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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代通俗演义04南北史演义

_42 蔡东藩 (现代)
涿郡,途次颁诏四方,不论远近将士,概令会齐涿郡,东讨高丽。又敕幽州总管元弘嗣,速
往东莱海口,造船三百艘。弘嗣不敢违慢,带同属吏,昼夜督造,工役日立水中,未尝少
休,自腰以下,均皆生蛆,几乎十死三四。炀帝轻视民命,又发江、淮以南水手万人,弩手
三万人,岭南排镩手三万人,并饬河南、淮南、江南三处,造戎车五万乘,送至高阳,供载
衣甲幔幕,令兵士自挽赴军,再调两河民夫,供给军需。嗣又拨派江、淮民船,输运黎阳及
洛口诸仓米,并至涿郡。舳舻千里,往返常数十万人,日夕不停,死亡相继。炀帝行抵涿
郡,驻驾临朔宫,所有文武从官,俱令给宅安居,自在宫中迷恋酒色,不减平时。惟朝征
粮,暮征兵,三令五申,不管兵民死活。可奈道途多阻,转运维艰,一时不能会集,没奈何
捱延过去。自大业七年初夏开始,直至次年孟春,天下兵民,方趋集涿郡。
炀帝召入合水令庾质,当面询问道:“高丽兵民,不能当我一郡,今朕悉众往讨,卿以
为必克否?”庾质答道:“以众临寡,何患不克?但不愿陛下亲行。”炀帝变色道:“朕统
兵至此,怎可未战先退,自挫锐气?”质又说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战若未克,反损威
灵,不如车驾留此,但命猛将劲卒,指授方略,倍道兼行,出敌不意,方可必克。兵贵神
速,迂缓便恐无功了。”炀帝不从,反叱责道:“汝既惮行,尽可留此。”遂诏分全军为左
右两翼,左十二军出镂方、乐浪等道,右十二军出粘蝉、襄平等道,络绎登程,总集平壤,
共得一百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号称二百万,馈运饷糈,人数加倍。炀帝瘖纛启行,亲授节
度,每军置大将亚将各一人,骑兵四十队,队各百人,十队为团,步兵八十队,分作四团,
团各有偏将一人,铠胄缨拂旗恟,每团异色,辎重散兵等,亦为四团,令步兵夹进,进止立
营,各有次序。前军先行,后军继进,相距约四十里。御营六军,最后出发。历四十日,方
才尽出涿城,首尾衔接。鼓角相闻,旌旗绵亘九百六十里,直是近古以来,少见少闻的军
仪。不是行军,实同儿戏。途次,复令段文振为左候卫大将军,出南苏道,文振在道中婴
疾,上表行在,略云:
窃见辽东小丑,未服严刑,远降六师,亲劳万乘。但夷狄多诈,须随时加防,即日陈降
款,亦不宜遭受。惟虑水潦方降,毋或淹迟,伏愿严勒诸军,星驰速发,水陆俱前,出其不
意,则平壤孤城,势可拔也。若倾其本根,余城自克。如不及早裁定,待遇秋霖,必多艰
阻,兵粮既竭,强敌在前,栱出后,迟疑不决,非上策也。臣不幸遘疾,命在须臾,恐不
能效力戎行,为国杀贼,自知罪戾,有辜圣恩,所望陛下扫除小丑,指日凯旋,则臣虽死,
亦瞑目矣。谨此上闻!
炀帝览表,尚未以为然,未几,即接到文振死耗,炀帝虽然痛惜,但如文振表中所言,
仍是疑信参半,好几日始至辽水,众军总会,临水为阵。高丽兵阻水拒守,隋军不得前济。
右屯卫大将军麦铁杖语人道:“丈夫性命,自有定数,怎能卧死儿女子手中呢?”乃自请为
前锋,并语三子道:“我受国厚恩,今当死战。我若战死,汝等得长保富贵了。”为儿孙作
马牛,亦属何苦。会工部尚书宇文恺,奉敕造浮桥三道,夤夜告成,引桥架辽水上面,自西
至东,桥短丈余,不能相通,高丽兵大至,隋兵赴水接战,溺死甚众。麦铁杖一跃登岸,闯
入高丽阵内,虎贲郎将钱世雄、孟詧,亦跃过中流,与麦铁杖先后杀入,十荡十决,差不多
与猛虎一般,高丽兵亦被杀无数。怎奈后队不能跃上,徒令三人奋身死斗,毕竟势孤力竭,
相继捐躯。隋军不得已敛兵引桥,复就西岸。
炀帝闻铁杖战死,追赠为宿郡公,使长子孟才袭爵,次子仲才、季才,并拜正议大夫。
更命少府监何潬,督工接桥,二日乃成,再架水上。诸军依次奋进,得渡辽水,大战东岸,
杀得高丽兵七零八落,死了万人,余众都遁入辽东城。隋军乘势进攻,把辽东城团团围住。
炀帝亦渡辽东进,命尚书卫文升招抚辽左人民,免役十年,且下诏戒谕诸将道:“朕此次东
征,吊民伐罪,并非为功名起见,诸将或不识朕意,轻兵袭击,孤军独斗,徒思为己立功,
冀邀爵赏,实非大军行法本旨。卿等进军,但当分为三道,有所攻击,必须三道相知,毋得
轻进,猝致丧亡。并且军事进止,概宣预先奏闻,静待复报,如有专擅,就使有功,亦必加
罪。”还想沽名,比宋襄犹且不如。诸将接到这道谕旨,莫敢先动。
高丽兵守御辽东城,日久未下。炀帝又觉焦急,亲阅城池形势,但见城不甚高,濠亦不
甚广,偏如此旷日无功,想是将士疲玩所致,因复召诸将诘责道:“尔等竟视朕为木偶么?
朕欲东征,尔等多不愿朕来,今朕既到此,正欲观尔等所为,果然尔等畏死,不肯尽力,难
道朕不能加刑,乃敢这般玩法么?”说至此,声色俱厉。自相矛盾,叫人如何措手?诸将相
率惊惶,并皆谢罪。于是右翊卫大将军来护儿,决计进攻平壤,自率江、淮水军,浮海先
进,渡入賨水,去平壤约六十里,与高丽兵遇,乘锐邀击,大破敌兵,便麾兵进攻平壤城。
副总管周法尚,从旁谏阻,谓宜俟各军偕至,然后进攻。护儿不听,即简精甲四万,直逼城
下。高丽兵出来搦战,护儿督兵交锋,未及数合,高丽兵便即退回。护儿驱军入城,城门却
也未闭,一任隋军掩入。明是诈计。隋军一入城逈,就分头四掠,无复步伍,哪知城逈左右
的空寺中,都有高丽兵伏着,一声胡哨,两旁杀出,好似斫瓜切菜一般。护儿见不是路,忙
鸣金收军,军士半在城内,半在城外,内外不复相顾,死的死,逃的逃。护儿狼狈逃回,高
丽兵在后追逐,还亏周法尚整军接战,方将高丽兵击退。护儿收拾残众,还屯海浦,不敢再
进。其进锐者其退速。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出扶余道;右翊卫大将军于仲文,出乐浪道;左骁卫大将军荆元
恒,出辽东道;右翊卫将军薛世雄,出沃沮道;右屯卫将军辛世雄,出玄邽道;右御卫将军
张瑾,出襄平道;右武候将军赵孝才,出碣石道;涿郡太守左武卫将军崔弘升,出遂城道;
右御卫虎贲郎将卫文升,出增地道。这九军同时出发,约至鸭绿水西岸会齐。人马皆赍百日
粮,又给排甲枪槊,并衣资戎具营帐等类,每人须负重三石,力不能胜。宇文述下令军中,
如有遗弃粮仗,立斩无赦。士卒不堪负担,悄悄的掘了坑堑,埋窖粟米,才至中道,粮已将
尽。高丽遣大臣乙支文德,诣营诈降。于仲文拟拘住文德,偏尚书右丞刘士龙为慰抚使,谓
不应遽执来使,失外人心。仲文乃遣归文德,嗣复自悔,遣人往追,但说是尚有余议,诱令
复来,那文德掉头不顾,渡江自去。仲文既失文德,甚是懊怅,及与宇文述相会,述因粮尽
欲归,仲文还说是亟追文德,可以报功,述不愿再行。仲文悻然道:“将军统十万众,不能
击破小丑,何面目回见主上?且仲文此行,早知无功,试想将多士众,人不一心,如何胜
敌?”述不得已与诸将渡过鸭绿水,力追文德。
高丽将士见隋军已有饥色,料知不能久持,佯用羸兵诱敌,每战辄走。自朝至暮,述七
战七捷,恃胜骤骄,遂东渡萨水,距平壤城三十里,因山为营。文德复遣人诈降,向述传语
道:“公若旋师,当奉高元来朝行在。”述见士卒疲敝,不可复战,又见平壤城险固难下,
权时允许,引军西还。令部众结一方阵,防备不虞。果然高丽兵四面抄击,没奈何且战且
行。及回渡萨水,各军半济,高丽兵从后掩击,隋将军辛世雄阵亡。隋军已无斗志,又见世
雄战死,顿时惊溃,不可禁止。一日一夜,奔还鸭绿水,行至四百五十里。来护儿闻述等败
归,亦自海浦奔回,惟卫文升一军独全。
先是九军渡辽,共三十万五千人,及返至辽东城,止二千七百人,资储器械,丧失殆
尽。炀帝大怒,锁系宇文述等,收军驰还,留民部尚书樊子盖,居守涿郡,自驾龙舟还东
都。宇文述素得上宠,子士及又尚帝女南阳公主,故炀帝不忍加诛,独斩刘士龙以谢天下,
夺于仲文等官爵,进卫文升为金紫光禄大夫。诸将皆委罪仲文,所以诸将得释,惟仲文不
赦。仲文忧恚成疾,方得出狱,但已是病重身危,未几即死。得保首领,还是幸事。前御史
大夫张衡,已经放黜,炀帝恐他怨谤,尝令人伺察,至从辽东还驾,忽由衡妾上书告变,讦
衡怨望谤讪。衡不知有君,无怪衡妾不知有衡。有诏赐令自尽,遣使监视。衡临死大言道:
“我为人作何等事,还敢望久活么?”监刑官自塞两耳,促令夐毙。
未几,又是大业九年,炀帝复欲再征高丽,征集天下兵至涿郡,且募民为骁果,因命代
王侑留守西京,授卫文升为刑部尚书,使辅代王。越王侗留守东都,民部尚书樊子盖为辅,
再议东击高丽,并诏复宇文述官爵,谓前时兵粮不继,致丧王师,这是由军吏供应不周,并
非述罪,可仍令以原官统军,寻又加开府仪同三司。孟夏四月,复启跸东征,遣宇文述为前
驱,与上大将军杨义臣,同趋平壤。左光禄大夫王仁恭,出扶余道,仁恭进军至新城,高丽
兵数万拒战,仁恭率劲骑千人,首先突阵,击破高丽兵。高丽兵入城固守,炀帝自统大军攻
辽东城,守兵随机守御,兼旬不拔,炀帝遍征攻具,四面扑城,仰攻用楼梯,俯攻用罇凿,
终不见效。乃又饬造布囊百余万件,满贮土石,堆积城下,高与城齐,令战士上登横击。又
制八轮楼车,高出城墙,车上乘了弩手数百人,弯弓竞射。城中防不胜防,危蹙万状,正要
一鼓攻入,不料内讧迭起,警报频来,遂令这位荒淫骄纵的隋炀帝,只好引军折回。小子有
诗叹道:
无端劳动四方兵,功未成时祸已成。
试看黎阳生巨变,乱阶毕竟始东征。
欲知内乱详情,请看官续阅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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炀帝之征高丽,聚天下兵顿于一城,彼不过夸耀兵威而已,安知兵法?夫曹操赤壁,苻
坚淝水,皆以兵多致败,岂有劳师万里,水陆淹留,尚可痴望成功耶?庾质、段文振,相继
进谏,言皆可行,乃听之藐藐,反戒诸军轻进,坐误因循,及辽东城相持不下,乃责诸军疲
玩,以致来护儿、宇文述等,躁进丧师。至于督兵再举,不惩前辙,是即无内讧之猝起,恐
亦不败不止耳。王者耀德不观兵,德无可言,徒欲以兵力屈人,试鉴诸隋炀而已然矣。
南北史演义
第九十五回 杨玄感兵败死穷途 斛斯政拘回遭惨戮
却说高丽事起,征兵索粮,骚动天下,百姓不堪供亿,铤而走险,相聚为盗。邹平民王
薄,据长白山,此系山东之长白山。自称知世郎。平原民刘霸道,据豆子珪,号为阿舅贼。
蔻人高士达,聚众清河,穉人张金称,聚众河曲,还有漳南人窦建德,也与同县孙安祖,戕
官起事,攻陷高鸡泊,做起草头大王来了。既而济阴孟海公,齐郡孟让,北海郭方预,平原
郝孝德,河间格谦,渤海孙宣雅,接踵为乱。暴客饥民,相率趋集,多或至十余万人,少亦
数万,所在剽掠,村邑为墟。是时承平日久,人不习兵,地方官吏,与贼接战,往往败却。
惟齐郡丞张须荳,骁勇果决,连败王薄、郭方预等,须荳部下有罗士信,年方十四,持槊当
先,贼不敢进,每次交锋,必与须荳并进,贼众无不辟易,所以战无不克。但群盗如毛,山
东糜烂,单靠张须荳一军,也只能保护一方,不能四面兼顾,坐是彼出此没,无术荡平。炀
帝虽有所闻,尚说是幺麽小贼,不足为虑,所以再出东征。偏有一个勋臣后裔,也乘势揭
竿,起兵黎阳,遂令炀帝心中惶急,不得不搁起外事,还戢内忧。
看官道黎阳起事,究是何人?原来就是楚国公杨素子玄感。本回以玄感为主,故上文群
盗,只用简笔略过。玄感体貌雄伟,膂力强盛,善骑射,好宾客。蒲山郡公李密,世为北周
将领,父宽为隋初柱国,密得袭父爵,官左亲侍,与玄感为刎颈交。密有智术,尝语玄感
道:“临阵决胜,密不如公;居内运筹,公不如密。”玄感深服密言,故往来莫逆。会玄感
迁任礼部尚书,奉炀帝诏敕,至黎阳督运,因闻山东盗起,乱事已发,料知天下从此多事,
且乃父死时,炀帝尝谓素若不死,终当族灭,因此引以为忧。虎贲郎将王仲伯,汲郡赞治赵
怀义,并为玄感腹心。玄感密与计议,欲令东征各军,乏粮致变,特使粮船故意逗留,可以
伺隙起兵。玄感弟武贲郎将玄纵,及鹰扬郎将万硕,均从征辽东,由玄感密书招还。又令人
至京师召出李密,令与季弟玄挺,同抵黎阳。适将军来护儿,调集舟师,从东莱入海,将趋
平壤。玄感即欲发难,暗遣家奴绕道东方,伪充驿使入城,托言护儿愆期谋反,煽惑人心,
遂径入黎阳城,大索男夫。并移书旁郡,以讨护儿为名,令各发兵,会集仓所。既欲发难,
何妨声明昏主过恶。乃徒诬及来护儿,欺诱军吏,是与汉王谅起兵时同一谬误。即用赵怀义
为卫州刺史,东光县尉元务本为黎州刺史,河内主簿唐嬝为怀州刺史。唐嬝不肯受令,暗地
逃回。
御史游元,与玄感共同督运,亦有违言。玄感与语道:“独夫肆虐,陷身绝域,正是天
使灭亡,我今大举义师,往诛无道,君意以为何如?”元正色道:“尊公荷国宠荣,近古无
比,公门皆拖青纡紫,正应竭诚尽节,上答鸿恩,奈何坟土未干,即图反噬?仆但知以死报
君,不敢闻命。”玄感怒起,把他囚住,元始终不屈,竟为玄感所杀。乃就运夫中选集丁
壮,得五千余人,舟子三千余人,刑牲誓众,当面宣谕道:“主上无道,不念民生,天下骚
扰,从征辽东的兵民,死了无数,今与君等起兵,往救百姓,岂不甚善?”大众踊跃听命。
玄感大喜,遂勒兵分部。可巧李密与玄挺偕来,玄感倒屣迎入,向密问计。密答说道:“天
子远在辽东,公能出其不意,长驱入蓟,扼住咽喉,高丽闻有内变,必从后蹑击。不出旬
日,征东各军,资粮皆尽,就使不降,亦必溃散,这乃是今日的上计。”玄感道:“中策若
何?”密又道:“关中为都城所在,今若率众西行,经城勿攻,直取长安,天子虽还,根本
已失。公据险临敌,进可战,退可守,尚不失为中计。”玄感又道:“此外便为下策吗?”
密复道:“公若随近逐便,直向东都,一鼓突入,亦足号令四方,但恐唐嬝往告,先已固
守,引兵攻战,必延岁月。百日不克,天下兵四面兜聚,大势一去,恐无能为了。”李密三
策,剀切详明。玄感笑道:“今百官家口,俱在东都,我若得取,先声夺人,从征官吏,不
寒而栗,如公下计,实是上策。若冒险入蓟,恐成孤注,改图关中,又嫌迂远。且经城勿
攻,如何示威?我却不愿出此哩。”遂不从密言,竟引众向洛阳,遣弟玄挺率骁勇千人,充
作前锋,先取河内。唐嬝已入城拒守,一面飞报东都贸守越王侗。侗急与樊子盖等,勒兵为
备,修武县兵民,亦相率守临清关。玄感不能度,乃至汲郡南渡河,亡命诸徒,相从如市。
不到数日,有众数万,乃使弟积善,率兵三千,自偃师南沿洛水,向西进取,玄挺自白司马
坡逾邙山,向南进行,玄感自领三千余人,从后接应。
东都留守越王侗,遣河南令达奚善意,统兵五千人,出拒积善,将作监河南赞治裴弘
策,统兵八千人,出拒玄挺。善意至洛南,立营汉王寺,及积善兵到,未战即溃,铠仗皆为
积善所取。弘策行至白司马坡,一战败走,退三四里,复收集散兵,列阵待着。玄挺徐至,
连战至四五次,弘策皆败,奔还东都,玄挺直抵大阳门,玄感亦从后继至,屯上春门,尝对
众宣誓道:“我身为上柱国,家累巨万金,还要求甚么富贵?今起兵来此,不顾灭族,无非
欲解百姓倒悬,不得不尔,请大众原谅?”众闻言皆悦,父老争献牛酒,子弟亦诣军门自
效,每日不下千数。内史舍人韦福嗣,出敌玄感,兵败被擒。玄感优礼相待,使掌文翰,令
贻樊子盖书,直数炀帝罪恶,谓欲废昏立明,请勿拘小礼,自贻伊戚。子盖不答,复使裴弘
策出战,弘策失利而还。子盖部署败军,再使弘策出击,弘策不肯行,被子盖叱出斩首,由
是将吏震肃,令行禁止。玄感尽锐攻城,子盖随方拒守,一守一攻,杀伤相当。
西京留守代王侑,闻东都被围,忙遣副守卫文升督兵往援。文升至华阴,掘杨素冢,暴
骨扬灰。遂鼓行出崤渑,直趋东都,率二万骑挑战。玄感用赢兵诱敌,精兵后伏,引卫文升
兵追来,一声鼓号,四面伏发,杀死文升兵无数。文升慌忙逃回,前驱已经尽毙,无一得
生。越三日再行交兵,两军初合,玄感诈使人大呼道:“官军已获得玄感了。”文升兵莫名
其妙,东张西望,心不一致,那玄感却带领精骑数千,突入文升阵内。文升麾下,统被吓
退,就是文升亦似入梦中,只好随众并走。玄感趁势斩获,一场蹂躏,把文升部曲三四万
人,杀死了一大半,单剩了八千人,保护文升,狼狈退去。玄感却是能兵,可惜初计不善。
玄感兵威大震,趋附益众,多至十万人。右武候大将军李子雄,曾坐事除名,诏令从来护儿
东征,图功赎罪。自玄感变起,炀帝防他潜应玄感,令锁子雄达行在,子雄竟杀死诏使,逃
奔洛阳,投入玄感军中,劝玄感速称尊号。玄感转问李密,密答道:“秦陈胜自欲称王,张
耳进谏被斥,魏武帝将求九锡,荀郕劝阻见诛,今密欲正言相规,还恐追踪二子,若阿谀顺
意,又与密本意相违,试想公自黎阳起兵,虽得战胜数次,究竟未定一郡,未服一县,至若
东都守御,坚固难拔,天下救兵,指日将至,公不速挺身力战,早定关中,乃急欲自尊,未
免示人不广,请公三思!”玄感狞笑无言,暂将称尊事缓议,但心中不免芥蒂,渐与密疏,
专任元福嗣为心膂。福嗣每与画策,首鼠两端,密复谏玄感道:“福嗣本非同盟,实怀观
望,明公初起大事,乃令奸人在侧,为所摇惑,他日必误军机,不如先诛为是。”玄感摇首
道:“君所言太过,福嗣亦何至如此。”密退语所亲道:“杨公不信忠言,反毗匪类,恐我
辈将一同为虏了。”何不速去?
已而炀帝返至涿郡,发兵四逼,使武贲郎将陈棱攻黎阳,武卫将军屈突通诣河阳,左翊
卫大将军宇文述继进,右骁卫大将军来护儿,又从东莱还援,就是两战两败的卫文升,亦收
拾余烬,进屯邙山南面,来决死战,与玄感一日数斗。玄感弟玄挺,伤重而死,余众少却。
玄感方才知惧,又闻屈突通引兵将到,忙与李子雄商量对敌。子雄道:“屈突通晓习兵事,
一得渡河,胜负难料,宜速分兵往拒,休使越河前来。”玄感依议,便欲遣兵拒通,偏樊子
盖瞧破机关,屡出兵来扰玄感军营。玄感无暇分兵,眼见得屈突通军,长驱直至,于是东有
屈突通,西有卫文升,更兼樊子盖自出夹攻,三路动手,任尔杨玄感如何骁勇,也是招架不
住,三战三北,无法支持。玄感再向李子雄请计,子雄道:“东都援军四集,我师屡败,怎
可久留?不如直入关中,据有府库,东向争天下,尚不失为霸王事业哩。”迟了。玄感乃释
洛阳围,引众西行,至弘农宫。父老遮说玄感道:“宫城空虚,又多积粟,何不急攻?”玄
感遂留兵攻扑,李密以为未可,促令急行,玄感仍然不从。督攻三日,终不能拔。还贪近
利,不亡何时?那屈突通、宇文述等,陆续追至,玄感又不得不走,与追军且战且行。路过
董杜原,为追军所困,玄感大败,仅率十余骑溃围出走,窜林木间,辗转至葭芦戍,饥渴交
迫。玄感自知不免,返顾后面,只弟积善随着,乃泣叹道:
“一败至此,尚有何言?我不能
受人戮辱,汝可杀我。”积善情尚未忍,忽见后面尘头大起,料有官军追来,因抽刀斫死玄
感,继即自刺,手颤刀落,已有追兵驰至,拘住积善,并玄感首俱送行在。积善伏诛,玄感
首悬示行宫,并命将遗尸磔陈东都市。越三日,脔割付火,尽成灰烬。玄感弟玄纵万硕,自
辽东潜逃,万硕至高阳,为监军许华所执,送斩涿郡。玄纵至黎阳,探得玄感败亡,微服私
奔,不知下落。尚有义阳太守玄奖,朝请大夫仁行,皆玄感弟,一在义阳受诛,一在长安被
磔,余党悉平,独李密逃去。为后文伏案。炀帝尚欲穷治党羽,命大理卿郑善果至东都,从
严推勘。善果奋然道:“玄感一呼,相从至十万人,可见天下不欲人多,多即为盗,不尽加
诛,如何惩后?”遂派兵四捕,不分首从,一概枭首,所杀至三万余人。兵部侍郎斛斯政从
驾东征,曾与玄感暗地通谋,至是恐株连坐罪,亡入高丽。政与弘化留守元弘嗣有婚媾谊,
炀帝因政逃亡,遂疑及弘嗣,立遣卫尉少卿李渊,驰至弘化,把弘嗣拘入狱中,即令渊为留
守。看官听说!这卫尉少卿李渊,系陇西郡成纪人,表字叔德,生得仪表雄伟,日角龙庭,
若要追溯李氏世系,就是西凉武昭王嵩七世孙,祖名虎,佐周代魏,赐姓大野氏。虎殁时得
加封唐公,子鄅袭爵。渊即鄅子,复袭荣封,官拜卫尉少卿。至是留守弘化,便是唐朝发轫
的初基。唐室始祖,应该详叙。炀帝怎能预料,总道他事君不贰,简放出去。那时李渊也确
是效忠,依诏奉行。
炀帝自涿郡西还,安安稳稳的到了长安,但各处盗贼,仍所在扆起。余杭人刘元进,手
长尺余,臂垂过膝,自谓相表非常,阴蓄异志,当玄感起兵时,亦招集徒党,臂应玄感。玄
感败死,元进气焰未衰,反得众数万人。吴郡人朱燮,晋陵人管崇,且纠合亡命,攻破吴
郡,迎入刘元进,奉为天子。燮与崇为左右尚书仆射,署置百官。毗陵、会稽、建安诸郡
民,多半响应。炀帝闻报,亟遣将军吐万绪,光禄大夫鱼俱罗,率兵南讨,击斩管崇。元进
与燮结栅拒绪,屡败屡战,终不少怠。绪因士卒疲敝,奏称天气骤寒,请待来春进讨。俱罗
亦上言贼难骤平,且因诸子在洛,潜遣家仆往迎,偏为炀帝所闻,敕诛俱罗,召绪还京,另
遣江都丞王世充讨元进,绪在道忧死。世充调兵渡江,连战皆捷,毙朱燮,枭刘元进,余贼
四散。世充佯为下令,投降免死。散贼多闻风来降,共约三万余人,被世充引至黄亭涧,悉
数坑死。尚有未降诸贼,自知不能逃生,索性再聚为盗,出没江淮。章邱、杜伏威,年仅十
六,勇冠贼中,共推为主。临济辅公鬋,下邳苗海潮,亦勾通伏威,横行淮南。就是山东诸
盗,亦迭起不已。惟唐县出了一个妖人宋子贤,自称弥勒佛出世,不到数月,总算伏法。哪
知东边的弥勒佛,方才扑灭,西方的弥勒佛,又复出现。扶风僧徒向海明,也自号弥勒佛,
哄动愚夫愚妇,居然造反,旋且僭称皇帝,改元白乌。还是隋廷用了太仆卿杨义臣,出讨海
明,才得将这位弥勒皇帝,赶往西方。弥勒佛想做皇帝,无怪他不能济事。偏又贼帅唐弼,
拥立李弘芝为主,有众十万,号称唐主。东反西乱,此仆彼兴,已闹得不可开交。独炀帝念
念不忘高丽,反以为刁民作乱,不足计较,仍征天下兵东征,群臣莫敢进谏。
大业十年仲春,炀帝复往涿郡,士卒在途,逃亡相继,好容易到了怀远镇,已是夏尽秋
来,将军来护儿为前锋,引兵至卑沙城,高丽发兵迎战,阵亡甚众,败奔平壤。护儿当然追
逼,途中接得高丽来使,奉书乞降,且愿送还斛斯政。护儿飞报行在,炀帝大喜,命执斛斯
政班师。护儿奉诏,报知高丽。高丽即将斛斯政交出,令护儿带归行在。炀帝命将士奏凯入
关,即将高丽使臣,与罪犯斛斯政,献告太庙。出甚么风头?大将军宇文述进奏道:“斛斯
政有大罪,天地不容,人神同忿,若徒照国法处死,怎得惩戒乱贼?请变例处置!”炀帝允
议,乃把政牵出金光门,缚诸柱上,令公卿百僚,更番迭射,以政为的。至矢集如猬,再将
政尸支解,用镬烹炙,分食百官。百官多暗地抛去,惟几个佞臣媚吏,执肉大嚼,食至果
腹,方才罢休。肉味如何?高丽使臣,赦免不诛,令他归语高元,速即入朝。高丽使去了多
日,高元终不就征。炀帝再敕将帅整顿兵马,更图后举,但也是有名无实,行不顾言罢了。
未几,又有离石胡刘苗王造反,自称天子。汲郡人王德仁,亦起兵据林虑山,炀帝仍不
以为意,又从西京出幸东都,太史令庾质谏阻道:“近年三次伐辽,民实劳敝,陛下宜镇抚
关内,使百姓尽力农桑,阅三、五年,四海人民,稍得丰实,然后出巡东都,方为合宜。”
炀帝不悦,决计东幸。质辞疾不从,竟至激怒炀帝,系质下狱,质旋即瘐死。炀帝径往东
都,犹幸宫苑依然,后妃无恙,彼此重谈旧事,叙及东都被围情状,统是唏嘘泣下。炀帝在
石榴裙下,最能体心着意,好好的温存一番,能使人破涕为笑,于是红灯绿酒,檀板金樽,
重复陈设,三千粉黛,又各使出狐媚手段,挑逗炀帝。炀帝恣情拥抱,捱次交欢,又不知有
撩乱事。
温柔乡里,再过一年,是大业十一年。外面有军书报到,王世充大破齐郡贼孟让,还有
余贼左孝文,也由齐郡丞张须荳讨平。炀帝很是喜慰,进世充为江都通守,须荳为河南讨捕
大使。会涿郡人卢明月作乱,有众十余万,驻扎视阿。须荳发兵邀击,相持十余日,粮尽将
退,顾语将士道:“贼见我退,必悉众来追,若率千人掩袭贼营,定可大捷,但不知何人敢
往?”大众统面面相觑,不敢应令。独罗士信上前道:“小将愿往。”言未已,又有一裨将
应声道:“琼亦愿往!”须荳大悦,便命两人悄悄出马,带着精兵千名,从旁道趋去。看官
道琼是何人?原来就是历城人秦琼,表字叔宝,后来佐唐受命,绘像凌烟阁上,正是一位著
名的健将。为了此人,方不略须荳之战。须荳弃营伪遁,果然贼渠卢明月,驱众力追,那
罗、秦两将,探得贼众大出,便衔枚疾进,趋至贼栅。栅门已闭,两将猱升而入,杀死守贼
数人,大开栅门,纳入外兵,随即放起一把无名火来,把贼寨三十余栅,一齐毁去。明月正
追赶须荳,偶然回顾,遥见有一片火光,冲起霄汉,已是心惊,忽又来了一个贼目,报称营
寨被焚,不得不还救根本,当下收众退回。须荳得趁势返击,大破贼众,明月只率数百骑遁
去,后来转掠河南,为王世充所杀,当时谓须荳破贼,实是秦、罗二将,力破贼栅,因得立
功。小子有诗叹道:
捣巢杀贼姓名标,列栅全归一炬烧。
可惜隋家王气尽,要图立绩在新朝。
须荳虽得破明月,但余贼四出,始终未能肃清,反且日甚一日。欲知后事,试看下回说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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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玄感发难黎阳,乘炀帝东征高丽,突然起兵,不可谓非良好之机会。但李密三策,以
上策为最善。自来枭雄起事,非冒险不易成功。若中策则难得关中,安见隋军之不能四集?
转斗于蜗角之中,坐自困敝,吾知其难也。或谓李渊得关中,终足兴唐,但彼一时,此一
时,时势不同,安得相比?至下策则更不足道矣。玄感急进图功,至中策且不能用,兵败族
夷,亦何足怪?但乃父杨素,实为弑君之首贼;首贼后嗣,苟能建功立业,天道何存?迫之
反而绝其后,乃正所以见天道之昭昭也。斛斯政阴通玄感,亡入高丽,寻被高丽执送行在,
惨死长安,政固自取其昉。而炀帝之酷虐不仁,亦可概见。况用兵三次,仅得一逃犯而归。
乃尚告诸太庙,置诸极刑,彼以为刑一儆百,足以威民,讵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此
盗贼之所以迭兴,而隋之所以终亡也。
南北史演义
第九十六回 犯乘舆围攻紫寨 造迷楼望断红颜
却说涿郡贼卢明月,虽然败死,上谷贼王须拔,复自称漫天王,据地称燕国,更有贼渠
魏刀儿,自称历山飞,彼此各拥众十万,北连突厥,南掠燕赵。炀帝闻盗贼扆起,户口逃
亡,乃诏百姓各徙入城,就近给田。郡县驿亭村坞,概令增筑城垒,随时加防。适有方士安
伽陀,上言李氏当为天子,劝炀帝尽诛李姓。炀帝正怀隐忌,又记起乃父在日,尝梦洪水淹
没都城,因迁都大兴。此时有儉公李浑,为隋初太师李穆第十子,世受崇封,宗族强盛。且
既是李姓,浑字右旁又是从水,并浑从子将作监李敏,小名洪儿,有此种种疑案,不能不先
发制人,因召李敏入内,说他小名不佳,适应谶语。敏愿即改名,哪知炀帝是叫他自杀,免
受明刑,惟一时不便出口。敏惶惧得很,及退归后,便告知从叔李浑,两下里设法求生,免
不得日夕私议密图良策。偏有人传将出去,竟被宇文述闻知,这宇文述正是李浑冤家,前此
李穆病殁,嫡孙筠应该袭爵,浑将筠谋死,且向述乞援,愿将采邑所出,一半酬劳,述因代
为吹嘘,使浑得袭父封。后来浑竟背了前约,毫不酬述,述大生忿恨,日思报怨,可巧炀帝
有疑浑意,遂暗嘱郎将裴仁基等,劾浑与敏背人私议,潜图不轨。述固贪狠,浑亦自取。炀
帝遂收浑叔侄,饬问刑官从严鞫治,始终不得确证。述恐案狱平反,又使人诈诱浑妻,教她
急速自首,免累家族。浑妻但求活命,竟依述言。述代为作表,诬供浑久蓄反意,前曾因车
驾征辽,谋立敏为天子,事虽不果,心终未忘。这道表文,迫浑妻签名上呈,眼见是将无作
有,浑与敏死有余辜了。浑欲袭封而图侄,其妻欲活命而诬夫,天道好还,安得不畏。当下
颁敕诛浑,并及侄敏。浑妻总道得生,偏又被述遣人鸩死。就是李浑宗族,也一古脑儿坐罪
遭刑,一班冤死鬼,共入冥府,这真叫做死不瞑目呢。都人统为浑、敏呼冤,偏亲卫校尉高
德儒,奏称鸾集朝堂,显符瑞应。炀帝召问百官,是否属实?百官明知德儒捣鬼,只好说是
也曾目睹,俯伏称贺。炀帝色喜,擢德儒为朝散大夫,赐帛百端。及百僚退班,互问真伪,
有几个说是孔雀二头,由西苑飞集朝中,转睛间即已翔去,大家始付诸一笑,散归私第去
了。这与指鹿为马,相去不远。是时突厥启民可汗已死,子咄吉世嗣立,亦受隋廷册封,赐
号始毕可汗。始毕因义成公主,尚在盛年,未免暗中生羡,即欲据为己妻,好在公主随缘乐
助,也肯降尊就卑,竟与始毕成为夫妇。始毕遂援着胡俗,表请尚主,炀帝推己及人,并不
加驳,反说是从俗从宜,应该准奏。始毕喜出望外,亲至东都朝谒,炀帝照章优待,慰劳有
加,好几日方才辞去。始毕颇有勇略,招兵养马,部落渐盛,隋黄门侍郎裴矩,因始毕日
强,恐为后患,奏请封始毕弟咄吉设为南面可汗,分减突厥势力。炀帝却也依议,便遣使册
封咄吉设,怎奈咄吉设素性懦弱,不敢受诏,隋使徒劳跋涉,捧诏还朝。始毕闻报,明知隋
廷是有意播弄,暗生怨怼。裴矩因初计不成,复探得突厥达官史蜀胡,为始毕谋主,遂用甘
言厚币,诱他入边,暗中却设着埋伏,把史蜀胡杀死。始毕失了谋臣,越觉怀恨,从此与隋
有仇。无故开衅,裴矩可杀。
会因汾阳宫告成,炀帝挈领妃嫔多名,并第三子赵王杲往幸汾阳,且恐途中遇盗,特调
李渊为山西、河东抚慰大使,先往清道。渊亦姓李,名旁从水。奈何屡次重任,岂真王者不
死耶?果然有贼目母端儿,及敬盘陀等,往来龙门左右。渊发河东兵剿捕,击破母端儿,收
降敬盘陀,道途肃清。炀帝乃得安抵汾阳宫,宫由新建,当然华丽异常,但为地所限,不甚
闳敞。百官士卒,不能入居宫城,没奈何布散山谷,结草为营,暂时栖止。时为大业十一年
初夏,天气渐暖,炀帝欲在宫中避暑,竟留住了百余日,待至秋高气爽,本好启跸南归,偏
他欲顺道北巡,复从汾阳出发,竟往塞外。既出长城,忽由突厥来了密使,乃是奉义成公主
差遣,前来上书。炀帝取书披览,略瞧数行,便失色道:“不好了!不好了!始毕欲来袭我
了!”说着,即命将来使留住,一面即饬扈从人等,速即回马,驰入雁门。大众闻有急变,
仓猝回头,才将车驾拥返长城,把雁门关闭住。蓦闻胡哨声,号炮声,人马声,杂沓前来,
当下登城北望,遥见胡骑漫山遍野,一齐驱至,前队统是弓弩手,未到关下,已是弯弓搭
矢,似雨点般射来,飕的一声,把炀帝御盖穿通。炀帝把头一摸,侥幸脑上未被射着,那五
尺有余的一支硬箭,从炀帝袍袖下拂落。炀帝吓得一身冷汗,忙趋还城下,与赵王杲相持涕
泣,哭得双目皆肿,悔不可追。将士等前来请旨,报称始毕兵马,约有数十万人,倘若开关
搦战,恐众寡不敌,不如拒守为是。炀帝踌躇多时,强勉镇定心神,令将士出外听宣,自己
上马亲巡,传谕大众道:“可恨始毕,无端掩袭,尔等当努力拒贼,苟能保全,无患不富
贵,向有官职,依次进阶,向无官职,便除六品。”将士等闻言踊跃,齐呼万岁,就是寻常
兵民,也想乘此邀功,无一不摩拳擦掌,据关拒战。始毕麾众猛扑,守卒亦抵死不退,足足
坚持了一二旬。
炀帝又诏令天下募兵,邻近守吏,各来勤王,屯卫将军云定兴,亦募集壮丁,遣令赴
急,就中有一个少年豪杰,前来应募,定兴见他器宇非凡,便召问籍贯,那人答称姓李,名
叫世民,乃是现任抚慰大使李渊次子。唐太宗出现。定兴喜道:“将门生将,古语不虚,但
看汝尚属青年,恐未能为国效力。”世民朗声道:“世民年已十六,怎见得不能效劳?况将
在谋不在勇,岂必临阵杀敌,方可为将么?”定兴不禁称奇,延令旁坐,问及救驾计策。世
民道:“始毕骤举大兵,来围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故敢如此猖獗,此处兵少,应募
诸徒,又皆乌合,不堪临敌,计惟有虚张声势,作为疑兵,日间引动旌旗,颎布数十里,夜
间钲鼓相应,喧声四达,虏谓我救兵大至,不得逞志,自然望风遁去了。”一鸣惊人。定兴
鼓掌称善,依计施行。始毕果然疑惧,不敢急攻雁门关。
炀帝又特遣密使,令突厥来使为导,相偕出关,从间道绕至突厥牙帐,请义成公主设法
解围。义成公主乃致书始毕,伪称北方有急,促始毕还军。始毕不能前进,更致后顾,只得
撤兵解围,嗒然引去。炀帝因始毕退还,又放大了胆,遣骑兵追蹑。始毕已经去远,只后面
剩着老弱残兵,约有一二千人,被官军掳掠归来,复命报功。炀帝多命枭首,悬示关门,终
不脱虚惇故智。然后启程南返。行次太原,宇文述等请仍还东都,忽有一老臣进谏道:“近
来盗贼不息,士马疲敝,愿陛下亟还西京,深根固本,为社稷计。”炀帝瞧着,乃是光禄大
夫苏威,便怃然道:“卿言甚是,朕当依卿。”威乃趋出。原来苏威自阻筑长城,忤旨被
黜,未几复起任纳言,寻且进位光禄大夫,加封房公,此次亦从幸雁门,因有此请。炀帝见
威已退出,复召宇文述入议。述答道:“从官妻子多在东都,就使欲还西京,亦何妨先到洛
阳,勾留数日,再从潼关入京,也不为迟。”炀帝本意,原欲赴洛,述希旨承颜,巧为迎
合,当然语语投机,无不中听,遂不往关中,竟自太原南下,直达东都。炀帝顾视街衢,面
语侍臣道:“尚大有人在,不可不防。”侍臣多未明语意,唯唯而罢。嗣经慧黠诸徒,从旁
窥测,才知炀帝此言,还以为前平玄感,杀人未多,余党或混迹都中,故不能无虑。其实是
人民反侧,全仗君相善为慰抚,岂是一味嗜杀,所能治平?并且炀帝喜杀靳赏,性多刻薄,
从前平玄感时,赏不副功,此番将士固守雁门,共计万七千人,事后录勋,只千五百人得进
官阶,与在雁门时所颁谕旨,全不相符。将士以王言似戏,互有怨言,樊子盖为众上请,亦
谓不宜失信。炀帝变色道:“公欲收揽人心么?”子盖碰了一个钉子,哪里还敢复言。自是
将士解体,各启贰心。
那炀帝益流连忘返,始终不愿入关中,整日里沉迷酒色,喝黄汤,偎红颜,尤雨蒞云,
不顾性命。一日,顾语近侍道:“人主享天下富贵,应该竭天下欢乐,今宫苑建筑有年,虽
是壮丽闳敞,足示尊荣,但可惜没有曲房小室,幽轩短槛,悄悄的寻乐追欢,若使今日有此
良工,为朕造一精巧室宇,朕生平愿足,决计从此终老了。”得了大厦,还想小屋,真是欲
望无穷。言未已,有近侍高昌奏陈道:“臣有一友,姓项名升,系浙江人氏,尝自言能造精
巧宫室,请陛下召他入问,定能别出心裁,曲中圣意。”炀帝道:“既有此人,汝快去与我
召来!”高昌领旨,飞马往召项升,才阅旬余,已将项升引至,入见炀帝。炀帝道:“高昌
荐汝能造宫室,朕嫌此处宫殿,统是阔大,没有逶迤曲折的妙趣,所以令汝另造。”升答
道:“小臣虽粗谙制造,只恐未当圣意,容先绘就图样,进候圣裁,然后开工。”炀帝道:
“汝说得甚是,但不可延挨。”升应旨出去,赶紧画图,费了好几日工夫,方将图样画就,
面呈进去。炀帝展开细看,见上面绘一大楼,却有无数房间,无数门户,左一转,右一折,
离离奇奇,竟看不明白。经项升在旁指示,方觉得有些头绪,便怡然道:“图中有这般曲
折,造将起来,当然精巧玲珑,得遂朕意。”说着,即令内侍取出彩帛百端,赏给项升,并
面命即日兴工,升拜谢而出。炀帝复连下二诏,一是饬四方输运材木,一是催各郡征纳钱
粮,并令舍人封德彝监督催办,如有迟延,指名参劾,不得徇私。于是募工调匠,陆续趋
集,就在芳华苑东偏,拣了一块幽雅地方,依图赶筑。看官试想!天下能有多少财力,怎禁
得穷奢极欲的隋炀帝,今日造宫,明日辟苑?东京才成,西苑又作,长城未了,河工又兴。
还要南巡北狩,东征西略,把金钱浪掷虚化,一些儿不知节俭。就是隋文帝二十多年的积
蓄,千辛万苦,省下来的民脂民膏,也被这位无道嗣君,挥霍垂尽。古人谓大俭以后,必生
奢男,想是隋文帝俭啬太甚,所以有此果报呢。好大议论。
且说项升奉命筑楼,日夕构造,端的是人多事举,巧夺天工,才阅半年有余,已是十成
八九,但教随处装璜,便可竣工。炀帝眼巴巴的专望楼成,一闻工将告竣,便亲往游幸,令
项升引导进去,先从外面远望,楼阁参差,轩窗掩映,或斜露出几曲朱栏,或微窥见一带绣
幕,珠光玉色,与日影相斗生辉,已觉得光怪陆离,异样精采。及趋入门内,逐层游览,当
中一座正殿,画栋雕洺,不胜靡丽,还是不在话下。到了楼上,只见幽房密室,错杂相间,
令人接应不暇,好在万折千回,前遮后映,步步引入胜境,处处匪夷所思。玉栏朱镮,互相
连属,重门复户,巧合回环,明明是在前轩,几个转湾,竟在后院;明明是在外廊,约略环
绕,已在内房。这边是金虬绕栋,那边是玉兽卫门;这里是锁窗衔月,那里是珠牖迎风。炀
帝东探西望,左顾右盼,累得目眩神迷,几不知身在何处,因向项升说道:“汝有这般巧
思,真是难得。朕虽未到过神仙洞府,想亦不过如是了。”升笑答道:“还有幽秘房室,陛
下尚未曾遍游。”炀帝又令项升导入,左一穿,右一折,果有许多幽奇去处。至行到绝底,
已是水穷山尽,不知怎么一曲,露出一条狭路,从狭路走将过去,豁然开朗,又有好几间琼
室瑶阶,仿佛是别有洞天,不可思议。炀帝大喜道:“此楼曲折迷离,不但世人到此,沈冥
不知,就使真仙来游,亦为所迷,今可特赐嘉名,叫作迷楼。”愈迷愈昏,至死不悟。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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