,并暗示,她不会因此改变初衷旧盟,他才迎娶的。
他一直守着自己的心;即使美慧如婉君,都未曾替代了佩蓉在他心中的地位,那佩蓉怎可背弃旧盟?怎中心中再容纳别人?
但,想到皇上,也令他气沮,正当盛年的康熙,真正是相貌堂皇,虽非俊逸,却别有一番威武气派,他自己若是女子,得如此年轻天子垂爱,也未必能不动心。
但……佩蓉是他的!佩蓉不能……
他辗转反侧,寝食不安。婉君心中不忍,暗地筹画,找到了玉格格。
此时,玉格格已十七岁,也指了婚,只因太皇太后舍不得,她的出生月份也迟,便订了次春再行大礼。指婚之后,言行举止也收敛得多,不似以前刁蛮跋扈。容若成亲后,也不像以前总往纳兰府跑。来了,也和婉君闲话顽笑时多,不那么纠缠容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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