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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6 蔡东藩 (现代)
牧犍有妹兴平公主,曾由魏主求为夫人,蒙逊前已允诺,尚未遣送,至是牧犍奉父遗
命,特派右丞李繇,送妹入魏,得册为右昭仪。魏主亦愿将亲妹武威公主,嫁与牧犍,牧犍
仍遣李繇迎归。彼此联姻,共敦睦谊,总道是亲戚关系,可以无虞,偏魏主征令牧犍子封
坛,入侍左右。牧犍虽然不愿,也只好惟命是从。且因魏使李顺,仍然往来,特厚加馈赂,
托他斡旋,所以魏主欲依顺前言,加兵北凉,均经顺婉言劝止,暂免兵戈。
忽有老人在敦煌东门,投入书函,函中写着:“凉王三十年若七年,”守吏得书,视为
奇事,四处寻觅老人,并无下落,乃将原书呈献牧犍。牧犍也是不懂,召问奉常张慎,奉常
宦官。慎答道:“臣闻虢国将亡,有神降莘,愿陛下崇德修政,保有三十年世祚;若好游
畋,耽酒色,臣恐七年以后,必有大变。”
可作警铎。牧犍听了,很是不乐。
原来牧犍有嫂李氏,色美好淫,牧犍兄弟三人,均与通奸,惟妇人格外势利,对着牧
犍,特别加媚,大得牧犍欢心,独王后拓跋氏即武威公主。看不过去,常有怨言。李氏遂与
牧犍姊密商,寘毒食中,谋毙王后。牧犍姊何故通谋,莫非想做鲁文姜么?幸拓跋氏稍稍进
食,便觉腹痛,自知遇毒,即令内侍飞报魏主。魏主焘急遣解毒医官,乘传往救,始得告
痊。医官还报魏主,魏主又传谕牧犍,索交李氏,牧犍与李氏结不解缘,怎肯将她献出,佯
对魏使,将李氏黜居酒泉,其实是辟窟藏娇,仍与往来。
魏主再遣尚书贺多罗至凉州,探伺牧犍举动。多罗返报,谓牧犍外修臣礼,内实乖悖,
魏主乃更问崔浩。浩答道:“牧犍逆萌已露,不可不诛!”于是大集公卿,会议出师。自奚
斤以下三十余人,统说牧犍心虽未纯,职贡无阙,朝廷待以藩臣,妻以公主,原为羁縻起
见,今罪恶未彰,应加恕宥。且北凉土地卤瘠,难得水草,若往攻不下,野无所掠,反致进
退两难,不如不讨为是。魏主因李顺常使北凉,复详加谘询。顺至北凉已有十二次,前时亦
尝得蒙逊赂遗,及牧犍嗣立,赠馈加厚,乃伪语道:“姑臧附近一带,地皆枯石,野无水
草,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积雪,深至丈余,春夏消释,下流成川,居民引以灌溉。若我军往
讨,彼必决通渠口,泄去积水,并且无草可资,人马饥渴,如何久留!奚斤等所言,不为无
见,还请陛下三思!”
魏主召入崔浩,与述众议,浩对众辩论道:“《汉书·地理志》曾谓凉州畜产,素来饶
富,若无水草,畜何由蕃?且前人筑造城郭,建设郡县,定有地利可因,难道无水无草,尚
可立足么?如谓人民汲饮,全恃雪水,试想雪水消融,仅足敛尘,何能通渠灌溉?似此妄
言,只可欺人,何能欺我!”数语道破,不啻亲睹。李顺又接口道:“眼见是真,耳闻是
假,我尝亲见,何必多辩!”浩厉声道:“汝受人金钱,便以为我目不见,乐得替人掩饰
么?”顺被浩说出心病,禁不住满面羞惭,低首而退。奚斤亦即趋出。
振威将军伊馛独留白魏主道:“凉州若果无水草,凉人如何立国?众议皆不可用,请从
浩言!”魏主乃治兵西郊,下敕亲征,留太子晁监国,宜都王穆寿为辅。又使大将军嵇敬,
率二万人屯漠南,防御柔然,自率大军登程。传诏北凉,数牧犍十二罪,结末有数语道:
“汝若亲率群臣,委贽远迎,谒拜马首,尚不失为上策;至六军既临,面缚舆榇,已是下
策;倘执迷不悟,困死孤城,自甘族灭,为世大戮,乃真正无策了。”
牧犍受诏不报,魏主遂由云中渡河,至上郡属国城,部分诸军,命永昌王拓跋健,尚书
令刘洁,与常山王拓跋素为先锋,两道并进,乐平王拓跋丕,阳平王杜超为后继,用平西将
军秃发源贺为向导。源贺系秃发傉檀子,入魏拜官,由魏主询问征凉方略,源贺答道:“姑
臧城旁,有四部鲜卑,均系祖父旧民,臣愿处军前,宣扬威信,他必相率归命。外援既服,
取孤城如反掌了。”魏主称善。源贺沿途招慰,收得诸部三万余人,魏军得专攻姑臧。永昌
王拓跋健,掠得河西畜产二十余万头,北凉大震。
牧犍向柔然求救,柔然路远不至,乃遣弟董来领兵万人,出战城南,略略争锋,便即溃
退。牧犍婴城固守,魏主亲自督攻,见姑臧附近,水草甚饶,顾语崔浩道:“卿言已验,可
恨李顺欺朕!”浩答道:“臣原不敢虚言呢。”魏主又遣使入城,谕令牧犍速降,牧犍还未
肯应命,等到城中内溃,兄子万年,领众降魏,牧犍乃无法可施,面缚出降。计自牧犍嗣位
至此,正满七年。回应老人书中语。
魏主但诘责数语,仍令释缚,以妹婿礼相待。一面统军入城,收抚户口二十余万,所得
仓库珍宝,不可胜计。又使张掖王秃发保周,龙骧将军穆罴等,分徇诸部,杂胡闻风降附,
又得数十万人。魏主遂留乐平王丕及征西将军贺多罗,镇守凉州,命牧犍带领宗族,及吏民
三万户,随归平城,北凉遂亡。
尚有牧犍弟无讳、宜得、安周等,前曾分戍沙州、酒泉、张掖等处,至此为魏军所攻,
相继奔散。无讳又收集遗众,更取酒泉,由魏主再遣永昌王健,督军往讨。无讳穷蹙,方才
请降。魏授无讳为征西大将军兼酒泉王,又封万年为张掖王。无讳复有异志,再经魏镇南将
军尉眷往击,无讳食尽,与弟安周西走鄯善。鄯善王比龙怯走,城为无讳所据。无讳兄弟,
又还据高昌,遣部吏汜隽奉表宋廷。宋封无讳为征西大将军河州刺史河西王,都督凉、河、
沙三州军事。无讳病死,弟安周继得宋封,仍袭兄职,后为柔然所并。
万年调任冀、定二州刺史,复坐谋叛罪赐死,就是牧犍父子,留居平城,忽被魏人告
讦,说他隐蓄毒药,姊妹皆为左道,朋行淫佚,毫无愧颜。终为西僧所误。魏主遂将沮渠昭
仪,勒令自尽,也怕做元绪公么?并令司徒崔浩,赐牧犍死,诛沮渠氏宗族数百人。惟牧犍
妻武威公主,系是魏主胞妹,才得保全。小子有诗叹道:
休言婚媾本相亲,隙末凶终反丧身;
才识丈夫应自立,事功由己不由人。
魏主已灭北凉,大河南北,尽为魏有,只有一氐王杨难当,尚据上邽,一隅仅保,免不
得同就灭亡。欲知后事,再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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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北凉,兴亡之迹不同,而其因女色而亡也则同。冯弘以妾为妻,偏爱少子,沮
渠、牧犍以叔盗嫂,下毒正妃,卒皆得罪强邻,同归覆灭。故弘之有妾慕容氏,牧犍之有嫂
李氏,实皆燕凉之祸水,而以美色倾人家国者也。然冯弘之得国也,由于乃兄之宠宋夫人,
嫡庶相争,因乱窃位,故其受报也亦在于宠妾;沮渠、牧犍之嗣国也,由于乃父之谮杀男
成,昆季相戕,托名报怨,故其受报也即在于艳嫂。报应之来,迟早不爽,阅者观于燕、凉
之遗事,有以知亡国之由来矣。
南北史演义
第十三回 捕奸党殷景仁定谋 露逆萌范蔚宗伏法
却说氐帅杨难当,自梁州兵败,保守己土,不敢外略,每年通使宋魏,各奉土贡。过了
年余,复自称大秦王,立妻为王后,世子为太子,也居然大赦改元。释出兄子杨保宗,使镇
薰亭。魏主焘闻难当僭号,即命乐平王拓跋丕,尚书令刘絜等,率军进讨。先遣平东将军崔
颐赍奉诏书,往谕难当,难当大惧,情愿将上邽归魏,令子顺引还仇池。魏主才算允议,但
饬拓跋丕入上邽城,抚慰初附,全军还朝。
看官听着!从前东晋时代,五胡并起,迭为盛衰,先后凡十六国,二赵前赵、后赵。四
燕前燕、后燕、南燕、北燕。三秦前秦、后秦、西秦。五凉前凉、后凉、南凉、西凉、北
凉。还有成夏,到了晋亡宋兴,只有夏赫连氏,北燕冯氏,北凉沮渠氏,尚算存在。魏主焘
连灭三国,灭夏见第九回,灭燕灭凉见前回。于是窃据一方的酋长,剗除殆尽。总计十六国
的土地,惟李雄据蜀称成,三传为晋所灭,中经谯纵攻取,复由刘裕克复。见第四回。裕篡
晋祚,蜀亦由晋归宋,此外统为北魏所并,所以中国疆域,宋得三四,魏得六七,两国对
峙,划分南北,后世因称为南北朝。总揭数语,为上文结束,俾阅者醒目。
魏以此时为最盛,威震塞外。就是西域诸国,如龟兹、疏勒、乌孙、悦般、渴槃陀、鄯
善、焉耆、车师、粟特九大部落,先后入贡。远如破落那、者舌二国,去魏都约万五千里,
亦向魏称臣,极西如波斯,极东如高丽,统皆服魏,独柔然不服,经魏主屡次出师,逐出漠
北,部落亦渐渐离散,不敢入犯。魏主焘乃专意修文,命司徒崔浩,侍郎高允,纂修国史,
订定律历,尚书李顺,考课百官,严定黜陟。顺素性贪利,未免受贿,品第遂致不平,魏主
察破赃私,并忆及前时保庇北凉,面欺误国等情,索性两罪并发,立赐自尽;仕途为之一肃。
惟当时有嵩山道士寇谦之,宗尚道教,自言遇老子玄孙李谱文,授以图籍真经,令佐辅
北方太平真君,因将神书献入魏主。魏主转示崔浩,浩竟拟为河图洛书,极言天人相契,应
受符命,说得魏主欣慰无似,下诏改元,称为太平真君元年。即宋元嘉十七年。尊寇谦之为
天师,立道场,筑道坛,亲受符箓。谦之请魏主作静轮官,高约数仞,使鸡犬无闻,才可上
接天神。崔浩在旁怂恿,工费巨万,经年不成。崔浩为北魏智士,奈何迷信异端?太子晃入
谏道:“天人道殊,高下有定,怎能与神相接?今耗府库,劳百姓,无益有损,不如勿
为。”魏主不听,一意信从寇谦之。
这且慢表。且说宋主义隆,素好俭约,尝戒皇后袁氏,服饰毋华,袁后亦颇知节省,得
宋主欢。惟后族寒微,不足自赡,每由后代求钱帛,接济母家。宋主虽然照允,但不肯多
给,每约钱只三五万缗,帛只三五十匹,后来选一绝色丽姝,纳入后宫,大得宋主宠爱,不
到数年,便加封至淑妃,与皇后止差一级。这淑妃姓潘,巧笑善媚,有所需求,辄邀宋主允
许。袁皇后颇有所闻,故意转托潘妃,向宋主索求三十万缗。果然片语回天,求无不应,仅
隔一宿,即由潘妃报达袁后,如数给发。袁皇后佯为道谢,暗中却深怨宋主,并及潘妃。往
往托病卧床,与宋主不愿相见。
宋主得新忘旧,把袁皇后置诸度外,每日政躬有暇,即往西宫餐宿。潘淑妃产下一男,
取名为浚,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潘淑妃越加专宠,宋主义隆亦越觉垂怜。区区老命,要在
她母子手中送死了。古人有言,蛾眉是伐性的斧头,况宋主本来羸弱,自为潘淑妃所迷,越
害得精神恍惚,病骨支离;一切军国大事,统委任彭城王义康。
义康外总朝纲,内侍主疾,几乎日无暇晷,就是宋主药食,必经义康亲尝,方准献入。
友爱益笃,倚任益专,凡经义康陈奏,无不允准。方伯以下,俱得义康选用,生杀予夺,往
往由录命处置,义康录尚书事,见十一回。势倾远近,府门如市。义康聪敏过人,好劳不
倦,所有内外文牍,一经披览,历久不忘,尤能鉤考厘剔,务极精详。惟生平有一极大的坏
处,不学无术,未识大体。他自以为兄弟至亲,不加戒慎,朝士有才可用,并引入己府,又
私置豪僮六千余人,未尝禀报,四方献馈,上品概达义康,次品方使供御。宋主尝冬月啖
柑,嫌它味劣。义康在侧,即令侍役至己府往取,择得甘大数枚,进呈宋主,果然色味俱
佳,宋主不免动了疑心。还有领军刘湛,仗着义康权势,奏对时辄多骄倨,无人臣礼,宋主
益觉不平。殷景仁密表宋主,谓相王权重,非社稷计,应少加裁抑,宋主也以为然。
义康长史刘斌、王履、刘敬文、孔胤秀等,均谄事义康,见宋主多疾,尝密语义康道:
“主上千秋以后,应立长君,”这句话是挑动义康,明明有兄终弟及,情愿拥立义康的意
思。可巧袁皇后一病不起,竟尔归天,宋主悼亡念切,也累得骨瘦如柴,不能视事。原来宋
主待后,本来恩爱,不过因潘妃得宠,遂致分情。袁皇后愤恚成疾,竟于元嘉十七年孟秋,
奄奄谢世。临终时由宋主入视,执袁后手,唏嘘流涕,问所欲言。袁后不答一词,但含着两
眶眼泪,注视多时,既而引被覆面,喘发而亡。宋主见了袁后死状,免不得自嗟薄幸,悲悔
交乘,特令前中书侍郎颜延之作一诔文,说得非常痛切,益使宋主悲不自胜,尝亲笔添入抚
存悼亡感今怀昔八字,特诏谥后为元,哀思过度,旧恙复增。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好几日
不进饮食,遂召义康入商后事,预草顾命诏书。义康还府,转告刘湛。湛说道:“国势艰
难,岂是幼主所可嗣统?”义康流涕不答,湛竟与孔胤秀等,就尚书部曹索检晋立康帝故
例,康帝系成帝弟,事见晋史。意欲推戴义康,其实义康全未预闻。哪知宋主服药有效,得
起沈疴,渐渐闻知刘湛密谋,总道是义康串同一气,疑上加疑。义康欲选刘斌为丹阳尹,宋
主不允,义康倒也罢议,偏刘湛从旁窥察,引为己忧,不幸母又去世,丁艰免职,湛顾语亲
属道:“这遭要遇大祸了!”汝亦自知得罪么?
先是殷景仁卧疾五年,常为刘湛等所谗毁,亏得宋主明察,不使中伤。及湛免官守制,
景仁遽令家人拂拭衣冠,似将入朝,家人统莫明其妙。到了黄昏,果有密使到来,立促景仁
入宫。景仁戴朝冠,服朝衣,应召趋入,见了宋主,尚自言脚疾,由宋主指一小床舆,令他
就坐,密商要事。看官道为何因?就是要收诛刘湛,黜退义康的密谋。景仁一力担承,便替
宋主下敕,先召义康入宿,留止中书省。待至义康进来,时已夜半,复开东掖门召沈庆之。
庆之为殿中将军,防守东掖门,蓦闻被召,猝着戎服,缚裤径入。宋主惊问道:“卿何故这
般急装?”庆之答道:“夜半召臣,定有急事,所以仓猝进来。”宋主知庆之不附刘湛,遂
命他捕湛下狱,与湛三子黯、亮、俨,及湛党刘斌、刘敬文、孔胤秀等。
时已天晚,当即下诏暴湛罪恶,就狱诛湛父子,及湛党八人。一面宣告义康,备述湛等
罪状。义康自知被嫌,慌忙上表辞职,有诏出义康为江州刺史,往镇豫章,进江夏王义恭为
司徒,录尚书事。义康待义恭到省,便即交卸,入宫辞行。宋主唯对他恸哭,不置一言,义
康亦涕泣而出。宋主遣沙门慧琳送行,义康问道:“弟子有还理否?”慧琳道:“恨公未读
数百卷书!”义康尚将信将疑,怅怅辞去。梦尚未醒。骁骑将军徐湛之,系是帝甥,为会稽
长公主所出,公主嫁徐逵之见第九回。至是亦坐刘湛党,被收论死。会稽长公主闻报,仓皇
入宫,手中携一锦囊,掷置地上,囊内贮一衲布衫袄,取示宋主,且泣且语道:“汝家本来
贫贱,此衣便是我母与汝父所制,今日得一饱餐,便欲杀我儿么?”宋主瞧着,也不禁泪
下。这衲布衫袄的来历,系是宋武微贱时,由臧皇后手制,臧后薨逝,留付公主道:“后世
子孙,如有骄奢不法,可举此衣相示。”公主奉了遗嘱,因将此衣藏着,这次正好取用,引
起宋主怅触,乃将湛之赦免。
吏部尚书王球,素安恬淡,不阿权贵,独兄子履为从事中郎,深结刘湛,往来甚密,球
屡戒不悛。及湛在夜间被收,履闻变大惊,徒跣告球,球从容自若,命仆役代为取鞋,且温
酒与宴,徐徐笑问道:“我平日语汝,汝可记得否?”履附首呜咽,不敢答言。球见他觳觫
可怜,方道:“有汝叔在,汝怕什么?但此后须要小心!”履始泣谢。越日诏诛湛党,履果
免死,但褫夺官职,不得再用。球却得进官仆射,受任未几,即称疾乞休,卒得令终。热中
者其视之。
宋主命殷景仁为扬州刺史,仍守本官,尚书刘义融为领军将军。又因会稽长公主的情
谊,特任徐湛之为中护军,兼丹阳尹。会稽长公主入宫道谢,由宋主留与宴饮,相叙甚欢。
公主忽起,离座下拜,叩首有声。宋主不知何意,慌忙下座搀扶,公主悲咽道:“陛下若俯
纳愚言,方敢起来。”宋主允诺,公主乃起,随即说道:“车子岁暮,必不为陛下所容,今
特替他请命!”说着,泪如雨下,宋主亦觉欷歔,便与公主出指蒋山道:“公主放心,我指
蒋山为誓,若背今言,便是负初宁陵!”即宋武陵。公主乃破涕为欢,入座再饮,兴尽始
辞。看官欲问车子为谁?车子就是彭城王义康小字。宋主又将席间余酒,封赐义康,并致书
道:“顷与会稽姊饮宴,记及吾弟,所有余酒,今特封赠。”义康亦上表谢恩,无容絮述。
惟殷景仁既预诛刘湛,兼领扬州,忽致精神瞀乱,变易常度。冬季遇雪,出厅观望,愕
然失色道:“当閤何得有大树?”寻复省悟道:“我误了!我误了!”遂返寝卧榻,呓语不
休。才阅数日,一命呜呼!或说是刘湛为祟,亦未知真否,小子未敢臆断,宋主追赠司空,
赐谥文成,扬州刺史一缺,即授皇次子始兴王浚。
宋主长子名劭,已立为太子,次子浚年尚幼冲,偏付重任,州事一切,悉委任后军长史
范晔,主簿沈璞。晔字蔚宗,具有隽才,后汉书百二十卷,实出晔手,几与司马迁、班固齐
名。惟素行佻达,广置妓妾,常为士论所鄙。晔尚谓用不尽才,屡怀怨望。宋主爱他才具,
令为扬州长史,嗣又擢任左卫将军,兼太子詹事,与右卫将军沈演之,分掌禁旅,同参机
密。吏部尚书何尚之,入谏宋主道:“范晔志趋异常,不应内任,最好是出为广州刺史,距
都较远,免致生事,尚可保全。若在内构衅,终加鈇鑕,是陛下怜才至意,反不能慎重如始
了!”宋主摇首道:“方诛刘湛,复迁范晔,人将疑朕好信谗言,但教知晔性情,预为防
范,他亦怎能为害呢!”忠言不听,终致误事。尚之不便再言,只好趋退。
彭城王义康出镇江州,越年表辞刺史,乃令都督江、处、广三州军事。前龙骧将军扶令
育,诣阙上书请召还义康,协和兄弟,偏偏触动主怒,下狱赐死。宋主始终疑忌义康,只因
会稽长公主在内维持,义康还得无恙。公主又因竟陵王义宣,衡阳王义季,年已濅长,未邀
重任,亦尝与宋主谈及,请令出镇上游。宋主不得已任义宣为荆州刺史,义季为南兖州刺
史,已而复调义季镇徐州。
先是广州刺史孔默之,因赃得罪,由义康代为奏解,方邀宽免。默之病死,有子熙先,
博学文史,兼通数术,充职员外散骑侍郎。他感义康救父深恩,密图报效。尝按天文图谶,
料宋主必不令终,祸由骨肉,独江州应出天子。后事果如所料,可惜尚差一着。当下属意义
康,总道是江州应谶,可以乘机佐命,一则期报私惠,二则借立奇功,主见已定,伺机待发。
好容易待了两三年,无隙可乘,熙先孤掌难鸣,必须联结几个重臣,方可起事。左瞻右
瞩,只有范晔自命不凡,常怀觖望,或可引与同谋。乃先厚结晔甥谢综,使为先容。综为太
子中书舍人,本与晔并处都中,朝夕过从,乐得引了熙先,同往见晔。晔与熙先谈论今古,
熙先应对如流,已为晔所器重,晔素好博,熙先又故意输钱,买动晔欢,晔遂格外亲爱,联
作知交。熙先以摴蒲买欢,实开后世干禄法门。熙先因从容说晔道:“彭城王英断聪敏,神
人所归,今远徙南陲,天下共愤,熙先受先君遗命,愿为彭城王效死酬恩,近见人情骚动,
天文舛错,正是智士图功的机会。若顺天应人,密结英豪,表里相应,发难肘腋,诛异己,
奉明圣,号令天下,谁敢不从,未知尊见以为何如?”晔听他一番言语,禁不住错愕失色。
熙先又道:“公不见刘领军么?挟权千日,碎首一朝。公自问谅不及刘领军,万一祸及,不
可幸逃,若乘势建功,易危为安,享厚利,收大名,岂不较善!”再进一步,是晓以利害。
晔尚沈吟不决,熙先复说道:“愚尚有一言,不敢不向公直陈,公累世通显,乃不得连姻帝
室,人以犬豕相待,公岂不知耻!尚欲为人效力么?”更进一步,是抉透隐情。这数语激起
晔恨,不由的感动起来。晔父范泰,曾任为车骑将军,从伯弘之,袭封武兴县五等侯,只因
门无内行,不得与帝室为婚,晔原引为耻事,所以被熙先揭破,遂启异图。熙先鉴貌辨色,
已知晔被说动,便与晔附耳数语,晔点首示意,熙先乃出。
谢综尝为义康记室参军,综弟约娶义康女为妻,当然与义康联络。又有道人法略,女尼
法静,皆受义康豢养,素感私恩,并与熙先往来。法静妹夫许曜,领队在台,约为内应。就
是中护军丹阳尹徐湛之,本是义康亲党,熙先更与连谋,并羼入前彭城府史仲承祖,日夕密
议废立事。三个缝皮匠,比个诸葛亮,况有十数人主谋,便自以为诸葛亮复生,定可成功。
当下想出一法,拟嫁祸领军将军赵伯符,诬他逞凶行弑,由范晔、孔熙先等入平内乱,迎立
彭城王义康。逞情妄噬,怎得不败?一面由熙先遣婢采藻,随女尼法静往豫章,先与义康接
洽,及法静、采藻还都,熙先又恐采藻泄言,把她鸩死。残忍。又诈作义康与湛之书,令在
内执除谗慝,阳示同党,待期举发。
适衡阳王义季辞行出镇,皇三子武陵王骏,简任雍州刺史,皇四子南平王铄,也出为南
豫州刺史,同日启行。宋主赐饯武帐冈,亲往谕遣。熙先与晔,拟即就是日作乱,许曜佩刀
侍驾,晔亦在侧。宋主与义季等共饮,曜一再指刀,斜目视晔,究竟晔是文人,胆小如鼷,
累得心惊肉跳,始终未敢动手。原来是银样镴枪头。
俄而座散,义季等皆去,宋主还宫,徐湛之恐事不济,竟密表上闻。宋主即命湛之收查
证据,得晔等预备檄草,上面已署录姓名。当即按次掩捕,先呼晔及朝臣,入集华林园东
阁,留憩客省,然后饬拿谢综、孔熙先等,一一审讯,并皆供服。宋主出御延贤堂,遣人问
晔,晔满口抵赖。再命熙先质对,熙先笑语道:“符檄书疏,统由晔一人主稿,怎得诬赖别
人!”自己本是首谋,偏说他人主议,小人之可畏也如此。晔还未肯供认,经宋主取示草
檄,上有晔亲笔署名手迹,自知无可隐讳,只好据实直陈。乃将晔拿下,与熙先等同拘狱中。
晔在狱上书,备陈图谶,申请宋主推诚骨肉,勿自贻祸等语。宋主置诸不理,但命有司
穷治逆案,延至二旬,还未定刑。晔在狱中赋诗消遣,尚望更生。小子阅《范晔列传》,见
有晔咏五古一首,当即随笔抄录,作为本回的结束。其诗云:
祸福本无兆,惟命归有极;
必至定前期,谁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来缘音画,不慧貌。无识。
好丑共一邱,何足异枉直!
岂论东陵上,宁辨首山侧,
虽无嵇生琴,晋嵇康被害遭刑,索琴弹曲,操广陵散。庶同夏侯色。魏夏侯玄为司
马师所杀,就刑东市,神色不变。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复即。
既而刑期已至,范晔等统要骈首市曹,临刑时尚有各种情形,待小子下回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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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康未尝图逆,而刘湛、范晔,先后构衅,名若为义康谋,实则为身家计,求逞不成,
杀身亡家,观于本回之叙录,病其狡,转不能不悯其愚焉!夫刘湛、范晔,无功业之足称,
而一则为领军将军,一则兼太子詹事,入参机密,位非不隆,曩令废立事成,逆谋得遂,度
亦不过拜相封侯已耳。况古来之佐命立功者,未必能长享富贵,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
走狗烹,刘、范固自称智士,胡为辨不蚤辨,自取诛夷耶?子舆氏有言:其为人也小有才,
未闻君子之大道,则足以杀其躯而已。刘湛、范晔,正此类也。彼刘斌、孔熙先辈,鄙诈小
人,更不足道,而义康为所播弄,始被黜,继遭废,死期已不远矣。
南北史演义
第十四回 陈参军立栅守危城 薛安都用矛刺虏将
却说范晔等系狱兼旬,谳案已定,当然处斩,晔为首犯,当先赴市。谢综、孔熙先等随
后,彼此互相问答,尚有笑声。是谓愍不畏死。会晔家母妻,并来探视,且泣且詈,晔无愧
色,亦无戚容。嗣由晔妹及妓妾来别,晔不禁悲涕流连。谢综在旁冷笑道:“舅所言夏侯
色,恐不若是!”晔乃收泪,旁顾亲属,不见综母,遂顾语综道:“我姊不来,究竟比众不
同!”又呼监刑官道:“为我寄语徐童,鬼若有灵,定当相讼地下!”原来徐湛之小名仙
童,晔怨湛之泄谋,故有此言,未几由监刑官促令开刀,几声脆响,头都落地,晔子蔼、
遥、叔、蒌,孔熙先弟休先、景先、思先,子桂甫,孙白民,谢综弟约,及仲承祖许曜等,
皆同时伏诛。查抄晔家资产,乐器服玩,并皆珍丽,妓妾所有珠翠,不可胜计。惟晔母居处
敝陋,只有一厨中少积刍薪,晔弟子冬无被,叔父单布衣,薄父母,厚妾媵,不仁如晔,宜
乎速死。世人其听之。
晔孙鲁连,谢综弟纬,蒙恩免死,流徙远州。臧皇后从子臧质,前为徐、兖二州刺史,
与晔厚善,宋主顾念亲情,不令连坐,但降为义兴太守。削彭城王义康官爵,列为庶人,徙
安成郡。命宁朔将军沈邵,为安成相,领兵防守。用赵伯符为护军将军。伯符系宋主祖母赵
氏从子,宋主因逆党草檄,仇视伯符,所以引为宿卫,格外亲信。义康到了安成,记及慧琳
赠言,方开箧阅书,读至汉淮南厉王长事,竟掩卷自叹道:
“古时已有此事,我未曾知晓,
怪不得要遭重谴了!”悔之晚矣。
衡阳王义季,自南兖州移镇徐州,闻义康被废,未免灰心,遂终日饮酒,沈湎不治,宋
主屡戒不悛。俄闻北魏寇边,越觉纵饮,夜以继昼,他本自祈速死,所以借酒戕生。果然不
出两年,便即送命,年止二十三岁。原是速死为幸。追赠侍中司空,有子名嶷,许令袭爵。
调皇三子武陵王骏为徐州刺史,捍卫京畿,控遏北虏。
看官阅过上文,应知宋、魏已经修和,为何又要开战呢?
说来话长,由小子逐事叙明。接入无痕。
自氐王杨难当,投顺北魏,遣兄子保宗出镇薰亭,事见前回。保宗竟奔往北魏。魏授保
宗为征西大将军、都督陇西军事,兼秦州牧武都王,镇守上邽,妻以公主;一面拜难当征南
大将军领秦、凉二州牧,兼南秦王。难当以受职征南,进窥蜀土,驱兵袭宋益州,拔葭萌
关,围攻涪城。太守刘道锡固守不下,难当乃移寇巴西,掠去维州流人七千余家。宋遣龙骧
将军裴方明,会同梁、秦二州刺史刘真道,合兵往讨,大破难当,捣入仇池,擒住难当子
虎,及兄子保炽。难当走依上邽,仇池无主,乃留保炽居守,献虎入宋都,杀死了事。宋命
辅国司马胡崇之为北秦州刺史,监管保炽,助守仇池。魏独遣人迎难当至平城,起用古弼为
统帅,与杨保宗等出兵祁山,直向仇池进发。胡崇之督军逆战,军败被擒,杨保炽遁走,仇
池被魏夺去。魏使河间公拓跋齐,与杨保宗对镇骆谷。保宗弟文德,劝保宗乘间叛魏,规复
故国,保宗也颇感动,只恐妻室不从,未敢遽发。哪知他妻室魏公主,窥透隐情,竟提及出
家从夫四字,愿与保宗背魏。或谓公主不宜忘本,公主道:“事成当为国母,不比一小县公
主了。”也是利令智昏。于是保宗决计叛魏。拓跋齐微有所闻,计诱保宗,把他擒住,送往
平城,活活处死。独杨文德即据住白崖山,进图仇池,自号仇池公,称为保宗复仇。魏将军
古弼击败文德,文德退走,遣使至宋廷乞援,宋命文德为征西大将军武都王,特派将军姜道
盛驰救,与文德攻魏浊水城,魏将拓跋齐等逆战,道盛败死,文德退守葭芦,后来又被魏兵
攻破,奔入汉中,妻子僚属,悉数陷没。就是杨保宗妻魏公主,亦为所取,由魏主赐令自
尽。宋亦以文德失守故土,削爵免官。为这一事,宋、魏复成仇敌。
偏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国属部卢水胡盖吴,纠众叛魏,为魏所破,吴又奉表宋
廷,乞师为助。宋主也忘了前辙,即封吴为北地公,发雍、梁兵出屯境上,为吴声援,吴终
敌不住魏兵,未几败死,魏主遂借口南侵,亲督步骑十万,逾河南来。
南顿太守郑琨,颍川太守郑道隐,望风遁去。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方镇寿阳,亟遣参
军陈宪,往戍悬瓠城。城中战士不满千人,魏兵大举来攻,环城数匝,且多设高楼瞰城,飞
矢迭射,好似急雨一般,乱入城中,宪令军士拥盾为蔽,昼夜拒守,兵民汲水,统负着户
板,为避矢计。魏兵又在冲车上面,设着大钩,牵曳楼堞,毁坏南城,宪复内设女墙,外立
木栅,督兵力拒,誓死不退。魏主怒起,亲出指挥,使军士运土填堑,肉薄登城,宪率众苦
战,杀伤甚众,尸与城齐,魏兵乘尸上城,挟刃相接,经宪奋臂一呼,士气益奋,一当十,
十当百,任你魏兵如何骁勇,总不能陷入城中。但见头颅乱滚,血肉横飞,自朝至暮,杀了
一日,那孤城兀自守着,不动分毫,魏兵却死了万人,只好退休。城中兵民,亦伤亡过半,
陈宪仍然抚定疮痍,再与魏主相持,毫无惧色。好一员守城将吏。
魏永昌王拓跋仁掠得沿途生口,驻扎汝阳,徐州刺史武陵王刘骏,奉宋主命,发骑兵赍
三日粮,遣参军刘泰之、垣谦之、臧肇之,及左常侍杜幼文,殿中将程天祚等,出兵五千,
往袭拓跋仁。拓跋仁但防寿阳兵,不防彭城兵,忽被泰之等突入,顿时骇散,泰之等杀毙魏
兵三千余人,毁去辎重,放出许多生口,悉令东还,然后收兵徐退。拓跋仁收集溃兵,探得
泰之等兵无后继,复来追击,垣谦之纵辔先走,士卒惊溃。泰之战死,肇之溺毙,天祚被
擒,惟幼文得脱,检查士卒,只得九百余人,余皆阵亡。
宋主闻报,命诛垣谦之,系杜幼文,降武陵王骏为镇军将军,再遣南平内史臧质,司马
刘康祖,率兵万人,往援悬瓠。
魏主令任城乞地真截击,与臧质等鏖斗一场,乞地真马蹶被杀,余众除死伤外,溃归大
营。魏主在悬瓠城下,已阅四十二日,正虑城坚难克,又闻兵挫将亡,援师将至,恐将来进
退两难,不如知难先退,乃下令撤围,引兵北归。陈宪以守城有功,得擢为龙骧将军,兼汝
南、新蔡两郡太守。
宋主因与魏失和,遂欲经略中原。彭城太守王玄谟,素好大言,屡请北伐,丹阳尹徐湛
之,吏部尚书江湛,更从旁怂恿,独新任步兵校尉沈庆之,入朝谏阻道:“我步彼骑,势不
相敌,昔檀道济两出无功,到彦之失利退还,今王玄谟等未过两将,兵力也未见盛强,不如
休养待时,徐图大举!”宋主怫然道:“道济养寇自资,彦之中途疾返,所以王师再屈,未
见成功。朕思北虏所恃,以马为最,今夏水盛涨,河道流通,泛舟北进,碻磝必走,滑台易
下,虎牢、洛阳,自然不守。待至冬初,城戍相接,虏马过河,亦属无用,或反为我所擒
获,亦未可知。此机如何轻失呢!”能说不能行奈何?庆之仍力言不可,宋主使徐湛之、江
湛面与辩驳。庆之道:“治国臂如治家,耕当问奴,织当问婢,陛下今欲伐魏,反与白面书
生商议,怎能有成?”江、徐二人,面有惭色,宋主大笑而罢。
太子劭及护军将军萧思话,亦奏称不宜出师,宋主始终不信。又接到魏主来书,语语讥
讽,益足增恼。更闻魏臣崔浩,得罪被诛,虏廷少一谋士,越觉有隙可乘。崔浩被诛,详见
下文,因为时序起见,故特带叙一笔。遂毅然决计,下诏北征,特加授王玄谟为宁朔将军,
令偕步兵校尉沈庆之,谘议参军申坦,率水军入河,归青、冀二州刺史萧斌调度。新任太子
左卫率臧质,骁骑将军王方回,出兵许洛,徐州刺史武陵王骏,豫州刺史南平王铄,各率部
众出发,东西并进。梁、秦二州刺史刘秀之,西徇汧陇,太尉江夏王义恭,出次彭城,节制
各军。一朝大举,饷运浩繁,国库中本无储积,不得不竭力搜括,凡王公妃主,及朝士牧
守,各令量力输将,接济兵费,且遍查扬、徐、兖、江四州人民,计家资在五十万以上四成
中要硬借一成,僧尼或有二十万积蓄,亦应四分借一,待军事已竣,乃许归偿,又恐兵力未
足,悉征青、冀、徐、豫、兖诸州民丁,充入行伍。如有骑射优长,武技出众诸壮士,先加
厚赏,继委兵官,真个是八方搜罗,不遗余力。真正何苦?
建武司马申元吉引兵趋碻磝,魏刺史王买德弃城北遁;将军崔猛引兵投安乐,魏刺史张
淮之亦弃城遁去。萧斌与沈庆之留守碻磝,王玄谟率领大军进攻滑台。魏主初闻宋师大举,
顾语左右道:“马今未肥,天时尚热,我若速出,未必有功,倘敌来不止,不如退避阴山,
延至冬初,便无忧了。”及滑台被围,已值暮秋,魏主即命太子晃屯兵漠南,防御柔然,更
令庶子南安王余,留守平城,自引兵南救滑台。
宋将王玄谟本不知兵,但遣锺离太守垣护之,率百舸为前锋,往据石济。石济距滑台西
南百二十里,总算要他扼截援军,作为犄角,自领各军驻扎滑台城下,四面环攻。城中本多
茅屋,诸将请用火箭射入,使他延烧,玄谟摇首道:“城中一草一木,统是值钱,将来都当
属我,奈何遽令烧毁呢?”无非妄想。过了一日,城中居民,即撤屋穴处,守将日夕防备,
无懈可击,玄谟又出示召募兵民,河洛壮丁,络绎奔赴,操械投营,玄谟只给他每家匹布,
还要勒供大梨八百枚,遂致众心失望,相率解体。
城下顿兵数月,士气日衰,忽接到垣护之来书,说是魏兵将至,请促兵攻城,愈速愈妙
云云。玄谟尚不在意,蹉跎过去。又越旬余,由侦骑仓皇奔入,报称魏主南来,已到枋头,
有众百万人。吓得玄谟面如土色,急召诸将会议。诸将又请发车为营,防备冲突,玄谟仍迟
疑不决。到了夜间,但听得鼓声隐隐,自远传来,更觉惊慌失措,三更已过,斗转参横,突
有铁骑冲围直入,驰向城中,玄谟也不敢下令截击,一任来骑入城,看官欲问骑将姓名,原
来叫作陆真,是奉魏主焘命令,先来抚慰城中,报知援师消息。麾下不过数骑,王玄谟尚是
怯战,何况魏主带来的大兵呢?
是夕魏兵大至,鼙鼓声喧,比昨夜还要震耳,玄谟出营北望,从月光下瞧将过去,尘头
陡乱,扑面生惊,慌忙入帐传令,立刻退走,将士已无斗志,一闻令下,争先奔还,玄谟也
上马急奔,只恨爹娘少生两翅,急切飞不到江东。那魏兵从后赶来,乘势乱斫,把宋军后队
的将士,一古脑儿杀光,就是前队人马,亦多逃散。沿途委弃军械,几同山积,眼见是赠与
魏人了。一刀一剑,统是值钱,奈何甘心赠虏?
垣护之尚在石济,得知魏军渡河,正拟致书玄谟,与约夹攻,不料玄谟未战先溃,魏人
夺得玄谟战舰,反来截击护之归路。护之又惊又愤,把百舸列成一字,横驶归来,中流被战
舰阻住,连贯铁絙三重,系以巨锁,护之先执长柄巨斧,猛力奋劈,得将铁絙割断一重,部
众也依法施行,你斩我斫,立将三重攻破,越舸南下。魏人见他来势凶猛,却也不拦阻,由
他冲过,各舸多半无恙,只失去了一舸。
萧斌尚在碻磝,闻报魏主来援,便命沈庆之率兵五千,往救玄谟。庆之道:“玄谟士众
疲敝,不足一战,寇虏已逼,五千人何足济事,不如勿往!”斌强令驰救,庆之方才出城,
约行数里,即见玄谟狼狈奔还,自知前进无益,也只好中途折回,与玄谟同见萧斌。斌面责
玄谟,意欲将他处斩,庆之忙谏阻道:“佛狸,系魏主焘小字。威震天下,控弦百万,岂玄
谟所能抵敌,徒杀战将,反以示弱,愿明公慎重为是!”玄谟罪实可杀,不过所杀非时。斌
意乃解,再议固守碻磝,庆之道:“今青冀虚弱,乃欲坐守穷城,实非良策;若虏众东趋,
青冀恐非我有了。”斌因欲还镇,适值诏使到来,令斌等留住碻磝,再图进取。庆之又入语
斌道:“将在外,君命不受,诏从远来,未明事势,今日须要从权,未可专从君命!”斌答
道:“且俟经过众议,方定行止。”庆之抗声道:“节下有一范增不能用,空议何益?”范
增系项羽臣,庆之借以自比。斌笑顾左右道:“不意沈公却有此学问。”庆之益厉声道:
“众人虽知古今,尚不如下官耳学呢。”斌乃留王玄谟戍碻磝,申坦、垣护之据清口,自率
诸军还历城。
先是宋主出师,除饬徐、豫两亲王,分道发兵外,又任第六子随王诞为雍州刺史,使镇
襄阳,且暂辍江州军府,将所有文武官吏,移住雍州,归诞调拨。诞遣中兵参军柳元景,振
威将军尹显祖,奋武将曾方平,建武将军薛安都,略阳太守庞法起等,从西北进兵,入卢氏
县,斩魏县令李封,用城中豪民赵难为县令,使充向道。再进兵攻弘农,擒住魏太守李初
古。连章奏捷,有诏命元景为弘农太守。元景又使庞法起、薛安都、尹显祖等西进,自在弘
农督饷济军。
法起等到了陕城,城垣险固,攻打不下,魏洛州刺史张是连提,率众二万,渡殽救陕,
纵骑突入宋军,很是厉害。宋军纷纷却退,薛安都呼喝不住,恼得气冲牛斗,脱去盔甲,只
着绛袖两裆。前当心,后当背,谓之两裆。并卸去马鞍,跃马横矛,当先突出,直向魏军阵
内杀入。无论魏军如何精悍,但教被他矛头钩着,无不丧命。宋军也趁势杀转,反将魏军冲
散。说时迟,那时快,魏将张是连提,见安都奋着两条赤膊,锐不可当,便令军士一齐放
箭,统向安都射来,偏安都这枝蛇矛,神出鬼没,看他四面旋舞,连箭簇都不能近身,不过
安都手下的随军,倒被射死了好几个。战至日暮,两军尚有余勇,未肯罢手。可巧宋将鲁元
保,从函谷关杀到,来助安都,魏将见有生力军来援,方收军退去。
越宿天晓,曾方平又引兵到来,与安都谈及战事,方平也是个不怕死的好汉,慨然语安
都道:“今强敌在前,坚城在后,正是我等效死的日子。我与君约,同出决战,君若不进,
我当斩君,我若不进,君可斩我!”安都大喜道:“愿如君言!”
以死为约,越不怕死,越是不死。
方平又召入副将柳元佑,与他附耳数语,元佑应令自去。
有勇还贵有谋。乃与安都至陕城西南,列阵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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